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棣
打從狗子地上來,天也就亮了,大家呼哧呼哧接著爬。族長恒生得到了前方的線報以后說:“就快了,從峁子下去,就不遠了?!遍L長的隊伍像十年前那樣通過這片河灘地,使人感到一陣陣恍惚。情景就跟他們上次一樣,當時他們也像被風吹得四散的成熟了的柳絮。河邊洼地上那段時間飄滿了恐懼,情況不知延續(xù)了多久。現(xiàn)在,那個時期好像又回來了。
“嚯,有水腥味了!”
隊伍前面的嘈雜聲很像上漲的河水撞擊石子發(fā)出的聲響。很快地,聲響在不同的地方響了起來,隊伍也停了下來。聲音傳到了恒生這里,他一邊踩著腳下煙卷殘留的火星兒,一邊站起來。這時,大家互相看著,每個人眼中都流露出忍饑挨餓的疲憊。接著,恒生來到茍二身邊,對他說:“你要是再說假話,他們一定會吃了你!”恒生說話時,茍二還在喘氣,但他喘著氣仍然下意識地掃視了一圈餓得皮包骨頭的人們,他們的嘴形像在笑,眼神像是要哭。恒生咳嗽了一下,茍二立刻轉(zhuǎn)回頭。麻口兄弟“嗖”地不曉得從哪里站了出來,他們個頭不低,高出了散亂的隊伍,由于這些天只走路沒有進食,紅紅的雙眼小燈泡一樣亮在他們黑漆漆的窄臉上。
“你們快跟我來?!焙闵f完,麻口兄弟湊上來,彎著腰,跟在他后面。跑在最前面的依然是茍二,他跑得很快。這些人里,只有恒生腰桿挺得直,同樣干瘦的上半身就裸露在峁子上多年滋長的荊草上面。茍二也彎著腰,他覺得這樣可以把力氣省下來留給雙腿,這樣就能多跑出幾里路了。隊伍里其他的人看著他們走過去了,就蹲下來靠著坡,曬起太陽,熱起來的溫度搞得人不想動彈,其他人就一動不動地看著他們一行四人在一片草棍后走著。
“茍二這小子,還是餓得不夠!”坡上幾個漢子說完,幾個人跟著笑了笑。此刻的笑聲和遠處麻口兄弟走路的樣子,都有氣無力。
十年前,茍二就遇過蝗災(zāi)。當時,他不像現(xiàn)在這么高的個頭。螞蚱們天兵天將似的從西天上漫向他們村,就在一個下午。他們娘把飯燒好,叫茍大找他回來?!八慌菔河萌思胰菔旱墓し?!”他們娘等得不耐煩了。小茍二撅著屁股,屁眼朝天,橫跨在埂上,弓著脖子。當大哥從屋后的野地里找到他時,他正拿著這姿勢瞭天上,鳥仰著胸脯給他飛、山柱子往下滴、毛茸茸的樹冠倒著插滿了大地……后來,茍大帶領(lǐng)全村人開始了將近三個月的逃荒。那是一條布滿干涸的路,他們沿著河床走,聞著水腥味走。茍大找到河水的半個月前,老太太就餓得沒有力氣出氣了。
“娘啊,那你就省點力氣,先別出氣了!”
茍大打了茍二一巴掌,并沒有說話。之后,娘在茍大的背上又閉上了眼睛,喘息聲越來越小,有時還會停止一會兒。這時,茍大就停下腳步,回頭叫身后的茍二看看。
“娘,還好么?”茍大問。
茍二抽泣著說:“娘,她好像又睡了?!?/p>
這一路可以說茍大的娘就是在吃力的喘氣和睡覺中度過的。他們沒想到這次喘氣停止的時間要比往日長了許多。她就像聽話的孩子一樣,在茍二的提醒下,沒有再出氣。
茍大小聲哭著走出很遠。當他眼前出現(xiàn)一片亂墳崗時,他才把那具已干癟萎縮的,只剩下從前一半高的尸體背了過去。茍二跟在他后面,始終疑惑他們?yōu)槭裁匆綁灦牙飦怼?/p>
茍二說:“昨天,娘這時候還跟我嘮叨說喘個氣累呢?!?/p>
兩人暫時離開了逃荒隊伍,在其他人的眼前拐向了亂墳崗,其他人都看到了兄弟倆的傷心,可能是這種事太多了,他們臉上的表情也沒有什么變化。
