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龍江◎水 子
亮相/粟躍資 圖
殘雪漸漸消融,小城心懷萬物明媚之心。
你白色的骨骼飽含春暖,北方冬天里的善意,早已替我回到你的語言中——一個沒有寒冷的國度。
我忘卻同行者,忘卻迎面走過的人。作為大地的一部分,你被我的名字永遠借用。
遠處是曠野,曠野中的野獸消失多年。
你只看到類似動物的腳印,從城市的大街小巷延伸出去,仿佛狼群曾經(jīng)返回,又充滿佛性地離開。
它們與你,擁有共同的問號和省略號,懸掛樹梢。
你藏好一雙眼睛,接納所有無家可歸的人,讓他們睡在你低調(diào)的身體內(nèi)仰望星空,不被黑暗驚醒。而你,像那個最解風情的人,到處是高處的燈火。
陽光總是正好。時間的秘密從未衰老,生命的秩序井然。
你靜怡、安適的一刻,那些客人——
自設(shè)盛宴。螞蟻、大象入座。老虎和豹子茫然注視著,人間無端的生和死。
你在完美的路口——來來往往的人,以春天的形式,讓一顆心高過晴空。
你是前方的終結(jié)者,遠方有眺望,有迷迭香,有水火折疊的漩渦,有一朵豌豆花帶回的新鮮泥土和枝莖,掉落在路旁。
時光緩慢,風中的苦。你似乎有太多的自己,面向一片輪回中的植物發(fā)呆。
你那時沒有瞬間的離開,遠遠的,像一個錯覺。
錯覺令一個人空在那里,你對面閃動一片森林,林間有蝴蝶飛舞的圖案,薄如蟬翼的輪廓觸動眼睛。影子打在臉上,你在最疼的那部分里躲閃不及。
你還要修飾前路,還要捧一束勿忘我,在時間中懸浮。
那是陌生的一條路?你辨不清異鄉(xiāng)的遠近。地址已是漂泊的郵件,山河環(huán)繞,世界被薄霧環(huán)繞。
可是。你不知道,你什么都沒有看見。
我久居石頭內(nèi)的誓言,已被你一寸寸錯過。
沒有源頭。南岸是草原,北岸也是。
當你的目光從羊群低頭吃草的沉靜中收回,我想,你的內(nèi)心已風輕云淡。
河水依舊無聲無息,幾頁浮萍悠悠漂到了前方河道的拐彎處,被一塊河石攔截,再也沒有漂遠。
一名垂釣者坐在岸邊,自己垂釣自己,又像垂釣著草原上的寂靜黃昏。
你與飽腹的羊群、暗流、浮萍、垂釣者共用這夕陽暮色及水面。牧羊人代替風景之外的你,心有繁花。
有云在動,一只鷹盤旋而去。向西,沒有高處和低處,一目千里。一棵草是另一棵草的天涯,你是自己的天涯,沒有什么可以替代。
萬千的草色讓你懷舊,夕光像一只金色的狐貍消逝在地平線上。你久久冥想,久久站立在烏蘭河畔,像站在自己的少年里。
仿佛草叢中的石頭,此刻不孤獨,就將永遠孤獨。
如月,如深淵……
落日。炊煙。
雪,從一個人的體內(nèi)向曠野蔓延開去。
我們都落在雪中,與低處的素潔相互托舉。于是,就有一個女孩奔跑過來,奔跑進父母的村莊、奶奶的村莊。
于是,雪柵欄就出現(xiàn)在那里,仿佛一條長河忽然醒來。而我逝去的親人正披一肩的雪,用無比慈愛的目光,為我拂去心頭上的荒蕪。
村莊上空總是翔著攜帶福祉的麻雀,它們是炊煙的另一種形式,在翅膀上生長回憶。
它們更像雪,有時落在村里,有時落在森林與河流的邊緣,終年不融化。
這里沒有任何一種生物的內(nèi)部是空空如也的,像每個男人正確的脊背、荒謬的夢境,每個女人搖晃的鹽粒和清澈水源。
飽滿,日復一日。北風吹痛草木,而村莊永遠在虛幻的石磨下被路人叩響。
當時光穿過觀看落日的人——
村莊無大事,喜怒哀樂都擠進了鐘表內(nèi),在爐火旁打盹。
我相信——
雪來自大地,雪使大地成為大地。
你長久地凝視、遺忘?;貧w到原始的篝火旁,在雪的魂魄中找尋荒野的骨殖。你卻能將那雪的嘶吼聲從冰層中抓起,摁進一個個黎明或黃昏……
你不肯馴服于失去狼跡的曠野,不肯像我一樣裝聾作啞地活著。你先于牛羊、人類和矮灌木之前成為野獸,把漫山遍野的潮濕與黑暗吞于腹中。
野蕎和野蕎旁深淺不一的蹄印,都覆有一層薄薄的雪。寒風,吹過平原,吹過平原上的沉默。對于這個世界你似乎已無話可說。
心里的千千結(jié),需要在一條冒險的路上,才可以慢慢打開。
許久了,雪聲一直不絕。鋪陳在大地之上,與過往的風互為空曠。你深深知道,空曠里除了陽光,真理就埋在三尺之下。
琥珀比松脂憤怒。
昆蟲憤怒了千年,最終放棄回頭,繼續(xù)枯坐于下一個千年中。握在手里,也許萬年之后,你剛好與它對視。
你們的身體和靈魂總有一個在這一刻交出彼此的憂傷?時間靜臥于淬火的年代,悄悄取出某一天的月光,月光遞出死亡的方言。而你,不再有破解生死的欲望。
安靜追隨,腳步屬于記憶。
為一種遇見,生活凝固成淚。還來不及遺忘呢,就已經(jīng)被一切忘得干凈。不真實的轟鳴靜止在轟鳴中。
愛來不及,恨亦來不及。落花零落成泥一只昆蟲卻自那一刻失卻成泥的夙愿。
不向往永恒,偏偏給你一個永恒的旁白供人把玩。
翅膀只是時間的一部分,肉身漸遠。你于侏羅紀,寒武紀有了另一個消息,但你停止尋找?;蛟S有一道裂痕,陽光恰巧從那里照進來。照進來,你就是萬物的背景。
左與右都無關(guān)緊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