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家洲
(福建師范大學(xué)社會歷史學(xué)院,福州350007)
洛水流量的歷史變遷
吳家洲
(福建師范大學(xué)社會歷史學(xué)院,福州350007)
歷史上洛水曾是可以行船的大河,水量豐富。隨著時間推移,洛水流量有逐漸減少的趨勢,隋以后趨勢更加明顯。促成這樣的變化和氣候、地震、旱災(zāi)等沒有太大的關(guān)系,主要原因是洛水流域周邊森林的破壞。各朝代對森林的砍伐不斷加劇,使得洛水流域水土流失逐漸嚴(yán)重,河流流量加速減少,最終影響下游河道通航。
洛水;洛河;流量;森林
本文研究的洛水指的是南洛水(今稱洛河),經(jīng)過洛陽,不是陜西境內(nèi)的北洛水。它發(fā)源于秦嶺山脈東側(cè)的陜西省洛南縣洛源鄉(xiāng)木岔溝,流經(jīng)盧氏、洛寧、宜陽、洛陽城區(qū)、偃師,在今偃師市岳灘村東約1公里處與伊河相匯,向東北經(jīng)鞏義神堤村北注入黃河。洛水,古稱雒水,又名洛河、洛川、伊洛河等,是黃河右岸的重要支流?!端?jīng)注》曰:“洛水出京兆上洛縣歡舉山?!兜乩碇尽吩唬骸宄鲒X山?!渡胶=?jīng)》曰:‘出上洛西山;’又曰:‘歡舉之山,雒水出焉?!瓥|北過盧氏縣南……又東北過宜陽縣南?!謻|北過河南縣南。……又東過洛陽縣南,伊水從西來注之?!謻|過偃師縣南。……又東北過鞏縣東,又北入于河?!保?]洛水在漫長的歷史中,水量有所變化,筆者就此談?wù)効捶?,請方家批評指正。
從《山海經(jīng)》記錄看,洛水支流有伊水、甘水、虢水、滔雕之水、浮濠之水、尸水、乳水、龍余之水、交觴之水、射水、瞻水、惠水、豪水、共水、厭染之水、谷水、楊水、合水、休水等,水中、水邊生長著各種動植物,從中大致可以看出洛水在上古時期水資源就很豐富[2]。史料記載:“(黃帝)五十年秋七月庚申,鳳鳥至,帝祭于洛水……霧既降,游于洛水之上,見大魚,……得圖書焉?!保?]203這說明黃帝時期洛水就可以行船了?!稓q時廣記》載:“漢武帝泛樓船,洛水神獻(xiàn)明珠?!保?]西漢武帝時,樓船可以在洛水中通航。樓船是一種大船,船上施樓,船高首寬,外觀似樓。樓船可以在洛水中航行,足見當(dāng)時的洛水之深、河面之寬闊。
東漢定都洛陽,據(jù)統(tǒng)計,當(dāng)時洛陽人口總數(shù)至少有50萬[5],生活所需糧食量肯定不小。為了解決糧食問題,東漢王朝就利用洛河的運輸能力,開陽渠,“引洛水為漕”[6],方便漕運糧食。既然可以引水為漕,說明當(dāng)時洛水水量豐富、水源充足。洛陽城東有個太倉①據(jù)謝承仁主編的《楊守敬集》之三《水經(jīng)注疏》(湖北人民出版社、湖北教育出版社1988年版,第1049頁)載:“又北逕故太倉西?!堵尻柕赜洝吩唬骸蟪菛|有太倉,倉下運船常有千計。’”,倉下貨運船只云集,這里是漕運的集散地。而偃師附近有個叫“計素渚”②據(jù)王國維《水經(jīng)注校:卷十五》(上海人民出版社1984年版,第500頁)所載“計素渚,中朝時,百國貢計所頓”。的地方,是各國朝貢船舶停留的地方,水深渚闊,也是利用洛水的水源建造而成的,可以通過運渠直通太倉及洛陽城各處。曹魏和西晉也定都洛陽,解決糧食問題的方法大體與東漢相同?!稌x書》載:“永嘉初,使矩與汝南太守袁孚率眾修洛陽千金堨,以利運漕?!保?]1433千金堨堰水流入陽渠,渠水一部分匯入洛河,增加了洛河水量,提高了漕運能力。但東漢時是單獨引洛水為漕,兩晉時卻需要借助其他河流的水量,說明洛水流量已經(jīng)有所減弱。