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應友
那年端午節(jié),我回鄉(xiāng)下老家吃了頓午飯,便又騎著摩托車回城里趕夜班。那時正值芒種,田里一派繁忙景象。水泥路被農民當成了谷場,曬了很多小麥、油菜籽等農作物。路過一個村莊時,我突然感覺眼睛不適,正伸手要揉,就在那一剎那,摩托車顛了一下,跟著“轟”的一聲,我連人帶車摔了。
我忍著疼一看,發(fā)現(xiàn)自己躺在了麥子上。這會兒,我弄明白自己為啥摔車了,是車輪下面的小麥打滑造成的。我心里那個氣呀,索性躺在路上不起來,張嘴大叫:“誰家的小麥?這是誰家曬的麥子啊……”叫了半天,村子里才走出一位大爺。大爺上前就要拉我,我卻不愿意起來,邊哼哼著疼,邊嚷著要見小麥的主人。
一看這情況,大爺拉下臉來:“小伙子,你是想訛人?”我一臉苦澀,道:“大爺呀!您看我摔成這樣,麥主總要出來說句話吧!”
“小伙子,你這個樣子,我要是麥主我也不敢出來呀!這些麥子值不了多少錢,可帶你去趟醫(yī)院就沒個準啦!”
聽大爺這么一說,我平靜了下來。大爺看了看我,接著又說:“要是傷得重,就抓緊時間去醫(yī)院,別給耽誤了。若是無關緊要,要我說,一個大男人家,就別磨磨唧唧的,趕緊上路吧?!?/p>
大爺?shù)脑捯膊皇菦]道理,可我腿上明顯被車砸出了瘀青,我心有不甘,干脆把摩托車推到樹底下,坐下來等。大爺輕嘆了口氣,不再搭理我,背著手走了。
傍晚時分,其他地段的農作物都被收走了,唯獨我這里的麥子沒人收。細看這麥粒,顆顆飽滿,泛著光澤,可就是無人認領。我想,麥主八成是得到消息,不敢露面。眼看天色不早,我不能再等了,只能自認倒霉,離開了那塊是非之地。
快要進城時,天空突然響起了一聲悶雷,這是要下暴雨呀!我猛然意識到什么,掉轉車頭又回去了??斓绞掳l(fā)地點時,果真看到一個人在收地上的麥子。到了近前,我才突然打開車燈。頓時,我就氣不打一處來,急慌慌收小麥的,竟然就是剛才那位大爺!我上前就抓住他的手,怒氣沖沖地說:“大爺,你得給我一個說法!”大爺顧不上我,甩開手,不停地往袋子里裝麥粒:“快,搭把手,要下雨了?!?/p>
“大爺,你可真會演呀!”
大爺皺著眉,說道:“我是心疼這一地麥子,雨一沖,想收都收不起來,你要是不幫忙,就離這遠點?!边@時,豆大的雨滴開始落下來,大爺加快了速度。我本是農村出身,麥子若真被雨水沖了實在可惜。我呆站了一會兒,便上前幫忙,兩個人齊心協(xié)力,把小麥裝進袋子里,放在摩托上,推到了大爺家。
雨下大了,可是想著回去還得上夜班呢,不能再耽擱了。把麥子卸下后,我把一件舊雨衣往身上一套,發(fā)動了車子要走。大爺從屋里追出來把我叫住,說:“小伙子,我,我替麥主謝謝你,也替他跟你道個歉……我……”因為雨聲大,我又戴著頭盔,大爺后面說了什么我沒怎么聽清。我急著趕路,便朝大爺擺擺手,一轉油門,上了路。
回城進了單位,遲到了不少時間,被老板罰了錢。我心里更憋屈了,唉,這一天真是倒霉到家了!
一晃幾個月過去了,這期間,我買了輛轎車,再回老家就不騎摩托了,但是每次路過那個村莊,我就覺得氣不順。
這天晚上,我吃過晚飯才從老家回城,天已經很黑了,路過那個村口時,遠光燈照射下,老遠就看見一個人站在路邊使勁地擺手,看樣子是想搭便車。我減緩車速,原本想在他跟前停下,卻又想起那天在這兒摔跤的不痛快,不知怎的,我腦子一熱,又猛地加速,揚長而去。然而只開出幾十米遠,透過后視鏡,我突然發(fā)現(xiàn)攔車的不是一個人,還有一個女人。女人貓著腰,看樣子痛苦不堪——看來是病了!
