JEAN+LOUlS+LE+TOUZET
2006年的一場法國協(xié)會橄欖球賽中,蒙索雷米納的球員在對陣爭球時不幸死亡。十年后,對手迪古安隊的兩名當事球員因非蓄意殺人罪被處以有期徒刑9個月緩期執(zhí)行。如今這兩家有著百年歷史的俱樂部仍生活在這一事件的陰影之下。
十月初的蒙索雷米納俱樂部的讓布維里球場的草坪就像理發(fā)師用推子推過那樣平整。2006年11月19日,就是在這里,36歲的蒙索雷米納前鋒勞倫·雷皮凱因頸椎碎裂死亡。
這是一場在蒙索雷米納與迪古安之間進行的索恩一盧瓦爾省德比,兩城之間相距僅40公里。兩隊之間的比賽以火藥味十足著稱。那是一個周日,兩支法國協(xié)會橄欖球的丙級球隊為了保級在讓一布維里球場展開了一場血戰(zhàn)。比賽還剩10分鐘時,主場作戰(zhàn)的蒙索雷米納以23比15領(lǐng)先,雙方對陣爭球。迪古安隊前鋒是拉爾熱兄弟:25歲的隊長尼古拉和他的哥哥30歲的右邊鋒理查德。他們的對面則是36歲的勞倫·雷皮凱。
日后預審法官判定:拉爾熱兄弟為了阻止雷皮凱參與爭球而故意勒住了他的脖子,并導致了后者的死亡。當急救人員用擔架將他抬下場時,雷皮凱還有意識,經(jīng)過簡單急救后他被送往了第戎大學醫(yī)院,并因“第四第五頸骨骨折”而接受了手術(shù),隨后處于人工昏迷狀態(tài)。12月24日,雷皮凱不治身亡。
檢方經(jīng)過漫長的調(diào)查后,終于在2015年5月27日結(jié)束了取證。2015年10月12日,拉爾熱兄弟因“過失殺人罪”開始接受沙隆索恩輕罪法庭的審判。今年6月6日,事發(fā)將近十年后,法庭做出了最終裁決,拉爾熱兄弟因“非蓄意殺人罪”被判處徒刑9個月緩期執(zhí)行,同時禁止參加橄欖球比賽兩年。
夕陽西下,迪古安俱樂部的咖啡廳里,一個身材矮壯,剃著寸頭,帶著黑框眼鏡的男子拽出一把椅子坐下,打量著圍坐在桌邊的三名俱樂部的高層。他是尼古拉·拉爾熱,和哥哥理查德一樣都在當?shù)毓S做工人,他語氣平靜低沉地說道:“媒體給我造成了很大的傷害?!痹趯徟羞^程中,一些參與者認為拉爾熱兄弟對于提問的回答相當蹩腳,看起來是兩個十足的粗人。
盧西恩·西蒙既是拉爾熱兄弟的顧問,也是橄欖球國家聯(lián)盟執(zhí)委會的成員。在電話里他解釋道:“他倆沒有錢雇傭公關(guān)顧問。但他們都是簡單的人,說出的都是真誠的話?!蔽髅衫^續(xù)道:“他們都是核心前鋒,要想稱職必須非常兇狠。”一名不愿透露姓名的辦案人員則認為:“他們兩個很野蠻但并不可惡,不過他們要是喝了酒,就會在夜店里干些傻事?!?/p>
不過獨自出庭的尼古拉·拉爾熱看起來是個謹慎的男人,或者他正在學習如何保持謹慎:“我不會再為法庭的決定提起上訴。這是一件已經(jīng)蓋棺定論且讓雷皮凱的家人很痛苦的往事了。晚上我睡不安穩(wěn),這次意外一直讓我很痛苦。當然我的痛苦無法與雷皮凱的家人相提并論,但相信我,讓我聊這件事真的很難
”說完這番話,他放好椅子,起身離開了咖啡廳。
桌邊其他三名俱樂部高管搖頭嘆息。曾是橄欖球運動員的63歲的俱樂部主席迪迪耶·特里耶臉色看起來有些焦慮:“和如今不同,十年前球迷們都希望看到雙方球員打架?!蹦莻€時代的印記只剩下一首寫于1949年的歌曲《前進,迪古安》,里面的歌詞充滿了侵略性:“在蒙索雷米納打架,迪古安的小伙子們就在那兒!15個黑衣綠褲的壯漢,要在合適的時間每人挑一個對手?!背聊毯螅乩镆^續(xù)道:“這個判決太過嚴厲,這是一場比賽的事故,十年后法院又對此作出裁決,這有點……”他思考片刻:“不可理喻?!?/p>
