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十二

修道院式的童年

1908年4月7日，傅雷出生于中國江蘇省南匯縣傅家宅，因出生時哭聲洪亮，長輩們便以“雷”為名，以“怒安”為字。四歲的時候，傅雷的父親遭受冤獄病故，導致其母親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這個唯一的兒子身上。

在母親嚴苛的管教之下，傅雷過著修道院式的童年。傅雷的母親是一個能干而有主見的女子，她奉行“棒頭下面出人才”的教育理念，使得兒子的整個童年嚴重缺失歡樂和笑聲：因為傅雷不好好讀書，她有一次竟然把傅雷包裹得像個粽子準備投入水中；她還曾不惜用滾燙的蠟燭油去嚇唬年幼的傅雷，只因為他讀書時不小心打了個盹。

甚至，孟母三遷的故事也發(fā)生在傅雷和他的母親身上。第一次是由落后閉塞的鄉(xiāng)村搬到略微先進開放的周浦鎮(zhèn)。第二次是在1920年，年僅12歲的傅雷被母親送到了當時中國最繁榮開放、文明程度最高的大上海，并考入南洋中學附屬小學四年級。第三次則是傅雷后來的出國留學。這三次生活和學習環(huán)境的變換，都是傅雷母親決斷和選擇的后果，在傅雷的人生道路和事業(yè)進展中具有關(guān)鍵性的意義。

在母親的嚴格要求之下，傅雷從小就手不釋卷，刻苦攻讀，早早就顯露出文學創(chuàng)作的才能。1925年，17歲的傅雷還是個中學生，他寫的短篇小說《夢中》發(fā)表在次年1月的《北新周刊》。這個時候的傅雷雖有稚嫩之氣，但文章表達準確，用詞華美多彩，力求精當，顯示出他在文學語言上的功力。

赴法留學，與藝術(shù)結(jié)緣

1927年的社會局勢嚴峻緊張，苦于在國內(nèi)沒有一個良好的學習環(huán)境，11月份，在母親的支持下，傅雷決定到法國留學尋覓出路。在赴法途中，傅雷寫下12篇《法行通信》，真實生動地記錄了自己漂洋過海的旅程，抒發(fā)自己思鄉(xiāng)念國的動人情懷。由此，他的赤子之心有了最初的體現(xiàn)。

在法國的傅雷，飽覽多地的名勝古跡，拜訪眾多藝術(shù)名流，瞻仰文化名人的故居墓地，多次往返于巴黎羅浮宮藝術(shù)長廊，一面觀摩欣賞名家畫作，一面鉆研和試譯，對各時代的藝術(shù)演變，各派系的特征和作家的風格都有了真切的感受。

原本在法國攻讀的是文學和文藝理論，但美術(shù)理論和批評卻讓傅雷更感興趣。對藝術(shù)的鑒賞力得到極大提升后，積淀了豐富文學素養(yǎng)的傅雷寫出了平生第一篇美術(shù)批評文章《塞尚》，開始作為美術(shù)批評家嶄露頭角。在旅歐期間，他更是寫下了《世界美術(shù)名作二十講》，這是傅雷唯一一部系統(tǒng)性的學術(shù)論著，是他攻讀西洋美術(shù)史的學習心得，是他在巴黎、羅馬、日內(nèi)瓦等地觀摩世界名畫時寫下的大量鑒賞性筆記。

整個留學期間，傅雷在文學、美術(shù)、音樂以及整個中西文化等方面的素養(yǎng)有了極大的提升，使他對文藝有了更深入的見解，這些在很大程度上影響了他日后的翻譯事業(yè)。

決瀾社內(nèi)，醉心翻譯路

在法國游歷和學習期間，傅雷親身體驗到西方國家對東方文明的偏見和輕視，又正值國內(nèi)“九·一八”事變發(fā)生，他毅然決定回到多難的祖國，去貢獻自己的綿薄之力。

回國后的傅雷任教于上海美專，但不久就辭職了。其中一個主要原因是與當時的校長意見不合。傅雷認為其辦學理念帶有商業(yè)之風，不是純粹地搞教育。身懷文人的骨氣和對學術(shù)的純粹追求，傅雷毅然辭職不回頭。1931年4月正值抗日宣傳的高潮，出于對現(xiàn)實的不滿和闖蕩藝術(shù)之路的決心，傅雷與友人一起成立了決瀾社，希望以團體的形式來凝聚起力量。

1932年，傅雷與青梅竹馬的表妹朱梅馥結(jié)婚。傅雷在日后走上翻譯的道路，之所以能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譯圣賢書，是離不開背后妻子默默的付出的。朱梅馥除了在生活上對丈夫和家庭照顧得無微不至外，還是傅雷工作中不可多得的“好秘書”。傅雷的文稿多、雜、亂，每一篇幾乎都經(jīng)過妻子的整理。她總是用端正娟秀的字體，一絲不茍地把傅雷的文稿一筆一畫地謄抄下來。

1933年，傅雷的第一部譯著《夏洛外傳》出版。夏洛是卓別林全部電影中的主人公，是卓別林幻想出來的人物。對于這樣一個虛構(gòu)人物的傳記，傅雷卻很執(zhí)著，他認為夏洛的身上有著一切弱者的影子，是人類永久的朋友。翻譯的稿子在幾家書局碰了釘子后，傅雷最終決定自費出版，獨自把它誕生出來。其實，從傅雷翻譯夏洛《外傳》我們就可以看出來，傅雷翻譯的作品，首先考慮的是那些具有時代精神、符合社會發(fā)展趨勢的內(nèi)容。

可以說，青年時期的傅雷，不管是從人生經(jīng)歷還是從文學修養(yǎng)的積淀來說都是非常豐富扎實的。在那樣一個戰(zhàn)火紛飛的年代，傅雷閉門不出，整日埋頭搞翻譯，以純粹個人的形式進行著抗戰(zhàn)。也正是在這個時期，他的翻譯思想逐漸形成，譯著產(chǎn)量也最高。

勇敢的殉道者

無論是為人還是治學的態(tài)度，傅雷都是嚴謹?shù)摹Ｋ怨⒅?，稟性剛毅，所以在“文化大革命”期間，面對政治迫害，他選擇了以身殉道。

那些灰色的日子太過沉重。1958年4月30日，傅雷在第N次遭“批判”之后，被宣布戴上“右派分子”帽子，這頂帽子直接壓垮了他的精神和意志。士可殺不可辱，當晚回到家，傅雷就對妻子朱梅馥透露了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的念頭。但念及兒子尚還年幼，傅雷暫且忍住了。在此后的幾年間，傅雷與留學波蘭的長子傅聰有大量書信來往，進行了大量關(guān)于音樂、文學修養(yǎng)方面的探討，這些書信就是后來被編輯而成的暢銷三十年不衰的《傅雷家書》。

最終，時間定格到1966年9月2日，在紅衛(wèi)兵兩天三夜不間斷地抄家和連續(xù)四天三夜批斗、罰跪、戴高帽等各種形式的凌辱后，他與妻子朱梅馥于深夜雙雙服毒自縊身亡、憤而離世，悲壯地走完了一生。

那個天才的、倔強的、追求完美的、永不停止思索的傅雷走了，他以自己的生命維護了知識分子的人格尊嚴，是一位勇敢的殉道者。他離開了以自己一顆赤子之心創(chuàng)造的翻譯世界，卻留下了潔白的紀念碑，留下了一顆蓄滿著大愛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