茍二看著茍大把娘擺進了一個不大的土坑里,他問:“娘怎么這么小了?”茍二這么問是他記得娘每次找他來吃飯,拉著他從街上走過,他都要把頭仰得高高的才看得見娘一路罵他的嘴。
剛挖完坑的茍大一聽就把持不住了,哭著說:“越小藏進土里,越讓我們找不到?!?/p>
茍二看到茍大在哭,于是勸說:“她就在這里啊,我們找一定找得到?!?/p>
茍大在一邊,哆哆嗦嗦地填土。茍二心想著娘再也不會跟他們上路,他突然覺得路上會很孤單,還有以后茍大打自己時也沒有人阻止,就隨著哭了起來。后來,兄弟倆跪在那個小土堆面前磕了三個頭。
追上逃荒隊伍,沒走多久,茍大還紅彤彤的眼睛就發(fā)現(xiàn)了一個山坳。他獨自爬了上去,在那里抹了抹眼睛,就看到了那道小溪。小溪西面有一條河,河邊有道小山梁,梁上郁郁蔥蔥。從山坳到那峁間的這溜羊屎疙瘩一樣散漫的隊伍,歡快地“撒”向了那個峁。
這條隊伍本來也沒有這么長,大家太累了,有的走不動了。十年前停下來的地方成了現(xiàn)在離開的地方,一晃時間過去這么長了。
茍二腿腳快,被安排走在隊伍最前面為大家探路。不時,他會逆著人群來到隊伍中,跟族長反映一下前方的情況。有十幾天了,他帶回的消息越來越令人絕望,村子都遭了災(zāi),餓死人的事,螞蚱吃活人的事,大伙見怪不怪。還好恒生說:“就快了,上一個峁,峁下有條河?!?/p>
一隊人好容易上了那個峁,下去才發(fā)現(xiàn)河水干了一段時間了,河床上布滿了死魚的骨頭。茍二遠遠地看著恒生發(fā)愁的樣子,想起了哥哥茍大。他們長著一樣黝黑的臉龐、高大的身體,走起路來都是每個腳步都很沉的樣子。
“還有那邊!你們看,那邊?!焙闵坪鯖]有失望,面對又一條干枯的河,他還是一樣,只是偷偷地抹了一把臉。他手指著遠處,讓腿腳輕巧的茍二去探一探。
大家的希望又被點燃了。
這次,茍二的線報有些不同。族長恒生走得比往日快一些,每步雖然還是看上去很沉重,但明顯提起來的速度加快了。他帶著麻口兄弟在草里前進,人們也都看到了。茍二在前面,有時候走遠了,就等等他們,好像很著急似的。
“這小子,還是不餓啊。”麻口兄弟倆一邊說一邊低下頭,地上有時會有一些荊棘,要選著地方走才不至于像幾天前,腳踝上劃出幾道口子。一路上塵土飛揚,那么久的路走下來,恒生的臉和腰在大家看來就代表著一種希望。其他人就和麻口兄弟差不多了,一臉灰土。恒生的臉十分干凈是因為即使在路邊的小水溝,恒生總是要彎下身來洗一把臉。茍二早些時候見了心里說,都啥時候了!幾天前,茍二看他在一塊幾乎都是泥的水塘,撩起很少的一層水,就說:“不如省把力氣。”而恒生似乎抓住了一個時機,提高了嗓門,“這小溝里的水說不定以前就流向河里!”
這天往回跑的路上,茍二想:“恒生真的說對了?!?/p>
坡上零零散散躺滿了人。黎明時的涼氣隨著他們幾個探路者,也消失在了一片草林子的深處。
恒生回頭看,什么也看不到。太陽升起,扎在草里的腳因為陽光照不到而顯得很涼。向前走出很遠,恒生的脖子一直用力向前伸著。麻口兄弟四下看去,他們就看到了茍二忽然在遠處停下,朝他們示意,等了一會兒,耳朵里似乎升起了一陣嘩啦嘩啦的水聲。
麻口兄弟叫了一聲:“族長!”
茍二跑回來,推開麻口兄弟,拉起恒生就往前走。麻口兄弟罵了一句,也跟著一塊上了一條草路。在一片樹林前,他們又轉(zhuǎn)個彎。
“聽聲音,河水不?。 弊彘L對茍二說完,又說,“你們也聽到了么?”
眼前出現(xiàn)了一道寬闊的水面,恒生走上一片干干的原本是河床的洼地,才把雙眼引向四周。
“一會兒回去告訴大家好消息!”
