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七九年農(nóng)歷八月十六,對我來說是個終生難忘的日子。
晚飯后,在媒人立青奶奶的引領(lǐng)下,我提著兩包點心和2斤塊糖,兜里裝著60塊錢,去和她見面。我戴著軍帽,上身穿綠色軍衣,下身穿的藍褲子,我和她雖然只隔著一條胡同,吃著一口井的水,平時早起擔(dān)水經(jīng)常碰到一塊,但訂婚前很少說話。
那個晚上,一輪明月高高懸在空中,滿天的星星像多情的女子向你眨著眼,蛐蛐在低吟,許多不知名的小蟲在大街兩旁的草叢里,悅耳動人,似乎在演奏一支支歡慶曲。猛一回頭,我看到我被月亮拉長了的身影,自己倒是嚇了一跳,生怕別人跟過來聽我們說悄悄話。
她叫張俊榮,長得挺俊,父親在天津當(dāng)工人,兩個哥哥都在外地工作,姊妹一個,她家庭條件特別好,是我村第一個萬元戶,而她在全村姑娘當(dāng)中也算數(shù)得著的俊人。來到她家,立青奶奶叩響了大門,聽到敲門聲,她的父母哥嫂全都高高興興地迎接我們。那時沒有電,三間小屋在土坯墻上掛了三盞煤油燈。我們坐下后,把糖塊給她小侄女吃,我把用紅紙包的60元訂婚禮金交給媒人,她的家人就開始對我好一番測試。
她父親問:“你到公社工作幾年了?”
“兩年多?!蔽一卮?。
她哥問:“什么時候能轉(zhuǎn)為正式干部?”
我被問蒙了,不高興地說:“這事不在 咱,很難說?!?/p>
她母親不溫不火地說:“聽說你搞的有對象。你可別腳踏兩只船,你轉(zhuǎn)了干,可不能不要俺家俊榮了!”她母親連珠炮的質(zhì)問,弄得我渾身冒汗。
“你們先別問了,讓他倆到西屋里談?wù)劙??!边€是她小嫂子為我解了圍。
我倆到了西屋,她小嫂子落下了門簾。
她半倚在被摞子上,我坐在板凳上,我雖然被審得心里咚咚亂跳,但我還是得先提問:“今天在隊里干的啥活?”
她低著頭,雙手捻著辮稍兒,羞澀地說:“往地里推糞?!?/p>
“你對我還有什么意見嗎?”
“聽俺娘的唄?!?/p>
“啪啪啪”,外邊有人敲窗戶,只聽她母親在外面大聲說“你們進屋吧,干嘛在外邊,怪冷的”,接著是一陣“嘻嘻哈哈”聲,好像是一伙聽情話的大姑娘全嚇跑了。這時,立青奶奶推門進屋說:“朝,你先回家吧,我說會兒話再走?!?/p>
回家后,爹、娘、姐姐都等信哩。見我進門,全家人迫不及待地問:“怎么樣了?”我摘下帽子,滿頭大汗地說:“什么怎么樣?跟審賊似的?!苯阏f:“人家條件好,俊榮長得又俊,你受點委屈是應(yīng)該的?!闭f著,立青奶奶風(fēng)塵仆仆地進了門,她高興地說:“成了,成了!”我娘忙倒水忙說:“嬸子先別急,坐下喝口水再說?!绷⑶嗄棠屉p腿盤坐炕上,既高興又神秘地說:“有好幾個人去那里踹鍋,說咱家的壞話,俊榮她爹娘都愣沒搭理,人家不嫌咱家窮,就擔(dān)心朝轉(zhuǎn)了干會變卦?!蔽业酒饋碚f:“嬸子,我保證咱家朝干不出那種事來?!绷⑶嗄棠陶f:“咱們說了不算,還是讓朝表個態(tài)吧?!苯憬阒钡卣f:“朝,你說啊!”我的表態(tài)很堅決:“奶奶,你捎個話,我也不一定能轉(zhuǎn)干,就是轉(zhuǎn)了干,我永不變心!”
這樣,立青奶奶去傳話了。不大工夫,立青奶奶又傳話過來,說明天他們?nèi)胰藖砦壹页燥垼簿褪怯喕轱垺?/p>
按照那時的規(guī)矩,訂完婚倆人得去照相館拍個合影照,買件訂婚衣服。我曾在景縣縣委宣傳部幫忙寫過稿子,得知李云龍大哥攝影技術(shù)很高,準(zhǔn)備找他拍照。
臨走前,準(zhǔn)岳母說:“你倆騎自行車去,這樣比坐汽車還方便。早點回來!”俊榮說:“你先去村外等我,咱別一塊走了,讓人家看見怪不好意思的?!本瓦@樣,我馱著她,奔向距離我村20公里的縣城。
到了縣城,已經(jīng)快11點了,宣傳部李云龍、鄭文義、鄧文華三個大哥聽說我們要來,早把辦公室加宿舍收拾得干干凈凈,把俊榮安頓好了以后,李云龍大哥把我叫出來說:“徐朝,你小子有眼力。人家弟妹要人品有人品,要模樣有模樣,一看就是厚道人,你以后得善待人家。”文華大哥說:“徐朝,你帶的錢夠嗎?去商場給弟妹買件衣服?!蔽颐φf:“有錢有錢?!蔽牧x大哥說:“中午就別去飯店了,俺哥兒仨請請你和弟妹,在伙房里弄幾個菜。”我慌忙糾正道:“我們還沒有結(jié)婚呢,不能叫弟妹!”李云龍大哥說:“哈哈,早晚的事兒,你怕啥?”
我們倆來到景縣商場,花26元買了一件紅方格襯衣,中午,就在縣委大食堂要了6個菜,和三位大哥喝了兩瓶沽酒。飯后,云龍大哥領(lǐng)著我和俊榮去景州塔下合影,由于酒喝得有點過量,洗出的照片里我還瞇著眼睛呢,盡管照片不太出彩,但的確很珍貴。
下午4點多鐘,我馱著愛人往回趕,由于喝得多點,我雙腿發(fā)軟,每駛過一輛汽車,我就一晃,車子也跟著一晃,愛人怕我撞到車上,只好馱著我,雖然將近一天的近距離接觸,但我沒動過她一手指頭,有那個賊心,也沒有那個賊膽,畢竟我們那個年代還不流行牽手擁抱,更甭提什么親嘴了。
等我們回到家,已是傍晚6點多鐘了,我爹娘和她父母都在胡同口焦急地等待著。見到我們,準(zhǔn)岳母生氣地說:“你倆干嘛去了,這么晚才回來?”生怕我有非分之舉。在她家里,準(zhǔn)岳母為我們包水餃,她邊包邊問:“中午吃的什么飯?”愛人說:“吃的菜和窩窩頭?!睖?zhǔn)岳母一聽就急了:“怎么還吃窩窩頭?”愛人說:“人家三個大哥管的飯,小米面窩窩頭,挺好吃的?!?/p>
經(jīng)過一年的接觸,第二年的農(nóng)歷八月初六,我們就結(jié)婚了。
37年過去了,每每和老伴回憶起往事,我們還有那種初戀的感覺。
責(zé)任編輯:黃艷秋
美術(shù)插圖:段 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