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兒心

1

34歲的我嫁給了大暉，直接從“姑娘”晉升成了“后媽”。

第一次見小暉，看到8歲的他個子小小的，很沉默地站在魁梧的大暉身后，眼睛黑溜溜的，但不看我。對于我這個將要和他住在同一屋檐下的人，他的表情說明了他的態(tài)度：無所謂。我也不想虛情假意地去和這個小屁孩演苦情戲，只要他不鬧我，不影響我和大暉之間的關(guān)系，咱們就這么井水不犯河水地過下去吧。畢竟，要論血緣，我和他還不如和家里的一只蚊子近。

心照不宣地過了一個月，一天，我接到了小暉老師的電話。老師要求我這個“小暉媽媽”去一趟學(xué)校?！靶煱职帜?？”我有些傻眼，老師吃驚地問：“小暉爸爸去外地出差了，您不知道嗎？”原來讓老師給我打電話是大暉的主意。我默默地在心里罵完了他，盡量把自己打扮得像一個家長，去了小暉的學(xué)校。

在辦公室，我看到了神色凝重的老師和石佛一樣的小暉。據(jù)老師說，小暉已經(jīng)很久沒寫作業(yè)了，問他原因他也不說，多次要求他帶口信讓家長來學(xué)校，他也置之不理。我翻看了一下小暉的作業(yè)本，挺無語的，他不僅沒寫作業(yè)，還用筆尖捅作業(yè)本，紙上留下了許多難看的小洞，讓人感覺焦灼和煩躁。

看著表情木訥的小暉，我突然有點兒心虛。我確實從未真正地關(guān)心過他，他小小的腦袋里裝了些什么事，我也全然不知。我向老師道了歉，默默地領(lǐng)了小暉回去。我問他要不要吃肯德基，不知道是因為他真的想吃，還是因為我跟老師謙卑道歉的樣子被他看到，他沒有像往常一樣冷淡，竟然回應(yīng)了我，雖然只是說，“好的?！?/p>

我們這對外人看起來很和諧的“母子”，坐在靠窗的位置上吃雞塊，氣氛謎般尷尬。還好這時大暉打來電話，他問了情況后，支吾了一陣突然和我說了一個小暉的秘密?！拔液托煁寢岆x婚的時候，她情緒不太穩(wěn)定。從民政局回來，小暉一個人在寫作業(yè)，小暉媽媽突然沖過去對他說不要寫了，她要從家里搬走，家里家具都是她買的，她要搬走小暉寫作業(yè)用的書桌……”我看著面前用薯條蘸番茄醬的小暉：已經(jīng)深秋，他還穿著短袖，玻璃上映著他的影子，看得出他在為吃到一頓薯條而滿足和開心。我一直都不了解小暉，從來不去想8歲的他經(jīng)歷過什么，還認(rèn)為自己是明哲保身。孩子不愿意叫我媽媽，因為我真的不配當(dāng)一名母親。

吃完肯德基，我和小暉走在深秋的街頭?！靶?，對不起?！蔽姨拐\地對他說，“我第一次當(dāng)媽媽，很多事情做得不好，除了沒有用心去做，也真的因為沒有經(jīng)驗。所以從今以后，阿姨希望小暉可以教教我怎樣當(dāng)一個好媽媽，好嗎？”

小暉聽我說完，沒有說話，但他的眼睛有點兒濕。到家后，小暉就在書房埋頭寫作業(yè)。我仔細地看了他寫完的作業(yè)，并給他指出了錯誤的地方。他認(rèn)真地聽我給他講解，眼睛里終于有了很多內(nèi)容，疑惑、不解、明朗……

2

很多親戚朋友看到我努力地與小暉相處，都提醒我說：“升米養(yǎng)恩人，斗米養(yǎng)仇人。人家親媽可是還在的，你現(xiàn)在好吃好喝好玩地供著他，和他走這么近，你就不怕出個錯被他記恨？”我搖搖頭，我曾彷徨，也曾動搖，但是我和小暉的關(guān)系確實在慢慢好轉(zhuǎn)，我們有說有笑，還經(jīng)常一家三口其樂融融地出門。

但是，該來的總會來。我，小暉，大暉之間最終繞不過“那個女人”。

有一天，工作間隙隨意看手機，我看到小暉班級的家長群特別熱鬧，很多家長都在發(fā)孩子的藝術(shù)節(jié)照片。我立馬打電話給大暉，他也全然不知道藝術(shù)節(jié)的事。我倆把工作一丟就趕到了學(xué)校，得知小暉班上的節(jié)目已經(jīng)候場了，他在化妝。我倆興高采烈地奔到了化妝室，卻看到一個穿寶藍色套裝的女人正摟著王子裝扮的小暉噓寒問暖。