像十年前,茍大找到那片河灘地時一樣,恒生說:“我們可以停下來了!”河流就是希望。茍二也像聽到了當年茍大說過的話。恒生和茍大在村里是很好的朋友,茍大還在逃荒的時候幫過恒生,把僅有的樹皮給了恒生他娘。茍大對恒生說過,“茍二交給你了。”“娘沒有了,我也會沒有的?!焙闵犕辏劭艟图t了。
他像茍大一樣,總喜歡使勁在茍二頭上拍?!澳阈∽樱 彼f,“你小子。”
岸上的風大,恒生身體晃著,這些天他太累了,又沒吃東西。在這河風中,他就想蹲下來。
“族長,慶祝一下吧?!?/p>
麻口兄弟看著恒生的煙袋,恒生隨手把煙袋從腰間解下來扔給了他們,自己開始撩水洗臉。這些天第一次看見自己的臉,他嚇了一跳。茍二把臉湊過來也在水里照。恒生一反以往的嚴肅,看著蹲在不遠處閉著眼、嘿嘿笑著抽煙的麻口兄弟,對茍二小聲說了一句:“茍大沒了,要是他在,我們也許早就到這里了,我們的人沒了那么多。”
之后,他們便不再說話。周圍樹林沙沙地響,河里的葦蕩也沙沙地響。其實,恒生心里跟自己說:“這次出來,就像是為了來這里似的。”
茍二跟著恒生往前走,這片因為河流多年沖積而成的地方是上天的恩賜,要不是年景不好,水位下降,河灘地也不會裸露出來。這個地方邊上長了一圈樹,在樹下捏起一撮土,聞起來還帶著腥味。
“真是塊好地方?!?/p>
忽然,傳來一陣說話聲。茍二看了一眼恒生,恒生正跟他擺手,示意他趴下。麻口兄弟早趴在地上,手在背后摸著鐮刀了。說話聲出了樹林,夾雜在一群飛鳥的叫聲中,穿過了草叢和葦蕩。茍二也摸到了刀,收聽著腳步聲。
“我們一定要在這里停下來?!焙闵鷩烂C地說。
麻口兄弟的喊聲發(fā)出后,恒生應(yīng)聲起立,看到麻口兄弟對面站著一個和自己年紀相仿的漢子,漢子身后還有兩個年輕人,一個舉著刀,一個舉著一柄鍬。
年紀大的漢子喊:“兄弟們哪里的?”
恒生看了看情勢,放下了心,走過去時,茍二舉著刀從草叢里站起來。對方看到茍二時,可能覺得情況不妙,立刻變得有些緊張。
“我們打從狗子地上來。”恒生看到對方身子向后傾著,臉上的汗珠亮著,就像剛才也在河水里洗過臉。
恒生離他們越近,帶頭的漢子越后退,他們?nèi)齻€人迎著恒生,逐漸拉開攻擊的架勢。那個跟他差不多大年紀的漢子裸著皮包骨的上身,看樣子也是逃荒出來的。
兩個年紀大的人走到了一塊,年輕人站在一邊,聽他們在說話。
“瓦磯也遭災(zāi)了?”恒生記得幾年前從那里路過,那是一個好地方,每年桃花的香氣能飄方圓幾十里。
“沒活頭了。”對方說。
對方和恒生說著說著,打了個手勢,他倆就進入了前面的樹林,留下幾個年輕人。族長恒生示意他們不要跟著。兩位年長的人從林子里出來之前,年輕人互相盯著對方。麻口兄弟對著他們站著,茍二則在周圍移動著。
過了一會兒,平靜下來的鳥叫聲又變大了。
林子里好像起了爭執(zhí)。茍二一刀下去,對方躲開了,另一個高個子就勢想抓住茍二,虧茍二跑得快,對方落了空,喊聲隨之起來,鳥兒在天上撲啦啦飛。麻口兄弟,一前一后開始攻擊。茍二在所有人的身后利用腿上的力氣,變化著位置。茍二一直在動,他要小心了,對方有點本事,要不是他早已一刀擊中他們中個頭矮的那個了。對方兩個人的眼睛明顯追不上他,但他們?nèi)耘e著刀、拿著鍬,露出惡狠狠的樣子。
看過去,五個人呈現(xiàn)出一個五角星的形狀。五個人僵持著,直到族長恒生的聲音從鳥聲的后面?zhèn)鞒鰜恚昂昧?,好了!?/p>
那個漢子在恒生身后走出樹林,站到自己人那邊,接著鞠了個躬,然后對著身后的兄弟說:“咱們走!”
麻口兄弟沖上去,茍二也在前面擋住去路。茍二手上的刀還晾在外面,對方不知何時已把刀子收到了背后。倒是那個拿鍬的人有點不知所措,這把鍬似乎放在哪里也不合適。
“要造反不成?”這句說完,茍二在恒生的眼色下,趕緊讓開了路。麻口兄弟也把繃緊的手臂松了下來。
恒生回來的路上告訴他們,這話其實是對瓦磯人說的。那個漢子是瓦磯村的族長,兩人在樹林里就是在商量把這塊地方分了。兩人商量的辦法是灘子不如就空著,雙方在上下游各自建村子。恒生一琢磨,說:“是這樣,但先來后到要講一講?!睂Ψ竭@時聽到樹林外喊聲四起,有點猶疑。
族長恒生帶著麻口兄弟和茍二往狗子地的人暫時歇腳的地方走。快出樹林時,茍二聽到族長在低聲地自言自語:“必須停下了?!?/p>
回到逃荒隊伍上,村人見恒生回來了,每個人都眼睛放光。人陸續(xù)簇過來。茍二給族長選了個高一點的坡。族長站上去,看向一堆一堆的村人。逃荒路上,餓死的人太多了,如今十幾口老小就是狗子地的血脈。
“哥,回了?!”恒生的弟弟茍復(fù)說。
人差不多齊了,有人搬來祖輩傳下來的竹椅。出狗子地時,有人想扔了,差點被恒生打死。茍復(fù)也說:“這就是祖宗!”于是,一路就帶著“祖宗”逃荒。恒生坐下,其他人蹲在地上,遠近占滿了一個坡。
茍二感覺后背發(fā)涼,一回頭,茍復(fù)的目光與他相遇了。和從前一樣,茍復(fù)對他說:“滾一邊去!”
