①冬日的午后，陽光雖也明亮，但觸一觸還是有著沁骨的涼。冬以它的冷漠，裹挾盡百花的艷影，留一地斑駁的枯黃。我不由得豎起大衣的領(lǐng)子。驀地，一棵蒲公英，出現(xiàn)在我的視野里。

②那是一株怎樣的蒲公英！葉子的邊緣已露出萎黃的老態(tài)，但還是透著鐵一般的綠。葉們努力地貼向地面，那是一種力量爆發(fā)前，手腳觸地的姿勢。也是呢，霜一次又一次地從天而降，樹葉漸漸飛去，草莖慢慢垂下頭來。生命的“紅燈”，已經(jīng)在不遠處，正一點點逼近自己，那就用盡全部的力量，貼向地面，貼向地面……這就是蒲公英最聰明、最剛強也最負責任的舉動。他們明白，要想延續(xù)久遠，就不能把頭昂得太高，這樣才能把最沉實的愛，盡可能多地傳遞給兒女。

③我的心不由得疼了一下，這像極了我的母親。

④去年的這個時節(jié)，冬陽阻不住東奔西跑的北風，正如我阻不住我八十歲老母的腳。她在樓下，為我尋挖著蒲公英?！敖?jīng)霜的婆婆丁（蒲公英的俗號）能消炎敗火，你這嗓子，應該吃點?！?/p>

⑤她半弓著腰，在衰草連片的枯黃里，神情專注地尋找那一小簇一小簇的綠。她時不時地弓腰，用那曾經(jīng)豐腴飽滿而至今肉皮松弛的手，極其小心地翻撿著枯黃的草，似乎蒲公英長著腳，一不小心，受了驚嚇，就會跑掉了似的。母親的腳步，已失去了早年的利落，有些蹣跚。那是一雙怎樣的腳??！為了讓孩子們正常地進入學校，她攜夫帶子，腳板直探向千里外陌生的異鄉(xiāng)；為了一家老小能吃上飯，她不分白天和夜晚，不懼嚴寒和冰霜，用那細小的繡花針，繡出蟒袍上那呼之欲出的龍的模樣，再用一雙腳板，驅(qū)北風、走冰路、登火車，為一家換回不很豐裕的口糧。

⑥風，不時掀起母親的白發(fā)，就像掀動一團絨絨的、潔白的蒲公英的種子。它是想探尋那絲絲縷縷里，藏著多少生活的艱辛？那就去問問太陽和月亮，幾十年晨昏的默默相伴，它們?nèi)绾伟岩粋€面如花、發(fā)如墨的纖纖女子，伴成了眼已花、頭覆雪的顫顫老嫗！探詢那長長短短里，浸著多少愛意的疲累？那就去問問星辰，千千萬萬次的斗轉(zhuǎn)星移，如何刻錄下一個個兒女漸漸長大的足跡，還有母親的血淚和汗滴。

⑦漸次地，她的兒女乘著她那用善良、勤苦織成的愛的傘，找到自己生根發(fā)芽的一片片土地。她的腳，不怎么好用了——移動緩慢，腳步蹣跚，但她的心，還是不斷地牽掛，就像那天，風在樓下，母親在樓下。

⑧如今，母親已去，留一棵蒲公英在這冬日里與我相對。我伏下身，看著那泛黃的葉片，眼睛就情不自禁地盈滿了淚。我伸出手指，沿著葉脈輕撫，與你對話。你知道，你知道你碰到了我心最柔軟的角落，它在疼嗎？在我疼惜的淚光里，我看到你透著如鐵的剛強與堅毅，打著愛的“旗語”，溫暖著我層層疊疊的孤寂。

⑨一陣風吹過，蒲公英的葉子觸碰著我的手指，散著陽光融融的暖意，如輕柔的愛撫，久久不去。

（選自《海燕》，有刪改）

【思考練習】

1.文章第②段的描寫突出了蒲公英的什么特點？

2.文章兩次提到“我”的心“疼”，結(jié)合全文說一說為什么“疼”？

3.請從修辭的角度賞析文中畫線的兩個句子。

（1）葉們努力地貼向地面，那是一種力量爆發(fā)前，手腳觸地的姿勢。

（2）風，不時掀起母親的白發(fā)，就像掀動一團絨絨的、潔白的蒲公英的種子。

4.請簡要分析文章最后兩段在全文中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