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玉石

那些各不相同的葉子

◎孫玉石

德國哲學家萊布尼茨說過：“世界上沒有兩片完全相同的葉子，也沒有性格完全相同的人?！毙愿?，是個性的一部分。個性有個特質，叫個別性，就是萊布尼茨說的那個樣子。

假如一個學校有上千人，放眼看去，你能找到誰是誰的“復制粘貼款”嗎？找不到。每個人的個性都是獨特的，就如俗話說的“人心不同，各如其面”。即使是長得特別像的雙胞胎，他們在說話、辦事、情緒表達上，都有自己的特點。

個性又叫人格，心理學對它的解釋是：一個區(qū)別于他人的，在不同環(huán)境中顯現出來的，相對穩(wěn)定的，影響人的外顯和內隱性行為模式的心理特征的總和。

個性的不同，是由那些外顯和內隱的行為模式及心理特征諸要素的不同而帶來的。

有人張揚，有人內斂；有人固執(zhí)，有人隨和；有人慢如蝸牛，有人急似旋風。說話各種調，行動各種樣，或七情上面，或不動聲色。這只是其中幾個要素，再加上人的能力、氣質、興趣、愛好、自我意識都各不相同，就構成了一個個復雜多樣的、立體多面的獨特的個體。

人用眼睛能看到獨具個性的人的不同，但是，能用一支筆把這些獨特的個體描繪出來，讓讀到的人一眼能看出這個人是“獨一份兒的那片葉子”，這才是寫作的高妙之處。來看看，下面這些女子們的言談舉止，會讓人有什么樣判斷浮現出來。

“黛玉冷笑道：‘我就知道，別人不挑剩下的也不給我。’”——聽聽，這人說話多么尖刻，可是好惹的？

“寶釵聽他說了半日，皆不妥當，因向他說道：‘既開社，便要做東。雖然是個頑意兒，也要瞻前顧后，又要自己便宜，又要不得罪了人，然后方大家有趣。你家里你又作不得主，一個月通共那幾串錢，你還不夠盤纏呢，這會子又干這沒要緊的事。你嬸子聽見了，越發(fā)抱怨你了。況且你就都拿出來做這個東道也不夠。難道為這個家去要不成？還是和這里要呢？’”——聽出來沒有，這是個慮事周到，體貼入微的姑娘，可以當知心姐姐的。

“探春冷笑道：‘你果然倒乖。連我的包袱都打開了，還說沒翻。明日敢說我護著丫頭們，不許你們翻了。你趁早說明，若還要翻，不妨再翻一遍。’”——聽這口氣，這也是個厲害的，但是話風沖著別人去時，目的卻是要維護自己的丫頭，是個敢作敢當的姑娘。難怪人稱“玫瑰花”——又紅又香，無人不愛，只是有刺扎手。

這是《紅樓夢》中三個貴族小姐——林黛玉、薛寶釵、賈探春的幾個片段。她們說著不一樣的話，背后透出來的情緒不一樣，跟別人打交道時，態(tài)度也不一樣，這就是個性中“性格”的不同。這三個人，在書里有很多處是同時出場的，她們的言語、行動、情感，各有各的樣子，絕不會讓讀者把她們弄混。甚至她們住的屋子、著裝打扮，都帶著自己的風格。

這些人不是現實生活中的人，是作者塑造出來的形象。這樣的人物，人們會用“栩栩如生”來形容，還會說作者塑造的人物“個性鮮明”——這是了不起的評價。

怎么能把“個別性”表現出來，“個性鮮明”呢？

即使同一棵樹上的葉子，也會各不相同，只要找得到。在哪里找不同？看葉子的顏色、大小、形狀，還有葉脈的細微變化，不同的生長位置，有沒有蟲洞，枯斑，摸它們的質感、溫度，聞它們的氣息……從這些角度去觀察，就能找到切入點。

一個人呢，比葉子更復雜了吧？

可是作者能看到的人的外顯的部分，只有言語、行為、表情。那就對這三個方面細下功夫吧！就像福樓拜說的：“當你走過一個坐在自家店門前的雜貨商面前時，走過一個吸著煙斗的守門人面前時，走過一個馬車夫面前時，就要學著用畫家的手法把他們的身材、姿態(tài)、面貌、衣著及全副精神、本質都表現出來，讓讀者看了以后，不至于把他同其他的農民、馬車夫或其他任何守門人混同起來?！?/p>

除此以外，他人的態(tài)度、言語，周圍的環(huán)境，也都可以被作者所用，來為“這一個”的個性增光添色。

探春的“玫瑰花”之名，就是出自府里小廝興兒之口。興兒形容黛玉、寶釵兩個說：“我們見了他們兩個，不敢出氣兒……生怕這氣大了，吹倒了林姑娘；氣暖了，吹化了薛姑娘?！?/p>

興兒的話，透露出林、薛兩個姑娘什么特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