沒等茍二挪步,族長恒生就對大家說:“我們可以停下來了?!闭f著,從身后一把拽過茍二,“這小子找到了一片河灘地!”
茍復(fù)不屑茍二,一直想不通恒生為什么對茍二這么好。想到茍大,他覺得這兄弟倆找到河都是運氣。
十年后的這次逃荒之路,雖然茍二是前鋒,但也不敢神氣。茍復(fù)一落生就是一副威武樣子,沒誰的力氣可以勝他。茍二自小怕他、躲他、討好他。這還是多年來第一次,茍二在他面前敢抬起了頭。
恒生讓茍二說幾句。茍二搖頭,最后不得不重復(fù)了一句:“族長說,我們可以在河灘地停下來了?!?/p>
和茍二要好的是茍貴。茍貴是三爺?shù)膬鹤?。三爺娶親早,死得也早。小時候的茍二和人打架打輸了,只有茍貴趁人走干凈了,上前把他扶起來。有時,他被打了,也不爬起來,在心里等著那只手。那只手每次都伸過來,那個人跟他說:“起來吧!”
茍貴讀過幾年書,茍二喜歡聽茍貴念書,喜歡看他搖頭晃腦的樣子。茍二不喜歡狗子地的孩子們,他們常常把他騙到一個地方狠狠揍他,讓他脫光了在樹林里跑,然后大笑著看他嗷嗷叫著在身上、腳上拔草刺。
后來,茍貴和他爹一樣很早就娶了女人。那個時候,他不怎么讀書了,倒是搖頭晃腦地迷上了占卜,說想長生不老,成為神仙。后來,這場蝗災(zāi)到來,因為茍貴,茍二沒有像狗子地其他人一樣大驚小怪,還有找到河水這件事早在他們逃荒開始那天,茍貴就掐指算出來了。
這一天到來了,茍二從坡上退下,他和茍貴擠在人群里往外走,茍貴問:“靈不靈?”茍二一直點頭。他們走得很遠,還聽得見村人們的掌聲。他們在一片樹林后坐了下來。坐下來后,茍二忽然跟茍貴說:“我看我他娘餓壞了,怎么只有肚子有感覺。”這時,茍貴看到一根被含得露出了骨頭的手指在他眼前晃了晃。這么多年,茍二和茍貴都像一家人。茍貴的第一卦說茍二將來也有“大災(zāi)之喜”!
現(xiàn)在看,蝗災(zāi)就是“大災(zāi)”,每次都能找到個落腳的地方就是“大喜”。
“我早說過,你不記得?”茍貴說完,推了推茍二。
茍二好像睡著了,沒聽見茍貴的話。晚上,醒了,茍貴說要去看看將要停下來的地方,他們就去了。茍貴在水里還閉著眼,掐算好久。茍貴越一本正經(jīng),茍二就越覺好笑,笑夠了說:“血光之災(zāi)要輪也該輪到那個茍復(fù)?!?/p>
茍二跟茍貴在一起才敢說起茍復(fù),因為萬一傳出去,茍復(fù)饒不了他。他們長大后的那次打斗讓茍二兩條胳膊都斷了。那以后,一想起茍復(fù),他的胳膊就覺得不存在了。兩人之間還有一個女人的話題。每次說到女人,茍二就使勁問。狗子地娶親最早的就是茍貴。茍貴的女人剛開始特別瘦,后來就特別胖了。茍二有一次問起茍貴他女人的身體為什么越來越胖?!懊刻焱愣亲永锕嗨?,你能不胖么?”說完,茍貴又覺得不該這么說,于是他補一句,“你有了女人,自然會知道?!边@是以前,茍二撬出了茍貴女人的事。這次,茍貴在河里劃著水,搓著泥,聽說了一件別的女人的事。
沒開始逃荒時,茍二把茍復(fù)的女人弄了?!澳阆氚?,弄了可以讓茍復(fù)變王八?!逼埗€說完事后自個兒嚇了一跳。這件事說完也嚇了茍貴一跳。
“發(fā)現(xiàn)了,可要綁柱子上活活被曬三天的!”