永嘉五年(公元311年),劉聰?shù)能婈牴ト肼尻?,“懷帝自知城不能守,與庚珉、王雋等于洛水備舟數(shù)只,欲走長安?!保?]可見,西晉時洛陽至黃河段洛水水路暢通,經(jīng)此可以直接到長安。東晉時,“……俗謂之檀山塢。義熙中,劉公西入長安,舟師所屆,次于洛陽,命參軍戴延之與府舍人虞道元即舟溯流,窮覽洛川,欲知水軍可至之處。延之屆此而返,竟不達(dá)其源也”[9]。戴延之一行乘舟到檀山塢(今洛寧縣附近),說明當(dāng)時洛水至少從洛寧至洛口段是可以通航的。北魏時期,“丁亥,將通洛水入谷,帝親臨觀”[10]92。從洛水引水入谷水,洛水本身水量不小?!傲旱v,北地人,叔業(yè)從姑子也?!瓘娜蒿L(fēng)雅,好為談詠,常與朝廷名賢,泛舟洛水,以詩酒自娛。”[10]1321一群名賢大儒利用洛水的舟楫之利在洛水上泛舟賦詩。
隋煬帝時營建東都洛陽,“辛亥,發(fā)河南諸郡男女七百萬開通濟渠,自西苑引谷、洛水達(dá)于河,自板渚引河通于淮。庚申,遣黃門侍郎王弘、上儀同于士澄往江南采木,造龍舟、鳳艒、黃龍、赤艦樓船等數(shù)萬艘”[10]327。大業(yè)元年(公元605年),“八月,壬寅,上行幸江都,發(fā)顯仁宮,王弘遣龍舟奉迎。乙巳,上御小朱航,自漕渠出洛口,洛水入河之口。御龍舟”[11]5620。這里可以注意到,隋煬帝是先乘坐小朱航從漕渠到洛口,然后換龍舟到江都。漕渠水需洛水、谷水等河流共同注入才能行駛小朱航,而西漢時洛水可以直接行駛樓船,說明此時洛水水量有所減少。隋大業(yè)初,還修了通津渠,又名千步磧渠,“分洛水西北,東北流入洛水”[12]。大業(yè)二年(公元606年),土工監(jiān)丞任洪則開漕渠,“名通遠(yuǎn)渠,自宮城南承福門外分洛水東至偃師入洛,又迮洛水湍淺之處名千步陂渚兩磧,東至洛口通大船入通遠(yuǎn)市”[13]116。隋唐洛陽城是跨洛水而建的,不直接利用洛水的天然河道通航,卻需要另開漕渠從洛陽到洛口,說明洛水下游泥沙有所淤積、水深不足,流量已逐漸減弱。其實《河南志》就已經(jīng)說明了開通遠(yuǎn)渠的原因是“以為水灘洩多石磧,不通舟航”[13]141。《北史》載:“讓尋與李密屯據(jù)洛口倉,……辯至洛水,橋已壞,遂涉水,至中流,為溺人所引墜馬,竟溺死?!保?0]2163-2164又載:“世充乃引軍度洛水,逼倉城。李密與戰(zhàn),世充敗績,赴水溺死者萬余人?!保?0]2181王辯騎著馬就可以過洛水,軍隊也可以直接渡水,說明水不深。武后如意四年(公元695年)七月丁酉,“洛水溢,沉舟數(shù)百艘?!保?4]洛水泛濫,致使數(shù)百艘船沉沒,可見洛水上船只數(shù)量眾多,航運發(fā)達(dá),但是賴于漕渠之利。德宗初,元載為諸道營田使,令于頎“于東都、汝州開置屯田”[15]3966;大歷二年(公元767年),張延賞“拜河南尹,充諸道營田副使?!鑼?dǎo)河渠”[15]3607;貞元十二年(公元796年),王翃為東都留守時,“開置二十余屯”[15]4145,下游河水都用于灌溉,自然就不便通航了,也從一個側(cè)面說明洛水變淺了。開元十八年(公元730年),裴耀卿上疏曰:“竊見江、淮諸州所送租庸等,……至六月、七月方至河口。即遇黃河漲溢,不得入河,又須停一兩月,待河水較小,始得上河入洛。即又漕洛干淺,船艘不通。”[16]136往多了算,最多九月應(yīng)該可以入洛,那時還算是洛河的豐水期,可是漕洛已經(jīng)干淺,船只不能通行,可見洛河水量較前期有所下降。方孝廉先生曾經(jīng)考證,今洛河就是古代的通濟渠,是人工開挖的運河,而非天然河道[17]。原有自然河道棄用,應(yīng)是水量減少、泥沙淤積嚴(yán)重的結(jié)果。
