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盧清華

荒溝上的幾棵樹惹了禍

文｜盧清華

直到最后法官要求賈茜存做最后陳述時，他才直了直腰、晃了晃身子說道：“當(dāng)時我酒上了頭，暈得天轉(zhuǎn)地轉(zhuǎn)的，也沒想到會不會把人砍死，我們以前還是好鄰居，我有罪?！?/p>

地處沂蒙山腹地的山東省平邑縣，山區(qū)居多，耕地稀缺。種地是當(dāng)?shù)睾芏噢r(nóng)民唯一的依靠，世代相傳的耕地也就成了他們的命根子。有一次，在一個并不富裕的村子里，一對好鄰居突然間為地頭邊荒溝里幾棵樹吵了起來。一方說：“這荒溝是公共地域，以前的樹是隊里分給我的，現(xiàn)在樹伐了還得由我來栽。”而另一方則說：“這荒溝緊靠我家地頭，你栽上樹，馬上就會影響我的莊稼生長，要是栽，也得由我來栽?！本瓦@樣，你一句我一句，爭執(zhí)起來，互不相讓。吵聲引來了村干部，村干部想給調(diào)解調(diào)解把事壓下去，但卻沒能成功。雙方矛盾，就為地頭上剛栽下的那幾棵樹而愈演愈烈。直到有一次，一方情緒失控，慘案發(fā)生了。

2016年11月8日，山東省臨沂市中級法院一審以故意殺人罪判處平邑縣白彥鎮(zhèn)農(nóng)民賈茜存死刑，剝奪政治權(quán)利終身。

村里的醉漢犯下了命案

2015年3月10日11時，平邑縣白彥鎮(zhèn)西嶺村村民王本富電話緊急報案，稱西嶺村有人持刀砍傷兩人，請求處理。白彥鎮(zhèn)派出所接警后立即派民警趕赴現(xiàn)場，同時附近醫(yī)院120急救中心也立馬趕了過來。傷者是本村村民劉坤及其兒媳劉亦菊，劉坤側(cè)臥地上，身下一攤血，扭曲著身子發(fā)出痛苦的呻吟聲。劉亦菊趴在地上一動不動，身上、衣服上全是血。急救人員查看后表示，劉坤已經(jīng)死亡，劉亦菊還有氣息，隨即將劉亦菊送至附近醫(yī)院搶救。

在場的該村支部書記劉毅對民警說：“犯罪嫌疑人是我們村村民賈茜存?！闭f完他轉(zhuǎn)過身指了指大約三十米外坐著的一個男子說：“就是他?！睅孜幻窬牶缶o急走到賈茜存旁邊，馬上把他圍起來問道：“是你殺的?！薄笆堑?，是我砍的他們，我也不知道怎么把他們砍了，其實我并不想殺他們?！辟Z茜存邊說邊試圖站起來，但剛站起半截身子，突然又晃了幾晃，一屁股又坐在了地上。瞬間，一股濃濃的酒精氣味從他身上散發(fā)出來。

這時，村民們開始緩緩地朝賈茜存這邊圍攏過來。賈茜存終于沒有抗拒抓捕，他在被兩位民警拉起來后，先是指認(rèn)了旁邊被他扔掉的作案工具，接著就一句話也不說，始終低著頭，也不看周圍的人，甚至連旁邊站著的他的妻子也沒有看一眼，就順從地跟著民警上了車。

平邑縣公安局于當(dāng)日上午立案偵查，賈茜存對其殺人犯罪事實供認(rèn)不諱。由于當(dāng)時還在醉酒狀態(tài)，警方就沒有立即對他訊問，而是讓他先休息。下午5時左右，劉亦菊因搶救無效在醫(yī)院死亡。21時，平邑縣公安局決定對賈茜存采取刑事拘留，并將其送至平邑縣看守所羈押。