“我跟你說,這次逃荒,我就想活著不如死,曬死也好。再說,茍復(fù)的那家伙沒用!女人想男人想多了,就要出事。”
十年前逃荒,茍大還活著。
后來,茍大死了,茍二愛賭的性格也死灰復(fù)燃了。幾次把賭徒往狗子地帶,狗子地人的錢都被贏走了。恒生有次找茍二說:“要不你快走吧?!甭犃撕闵脑挘彩强创謇镉心敲炊嗔R他的人,他就走了。
不知不覺,大伙也有好幾年沒見過茍二了。直到十年后的這次逃荒,才又在隊伍最前面見到了他?!澳鞘钦l?”有人問。“誰是誰?”問話的人指了指遠處,“最前面的那個人?!焙髞恚蚵牭绞瞧埗?,大伙也早已提不起興頭。他在即將開始逃荒的隊伍中跑著,逢人就笑。幾個婦女就說他那是平衡了。因為,他爹死后他把房子輸給了茍復(fù)。一逃荒,彼此又一無所有了。茍復(fù)那次跟茍二賭即是為了滅賭風,茍二輸?shù)脺喩戆l(fā)涼,站在原地,看著茍復(fù)和一幫瞧熱鬧的人走了。茍二回憶出來了,不這樣,茍二也不會想去弄茍復(fù)的女人。
茍二和茍貴從河里上來,拐過彎來的坡上,他們看見了恒生族長、茍復(fù)和其他幾個人在一塊說話。
恒生看見茍二時,他正在用衣服擦汗。沒想到茍二也發(fā)現(xiàn)了河。恒生還對這件事興奮不減??吹剿麄冏哌^去,就叫他們來說話。
“這幾天,我要忙著蓋房子,你盯一下下游的情況?!?/p>
到了新的河灘地,族長恒生給茍二的任務(wù)是在河灘地上盯著下游的動靜。當大家都在忙著建房時,下游忽然有了動靜。恒生到死也不知道下游的人為什么這么做。他們進行得很隱蔽。
一個個草房點綴在岸上,有點兒像潮濕的泥里生出的水芥,斑斑點點。狗子地就像沿著河漂了幾百里!恒生說,以后要在下洼地建個城隍廟。后來,茍二被綁在樹林里時也是這么交代的:“……說是要在這里建個廟!”
茍二整日在兩村之間的河灘地守著。有一天,看見一個人影,追進樹林,不料自己在樹林里迷失了方向,走了好久也沒有出來。在樹林里終于要走出來時,撞上了瓦磯的人,就是發(fā)現(xiàn)河的那天躲過自己一刀的那個矮個子。地上的煙灰積了不少,他周圍被壓倒的草也特別平坦,看樣子他在樹林里監(jiān)視了很久。
茍二被捉住了,他們在樹林把他綁在樹上,矮個子手上的鍬已換成了刀。
矮個子說:“想想怎么辦吧?!?/p>
綁他的人只有三個不認識的和這個矮個子。
茍二說:“不如你說。”
“要我說啊,按狗子地的規(guī)矩,你就在這里曬成魚干吧!”
從那天茍二走出樹林開始,每個夜晚,他都只能把眼前看到的瓦磯人干的事裝作看不見。他們整夜摸著黑擴張,同時還挖了各種陷阱,填了很多石頭。
白天,很少見得到茍二。后來,有人說他在鎮(zhèn)上姘上一個窯姐。到了晚上,他就在下洼地找塊地方睡一會兒。有幾次,茍二聽到有人走過來,連眼睛都不睜開。矮個子也總是來和他了解情況,他其實不怎么說狗子地的事情。幾句話之后,就變成了兩個人的酒后胡說?!奥犝f你弄了一個窯姐?”晚上,茍二和矮個子到樹林里說話。有時,矮個子還會給他一卷煙、一瓶酒。
樹林外響著聲音,茍二不知道瓦磯的人要干什么,也不敢多問。矮個子給他帶酒來,兩人坐在河灘地邊上的林子里喝。
茍二醉醺醺的,感到自己被幾個人架著在黑夜中前進。他聽到左邊的聲音問:“你們不能再快點?”后面的聲音說:“每天蓋房子很累了?!鼻懊娴娜丝磥硎莻€頭領(lǐng),他說:“不著急,我好好想想怎么折磨死他。”這是茍二聽到的前面的人說的最后一句話,但是他后來到了第二天才想起這事。
第二天的情況是茍二睜眼就看到了恒生。酒還沒醒,他警覺地看了看四周,外面打夯的聲音在狗子地蕩漾。這種聲音在下洼地他視若無物,現(xiàn)在卻讓人輕松許多。他好像還記得昨晚的忘乎所以,跟瓦磯人說起窯子里的趣事。
“我讓你在坡上干什么?”族長恒生說。
茍二一直克制自個的腿,他怕一松神經(jīng),神經(jīng)抻起大腿還不立刻就跑?他有點害怕。他覺得剛才茍復(fù)喊他來著,他怕茍復(fù)女人的事露餡了。一想到這,神經(jīng)一下子急了,急了他就要跑。他跳起來時發(fā)現(xiàn)茍復(fù)在眼前,就站在恒生旁邊,他冷冷地說:“茍二,你記不記得你都說了啥?”
