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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設北路32號B棟

2017-02-07 15:40喀秋莎
文學港 2017年1期
關鍵詞:老鷹

喀秋莎

大諾是在火車站看見那張臉的。那是一張很樸素的臉,無遮無掩,沒有帽子、口罩、墨鏡什么的,因此顯得太亮敞了,以至于剛出現(xiàn)的時候他的眼睛都有點不習慣,就像那張臉是剛做完手術拆掉繃帶似的,那皮膚剛剛才喘過氣來。

等等,“剛剛”這個詞不太準確。大諾在腦海里把過往經(jīng)年像撲克牌似的一翻:上一次看見這張臉是三十年前了,那會兒他還是個初中生,住校,墻上貼著她的海報,夜里外面的光打在她二十未滿的臉上,皮膚光潔,雙眸明亮。他只愛過她一個人,用最抽象的愛,愛非現(xiàn)實的人。如今這人卻陡然從幻想空降在眼前了,而她裹在黑不溜秋的羽絨服里,腳上面包一樣的雪地靴被雪水打濕了,臟得一塌糊涂。他只愣了一會兒,就變回了代號“DANO”的攝影師,大眾唾棄又離不開的狗仔,他從包里掏出偷拍用的掌上照相機,眼珠一抬,一轉,算計出背包里DV的剩余電量和長鏡頭的配置,悄無聲息地跟了上去。

她沒有打的,而是自然地上了公車。他跟著擠了上去,見她把下巴埋在一條鼠灰色的圍巾里,圍巾很舊,起了小球。難以想象她自己會站在廁所洗手臺前,一下一下地搓洗。

周圍的人面無表情地接納了她,吝嗇地為她騰出一點空間。

于是他最初那種從青春歲月里發(fā)射出的興奮退去了,他開始思考她作為拍攝對象的價值,用一枚小小的紅色圓釘,把她拖拽到一張明暗交錯的地圖上,那里有各種譜系的明星,而她發(fā)光的方式是最為可惜的那一種,因為過于純粹而贏不了時間的那種,她的性格又太老實,連像樣且吸睛的墮落方式都無法勝任,所以她最后以最糟糕的方式謝了幕——甚至她還把話筒拿在手里,預備再唱一首的時候后臺的紅布就嘎吱嘎吱地搖下了,臺下走神的人轉眼間就把她忘了,沒有人問起她的下落。就連他自己也沒有。

如今她只是過氣的L姓女歌手。比不得R氏唱功卓著,落幕后直升國寶殿堂;也不及S氏潑辣,哪怕吃相再狼狽也要用手指甲扣住飯桌邊沿不放。L是那種對自己的才華不太確定,同時又對自己的顏面過于珍惜的人,所以她在他的系統(tǒng)里只得了個安慰分:一個10分里的4分。

怎么辦?獵物就在眼前了,拍吧,聊勝于無吧。

車開到鬧市區(qū)邊界時,她被人群擠下了車。D特意在站臺停留了片刻,閱讀每一站的名字,讀到第五個,快速轉身,朝她走的方向跟去。

這是一個普通的居民區(qū)。路很窄,兩車寬,當鋪、五金、輪胎店居多,餐館出奇得少。更多的人僅僅是經(jīng)過這里,不會停留太久。一家7·11便利店發(fā)著光。她走了進去,店門自動打開,播放歡迎光臨的旋律。

他在街對面發(fā)現(xiàn)一個破舊的報刊亭,里面擺的若干雜志都已經(jīng)泛黃卷曲了,唯獨海報還是嶄新的。他躲到亭后,輕車熟路地打開機器,調(diào)整光圈,對焦,微調(diào),拍下了十來張照片。這一切都是無意識的,這種節(jié)奏早就附著在了他身體上。短短幾十秒,要盡可能捕捉完整的故事。鋪墊,轉折,高潮,動作。這是剛入職時,帶他的狗仔教他的。這就是為什么他著重拍了她的臟鞋尖,老練進入便利店的背影,出來時將煙松松夾住、熏出一層黃蠟的兩指,嘴角深深下垂的側臉。他會在它們中篩選出最不利于她的,用最糟糕的她喚醒人們對昔日美好的記憶。大眾就是這樣的。大部分人看不見自己被摧毀的樣子,卻喜歡看別人墜落。他們一面撇著嘴嫌棄他,一面在丑聞意外曝光的時候來唾罵他,為什么沒有拍到,早干嗎去了,你去死吧。