為了幾棵樹埋下了矛盾

賈茜存為什么要?dú)⑷四?？案后查明，原因就是他與劉坤爭執(zhí)的那幾棵樹，除此之外也沒別的矛盾了。劉坤的兒媳婦劉亦菊是賈茜存媳婦孫娟的表姐，他們兩家還有著一層并不算遠(yuǎn)的親戚關(guān)系。在村子里，按輩分論，賈茜存喊劉坤叫叔，兩家又僅隔著一條荒溝，平時還常有來往。那么，引起他們兩家矛盾的那幾棵樹，又是怎么回事呢？

賈茜存住宅東邊是他家自留地，再向東緊挨著是一條干涸的荒溝，荒溝東岸就是劉坤家?！皽侠锸腔臑┑?，當(dāng)年隊里沒分地，只分了樹，后來誰砍了樹再在樹坑里栽上樹就是誰家的。我們在河灘里有多年的樹，今年砍了后又栽上了樹。”據(jù)劉亦菊的丈夫說。所以，在劉坤看來，這個荒溝雖然不是他家的，但荒溝里的樹曾經(jīng)是隊里分給他的，那么，自己把樹伐掉后，再在樹坑里栽上樹是正當(dāng)?shù)?，別人不能管。所以，劉坤栽樹時，并沒有考慮到賈茜存會反對。而賈茜存看到劉坤栽上樹后，立馬就不干了，他認(rèn)為樹以前雖是劉坤家的，但地卻屬隊里所有，你如果把樹砍了，就等于把地還給了隊里，就不能再栽了。而且，這個地方正好在我家地頭上，樹長高了就影響我莊稼生長，就侵犯了我的合法權(quán)益。所以，如果是栽樹的話，也得由我栽。第二天，賈茜存也去買了幾棵樹苗，栽到了他地頭荒溝的斜坡上。

看到賈茜存栽上了樹，劉坤當(dāng)天二話沒說就給拔了。賈茜存很不服氣，就去找他理論。賈茜存說：“斜坡緊靠我家地頭，又屬隊里所有，你能栽樹，為什么我就不能栽，你太霸道了?！眲⒗t反駁說：“這個地方雖然是隊里的，但誰家栽樹的地方，日后仍然由誰家栽，整個荒溝全都是這樣的，所以這個地方應(yīng)該由我栽樹，你栽上樹就是你的不對?！辟Z茜存又說：“以前樹雖然是分給你的，但這個地方卻沒有分給你。你既然把樹伐了，就說明你不再占有這個地方了，所以不管誰栽樹都可以。”劉坤當(dāng)然不同意，兩人就越吵聲音越大。

村支部書記劉毅和小組長賈茜楠聞訊趕了過來，問清緣由后，兩人企圖把這個事給調(diào)解調(diào)解壓下去，但最終誰也不讓步，沒有調(diào)解成。后來，兩人聲音越吵越大，眼看著就要動手了，兩個村干部只好把他們各自拉回了家。

第二天，賈茜楠想了個辦法，他想讓賈茜存給劉坤一點錢，讓劉坤放棄荒溝這個地方給他栽樹。賈茜存想了想也行，就給了賈茜楠150元錢，讓他去調(diào)解。誰知，賈茜楠很快又把錢給了他，說是劉坤同意，他兒媳婦劉亦菊不同意。最后賈茜楠又對賈茜存說：“不行，你就把那個地方讓給他算了，他年紀(jì)大了，又是長輩，別和他爭了，也別生這個閑氣了?！薄斑@不是生不生閑氣的事，我的壩堰讓人家栽了樹，我怎么想都不是這么個事。”賈茜楠聽了，無奈地?fù)u了搖頭。

第二天，賈茜存又去栽樹，正栽著劉坤過來了，二話沒說又把樹給拔了，兩人又吵了起來。接著，劉坤的兒媳婦劉亦菊過來了，一起和賈茜存吵。越吵聲音越大，最后，賈茜存的媳婦孫娟過來了，把賈茜存拉回了家，讓他去山上干活。賈茜存說：“憋死人了，不去!”