奇怪的是族長恒生沒問到底。在恒生走后,茍二去找茍貴。那是一個樹枝圍簇的院子,房子建好了一間。茍貴女人在院里瞭見他時,手上正撿著院里的干枝,一根撿起來,瞭茍二近了點,把腋窩緊一緊,一根又撿起來,看茍二又近了點,再緊一緊。
女人說:“去鎮(zhèn)上了?!?/p>
茍二直奔河邊的下洼地。按說,茍二應(yīng)該往前繼續(xù)走的。聽說,茍貴去鎮(zhèn)上買玻璃,再往前走估計就可以迎上他??善埗念^炸開似的疼,到了河灘地的坡上,他就不走了。坐在坡上的幾個酒瓶里,也坐在亂糟糟的腳印上,看了一會兒,茍二感到恐懼正襲來了,圍繞著他。茍二摸著頭,的確回憶不起來了,酒勁帶著思緒越來越模糊。他沒想到自己會睡著??謶种袚胶椭罅康乃?,接著睡意抱著恐懼撲向了他,他躺下來的姿勢也像抱住了什么。
醒來時,模模糊糊的樹林逐漸從一片風聲中真切起來,他搖搖腦袋,把手從擁抱的姿勢中恢復(fù)回來,放在大腿上。他坐了起來,面對著幾處蓋了草葉的陷阱,他想,怎么還不來?
河上都是霧氣,夜落下來。茍貴沒出現(xiàn)在從鎮(zhèn)上回來的路上。他每天都在這里看守。今天,瓦磯的人沒有像往常一樣行動。整片樹林忽然特別安靜,他起身在一片樹林里兜了一圈,也沒看到什么人。走出樹林時,他懸著的心隨著一串腳步聲落了地。
有人來了。
剛開始聲音比較亂,可能是風刮樹枝,再打到人身上,那個人一直在用雙手撥弄著沖過來的樹枝和草棍。
茍二彎下身子,悄悄地從坡上滑下,經(jīng)過雜樹林。眼前的黑色似乎看得清了一些。然后,他看見那個人走進了河灘地邊上的一片草垛。好熟悉的說話聲,他越往上爬越確定。草堆在一個坡上,垛得很高。下面的河水洶涌,也可以聽到風聲和遠處蟲子們的叫聲。黑色擋住了草垛,人好像不見了。茍二聽見女人邊走邊說:“咱們走吧?!逼埗€聽見男的說:“還不晚?!迸擞终f:“我是說離開,離開這里,他們要在這里停下來?!逼垙?fù)女人的說話聲一直就是這樣的,起伏不大,音量也很小,茍二簡直不會想到這些事會發(fā)生在這個時候。
幾天以后,在這個河邊的灘地上,兩村族長和大小村民吵了起來,兩方好像突然懷上了深仇大恨似的。茍二在旁邊勸族長恒生,只有他知道瓦磯的人早就認為這里是他們發(fā)現(xiàn)的,不應(yīng)該讓給狗子地的人。用那個綁架過茍二的矮個子的說法就是“大丈夫能屈能伸”。茍二理解是他和麻口兄弟圍住他們時,他們的屈服雖然看起來是真的,但在回去的路上他們就在籌劃著這一天,他們甚至派人綁架他、要挾他,然后,在今天大家聚會的地方的周圍設(shè)好了陷阱?,F(xiàn)在不僅僅是瓦磯要讓狗子地把這里劃給他們這么簡單。人頭突然多了起來,周圍大部分是瓦磯的人,因為狗子地的人大部分死在了逃荒的路上。這一點也是恒生在之前沒有發(fā)現(xiàn),茍二指了指人群,在遠處的山坡上,也都是人,都是瓦磯這段時間里陸續(xù)從路上過來的人。
狗子地的人灰頭土臉地回來了。對方叫恒生回去想一想,茍復(fù)剛想說話,又被恒生攔住了。路上,茍復(fù)從茍二身邊走過去,茍二聽到他問恒生:“還用想一想?”恒生回茍復(fù)的話是:“你看,他們?nèi)四敲炊??!逼埗谒麄兒竺孀咧?,臉上掛著莫名其妙的表情?/p>
后來,這次爭斗事件在充滿災(zāi)難的村史上倒是留下一筆。事件開始是茍復(fù)跟恒生請戰(zhàn),但恒生沒有答應(yīng),剛經(jīng)歷逃荒,大家都很疲勞,這個時候應(yīng)該建房子。茍復(fù)就說:“沒錯啊。打就是為了建更多的房子,讓大家更安全地生活在這里?!?/p>