我怔住了。聽說離婚以后她嫁去了外地，我曾經(jīng)以為她離我很遙遠，可我從來也沒有想過，她會回來。而且，小暉竟然一直與她有聯(lián)系，并叫她來觀看他的藝術(shù)節(jié)演出。那一刻，我感覺自己像是被小暉打入“冷宮”的“怨婦”，復(fù)雜的心情難以言表，我隨便找了個借口，先回家了。躺在床上，我心緒煩亂，也不知過了多久竟迷迷糊糊地睡著了，期間隱約聽到有人在喊“老婆”，可我不想理睬，只想“冬眠”。

第二天一早，我沒有像平常一樣早早起床給爺兒倆做早餐，只是給自己沖了一杯奶茶。正胡思亂想著，看到小暉的小臉從他房間探出來，那有些畏畏縮縮的神色讓我的心一揪。我放下奶茶，轉(zhuǎn)身熱上鍋，給他煮雞蛋打豆?jié){。這時，大暉也從房間走了出來，看到小暉，有些疑惑地說：“你小子平常不是最討厭黃色了嗎，怎么今天穿了件黃衣服？”

我突然間又心塞又感動，這件黃色的夾克是我前一陣給他買的。小暉被大暉一說，有些不好意思，趕緊吃了幾口早餐就去上學(xué)了。這時候大暉湊過來對我說：“我們昨天錯怪小暉了。他們班演的話劇是《白雪公主》。”大暉給我倒上了豆?jié){，繼續(xù)慢條斯理地說，“小暉的心思隨你老公我，可細呢。他被選上演王子也沒跟咱們嘚瑟，就是擔(dān)心你去看，他怕里面惡毒的后母皇后讓你不高興……”

我想著剛剛出門的那個“小黃人”，終是沒忍住眼淚。

3

我和小暉的感情越來越好，除了因為明白他是個敏感并懂得感恩的孩子，還因為某些地方我和他比和大暉還有共同語言。比如說，我倆都是吃貨，都對被大暉嗤之以鼻的食品情有獨鐘。只要大暉不在，我就會和小暉雀躍著一起去吃肯德基、必勝客。我喜歡網(wǎng)購，小暉很支持，他放學(xué)回家的第一件事就是去物業(yè)幫我看有沒有快遞，并且叮囑我，買了大件別急著去拿，等他回家。我從心底里喜歡上了這個小暖男。

我們相處甚歡的情形一直維持到了我懷孕。

雖然二孩政策以后，小暉的很多同學(xué)有了弟弟或妹妹。但因為情況不同，我和大暉還是有點兒心虛，沒有想好怎么和小暉說，直到我有點兒顯懷了，小暉還不知道。有一次我?guī)煶鲩T，他興致勃勃地沖在前面，碰到了一個鄰居阿婆。阿婆有點兒嘴碎，竟對小暉說：“小暉你要掉價了呀，等幾個月你弟弟出生了，你爸還會像過去一樣喜歡你嗎？”看到我過來，阿婆趕緊閉了嘴，小暉卻愣住了，他看了一眼我的肚子，似乎沒有了之前的興高采烈。

回到家，我拉過小暉，認(rèn)真地對他說：“雖然我們家確實將有新的成員加入，但是我和爸爸對你的愛不會減少，只會增多?！毙煵]有我想象得那么排斥，他只是好奇地說：“阿婆怎么就知道你會生個弟弟呢？”原來他糾結(jié)的是這個問題，看來我多慮了。我對他說：“阿婆只是亂猜的，所以你不要在意。”

幾個月后，我生了女兒。出院那天，小暉也來了，大暉興致勃勃地給我們拍照，小暉一直有意無意地?fù)跷业溺R頭，大暉說了好幾次，也沒什么用，小暉這個搶鏡君基本把我擋了一大半。大暉終于沒有忍住，兇了小暉一頓。小暉被罵后，垂著頭。坐在回家的車上，小暉一直不吭聲，開車的時候，竟然還看著窗外哭了。為了讓他開心，我拿出大暉拍的照片招呼他一起看。照片里的我，僅有的幾張沒被小暉擋著的形象很難看，肥胖、水腫，還一臉倦容。我突然心中一動：“小暉，你是不是覺得我平時特別臭美，所以不想讓我這個樣子上鏡呀？”小暉終于露出“知音難覓”的表情，“哇”地一聲哭了，哭完還哽咽了很久，“我以前給你拍照，你經(jīng)常把拍丑的刪掉，你刪的時候我看著都心疼……”

我抱住小暉，他的淚水就像暖流流到我心中，把我融化。我想起了幾天前生女兒的時刻，那時，我吃了很多苦，但一直咬牙堅持，而在那漫長的10個小時中，我數(shù)次想到了小暉的親生母親。我真的從心里感謝她很多次，感謝她吃了那么多苦，生下了小暉，而小暉，卻像愛她一樣愛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