他一向是無所謂的。他,老鷹,他們這一行都是這樣。僅他知道的全城活躍的狗仔就有三十來個。他們無不是“體魄強健、意志堅強、心理素質(zhì)良好、足智多謀、具備出眾的幽默感”,因為“和大眾印象不同,該崗位極其辛苦,需要過硬的拍攝技術”。當年老鷹建工作室時,在攝影論壇上貼出的“全城招募實習狗仔”的廣告,就是這么寫的。他被這徹底的矛盾和無賴的真誠給逗笑了,就報了名。

照片傳真給老鷹后不久D就收到了短信:我操,L?不賴。

片刻后他收到一筆不算少的預付金。老鷹說:繼續(xù)跟進。

他回了趟家,選了些新的設備——毫米的鏡頭,紅外線幾乎全部的充電電池,錄音筆。他還鬼使神差帶上了那款絕版的柯達膠卷,不知道為什么,或許是看到它滿身灰塵地躺在長槍短炮里面,或許因為他想起了她的那張黑白海報,誰知道。收拾停當,他開著一輛噴成黑色的出租車去了趟便利店,買了幾個暖寶寶貼,一堆面包。暖寶寶貼的妙處他是這兩年才體會到的,常年的蹲點、埋伏,他的腰和膝蓋像蜂窩煤似的穿了無數(shù)的孔,風一吹就吹到了芯兒里去。入夜了氣溫驟降,他可不想一直費著油燒暖氣。

L竟然就住在小區(qū)靠街邊一棟樓的底層。像這種房子,門一打開就能看見屋里的木桌,圓凳,熱水瓶。屋外有一條窄窄的泥巴路,上面沒有鋪石板磚,有人挖開土,填進了兩三顆大鵝卵石。泥巴路外圍了鐵柵欄,欄外就是小巷,買菜的和去超市的人來來往往。她所依賴的防盜措施到此為止。他不知道她為什么要住在這種地方,印象中這是隨時可能會拆遷的房屋,只有很老的人因為不愿離開變成釘子卡在這里,所有的人都在外面默默地倒計時,等待炸彈讓新的生活開始。

他把車停在了小巷的墻邊。這樣一來后來的車需要很慢很慢地滑行、并且恐怕要收起后視鏡才能毫發(fā)無傷地經(jīng)過。他為是否要制造麻煩猶豫了一下,但還是決定這樣做更自然。每一條街上應該都會有這樣一個混蛋。如此一來就不會有愛管閑事的人為多出一輛眼生的車而感到狐疑。

從白天到傍晚,L家的燈始終暗著,窗簾緊閉。他拉大鏡頭,仔細觀察柵欄上剝落的黑色油漆,蔫成棕色金屬細絲般的喇叭花藤,移走的花盆在地上留下的白色亮圈,放了很多年的大紙板。一個臟綠色的信箱,縫里露出報紙的一角。一條生銹的狗鏈,大雨過后在地上浸出的姜紅色。觀察細節(jié),這是他特有的愛好,其他同行,他們偷著抽煙,聽歌,聊女人。他從來不會。這也跟他習慣了單打獨斗有關。他知道現(xiàn)在有的工作室,喜歡一次性派出一批狗仔,他們成群結隊,能相互照應,出片量大,角度豐富。前陣子老鷹還抱怨說財大氣粗的富二代來狗仔界玩兒票,一出手就是無人機,甚至雇傭街上騙錢行乞的小孩,人手一個便宜手機,配一個前置攝像頭,最低調(diào),不引人注目,堪比福爾摩斯的偵查隊。他聽了,無動于衷,老鷹也是。怎么說他們也還是老派,對這些新招花招不太感冒。更何況他根本不怕蹲點——老鷹管這叫“熬”——他是一顆金剛豆,不怕熬,他喜歡咬著牙和時間的火扛,能扛多久算多久,指不定誰贏。

蹲點第二周的一個晚上,他終于熬出了一點油水。

路燈透過干枯的枝丫,在地上投出粗細交錯的陰影。車里開始冷了。皮夾克貼在身上,像一層冰涼的硬皮。該回家的人都回家了,巷子安靜得像一塊水泥。前一秒他還在想呢,結果后一秒,那燈就像聽見他心里話似的,毫無預兆地亮了。他看見L匆匆地走出來,聲音低沉,像在講電話。拉近的鏡頭里,她的頭發(fā)披了下來,臉上化了妝,只穿了一條連衣裙,上面有很碎的塑料鉆和亮片。她老了,變成了那種選擇用豹紋緊身褲來喚起一點活力的女人。他一面想著,一面迅速地按下快門。手指一開始被凍得有點僵,后來活動開了就好了,甚至微微冒出了點熱氣。