戰(zhàn)事的爆發(fā)以瓦磯那邊傳來“鏟平狗子地”的口號為導(dǎo)火索。在兩邊磨刀霍霍快動手時,茍二倒是躲起來好幾天了。窯姐還不知道他為什么心神不寧。每天,他連屋子都不出。茍二說是一分鐘也不想離開她。窯姐也是十年前那場逃荒逃到這個鎮(zhèn)上來的。窯姐想讓茍二娶了她,她就是覺得這人和自己對路。要不是茍貴連夜找來鎮(zhèn)上找到了他,茍二總覺得還有些時間。茍二知道恒生打發(fā)茍貴來,是要他回去參加血戰(zhàn)。狗子地的漢子不出十個,茍復(fù)雖然力氣大,人兇狠,但特別魯莽。隊伍中需要一個他這樣的人,像茍貴這樣的不頂用。為此,恒生才憂心忡忡地叫來茍貴。他問茍貴:“知道茍二的命早就該沒了么?”來鎮(zhèn)上的一路,茍貴耳朵里都在嗡嗡作響。一直在耳朵里響的是,他跑出門時,恒生那句“快把那小子從窯姐炕上給我找來,不是我,他早到陰曹地府去了”。
茍二回到建了一半的村里,沒看到隊伍。大家都在忙著建另一半房子,砌另一堵墻。族長恒生在地基上,走來走去,看他來了,帶著他就來到一個高坡。
“這一仗,你說打不打?”
“這情況,”茍二說,“打,也不是;不打,也不是。”
這時,茍復(fù)的手就像茍二記憶里那樣有力,打得他幾乎轉(zhuǎn)了一圈。麻口兄弟,還有其他幾個人,不曉得從什么地方一下子都冒了出來,把他緊緊圍住。
茍二捂著臉趴在了地上。他沒想到,一場明擺著的惡戰(zhàn)變成了一次斗狠的“砸骨頭”儀式。
在這塊還荒蠻的地方,總有一個辦法化解雙方的仇恨,就是叫某個人走過去,用他的勇敢證明他們村不好惹。這樣,仇恨往往就會在各自的心中被恐懼遮蔽。當然恒生知道,這也是現(xiàn)在唯一有希望的辦法了。
“砸骨頭”是把人綁在木樁上,眾人向其投擲石頭。以石頭扔完為止,人活下來,他的罪也就免了。狗子地用“砸骨頭”懲治出賣村子等罪行,用日曬三天懲罰偷情、亂倫等罪行。
小時候,茍二見過一次村里的懲罰大會。大伙提前幾天開始從河里撿能拿得住的石頭過來。那塊地方慢慢布滿大小相似的石頭。茍二夾雜在運送石頭的人群中,有時會從河里拿起一小塊石子,再隨人群走到岸上,將小石子輕輕擱在別人的那些石頭上。他眼前第一次出現(xiàn)那么多圓石頭,他覺得很好玩。被砸的人出賣了村子,在他眼里,那些石頭那就是一顆顆子彈。砸的那天,大伙投石示憤。尖銳的石子一塊一塊扣入人的軀體,血液噴涌。很多人為此不得不向后站了站。砸向了人頭的石頭,發(fā)出的聲音最響。大伙在那人的吼叫聲中笑起來。砸斷牙齒的石頭會令吼叫中斷一會兒,汩汩淌出來的血也會令吼聲減弱。四周的聲音逐漸小了,小了。
茍貴的回憶讓茍二的額頭上立刻掛上了汗珠。“那天,你還扔了石頭!然后,你就跑了!我看了一會兒那個紅石榴似的人?!边@事過去以后很久,茍貴還總說那塊石頭刀一樣切掉了那人的耳朵,茍貴說親眼見它還在血泊里抖了那么兩下。
聽完,茍二的耳朵抖了兩下。
“對,就這么抖了兩下。”茍貴說。
早在這一仗勢在必行之前,恒生就考慮是不是非要有一個人這么做。結(jié)果是瓦磯的人同意得太快了。他們的反應(yīng)讓恒生來不及深思熟慮了。
兩村派人請朱刀戶見證,但這老頭好像到死也不想提這些事了。后來,茍二才知道朱刀戶祖上在衙門給人動刑,到了他這一輩趕上幾次逃荒,手廢了。
朱刀戶跟著狗子地的人來村子時問過幾次:“還要走多久?”
那人指了指遠處:“就在那,看見沒?”
朱刀戶啥也看不見。
“使勁,往那片林子后面瞭!”