再則,從河流上是否修建橋梁也可以看出河流的通航里程。洛水在經(jīng)過洛陽城的河段有橋,說明這段水路是不能直接通航的。洛陽城的洛水上有橋的記載最遲可以追溯到東漢時期,從東漢至魏晉南北朝時期,洛水橋都是存在的。隋唐時期,雖然洛陽城西移,但是在洛水上也修建了不少橋梁。《河南志》載:“(后漢)當(dāng)洛水浮橋下一作津城門又作津陽門?!保?3]40班固《馬仲都哀辭》曰:“車騎將軍順文侯馬仲都,明帝舅也。從車駕于洛水浮橋,馬驚,入水溺死?!保?8]這說明東漢時洛水有浮橋。魏明帝景初中,“洛陽城東橋、城西洛水浮橋桓楹,同日三處俱時震?!保?]680前魏時洛水浮橋猶在?!稌x書》載:“會三月上巳,洛中王公已下并至浮橋,士女駢填,車服燭路。統(tǒng)時在船中曝所市藥……”[7]2082西晉時,洛水上有浮橋,橋邊還有船?!段簳份d:“世祖至洛水橋,賊已夜遁?!保?9]《北史》載:“是月,周師入洛川,屯芒山,攻逼洛城,縱火船焚浮橋,河橋絕?!保?0]221北魏、北齊時,洛水上依然有橋。隋唐時期,洛水上所建橋梁在文獻(xiàn)中記載更多。隋大業(yè)元年(公元605年)在河南洛陽洛水上建成的天津橋,“用大纜維舟”[16]132,是第一次用鐵鏈聯(lián)結(jié)船只架成的浮橋。唐太宗李世民作詩,言“暫低逢輦度,還高值浪驚,水搖文鹢動,纜轉(zhuǎn)錦花縈”[20]12,描繪他坐御攆過浮橋時,正好遇到河上波濤洶涌,船頭上的鹢鳥圖形搖曳動蕩。有時候不得不加固、改造浮橋,以防止浮橋遇到洛水漲溢時被沖毀。貞觀十四年(公元640年)“更令石工累方石為腳”[16]132,咸亨三年造的中橋,也是“累石為腳”[16]132。洛水上有橋也可以從洛水漲溢頻頻沖毀橋梁的歷史記載中看出,如:“武后如意元年四月,洛水溢,壞永昌橋,……圣歷二年七月丙辰,神都大雨,洛水壞天津橋?!晁脑滦脸?,洛水壞天津橋?!保?1]“顯慶五年五月一日,修洛水月堰。舊都城洛水天津之東,有中橋及利涉橋,以通行李?!幻磕曷逅阂纭1仄瘬p橋梁?!保?2]洛陽城以西的洛河河段是否可以通航?jīng)]有明確的史料記載,但是隋煬帝大業(yè)三年(公元607年)曾在壽安縣置永濟橋,“架洛水,隋亂,毀廢。貞觀八年修造舟為梁……”[16]141,可見壽安縣船只也是不能直接通過的,但是壽安縣至洛陽城這一河段是否可以通航就不得而知了。至于壽安以上的洛水河段,即使沒有橋梁,但山高谷深、水流湍急,也不適宜通航[23]。
宋元豐四年(公元1081年),“文潞公留守,以漕河故道湮塞,復(fù)引伊、洛水入城,入漕河,至偃師與伊、洛匯,以通漕運,隸白波輦運司,詔可之。自是由洛舟行可至京師,公私便之”[24]?!端问贰份d:“(宋神宗元豐四年),舊來洛水至此,流入于河。后欲導(dǎo)以趨汴渠,乃乘河未漲,就嫩灘之上,峻起東西堤,辟大河于堤北,攘其地以引洛水,中間缺為斗門,名通舟楫,其實盜河以助洛之淺涸也。洛水本清,而今汴常黃流,是洛不足以行汴,而所以能行者,附大河之余波也。”[25]2331宋哲宗時,“遇開黃河閘口,放水入清洛,即舟船方行得一番,閘水已盡,船復(fù)留滯,此可見洛水淺澀,無濟于行船也”[26]10523。宋代時,已經(jīng)引伊、洛水的漕渠,還需借助黃河水,才可以行舟,一旦黃河閘口關(guān)閉,則無法通航,說明洛水流量變?nèi)酢6掖藭r的洛水“雖盛夏亦有乾淺之時”[26]7283。《欒城集》記載:“右臣訪聞頃年宋用臣引洛水為清、汴,水源淺小,行運不足,遂于中牟、管城以西,強占民田潴蓄雨水,以備清、汴乏水之用?!保?7]說明了洛水水源淺小,已無法單獨提供通航水源。
