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甄
事物總在時光中輪回,繡花鞋的再度流行,算起來也有些年頭了。
一個春末夏初的下午,大家正在埋頭工作,眼角余光映出了一條寶石藍香云紗的闊腳褲子,腳上配了雙同色的牡丹繡花鞋。寂靜的環(huán)境里,如同飄來一朵彩云,我們腳上灰頭土臉的皮鞋,連同主人一起黯淡下來。她風姿綽約,自帶明星效果。不過,人家并不張揚:什么好看不好看,舒服倒是真的。
這個,大家都懂的。
今夏,去西溪濕地公園時,正趕在臺風登陸杭州附近,擔心雨水侵襲,連運動鞋都沒有帶,只穿了雙半高跟皮鞋。在蔣村行走,一步一景,忘我地陶醉著??墒?,腳上卻不給力,腳趾和后跟都磨破了皮,先是找藥店買創(chuàng)可貼。在涼亭歇下休息后,一步都不想走動了,忽然看見商店的“老北京”繡花鞋,機器流水線產(chǎn)品,百多元一雙,趕緊買來穿上。配著黑色香蕓紗中式褲子,也還很搭。
公園里,踩著這雙繡花鞋,又走了不少景點,身心倍感舒適??上В煲龉珗@時,鞋面鞋底分裂了。這時,我才看到:原來鞋面鞋底之間是用膠粘的!不禁懊惱,才不過小半天的磨損,承受了點壓力,就一拍兩散了!可公園太大了,我沒有力氣回去找店家退換,隨手用鞋帶系上,穿了回來。想回來找修鞋匠用膠再粘上即可,后來找了,人家卻說粘不上。如今,這雙完成了使命的繡花鞋,只能在鞋柜里當展品了。
童年時,我是穿著繡花鞋長大的。
那個年月,家里貧窮,母親忙于生計、操勞家務之余,卻見縫插針地為我縫制繡花鞋,一針一線里融入了多少疼愛呀?
我當時只覺得神氣,哪里懂得母親的辛勞?甚至看到別人腳上的球鞋時,還嫌棄繡花鞋土氣。
記得上小學三年級時,我還穿過一雙白底黑燈芯絨面的繡花鞋。鞋頭上繡著牡丹、蘭草、如意等,新鞋新襪,腳底生風,自己感覺超好。那個年齡的女孩子喜歡蹦蹦跳跳,我尤其喜歡跳橡皮筋、踢沙包、跳房子等,全是消磨鞋子的活動項目。那雙白底黑面的繡花鞋,穿了三天,就磨壞了鞋底邊、大拇腳趾也把鞋前頂了個洞。母親看見了,惋惜地說:糟蹋了,哪有時間還做呢?
其實,我也不是不珍惜,有時跳著蹦著忽然想起來了,就會把繡花鞋脫下來裝進書包,赤腳去玩跳。那時,四下里都是溫潤的泥土地面,腳與土地的親密接觸倒也愜意,很多小孩子都光腳玩耍。但是,我再怎么珍惜,一雙繡花鞋也不經(jīng)穿。
出現(xiàn)此類問題,母親就用同色布線“亡羊補牢”,一番修補又能穿上一陣子。
我熟悉母親做鞋的全部過程。
陽光普照的天氣里,母親攪好面漿,放在爐火上直至“突突”冒泡成糨糊,空中也飄來小麥香氣。把破舊的衣服撕成一些布片,在小方桌、木板上,或者干脆就在水泥地上,一層糨糊一層布片,三五層即可。最后,放到太陽底下暴曬。母親說,這是裱袼褙,做鞋底和鞋面的內(nèi)襯。這個過程在好天氣里進行,一個中午日頭就可以完成。
揭開曬干的袼褙,母親拿出紙鞋樣,開始描畫下樣。
母親有一個A4紙大小的厚牛皮書頁,是線裝的,上面有字有素描。當時也沒有留意是什么書?里面夾有全家人的鞋樣子,她怕我們小孩子亂翻,平時收藏在上鎖的箱子里。做鞋時,才肯拿出來,我們圍繞在她身邊,一邊稀罕地觀看,一邊也跟著學活。納鞋底,是個費力耗時的活兒。為了鞋底經(jīng)穿耐磨,須使用麻繩,那麻繩粗細均勻,是用牛骨頭做成的紡錘紡線。納鞋底的針,是牙簽般的鋼針,沒有手勁扎不進去。母親納鞋底,既要用頂針,又要用鋼夾子拽出來,絕對不是輕松活,一雙小鞋底,沒有兩天是做不出來的。
做鞋,最好看最有情調(diào)的是繡花。母親在繡花時的神情很美,專心致志,悄沒聲息,出神入化。四十瓦的昏黃燈泡下,我和妹妹坐在她身邊,看她飛針走線,是我們姊妹童年的溫馨享受。等到我有了女兒,給她買了很多雙各式各樣的鞋子,卻沒有本事為她做一雙繡花鞋,總覺得有些遺憾。
母親還不到五十,眼睛好得可以繡花,一下子給親愛的外孫女做了好幾雙繡花鞋、虎頭棉鞋,她撫摸那些可愛的繡花鞋時說:“等眼長刺了,想做就難了。”
后來,母親眼花了,手也因勞累過度患了腱鞘炎,再也捏不起針線了。
責任編輯:子 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