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6位文化名人的自我總結(jié)書,也是一份當代文人心靈史。
過去一年的自己,是否達成了最初的愿望?這一年的世界,在上升,抑或在下沉?我與這個世界,已達成和解,還是相互觀望?這是不是屬于文化最好的年代?
郝景芳:“童行書院”在行動
2016年,我的短篇小說《北京折疊》獲得世界科幻雨果獎,媒體的曝光程度出乎我的意料之外。這件事從一個側(cè)面改變了我的生活。
有一筆意外資助找到我,一個企業(yè)同意資助我完成我心中的公益計劃“童行書院”:做一個社會企業(yè),在風景優(yōu)美的貧困地區(qū)做旅游獲得收入,用全部收入支持在當?shù)亻_展教育和心理公益項目。2017年應該會在這個項目上投入很多時間心血,如果能將曝光轉(zhuǎn)化為踏實的公益,是我覺得最好的事。
蔣方舟:過于喧囂的沉默
我個人的2016年是很懶惰的,或者說是一個遲來的gap year,上半年我參加了一個交流項目,呆在日本,每天就是吃和逛,人生第一次不以創(chuàng)作為目的去生活;9月我考了人大創(chuàng)意寫作的研究生,每周去上文學課,重返校園,回歸一種簡單的生活。
在公共生活中,我對2016年是挺失望的,覺得這一年社交網(wǎng)絡上看出人們公共議事的能力“被”下降得很快,熱鬧的事情要么是兩性問題,要么是道德問題,所有嚴肅的問題消散在調(diào)侃和窺私中。
知識分子在這一年中總被“該做些什么”的道德壓力所逼迫,卻似乎什么也做不了。
這一年的文化生活很枯燥——也許并不是沒有好的文藝作品,而是輿論對文藝作品的討論能力同樣下降得很快,走心、炸裂、尿點等等,但這并不是用來形容藝術(shù)的詞,它們毫無價值。
2016年和過去幾年一樣,是過于喧囂的沉默,可預見的未來一年,似乎會依然如此。
方方:人性黑暗濃烈成霧
整個2016年都在忙碌。
最初是完成長篇小說的修訂,然后又完成一部中篇小說的寫作。奮力辭去了長江文藝雜志社的社長主編一職,也致諸多雜務隨之而去,但轉(zhuǎn)身又繼續(xù)面對柳忠秧的官司,繁雜瑣事,依舊纏身。為雜志和官司兩件事,寫了不知道多少萬字的文字。這樣的生活是糟糕透頂,還是充實飽滿,真是難說??扇松褪沁@樣,它們既來,你就面對好了。不急躁不妥協(xié)不氣餒不放棄,更不在乎別人怎么看怎么說。得與失,皆可與煙云等同。
年輕時總覺得聽其自然,就已足夠。隨年齡的增長,人性黑暗越來越濃烈成霧,呈現(xiàn)眼前?,F(xiàn)在倒是認為,聽其自然,顯然不夠了。
六神磊磊:閱讀如何升級?
2016有一個詞很熱,叫“消費升級”。我們用的電子產(chǎn)品升級了,我們的日用品升級了,但有一個事讓我有點慚愧:大家閱讀的內(nèi)容升級了沒有?我們——當然包括我自己在內(nèi)——生產(chǎn)的文字,比10年前好嗎?比20年前、30年前好嗎?我覺得很難講。
現(xiàn)在大的、有影響的新媒體玩家叫做“頭部”,既然是頭部,就是要思考的,要是要引領的,頭部不是胃部,不是陰部,不能只想著快感。這是接下來我們得認真想一想的事。
楊慶祥:孤獨星航者自白
2016年,第三個本命年。年初從合肥坐高鐵返北京,下車出站時茶杯墜地,碎,落水四濺,眾人側(cè)目,一中年大叔心善,大聲送上祝福:小伙子,今年你會走好運,發(fā)大財。
還好,在別人的眼中還是小伙子,行運發(fā)財,這塵世間的祈望,平凡又踏實。
去了不少的地方,在???,吃板橋路海鮮,看三角梅燦爛秋陽;在安吉,望遍山白茶,霧氣氤氳;……年中,在敦煌,大漠孤煙,殘月如鉤,多情是佛心;7月橫跨美利堅,異國的風景人文如鏡頭一樣掃過。我思念母國,哪怕是在拉斯維加斯的紙醉金迷中,夢囈的語言依然是漢唐的辭章,我想這一生只能浮游在漢語的河流中,即使它囚禁我;……歲末,在貴陽,看世界最大的單孔射電望遠鏡,我繞圈行走40分鐘,群山靜穆,方圓30公里沒有人類的電波,這個時候如果有一聲異響,那一定是天外來客造訪我們這孤獨的星球,在浩瀚的宇宙中,誰在?……人類的智慧如此有限又如此無限,在圣誕平安夜的前一天,我在深圳圖書城講“詩歌與靈修”,儒釋道,上帝,瑜伽,天地神鬼人的世界已經(jīng)一去不復返,作為一個現(xiàn)代人,是否覺得太孤獨?我們是否能尋找到一種“內(nèi)中”的智慧,以此獲得生命的圓融?
吃過的最好吃的飯,是開平的鱔絲煲仔飯;喝過的最好喝的酒,是舊金山的低度白蘭地;吃過的最好的點心,依然是正宗的法國馬卡龍——要粉色的,帶著薄荷的清香;買了一件好看的大衣,一個好看的雙肩背包,一只好看的復古手鐲;在機場錯過了一條范思哲的限量版水晶莎樂美皮帶,稍感遺憾;買了一套《徐梵澄全集》和《張承志全集》;睡不著的時候聽流行歌曲,也讀莎士比亞,也讀保羅策蘭,也讀密教,只是有些記得,有些醒來即忘。
舊歲新年交接,我想起兩首歌:
一首是前一段剛剛聽到的胡德夫的《匆匆》:初看春花紅,轉(zhuǎn)眼已成冬。匆匆,匆匆,一年容易又到頭。韶光逝去無影蹤。人生本有盡,宇宙永無窮。
一首是我聽了十年的小眾樂隊——聲音玩具的《星航者發(fā)現(xiàn)號》:領袖們從不認為一部史詩和一首鄉(xiāng)謠所需智慧是一樣,所以他們只能留在巨大蘑菇云的頂端眺望,孤獨星航者發(fā)現(xiàn)號……
馬小鹽:我是加繆的信徒
2016年,是全球彌漫著強烈的割裂氛圍的一年。這一年,越往后,我越想到的是出版于2014年的昆德拉的小說《慶祝無意義》。作為一位小說藝術(shù)家,他身在法國,他熟知西方社會的種種困境。
至于我們身處的東方社會,我們深知,它的困境是西方困境的N次方。
顯然,無論東方還是西方,人類身處困境之中,光明之子路西法隨時會嬗變?yōu)楹诎抵?。慶?;蛟S毫無意義,但我深信,只要我們的內(nèi)心深處,對人性之善仍有期待,對真理與美仍有堅守,對自身之在仍有要求。未來,人類終必獲得救贖。
現(xiàn)在,我是加繆的信徒,我相信行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