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治邦
有天,我跟一個制作京胡的朋友聊天,算起來他也屬于非遺范疇。很多著名琴師都喜歡他的京胡,覺得用他的京胡演奏就是一種福分。聽完他的介紹,才曉得一把好京胡制作出來是多么不容易。首先是選精料,他每年都要跑福建竹子產地很多次,甚至今天剛回來,那邊告訴他找到了一根好竹子,他就立馬回去。他說現在福建產地的竹子很少了,能找到的上乘的適合制作京胡的竹子更是少得可憐。我拉過幾年京胡,知道制作京胡的竹子選料很嚴格,多少節(jié)竹子,竹子節(jié)之間的距離,還有竹子的顏色和分量都有很多講究。有了好竹子,就是制作了。每一個環(huán)節(jié)都很關鍵,差一點兒就前功盡棄。當然還有后面的竹筒、魚皮、弓子等等。他告訴我,現在庫存了幾百萬的竹子,估計下一輩子也用不完。但有了找到好竹子的消息,他還是義無反顧地奔赴福建產地。我跟他說,你可以用你的庫存了。他搖頭,每一個琴師用的竹子都不一樣,庫存有不代表原料都有了。我問他,那你的京胡多少錢一把呢?他猶豫了很久才心酸地說,真是不夠工錢。
前不久去臺灣,在一個小地方聽到一個人在彈奏古琴,覺得琴聲悠揚,但厚重不足。我感覺問題不是出在他的演奏水平上,而是出在他的那把古琴上。他對我說,確實如你所說,這把琴折合新臺幣幾萬多,聽起來還可以,但真是很一般的古琴。臺灣的古琴制作人很少,因為這門制作手藝很難學,古琴的選料則更難找。他說每年都到天津,說起來是會琴友,找老師,但更渴望的是能彈到好古琴。他說在天津曾經彈過一把好古琴,真是天籟之聲。我記得天津有位書法家存了三把有年頭的古琴。他賣了其中一把,價格就是一千多萬。不過,馬上有人遺憾而痛心地告訴他,你賣得太低了!
傳統(tǒng)工藝的制作者是手藝人,其中有大師,有高人,也有普通人。這些人都是不可缺少的,都應該尊重甚至是敬仰。我曾看見過揚州傳統(tǒng)工藝制作人的演示,最讓我震撼的是三個揚州女繡工刺繡的一幅山水畫。這幅畫八尺左右,是揚州著名山水大師的得意之作。三個女繡工整整繡了兩年多,每天從日出繡到日落,然后伸伸腰離開。年復一年,月復一月,日復一日。而且不能刺錯一針,不能馬虎一時,不能走神剎那。兩年多啊,我想換我得瘋了。我?guī)缀跏琴N著這幅刺繡看的,因為根本看不出針腳,就像一幅幽靜深邃的山水畫,一池碧水,幾聳青山,劃船老人乘一艘竹筏在水中蕩漾,遠處的竹亭清秀而挺拔。我執(zhí)著地要找出刺繡的痕跡,其中一個繡工過來給我指點迷津,才稍稍覺得看出了針頭留過的美妙。我問她們,這幅絕作值多少錢呢?三個女刺繡工笑而不答,后來有個老板模樣的人說,還沒有定價,因為不好草率地說出來。的確很難定價,太高了賣不出,太低了對不起她們兩年的心血。他感嘆地對我說,現在能刺繡的人很少了,在我這里刺繡的也有離開的,覺得吃不起這份辛苦,也賺不到更多
的錢。
傳統(tǒng)工藝的成本真是算不出的,我只是體味到了其中的酸甜苦辣。
(選自《今晚報》2016年11月10日,薦稿人:步步清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