明朝時,嘉靖年間,“陜西巡撫都御史王堯封奏:陜西各邊歲仰食縣官者不可勝數(shù),考之,黃河運道自汴城入洛河至孫家灣下,載陸轉(zhuǎn)可數(shù)百里而達(dá)陜州,復(fù)由黃河經(jīng)潼關(guān)過渭南不四十里抵陜城?!砸詾椴槐悖T不行”[28]。王堯建議恢復(fù)漕運以轉(zhuǎn)運糧食,其中一段經(jīng)過洛河,但是經(jīng)過朝臣的商議作罷,說明洛河已經(jīng)不具備漕運的條件了。到清朝時,洛水已幾乎不見航運的記載,多只見渡河的記載。清穆宗年間,“劉長佑奏:賊蹤竄偪黃河南岸,……洛河船只甚多,尤宜防其搶渡。著仍飛咨吳昌壽,飭將現(xiàn)泊船只,挽入上流”[29]。清文宗年間,“少詹事王履謙奏:探聞賊匪由洛河搶船、意欲北渡、現(xiàn)籌防御一摺。……無船北渡。又西往鞏縣一帶,搶奪洛河船只,意圖由洛入黃北竄”[30]347?!氨救論?jù)托明阿等奏:賊匪在汜水縣搶船渡河”[30]354。洛水如能通航,派水軍封鎖河面,賊寇便無處可逃。《皇朝經(jīng)世文續(xù)編》載:“開之洛渠,規(guī)模闊大矣,自洛陽縣南鄉(xiāng)至宜陽交界之澗河口,舊有渠形,可引洛水沿南山腳至龍門四十里入伊河,兩岸約寬十里,計可灌地十五六萬畝?!保?1]洛渠是一項規(guī)模宏大的水利工程,引洛水地是在洛陽城上方的宜陽,既然中游河水都用于灌溉,說明已無通航之利?!痘食?jīng)世文編》載:“洛水流于嵩邙之交。水平則兩岸高峙。水漲則建瓴而行。夏雨洛溢。不能損及田禾。入秋洛平。亦難取以灌溉。此鞏邑之水勢也。夾水之岸低者四五尺。高者丈余。連阡累陌。禾黍油油。今欲鑿而成渠。不特于勢不能。亦且于民不從也?!恃耘d舉水利于鞏邑者。實畫餅之談?!保?2]這時洛水已不能直接引水灌溉,甚至引水入渠都不可能,說明水量衰減。
河流流量減少,主要是森林減少造成的,流域內(nèi)森林的變遷是河流水量變化的重要因素。森林具有承接雨水、減少落地降水量、使地表徑流變?yōu)榈叵聫搅?、涵養(yǎng)水源、保持水土的功能[33]10。據(jù)測定,林冠所截留的雨水占降雨量的15%—40%,5%—10%的雨量可被枯枝落葉層吸收。另外,林地土壤疏松,孔隙多,對雨水的滲透性能強,降雨的50%—80%可以滲入地下,成為地下水[33]10??梢姡謱恿髁髁坑泻艽笥绊?。
洛河上游地區(qū)處于秦嶺山脈東段,流經(jīng)的陽虛山、清池山、熊耳山、崤山、檀山、文兒山、九皋山等山脈歷史上都是森林茂盛的地區(qū)。據(jù)史念海先生考證,洛河平原地區(qū)在春秋戰(zhàn)國以前也是森林茂盛的地區(qū)[34]179-195。洛河流域森林的淵源可以上溯到新石器時代,在洛陽附近的王灣遺址421號灰坑底部出土有木炭[35],說明當(dāng)時這里有茂盛的森林。到了戰(zhàn)國末年,洛陽附近就開墾了很多的農(nóng)田[34]192。蘇秦是洛陽人,他說:“且使我有洛陽負(fù)郭田二頃,吾豈能佩六國相印乎!”[36]可見洛陽周邊森林有減少的跡象。先秦前洛水流域生態(tài)環(huán)境狀態(tài)如何,我們可以從《山海經(jīng)》中得之一二。虢水所出的扶豬之山有麋;滔雕之水所出的柄山“多羬羊”,有茇木;浮濠之水所出的熊耳之山“其上多漆,其下多棕”“多人魚”,有葶薴草;尸水所出的尸山有一種鹿;余水、乳水所出的良余之山“多穀柞”;黃酸之水所出的升山“其木多穀柞棘,其草多薯藇蕙,多寇脫”;厭染之水所出的傅山“多人魚”、有林“墦冢”;橐水所出的橐山“其木多樗,多備木,”“多脩辟之魚”等[2]97-114?!