肯定有一個男人。他心想。D看到了一個故事,準確地說,是一條故事線,那個他不認識的男人此刻應該正在沿著那條線移動,對大眾來說,任何故事都比不上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的故事。

她在外面等了很久,穿著那條單薄的連衣裙。她走進屋,披了一件大衣,出來繼續(xù)等。他在想她為什么不抽煙呢。尼古丁能轉移注意力,尼古丁的燃燒能帶來熱量。過了一會兒他就知道原因了。那男人戴著帽子、墨鏡、口罩,可是她仍然認出了他,甚至做作地尖叫了一聲,失控地笑了起來。或許她就是憑借這些認出他的,D不無諷刺地想。那男人把手搭在L的腰上進了屋。這一幕D當然不會錯過。他腦子里響起了一些模糊的聳人聽聞的解說詞,但具體是什么,他也說不上來。

屋里兩人的影子在窗簾上移動,L的影子殷勤地閃來閃去,那男人的影子非常篤定,他一定確信自己要的是什么。如果此刻這不是L,而是另外的女明星,比如F,或者S,他應該是坐立不安的,他會感覺狂躁像易燃氣體一樣充滿了車廂,他的腦子會飛速旋轉,發(fā)出螺旋槳般的聲音,許多過去千鈞一發(fā)的時刻會爆炸般地降臨在他眼前,哪一年在樓頂放煙花引出軌的W拉開窗簾,哪一年與黑道的B斗酒潛入他們的酒吧,還有哪一次扮作同性戀用一只口紅錄音筆將Y錄音……這些大費周折拍出的照片究竟長什么樣他早就忘了,拍出來的瞬間就忘了,被五顏六色的腎上腺素和多巴胺給蓋住了,像油漆似的,“啪”地蓋住了,唯一記得的只有獵物在眼前露出馬腳時襲向他的狂喜,那種在智力上再次搶先一步的驕傲,一種原來玻璃球握在自己手中的美麗錯覺,每一次他拼掉老命,想要的就是溫習這同一種情感,像破一場永不結束的迷案,像用永不消逝的耐心和熱情去撞擊一扇鐵門。

然而此刻,他竟然有點失望。他機械性地看著男人站起來,沒過多久,燈滅了。他感覺到了無聊。他為什么會在這里?就因為她曾經(jīng)是他的偶像,夢中情人,少年沖動的象征?他已經(jīng)看到內(nèi)存卡里這張放大過度不復清晰的照片在某周刊占據(jù)豆腐塊大小的版面,一個或許同他一樣麻木的人會打著哈欠對著屏幕打下一行字,選中,改成粗體字,加框,傾斜:

過氣女歌手深夜私會神秘男子,或是意圖東山再起?

或是:

玉女歌手L今非昔比,黃臉婆幽會墨鏡男?

兩天后老鷹打來電話,異常興奮:神了!他說。

D睜開眼,發(fā)現(xiàn)太陽已經(jīng)升到頂了。這幾天L那邊沒什么動靜,他在附近旅店租了個標間,準備睡醒就撤了。不是什么有價值的東西,賣也賣不出去,再加上不知撞了什么鬼那男人的身影老在他夢里揮之不去,他心里憋了股無名火。

什么?D問。

L的照片兒,賣給好幾家了!不知道怎么回事兒,從沒遇到過。老J說是趕上80后懷舊熱潮了,再加上我找推手在網(wǎng)上炒了一下,結果沒炒糊,一下火了,真走運!老鷹絮絮叨叨說了許多。

D聽著,感覺頭慢慢腫脹起來。什么意思?他問。我繼續(xù)跟拍著?