這條路雖然不是很遠,但要過山頭,過草地。越走越?jīng)]有了盡頭……他不想再提這些事了。
那塊河灘地上來了很多人。他們到時是在黎明,陽光輕薄有力。吹在人臉上的風打河上來,也帶著腥味。
此前的幾天,茍復(fù)把從河里撈的貝放石頭上砸,一下兩下三下,砸得粉碎。茍二和茍貴在女人睡著后來河邊觀察過。茍復(fù)的確是準備把自個兒像砸貝一樣給砸了。隨后,他們認為茍復(fù)瘋了。從河邊回來,茍貴說:“自打你發(fā)現(xiàn)了這塊地方,茍復(fù)就不對勁兒?!?/p>
這時,人選還沒有公布,可全村都說這回村史上要記那茍復(fù)一筆了。
朱刀戶和兩村的族長來時,兩堆河石已擺好。瓦磯的人早在兩岸準備了大量的石頭。
狗子地的人選是茍復(fù)。奇怪的是有傳說瓦磯出的人是茍復(fù)女人的老相好?,F(xiàn)在,茍二很少跟這個女人聯(lián)系,雖然她在逃荒路上找過他幾回,可是茍二覺得這女人長得越來越像狐貍,他有點怕她將來壞了事。
這個消息讓他想起那天草垛上看到聽到的事。
兩個人幾乎同時被人扒開上衣,裸著上身,綁上了各自的木樁。河灘地的上午也是很安靜的。茍二在一個坡上看到了茍復(fù)女人,她似乎不想看這一切,在人群中躲著什么。
瓦磯的人彎腰撿石子,一個人還來到茍二面前,從兜里掏出一枚雞蛋往石頭上一碰,汩汩的蛋黃夾雜著蛋清從那人手上一直扯著黏線流到了地上,這是為了潤一潤“刀”。
茍二再回頭時,已找不到茍復(fù)女人的身影了。
要開始扔石頭了。茍貴拍了拍茍二,走過去。木樁上瓦磯的那個男人不知何時暈了過去,滿臉鼻涕。茍貴說:“哪來那么多鼻涕,那就是眼淚?!逼鋵?,茍復(fù)也渾身在發(fā)抖,看上去就像一片風中的葉子。
為茍復(fù)松開繩子后,他想在眾人面前向前走,可是走了沒幾步就跌倒了。他重重地倒在地上,濺起的腥味闖進鼻子。他的身子像邊上的亂石一樣,看上去十分僵硬。
場面倒是異常地安靜,除了小鳥還在叫。這時,瓦磯的人也把人架了回去,那個人還在小聲地哭。
族長恒生剛才小聲跟下面的人說:“這時候,晚一步下來,就是勝利?!爆F(xiàn)在,他好像沒有聽到對方說什么,只是在人群里搜尋茍二。
“這天是最好的死期,比被太陽曬死,或被茍復(fù)活活打死來得英雄!”這些話是茍二被找回來那天恒生說的,茍二也覺得沒有別的辦法了。
一個人的走動波動了人群,朱刀戶被人流推動著,看到人群中擠出來了一個人。大伙看到茍二走到朱刀戶跟前,在他耳邊問:“您知道鎮(zhèn)上的紅桃么?勞您跟大伙說句話,給我兩天時間。”
后來,朱刀戶預(yù)告了兩天后的第二場“砸骨頭”。為了讓瓦磯包圍上來的人退下去,朱刀戶讓茍貴替茍二寫一個字據(jù)?!拔也粚?,不寫!”茍貴說著把茍二塞進他手里的筆往外送。周圍都是對方的人,他們手里攥著的石頭都能把他們埋了。狗子地的人被擠到了邊緣。茍二告訴茍貴說:“要不我也活不了。你還要長生不老呢……”
這天的事傳到鎮(zhèn)上,紅桃被贖出窯子,在恒生的主婚下成了茍二的女人,到“砸骨頭”的頭天夜里,茍二幫她抹眼淚,然后,趁她睡著出了門。女人被鎖在房里一直哭到暈了過去。
茍二和茍貴在屋里桌前,聽到哭聲在什么時候停止了。茍貴醉了,一直說:“我千不該萬不該……”
茍貴坐在屋里,一碗一碗地喝酒。天快亮了,茍貴站了起來,兩眼通紅地看著茍二。
茍二說:“我這就去,自己去。”
這是狗子地最后一次與瓦磯的人發(fā)生沖突。更準確地說,茍二死后,有很長時間他們沒有發(fā)生什么聯(lián)系。第二場“砸骨頭”對方臨時變卦,沒有再出人,把茍二逮住綁在木樁上活活砸死了。
朱刀戶貪杯,前夜被瓦磯的人灌醉,爬起來什么都晚了。所以,他不愛說這事,他只是說狗子地的人令他大開眼界了。
結(jié)果,兩個村子分處河流上游下游,中間空著那片河灘地上草越長越密。知道這個故事的人也都聽說過“瓦磯的人信不過”的說法。很多人是繞著兩村走的,或者和其中一個村交好,就自然不和另一個村子往來了。
這塊由河水搬運的泥沙堆積而成的河灘地又恢復(fù)了平靜。
責任編輯 張雅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