对娊?jīng)·小雅·鶴鳴》亦云:“鶴鳴于九皋,聲聞于野?!瓨繁酥畧@,園有樹檀,其下維穀?!保?7]九皋山也是在洛水流域,不僅有鶴,還有檀樹和楮樹等?!渡胶=?jīng)》又曰:“夸父之山,其木多棕、楠,多竹箭……其北有林焉,名曰桃林,其中多馬,湖水出焉,北流注于河。”[2]110夸父之山在秦嶺東段,距離洛水源頭不遠(yuǎn)??梢娤惹厍奥逅饔虻纳鷳B(tài)環(huán)境相當(dāng)好,森林茂密、環(huán)境優(yōu)美。
西漢初年,洛陽附近的居民因為近處已經(jīng)沒有燒炭采木,不得不到比較遠(yuǎn)的西南宜陽縣山中去砍伐森林[34]205。東漢時期,洛陽城作為都城,周圍平原地區(qū)的森林由于人類生產(chǎn)、生活如宮殿建筑、木材燃料的需要,已經(jīng)被利用破壞掉,平原地區(qū)剩下的樹木不多[38]。茂密的森林多出現(xiàn)在山區(qū),如邙山上“松林槮映以攢列,玄木搜寥而振柯”[39],首陽山上“下有采薇士,上有嘉樹林”[40]“長松落落,卉木蒙蒙”[41]280等。馬融《廣成頌》描寫了洛陽南郊山區(qū)的情景:“其土毛則榷牧薦草,芳茹甘荼,茈萁、蕓蒩,昌本、深蒲,芝荋、堇荁,蘘荷、芋渠,桂荏、鳧葵,格、韭、菹、于。其植物則玄林包竹,藩陵蔽京,珍林嘉樹,建木叢生,椿、梧、栝、柏、柜、柳、楓、楊,……”[41]176東漢張衡《羽獵賦》寫道“馬蹂麋鹿,輪轔雉兔”[41]552,傅毅《洛都賦》里也有“搜幽林以集禽,激通川以御獸??绯它S,射游麋”[41]429之句,可見洛陽附近森林茂密,草木從生,植被種類非常豐富。魏明帝時,“獵于大石山,虎趨乘輿”[42],可見洛陽附近曾有老虎、麋鹿等大型動物出沒?!端?jīng)注·洛水》中也可以看出,洛水流域的生態(tài)環(huán)境還是相當(dāng)良好的。但北魏遷都的洛陽,其實是在東漢魏晉舊都遺址上新建的,建設(shè)這樣宏偉的都城,所需要的建筑用材是巨量的,肯定是優(yōu)先取自附近山區(qū),對森林肯定有一定程度的破壞。
北魏末年后數(shù)次戰(zhàn)亂使洛陽城“城郭崩毀,宮室傾覆,寺觀灰燼,宙塔丘墟,墻波嵩艾,巷羅荊棘”[43],在這樣的廢墟重建宮室不如另擇都址[44]。所以隋唐東都洛陽城是在新址上建設(shè)的,所需要的樹木數(shù)量極為龐大,優(yōu)先從近山采伐,如邙山、熊耳山、伏牛山、太行山等。但是洛陽城北邙山上的松柏,城南伊闕山上的青林和竹樹,也常為當(dāng)時人所提及[34]216。如:沈佺期《邙山》說“山上唯聞松柏聲”[20]1050;劉滄《過北邙山》道“空山夜月來松影,荒冢春風(fēng)變木根”[20]6860;劉長卿《龍門八詠·石樓》說“隱隱見花閣,隔河映青林”[20]1521,《龍門八詠·下山》又說“木落眾峰出,龍宮蒼翠間”[20]1521;司馬扎《曉過伊水寄龍門僧》則寫“龍門樹色暗蒼蒼”[20]6959。隋唐時期在洛水流域修建了很多行宮,如桃林縣有上陽宮,宜陽縣有福昌宮,壽安縣有顯仁宮,澠池之西有紫桂宮,萬安山有興泰宮,福昌縣西有蘭昌宮,永寧縣有崎岫宮和蘭峰宮等[45],用于避暑、打獵,說明山上森林茂密、環(huán)境優(yōu)美、氣候宜人。從行宮名也可以看出一二,如積翠宮、青城宮、皂潤宮、紫桂宮、萬泉宮、芳桂宮等,可見當(dāng)時洛水流域的環(huán)境還是相當(dāng)不錯的。唐宋時在陸渾(今河南嵩縣東北一帶)、伊陽(今河南汝陽縣)二縣各置監(jiān)司,專管采伐木材,可知森林之多與伐木規(guī)模之大,也說明洛陽對林木的需求已經(jīng)擴展到了比較遠(yuǎn)的山區(qū)[46]31。宋朝時,五大名窯中汝窯和鈞窯都在河南省境內(nèi),離洛陽地區(qū)也不遠(yuǎn),這些都需要大量的木材和薪炭作為燃料,森林砍伐肯定不少。朱全忠于唐末逼迫昭宗遷都洛陽時,“毀長安宮室百司及民間廬舍,取其材,浮渭沿河而下”[11]8626,以長安舊料修繕洛陽宮室[46]31,也可從側(cè)面看出洛陽附近地區(qū)已無木可采。