救人要緊!我趕緊剎車,后倒,回到兩個人跟前。男人火急火燎,說話語無倫次:“大哥,快,我媳婦肚子疼得要命,醫(yī)院,去醫(yī)院……”我沒多說話,待他們上車后,一加油門就跑。到醫(yī)院時,女人已經無法站立了,我?guī)椭腥税雅怂瓦M急診室。醫(yī)生一檢查,女人患的是急性腸梗,要立馬動手術??粗吮煌七M手術室,男人才算緩口氣,對我連聲道謝,并說自己叫盧成。
盧成說他出門急,忘帶手機,于是借了我的手機給家里打了個電話,說了媳婦的病情。想到自己剛才的任性行為,差點耽誤了急救,我十分難為情,結結巴巴地對盧成把來龍去脈解釋了一番。
沒想到盧成聽完我的話,臉色越變越難看,末了,竟抓起我的手,說:“兄弟,對不住啊,我就是麥主呀!那天外出有事,沒來得及收麥子……”我難以置信地看著盧成:“不會吧!這么巧?”
盧成卻不多解釋,要我留下聯(lián)系方式,說改天領著媳婦再上門給我賠不是。我慌忙擺手說不用了,然后借口說有事,就匆匆離開了。
我原本認為這件事算是過去了,可沒想到等過了年后沒多久,我接到了一個電話,正是大爺打來的。大爺說,麥主找到了,讓我回去一趟。我心里一陣納悶,當初我也沒給大爺留電話號碼,他怎么聯(lián)系上我的?再說了,那麥主不就是盧成嗎?
掛斷電話,我猶豫不決,說實話,此時我已經對這事提不起興趣了,但是一想到過幾天要回老家一趟,索性路過時去大爺家看看吧。
幾天后,我來到大爺家。大爺見到我就領著我出門,一路往田野里走。此時的田野猶如墨綠色的海洋,四周都是蓬勃生長的麥苗。站在一處高崗上,大爺讓我評選一下,看四周哪塊麥苗最旺盛。
我看了看,很快就發(fā)現(xiàn)左方一塊地里的麥苗尤為突出,便隨手一指。大爺大笑,道:“小伙子,好眼力呀!知道那是誰的嗎?”
我怎么會知道?我不解地看著大爺。大爺拍拍我的肩膀:“就是你呀小伙子,你就是麥主!”
“我?”我越加糊涂了。
大爺給我說了個大概:那天我走后,他挨家挨戶地問,也沒找到麥主,可怎么處置那些麥子,讓他犯了難。秋天的時候,看到其他農戶播種,大爺有了主意,恰巧他本人留有一塊地,于是他便把小麥當做種子撒到地里……
聽大爺說完,我驚喜異常:“這么說,這塊小麥歸我?”
大爺望著麥田,鄭重地點點頭。我樂壞了,正想著給麥田拍個照,發(fā)朋友圈炫耀一下。這時,有村民路過,熱情地沖著我們的方向打招呼:“盧大爺,您好呀……”我打了一個激靈,盧大爺?大爺也姓盧?我腦中立刻閃過盧成的模樣,不禁一拍腦袋,盧成和大爺分明是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嘛!整件事我瞬間明白了幾分:麥主就是盧大爺!那天,盧成在醫(yī)院用我的手機給家里打過電話,大爺自然就有了我的聯(lián)系方式。他一開始八成是怕我訛上他,不敢承認。后來我?guī)退樟他溩?,又機緣巧合救了他的兒媳婦,他心里覺得虧欠我,才變著法子送我麥田,要補償我呢!可這是老爺子的心血呀!
“盧大爺,這麥田送我,您真舍得?”我狡猾地沖大爺笑笑。
“舍,舍得!不對,這又不是我的麥田……”
微風拂過,吹得麥田里碧波蕩漾,也吹紅了盧大爺?shù)哪槪菢幼又鴮嵖蓯?。我告訴盧大爺,麥田我不要,因為我已經有了最好的補償。這不,下回我再路過這里,再看到這片麥田時,我已能會心一笑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