丁萬明
吳起的悲劇
丁萬明
吳起是戰(zhàn)國初期著名的軍事家、政治家、改革家,也是兵家代表人物,后世把他和孫武并稱為“孫吳”,將他譽為兵家“亞圣”。吳起歷仕魯、魏、楚三國,在軍事上能夠以少勝多,在政治上能夠強魏富楚。然而吳起的一生毀譽參半,死于自己主導的楚國變法,既悲壯又耐人尋味。
從歷史視角來看,吳起是一個有本事的人,是戰(zhàn)國初期舉足輕重的人物。三國時的曹操稱贊他“在魏,秦人不敢東向;在楚,則三晉不敢南謀”。他對魏國的強大和楚國的富強都起到了決定性的作用。
然而吳起在魏國是以充滿爭議和矛盾的形象登上歷史舞臺的。李克向魏文侯舉薦吳起,魏文侯問這個人怎么樣,李克回答“貪而好色”,不過呢,軍事才能特別突出。有多突出?連鼎鼎大名的軍事家司馬穰苴都比不了。魏文侯一聽,既然軍事才能突出,那就讓他做將軍吧?!坝谑俏暮钜詾閷ⅲ瑩羟?,拔五城”。
吳起仕途的第一站是魯國。司馬遷記載,魯人說吳起是一個猜忌殘忍的人。司馬光則記載,吳起是一個殘忍而且德行不好的人。魏國是吳起仕途的第二站。魏文侯重用吳起為西河守,重用的理由是吳起善用兵,而吳起在魏國期間得到的評價是廉潔不貪,為人平和,能夠贏得士兵的擁戴。吳起仕途的第三站是楚國,楚國的最高統(tǒng)治者楚悼王對他的看法是“素聞其賢”。而楚國其他人怎么看呢?“楚之貴戚大臣多怨吳起”,一方面說“賢”,一方面是“怨”,看來吳起在楚國的評價是涇渭分明、針鋒相對的。而司馬遷對吳起結局的評價是“以刻暴少恩亡其軀”,“刻暴”就是刻薄、暴戾,“少恩”就是不仁厚、心太狠,“亡其軀”就是說他因為這個原因,把命給丟了。
吳起是個奇才,可惜他生在一個可以大顯身手的時代卻選錯了展示的舞臺。他起初置身于魯國這個特殊的生態(tài)場中,面對一群道貌岸然而碌碌無為的貴族,不由讓人想到一個成語——鶴立雞群。鶴立雞群時首先感到不爽的一定是雞,而最后難過的一定不是雞,而是鶴。魯國那些倒吳派祭出的最重要的撒手锏是說吳起的人品不行。在中國文化中,道德居于至關重要的地位。一個人一旦被指責道德品質(zhì)有問題,那就很難做人了。那么吳起究竟做過什么,被別人如此攻擊呢?
據(jù)說有三件事,分別是“誅鄰止謗”“母喪不歸”“殺妻求將”。如果這三件事都確鑿無疑,那吳起也太不是個東西了!但是,這三件事是不是真的呢?對于這些“魯人”評價吳起的話,司馬遷的記錄是“魯人或惡吳起曰”,《資治通鑒》的說法是“或譖之魯侯曰”。所謂“惡”“譖”,就是說壞話、誣陷,很顯然,兩位史學家的傾向很明顯,似乎說其中指責也許并不完全屬實。
吳起確實有本事,但他也確實有弱點,有自己的命門。吳起的命門就是他“剛勁自喜”的個性。
公元前385年,魏國的相國之位出現(xiàn)了空缺。吳起當仁不讓,可是沒想到結果卻是貴戚商文當上了相國。吳起很不服氣,跑去質(zhì)問商文:“統(tǒng)帥三軍將士,使士卒奮不顧身,敵國不敢輕舉妄動,這方面你和我誰更強?”商文說:“軍事方面我不如您?!眳瞧鹪賳枺骸爸卫戆俟?,使百姓樂為所用,國庫充實,治國理政你和我誰更強?”商文再答:“我比不了您。”吳起又問:“守衛(wèi)西河前線,使秦國不敢東侵,韓國和趙國乖乖順從,外交方面你和我誰更強?”商文又答:“外交工作我也不如您。”吳起咄咄逼人:“這三方面你都比不過我,憑什么你做相國而不是我?”商文回答:“你看咱們魏國,如今國君資歷尚淺,大臣們還將信將疑,百姓對國君也不夠信賴,在這種情勢下,朝政大局托付給您合適呢,還是托付給我合適?”吳起沉默良久,不得不承認在這種形勢下商文確實比自己更合適。
吳起找商文公開理論誰更合適做相國,很顯然這是政治上的不成熟之舉。北宋著名詩人張耒就認為,吳起與人交往只知道堅持規(guī)范原則和律法,不會權變,而且不講方法。商文還算大度,沒有給吳起小鞋穿,而繼任相國的駙馬公叔痤可就不如商文大度了。與這么一位強勢有為又虎視眈眈的同事共事,公叔痤感覺如坐針氈、如芒在背。有人說,在職場,你的優(yōu)秀對別人是一種“傷害”。公叔痤的一名仆人看出了主人所受的“傷害”,于是利用吳起剛強且自負的個性,設計陷害吳起,公叔痤依計而行,吳起、魏武侯君臣二人由此開始離心離德。最終,吳起只能黯然離開魏國。
吳起后來在楚國總算找到了大展身手的舞臺。可惜,時運不佳,改革還未完成,全力支持吳起的楚悼王突然病逝。那些恨死了吳起的舊貴族勢力迫不及待,在楚悼王的靈堂前圍攻吳起。吳起自知在劫難逃,趴在楚悼王尸體上不起來,舊貴族把吳起亂箭射死,連楚悼王的遺體也被傷及。太子繼位,開始秋后算賬。因為根據(jù)楚國法律,殘害國君的尸體屬于死罪,那些手刃吳起并傷及楚悼王尸體的宗室大臣共70多家盡數(shù)被誅殺。司馬遷評價吳起之死是“慘礉事楚,死后留權”。所謂“死后留權”的“權”,是說吳起在生命垂危時刻,仍然以“用兵”之權謀,贏得了最后一個回合的勝利,以同歸于盡的方式讓加害自己的人也付出了生命的代價。
但是,如果換一個角度,即從用人的角度來看,吳起的悲劇就不僅僅是他個人的悲劇。吳起離魏適楚,對魏國絕對是一大損失;魏國因魏文侯的賢人政治而興,由魏文侯的后代魏武侯及魏惠王等人的不用賢、不識賢甚至送賢資敵而日趨衰敗。其中,逼吳起奔楚而楚國從此強,棄商鞅赴秦而秦國因其霸,培養(yǎng)孫臏而自掘墳墓……魏國興于得人,衰于失人。
(摘自2017年3月27日《學習時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