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艷麗
盡管現(xiàn)代科學早已證明靈魂虛無,但這個被虛構出的“小人兒”卻是承載人們各種信仰的載體。它支撐人們隱忍各種苦難,以身體的苦修為代價,為靈魂從此岸向彼岸的擺渡飛升做“嫁衣”。然而,靈魂究竟由何而來,因何而生,它又是如何凌駕于身體之上,盡顯輕靈高貴的榮耀?又是如何令它的主人——身體心甘情愿地承擔沉重臃腫的污名?
《身體美學導論》用大篇幅介紹了在哲學史上身體與靈魂吵架的歷程,用身體—靈魂關系的演化史投射人類社會發(fā)展過程中的思想變遷史。在追溯靈魂的前世今生的過程中,將靈魂篡奪權利、控制他人思想的“陰謀”公諸于世,將榮譽歸還承載數(shù)千年委屈的身體,力求使美學回到身體這一主體,從而糾偏社會上錯位的道德觀、審美觀,重新建構漢語體系下的身體美學體系。
在書中,美學指的遠不是身體視覺層面的美,而是身體的本體論地位。身體誠然具有脆弱性、短暫性,無法如同臆想出來的靈魂那樣不朽,但也正是因為身體的脆弱性,人才有了時間的概念,有了構建社會體系以群力抵抗脆弱的動力。
在原始的初民眼中,靈魂是居于身體中的小人兒,它掌控著身體的行動,駕馭著肉身奔馳四方,而一旦靈魂永久離去,便是肉身日漸枯萎消亡之時。假如靈魂“小人兒說”尚是初民解釋生命、消解生命無常所帶來痛苦的一種方法,那么伴隨人類文明的日益進化,“靈魂說”則日漸脫離了原初的純樸,成了被少數(shù)統(tǒng)治者利用愚民的工具。
當身體的聯(lián)合,即社會合作日趨復雜,社會上便出現(xiàn)了脫離體力勞動的勞心者,他們以智慧、思想統(tǒng)馭世界。為維護自身的合法性,這些居于社會頂端的少數(shù)勞心者,以人的身體為隱喻,即自身為頭,而勞動者為身,頭即代表靈魂指揮身體,而身體笨重,缺乏自主意識,只能供頭驅策。
科學是袪魅的利器,伴隨近代自然科學的興起,人們發(fā)現(xiàn)了“靈魂”的虛無,它不過是由身體機器生發(fā)出來的產(chǎn)物。拉·梅特里、狄德羅、霍爾巴赫、費爾巴哈、尼采等人先后發(fā)聲,指出我即身體,身體即我,身體從長期被壓抑的客體位置,躍居主體。然而這并不意味著靈魂從此退出歷史舞臺,只是靈魂與身體之間的楚河漢界漸漸被模糊。
中國古有“君權天授”的說法,即君王的權力授命于天,君乃萬民之主、是民的頭腦、民的靈魂,是代民與天溝通的媒介,因此君命不可違,違君意即為違背天意。在這層層隱喻的作用之下,君王將自己圣化、神化。啼笑皆非的是在朝代更迭的過程中,起義者總是人為制造“神跡”,證明自己是真命天子,借以為發(fā)動戰(zhàn)爭反叛君王尋找合法性托詞,收攝民心。與君為靈魂、臣民為身體的隱喻相對應的是,在夫妻關系中,則夫為天妻為地,亦由此奠定了男尊女卑的畸形社會群體意識。
在男性掌握了絕大部分社會資源的社會里,社會的審美價值觀便開始以男性為尺度。為彰顯男子的高大威猛,女子的美也漸由詩經(jīng)中的“碩人”之美,演變?yōu)檎粕夏芪璧摹帮w燕”之美。至今已經(jīng)絕版的“三寸金蓮”便是歷史上中國女子的悲哀。
正如作者在書中指出“所有的身體都是宙斯,都是未經(jīng)加冕的王,都具有不可替代的價值和不可忽略的尊嚴”,要迷途知返,必然要為精神去魅,打破“首腦”、“靈魂”的神話,讓審美回歸到正常的、健康的軌道,回歸到身體本身。
需要注意的是,身體美學也蘊含著人為萬物尺度的含義,即一切的審美皆是從人的視角出發(fā),合乎人的利益、與人的身體相銜適者為美,反之則為丑、害。在這種人本位的思想指引下,人類對自然大刀闊斧地加以改造,對其他物種的生命予取予奪,甚至走到了自然的對立面。在身體美學為人的精神去魅之外,這個世界還需要自然美學將人從自我神話的神壇上送入人間,送入大自然,與自然萬物平等相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