前蒙索雷米納主席米歇爾·讓代年輕時曾經(jīng)常往返于蒙索雷米納與迪古安之間參加德比。這位53歲的前橄欖球運動員有著起伏的人生。讓代的祖父是名礦工,父親曾是公務員。上世紀90年代他北上巴黎做生意,大獲成功。可辛苦積累的財富因為投資失敗瞬間化為烏有。后來他又東山再起,如今在沙隆索恩經(jīng)營一家商業(yè)中心。讓代是個聰明、敏感、暴躁的人,“我和雷皮凱一起打過球,球場上他是個勇敢的人,喜歡健身。但迪古安的球員們打球一直非常硬朗。他是否準備好這次致命的爭球?我們可以仔細研究所有的假設,就像我們沒準哪天就會在賽場上遇到一個比其他人都兇狠的對手?!弊尨偨Y(jié)道。
已經(jīng)退役的大衛(wèi)·古約諾如今負責Creusot-Loire(法國煉鋼廠)在蒙沙南的工廠。Creusot-Loire曾是法國工業(yè)明珠,如今則頹敗不堪。46歲的古約曾和雷皮凱做隊友多年,后者的意外辭世讓他很長一段時間里都痛苦不堪,心傷至今未愈。“球隊的前鋒們組成了一個大家庭?!彼f道。2006年11月9日比賽那天,古約就坐在看臺上,“我不知道那天拉爾熱兄弟把自己當成了誰……那曾是一場毀滅性的比賽,雙方都想傷害對方。我們打的橄欖球和電視上看到的完全不是一回事,根本就是兩種運動……”
雷皮凱去世后,迪古安與蒙索雷米納之間的德比戰(zhàn)關(guān)注度每況愈下?!岸迥昵?,德比戰(zhàn)可以吸引1000人觀看,最近這幾年每次交鋒只有40多名農(nóng)民?!弊尨f道。兩家俱樂部如今在一件事上達成了共識:一切都與十年前不同了。西蒙如此總結(jié)最近這十年:“貧困潦倒的拉爾熱兄弟感覺被自己的俱樂部遺棄了,這一意外變成了無止境的悲痛,與此同時也標志著這一地區(qū)在體育與社會生活上的急速墜落。這個故事中沒有贏家?!?/p>
在這十年時間里,新世界在不斷驅(qū)逐舊世界。擁有1.9萬人口的蒙索雷米納只剩下青年橄欖球隊了,Creusot-Loire留下的工業(yè)博物館成了這里僅存的引以為傲的遺產(chǎn)。在迪古安居住的8200名居民則在今年六月得知法國著名醫(yī)療公司Allia將關(guān)閉在當?shù)氐墓S這意味著將有177人失業(yè)。橄欖球俱樂部也是舉步維艱,只能靠一些低級的營銷手段以及當?shù)厝说目犊栀浂热铡?/p>
不久前,兩家俱樂部別分慶祝了各自的百年生日,但凄涼的氣氛讓人覺得他們都生活在各自的回憶當中,絲毫看不到希望。那是個不那么古老時代,崇尚武力,鄙視小聰明。那是個迷戀壯漢的時代,爭球時他們會兇猛地沖向?qū)κ?。那是個業(yè)余橄欖球運動尚未被完全馴化的時代,亦如昔日的礦區(qū)尚未變成工業(yè)村落一樣。
去年蒂埃里·博諾辭去了蒙索雷米納主席一職,但在俱樂部,我們遇到了這位歷史學家、人類學研究員?!袄灼P的死亡不僅是他個人的悲劇,同時也標志業(yè)余橄欖球運動衰落的開始,以及社會對暴力最后一點容忍的結(jié)束?!辈┲Z說道,“更重要的是這意味著一座城市身份象征的消失?!?/p>
勞倫·雷皮凱的遺孀克里斯特爾并沒有尋找伴侶開始新生,而是獨立撫養(yǎng)三個孩子。平日她在蒙索雷米納醫(yī)院的手術(shù)區(qū)做半工護士??死锼固貭柺莻€喜愛運動的女人,家中的客廳里掛著意見法國國家隊為向勞倫致敬而送給她的全隊簽名球衣。“我一直堅持去現(xiàn)場看比賽,這樣可以和勞倫生前的老友們見面。我一直熱愛橄欖球,盡管在電視上看到的比賽與我所愛的橄欖球似乎相距甚遠。我甚至還回去迪古安,這當然會讓我感到痛苦,但我必須戰(zhàn)勝這種不安情緒?!边@個異常堅強女人笑著說。
“當然我還要撫養(yǎng)孩子們長大,當勞倫離開后,我要完成兩個人的使命?!笨死锼固貭栆荒樀膱砸恪U煞蛉ナ罆r,他們的長子才六歲??死锼固貭柣貞洠骸爱敃r他問我:‘爸爸和天使們一起去天上了,是這樣嗎?我無語哽咽,只能附和,是的,爸爸和天使們一起去天堂了。”按著天主教的傳統(tǒng),雷皮凱被葬在了布蘭奇的墓地里。在那里,他成為了橄欖球運動野蠻一面的見證者,2006年圣誕節(jié)前夕,這項運動奪走了這位勇敢的前鋒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