明朝時,洛河流域的一些山上森林也不少。如河南府西北的翠云山上“樹木森列,蒼翠如云”[47]2034,永寧縣西延壽山“有香泉”[47]2036、西分水嶺“有泉分注”[47]2040、西南金門山“之竹可為笙管”[47]2036,嵩縣西鰲山“陰多蒐,有獸犀渠”[47]2038,商縣西熊耳山“多梭漆霽丹青樹”[47]2270等。清朝時的情況與明朝類似,洛南縣東南峰陵山“奇峰蔥翠”[48]144。盧氏縣北九龍山“龍?zhí)毒盘?,居中者闊大宏深”?9]172,縣西箭桿嶺“產(chǎn)竹,可作箭”[49]177。洛寧縣崤山“林木蒼翠”[50]85,“馬英山、飛鳳山、腳跡山、錦屏山、楊柏山,諸山相接,下俱有溪”[50]94。宜陽城南錦屏山“參天古柏叢青層疊,掩映東西”[51]180,城東金牙山“有噴玉泉”[51]182,虎山“有虎乳泉,……古樹一簇蒼蒼然”[51]184-185,縣北香爐山“多柿樹,霜降后紅葉滿山”[51]199。伊陽城北鳳形山“有古槐一株”[52]77,城南瑞云山“林木鬱蔥”[52]77,桃源山“桃花爛漫”[52]78。洛陽縣西北櫻桃大小溝“各出櫻桃,老樹合抱大溝,尤自延十余里”[53]等?!都词鲁是嗍棵鞲贰褒堫^熊耳佳山水,竹樹村村如畫里”[54]316?!缎芏健贰笆杌ㄛ辶旨t,驚羽墮巖翠。下視浮濛流,出澗僅如帶。隨山三百折,始與洛水匯”[54]20。但是也要注意到洛水流域除了這些山有比較多的動、植物的記載外,其他山已經(jīng)鮮有記載了。《洛南縣鄉(xiāng)土志》中有載,石門山“舊志稱河中石山突立中闕,……水流其中常有煙霧籠其上,馬洛勝景之一,今則淤沙壅塞其門,已僅存罅隙水,并不通其地,猶是其景則非矣”[48]137。以前是勝景,水流充足,現(xiàn)在竟然壅塞只剩下很小的水流,可以推測明清時環(huán)境是逐漸變壞的。加上明清時期,玉米和甘薯等耐寒植物傳入中國,加速了山區(qū)的開發(fā);清朝中后期人口驟增,墾殖面積不斷擴大,近山幾乎都被墾辟,遠(yuǎn)山也遭到了很大的破壞,環(huán)境日趨惡化。自然因素我們不能控制,人為因素卻能加速和延緩自然因素的變化[34]18。人為的破壞森林加速了環(huán)境的惡化,使得洛河水量減少,最終無法通航。
氣候?qū)β逅髁康挠绊懼饕峭ㄟ^降雨量來實現(xiàn)的。王錚等認(rèn)為,過去2 000年中國降雨量的總趨勢是在變少。公元280年之前,氣候以濕潤類型為主;公元280—1230年,氣候由濕潤向干旱轉(zhuǎn)變;公元1230年之后,氣候穩(wěn)定在較干旱的水平上[55]。但降水很大程度上也受森林的影響,森林厚度每增加或減少1mm,降水也會增加或減少37mm。相當(dāng)于每增加92.2億m3的森林蓄積量,則降水量增加3 537億m3(相當(dāng)于20世紀(jì)70年代黃河年入海徑流量的6.1倍),相當(dāng)于現(xiàn)代降水量(612mm)的6%[56]。
