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許 瑋

人生是一場緣

□ 許 瑋

我的一個表姐，在她們村子里，算得上外表出眾了。二十歲剛過，想給她介紹對象的人，隔三差五便會登門。有的直言來意，有的怕讓我表姐給戧回去，便拐彎抹角地說誰家誰家的小伙兒怎么怎么好，希望能引起我表姐注意，更希望能牽起姻緣的紅線，掙點(diǎn)媒錢。

對頻頻登門的媒人，我表姐一概不怎么搭理，這讓我姑姑也沒辦法。畢竟，婚姻大事，不能不聽姑娘本人的意見呀。不過，時間一長，我表姐對媒人的態(tài)度引起了我姑姑的猜測——女兒是不是早有意中人了，否則，怎么會一概拒絕媒人提到的那些小伙兒呢。

果然，表姐她確實(shí)暗戀著村里的一個小伙兒，還是一個轉(zhuǎn)業(yè)軍人呢。要知道，在那個年代的農(nóng)村，姑娘家主動追求小伙兒，得需要多大的勇氣，因為這在許多人看來，是有傷風(fēng)化的。表姐是個明白人，但她知道，愛是一種情感深處的不可抗拒和無法釋懷。這一切，她一直都瞞著家人。

為了能常見到那小伙兒，表姐從地里收工回來，寧愿多走幾步路，也要從小伙兒的家門口經(jīng)過。偶爾，逢著我姑姑要給小伙兒家里送什么東西或是捎什么話兒，我表姐搶著要去，也是為了能見到小伙兒。可是，那小伙兒對我表姐一派漠然，偶爾說一句半句的，也不上心；表姐給他們家送東西，他似乎也不領(lǐng)情。表姐見意中人根本不怎么在意自己，心里無限委屈。不過，誰讓自己暗暗喜歡人家呢，哪怕對方不怎么搭理，心里也不會怪怨。

表姐整日茶飯不香，心全在那小伙兒身上，可又拿不起勇氣跟人家表白。既然愛是一種無法釋懷，那么，墜入愛河里的人，有時難免會做出些不理智的事。于是，表姐背著我姑姑，去找村里一個上了年紀(jì)，據(jù)說會法術(shù)的“神婆”，想給自己卜一卦(表姐之前是從不信這一套的)。

那是一個剛剛給西葫蘆套花的時節(jié)。走進(jìn)神婆家院子的時候，滿地的黃花，讓季節(jié)的豐盈飽滿可見。神婆聽了我表姐的訴說后，片刻，仙氣附體，雙目緊閉，緩了緩，神秘地說，你不是希望能跟心上人在一起嗎，我給你個法子。表姐她像是長夜里看到了曙光，盤腿坐在神婆對面，不敢有一點(diǎn)走思，全神貫注地聽神婆“指點(diǎn)”。神婆說，你把對方的生辰八字打問出來，再收集一小撮他左腳踩過的土，然后，跟你右腳踩過的土攪和在一起，和成泥，捏個小人兒，用紅線拴上；再找一塊桃木，一起用紅布包著，放進(jìn)你枕頭里，看看今后對方會不會主動找你。神婆說話的時候，手指不停地掐算。窗外，開黃花的菜畦有風(fēng)拂過，時光像是靜止了一刻。

你一定能體會到我表姐那時的心情，她是又驚訝又好奇，似乎神婆的話是“不二法門”。于是她從炕上下來，虔誠地謝過神婆，嗅著菜畦散發(fā)的淡淡清香，出了神婆家的大門。接下來的幾日，表姐她心里始終在想著“天賜的法子”，不僅不敢向外人道，而且更有些茶飯不思了。不過，幾天后，表姐冷靜了下來，細(xì)心一想，對神婆的話有些將信將疑，也無從下手啊，感情上的煎熬比之前更加重了。

我姑姑看出了女兒的心思，覺得母女倆有必要談?wù)?，便說，姑娘大了，有心事了，懂得隱瞞爹媽了。表姐她臉紅心跳，知道母親看出了自己有秘密隱藏，也受不了單戀的煎熬，便把心里話和盤托出。

我姑姑雖然多少猜到了女兒的心事，但沒想到一個二十歲的姑娘，會去找神婆卜算，既想笑，又有些責(zé)怪。表姐說，她喜歡小伙兒勤快，人又誠樸，是真心希望能跟人家好，才背地里去找神婆的，可自己后來越想越覺得不靠譜，便沒了主意。姑姑并沒怎么怪女兒，說大姑娘大小伙子談對象，首先得雙方互生好感，慢慢再深入了解，若沒了這個基礎(chǔ)，別的都不靠譜。說完，又舉了她年輕時的經(jīng)歷，說，喜歡一個人，還得看緣分!

表姐心里雖有失落，但也不能埋怨神婆，世上哪有那么神的法兒，能平白無故地把兩個人的心拴在一起!若按神婆的點(diǎn)子去做，就真能讓小伙兒主動示好!她越想越覺得自己糊涂，那法子終究也沒有嘗試。

多年后，一個柳絮飄飛的季節(jié)，我跟表姐在陽臺靜靜賞春，她忽然對我提起自己年輕時的這段沒有結(jié)果的往事。我愕然，為她在那個年代的大膽，更為她找神婆卜卦的滑稽。表姐說，人生聚散是緣，何必強(qiáng)求，可年輕時哪懂這些!表姐當(dāng)年暗戀的那個小伙兒，后來進(jìn)一家齒輪廠當(dāng)了工人，娶了一位車間女工，日子雖平淡，但安穩(wěn)，而她，終于也放下了那段情感的糾結(jié)，嫁給本村的一位民辦教師，也就是我的表姐夫。慢慢地，生活條件逐漸好了，一家四口還住到了城里，恬淡幸福。

我那表姐夫，當(dāng)年跟我表姐在一個隊里勞動，深挖土地、拔草鋤田、秋收冬藏，幾乎天天在一起，可想也沒想過兩個人會組建家庭，但偏偏就成了夫妻。表姐說，人的一生，活著活著就明白了，任何人、任何事都無法強(qiáng)求，只能順其自然。有些人，心里盡管一直愛慕著，可就是沒有緣分；而有些人，雖不怎么上心，最后卻偏偏被月老送到了身邊，陪伴一生的旅途。我笑著說，你要是早懂，還背地里找神婆嗎?表姐笑了笑，說，希望你比我早一天明白。

春色大好，就像生命的韶光。

聚散不能強(qiáng)求。人生，本來就是一場緣!

（摘自《小品文選刊》2016年第1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