跟跟跟!老鷹在電話那頭吼道。

但其實并沒有什么可跟進的。L白天在一家新疆餐館駐唱,晚上偶爾去酒吧唱歌,更多的時候悶在屋里。每周大概都有一兩次,她會砰地撞開門,踩著高跟鞋搖搖晃晃跑到公共電話亭里打電話。這個被風衣裹住的身體不斷顫抖的女人,給誰打電話必須隱瞞自己的手機號碼不可呢。他拍過兩次,也膩了,兩次就有足夠的素材了。再拍也翻不出花兒來。

那男人后來又來了兩次。第二次的時候,被她給轟了出來。

滾!他幾乎看見她的聲音里生出兩只孱弱的手來,把那個仇恨的對象推搡出去,一寸兒,再一寸兒。光拍下這個還不夠。他心想。她的臉估計都糊掉了。那男人走得很快,鏡框里應該只進了個西服尾巴。要是別的狗仔可能也就湊合了,1點了,一個再傷心的女人也得睡覺,要不也在車里胡亂睡幾個小時吧。可他是DANO。那個DANO。D從不湊合,更何況L帶給了他觸動,回憶和銷量激勵了他,要創(chuàng)作出更好的故事。更扣人心弦,更感人肺腑。為了達到這個目的,peeping tom得挖到更深的地道,偷到更見不得光的秘密。

難?開玩笑。這是他的本行。工作室每年辦的培訓課上,他總會對那兩三個雙眼放光、躁動不安的新手說:我們的對手不是一個單獨的個體,懂嗎,是人性。

所以凌晨兩點當他終于等到L把門推開,背著一個布口袋走向街拐角的7·11時,D輕輕地笑了出來。

你看,要理解這個人。他在心里對著假想的學生說。做狗仔和做人很像的,人重要的是世界觀,觀念走偏了人生就會被誤掉。你設身處地為她想一想,她也和你一樣,娘生爸養(yǎng)的,你是個落魄的,抓住根救命稻草,救命稻草沒了你會痛,她怎么會不痛呢?她一痛,就會有動作,因為痛擾亂了她的理性,會讓人做出非同尋常的舉動。這就是一個漏洞。你就可以趁虛而入。

來吧,趁虛而入。

她買的還是同一個牌子的煙。他在電腦上放大了看過,紅色的底,燙金的邊。他對煙不了解。戒了快十年了。她隨身帶了打火機。點著了,就歪坐到便利店窗邊的桌臺前。她把手肘擱在白色的桌上,露出臂腕上一只紅色的鐲子。這吐煙圈的方式像剛學會抽煙的女高中生,仿佛自那個時刻起她和煙的關系就定格了。

這么久以來他一直想在她身上找到一點過去的影子,他感覺此刻好像捏住了一角,又像沒有似的,說不清楚。

正猶豫,鏡頭里的她突然張口說話了。她的眼神和煙一樣飄,他聽不見她在說什么,只能看見她的嘴一張一合,她的頭微微后仰,頭發(fā)從大衣肩頭滑下去,她微微閉上了眼睛。

他突然反應過來了,這個發(fā)現(xiàn)像一股電流從他身上穿過:她在唱歌。

如果這時候有人從便利店里出來就好了,這樣他可以在門打開的瞬間聽到一點聲音。可是此刻,這巷子里仿佛只有他和L兩個人,她在明處,他在暗處。過去每一次都是這樣,今后的每一次也將是這樣。

一把推開車門的時候,他才確信自己做出了這個決定。走向便利店的寥寥幾步途中,他深深地吸入一口氣,感到久違的緊張。要一鼓作氣,他一面想,一面像口渴的人抓起水杯似的闖進便利店,很不經(jīng)意的樣子。門驚惶地開了。

L的身體一動不動,仿佛完全沒聽到動靜。她的周圍有香水的味道,像一種葡萄味的泡泡糖,但更濃重的是酒氣。她在唱一首英文歌,他聽不懂,只聽得出曲調(diào)凄涼,唱法又很放浪,聲音像被煙熏變了色,有焦油味道。她當初擁有的很“輕”的那種東西徹底不見了。他由此確定她是那種像花的人。像樹的人老了還是樹,而且更粗或者更高;像花的人老了就老了,失去的遠遠大于收獲。

他悄悄按下了錄音筆的開關?;蛟S沒用,或許有用,盡管更可能沒用。但他和老鷹一向貪多,他們相信勞者多得。

店員不見了,或許是在庫房里喂食,他隱約聽到貓的低鳴。他站在賣熱飲的小柜子前,假裝選擇咖啡,實際上一直注視著她映在落地窗上的倒影,右臉漸漸燙起來。沒想到她唱到一半突然睜開了眼,眼神像魚鉤一樣猛得甩出來攥住他的雙目,既挑釁又脆弱,不管不顧豁出去了似的……幾乎像她想對他說什么。他克制住向后退的沖動,不由自主地想:她需要幫助。