爭吵演變成了血案

樹的事情沒解決，賈茜存哪兒也不想去。孫娟看見他在屋里一句話也不說，她了解丈夫的脾氣，氣來得快，但消得也快，只要這樣呆呆地坐上一會兒，很快就會沒事的。接下來，她想解決這個問題，還得依靠村書記劉毅和隊長賈茜楠出面才能行。她就囑咐了丈夫幾句，說你不去山上干活也行，但千萬別出門。見丈夫沒吭聲，她就找劉毅和賈茜楠兩人去了。

“當(dāng)時就剩我自己在家里，我越想越生氣，心里憋得難受，覺著一個大活人快憋死了。”賈茜存案后對辦案人說，“接著，我就獨(dú)自在家里喝起了酒，先喝了半瓶白酒，喝完感覺還不夠，就又開了一瓶白酒，后來喝了多少酒已經(jīng)記不得了。平時，我是連一兩白酒都喝不了的?！?/p>

孫娟出門后先找到了賈茜楠，賈茜楠說他也沒有好的辦法，就和孫娟一起到了書記劉毅家里。劉毅也認(rèn)為由賈茜存給劉坤一點錢，讓劉坤放棄那個地方，兩家私了是個最好的辦法。賈茜楠就說：“劉坤剛開始同意，問題出在他兒媳婦那里，劉亦菊堅決不同意。而到了最后，劉坤也認(rèn)為如果收了賈茜存的錢，就顯得他自己太孬種了，所以，最后他也不同意了?！睂O娟在一邊抱怨說：“如果再讓他們栽上樹，那對我們家太不公平了。以前樹長在我們地頭上時，對我們家的莊稼影響很大，都是鄰居，再說又是隊里分給他們的，我們就不好說什么?，F(xiàn)在樹伐了，地方又是隊里的，他們再栽上樹，就不對了。”

三個人正在議論著，突然有人跑到書記家里，說他們又吵起來了，賈茜存雙手還拿著刀呢！他們幾個人大吃一驚，就不約而同地向外跑。當(dāng)跑到荒溝邊時，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劉坤和劉亦菊兩人都倒在血泊中，賈茜存則坐在三十米外的壩堰上，邊喘著粗氣邊低著頭不語，在他的不遠(yuǎn)處，有一把鐮刀與一把菜刀被扔在了那里。

案后查明，賈茜存當(dāng)時喝了一斤多白酒。喝完酒后，他從廚房里拿了一把菜刀，走到大門口后又從三輪車上拿了一把鐮刀，然后就出了家門。“我當(dāng)時拿刀出門，是打算去山上果樹園里干活的，拿著菜刀砍櫻桃干樹枝子，拿著鐮刀去砍花秧，順路再跟劉坤說說那幾棵樹的事的。”賈茜存案后對辦案人說，“我當(dāng)時雖然憋得難受，但想了想也就算了，事慢慢再商議，總會有結(jié)果的，不就幾棵樹嗎？就是真的影響了莊稼，那一年還少收入幾個錢？可就在那時，不知為什么，我本來是不能喝酒的，卻一下子喝了那么多！”

賈茜存到底是真去山上干活，還是當(dāng)時被酒精刺激后故意去找劉坤理論已不得而知。不過，他若去山上干活，也確實先得路過劉坤家門口。而當(dāng)賈茜存出了自家門口時，正好劉坤站在他家大門口朝他這邊看。賈茜存就走上前去對他說：“三叔，不行你看這個地方咱們再說說，你要是當(dāng)不了家就喊著你兒媳婦?！眲⒗ふf行。然后他們就往河溝這邊走，劉亦菊聽到喊聲，也跟了過來。