此外,地震和干旱對洛水流量也有一定影響。如帝癸(夏桀)十年(約公元前1632年),“五星錯行,夜中,星隕如雨。地震。伊、洛竭”[3]227。商代時,“峣山崩?!痘茨稀m真訓(xùn)》:‘逮至殷紂,峣山崩,三川涸?!帧队[冥訓(xùn)》:‘峣山崩,而薄洛之水涸?!保?]252地震導(dǎo)致了洛水暫時干涸。元朝至正二十六年(公元1366年),華州地震,“十一月辛丑,蒲城縣洛岸崩,壅水絕流三日”[57]?!墩f苑》曰:“湯之時大旱七年,雒坼川竭,煎沙爛石。”[58]商湯征伐完夏桀后,連續(xù)七年大旱,導(dǎo)致洛水枯竭。西晉懷帝永嘉三年(公元309年),“五月,大旱,襄平縣梁水淡池竭,河、洛、江、漢皆可涉”[7]651。
綜上,通航能力是衡量水量大小的重要標(biāo)志,洛水通航的歷史伴隨著洛水流量的變遷。漢以前洛水水源充足,可以通行樓船;隋朝時水量有所衰減,泥沙淤積,不得不另開漕渠;宋以后漸漸失去通航之利;明朝后洛水航運已幾乎不再見于文獻(xiàn)記載??梢娐逅牧髁侩S著時間的推移,有逐漸減少的趨勢;隋以前減少的幅度比較小,隋以后減少的幅度有所加大。分析其原因,和氣候、地震、干旱等沒有太大的關(guān)系,主要是洛水流域周邊森林減少,人為破壞森林嚴(yán)重,原本森林茂密的地區(qū),水土流失嚴(yán)重,導(dǎo)致洛水流量減少,泥沙淤積,通航能力大受影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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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History Change of“Luoshui”(洛水)Flow Rate
WU Jia-zhou
(College of Social History,F(xiàn)ujian Normal University,F(xiàn)uzhou350007,China)
Luoshuiwas a large river that can travel ship in history,and the flow rate was abundant.Luohe’s flow rate had gradually decreased with the passage of time,especially after the Sui Dynasty.To analyze its reasons,natural factors such as climate,earthquake,drought are not too big related to the decreasing,the mainly reason is the destruction of forests near the Luoshui basin.With the destruction of forests intensified,the Luoshui basin’s soil erosion had gradually becoming serious,accelerating the reduction of river flow,and ultimately affect navigation.
Luoshui;Luohe;flow rate;forest
K928.6
A
1672-3910(2017)04-0017-06
10.15926/j.cnki.hkdsk.2017.04.003
2016-12-26
吳家洲(1986—),男,福建三明人,碩士生,主要從事歷史地理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