然后，他們就吵起來了。

“當(dāng)時，我先和劉坤你一句我一句地說那塊地的事。我說地應(yīng)該是我的，在我家地頭上，樹也得由我栽。他說這本來就是他家栽樹的地方，怎么現(xiàn)在就不能栽了呢？他還對我說，你別再去找這人那人，地方就是他們的。”賈茜存案后說，“我們倆誰也不讓誰，吵著吵著劉亦菊就幫著劉坤和我吵起來了。我被吵得暈乎乎的，當(dāng)時腦子一片空白?！?/p>

我們以前是好鄰居

據(jù)賈茜存案后交代，他當(dāng)時與劉亦菊越吵聲音越大，越吵態(tài)度越兇，兩人各持己見，互不相讓，最后終于發(fā)生了肢體沖突。也就在這個時候，兩手都握著刀的賈茜存一下子失去了理智，一刀砍在了劉亦菊的頭上，而就在劉亦菊雙手抱住頭的時候，他仍然揮著刀不停地朝著她的頭部亂砍，直到她弓身趴在地上不動了。“具體都砍了哪些地方，砍了多少刀，我已經(jīng)不記得了。”案后賈茜存對辦案人說。

看到眼前這一幕，劉坤一下懵了。原來，劉亦菊的丈夫并不是劉坤的兒子，劉坤的兒子于幾年前已去世。他為了留住劉亦菊，保住這個家，把她當(dāng)自己的女兒養(yǎng)，又招人入贅做女婿?？吹絼⒁嗑盏沟夭粍樱瑒⒗じ杏X這個家徹底沒了，一下子就撲過來和賈茜存廝打在了一起。

劉坤已經(jīng)70多歲，賈茜存生于1971年8月，時年僅45歲，正值壯年，又手中握刀，盡管當(dāng)時已經(jīng)醉酒，劉坤也不是他的對手。“劉亦菊倒地后，劉坤過來和我廝打，廝打的時候我又用刀把他砍了?？惩曛笪揖腿系讝|邊坡上坐著去了，鐮刀和菜刀都被我扔到旁邊地上了。過了不多一會兒，警車和救護(hù)車就來了。”

案后驗證，劉坤頭部、頸部有多處刀傷，處處致命。

2016年8月25日，臨沂市中級法院開庭公開審理了該案。當(dāng)時坐在被告席上的賈西存，神色低迷、表情黯然，始終沉默不語。對于公訴人和法官的訊問，若沒有異議，就頭也不抬，只是用極低的聲音說著是，不做任何辯護(hù)性補(bǔ)充。直到最后法官要求他做最后陳述時，他才直了直腰、晃了晃身子說道：“當(dāng)時我酒上了頭，暈得天轉(zhuǎn)地轉(zhuǎn)的，也沒想到會不會把人砍死，我們以前還是好鄰居，我有罪。”

11月8日，法院做出了一審判決。次日，判決書被送達(dá)到了西嶺村。時間過去一年半了，西嶺村已經(jīng)恢復(fù)了往日的寧靜，外出打工的青壯年們目前還沒有返回，本來人口就不多的村子，更加顯得冷清。已經(jīng)感覺出，村子里的人們并不愿意再提起這件事。

村書記劉毅說：“村子里房前屋后，鄰里坊間，平時發(fā)生的糾紛比較多，但基本上由我們（村委會）出面，說說就過去了，沒有誰跟誰故意過不去。而他們雙方都很犟，都感覺自己有理，互不相讓，終于釀成了慘案?！?/p>

本案公訴人表示：“近年來辦理的因宅基地、相鄰權(quán)等糾紛而發(fā)生的刑事案件特別多。希望大家以此為教訓(xùn)，遇事要冷靜，辦事要多顧及他人感受，面臨著事情了要多聽聽他人的意見和勸解。尤其是左鄰右舍，沒有過不去的坎，也沒有解不開的疙瘩?！?/p>

責(zé)任編輯：徐小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