一秒后,他清了清嗓子,移到柜臺前,裝模作樣地敲桌子,假裝自己是個深夜突然犯了煙癮的男人,自以為有粗魯和暴躁的理由。店員扶著帽子匆匆地小跑過來,他發(fā)現(xiàn)這個至多不超過二十三四的男孩很不耐煩地朝L坐的方向掃了一眼,收錢后立馬鎖上小金柜又鉆了回去??磥磉@樣的夜晚不止一次。

回到車上,他瘋了似的找耳機。包里沒有,副駕駛座的地上,前任出租車司機放水杯的地方,最后竟然在后排座位的縫里找到一副耳機。就著這一副邋遢的耳機,他聽著錄音筆里她的聲音緩緩流出,最后竟然睡著了。

他不知道L是什么時候回來的,但第二天她依然準時去餐館上班了。他大著膽子,拿著黑膠相機,在她家門前晃悠,假扮作一個外地來的攝影愛好者,拍下了信箱上貼的社區(qū)通知,窗臺上用眉筆寫的一張便簽,鐵柵欄和窗欄間架起來的一條鐵絲,用來曬衣服和棉被。這些顯示她正在生活的跡象讓他覺得稀奇。他還想知道她會訂閱什么樣的報紙,喜歡看什么版面,會不會把報紙收集在一起,剪掉好看的插圖漫畫,其余的捆成堆售賣。就在這時他想起一件事,呼吸加快了。

他想起了那些已經(jīng)傳真給老鷹的照片。在書報亭貨架上依次排開的周刊小報。正在印刷廠成千上萬復制自己的紙頁。萬一她看到了會怎樣。萬一她發(fā)現(xiàn)了怎么辦。他給老鷹打電話,偽裝出正常的語氣:L的照片,賣得怎么樣啊?

還成。就她這個級別算是很不錯了。老鷹說。今天的《娛報》登。怎么啦?

沒什么。他沒法說什么。

掛掉電話的時候,他想起酒局上聽過一個同行的故事,蹲點的過程中犯了同情心,最后一刻說交不出照片,被業(yè)界徹底踢了出去。說是同情心也可以,但更多的人,包括他當時,也對此嗤之以鼻,猜測多半是當事人花重金,買下了照片。他在課上講起這件事,搖頭對新手感嘆:同情心得有,但也得控制。理性和靈性,二者缺一不可。靈性是看到這個人哭你想給她遞手絹兒,理性是把遞出去的這只手給拉回來,死死拷住。懂了沒?

懂個屁啊。他的手早就跑到理智前面去了,信箱的鎖眼都銹酥了,鐵絲輕輕一逗就癢開了。里面躺了兩封信,超市打折傳單,水電氣賬單,一本家裝雜志。那雜志留在里頭一定很久了,看上去像掉進水里又撈起來曬干,還不止一次。第一封信是退回來的,地址不全,只寫了“星輝東苑”。他撕開一看,看見她在一頁作廢的合同紙背后寫:

“致星輝東苑的業(yè)主:本人于3月14日晚在花園手機遭竊,里面有大量重要機密文件、聯(lián)系方式及珍貴照片,一經(jīng)披露,對若干知名人士有重大影響,歸還者本人將重金酬謝,感激涕零!”

【另外一封信

她跟別人寫信

寫給社區(qū)的一封信,派出所收到別人的信,超市打折信息,水電氣賬單,請柬,退信,工作相關(請務必于?日前完成),家裝雜志

趁她不在家,跑到家里去偷走了報紙

他看到陽光下衣柜門縫里夾了一根金頭發(fā)。湊近一看,是白發(fā)嗎。還是黑發(fā)在反光?不,他從各個角度觀察,最后確定,這是根白發(fā)。她也老了。他覺得不可思議?!?/p>

【4 (第一次感到害怕)

第一天,窗簾久久沒開。到了晚上,他終于失去耐心,感到有點不對頭。

第二天,他想去她家,但又怕她在。就這樣躊躇。他想到她每天晚上喝酒。情緒都很不對頭。

他特意去她家門口的信箱繞了幾圈,發(fā)現(xiàn)報紙已經(jīng)有三天沒取了。

第三天早上,他看見有狗在她家門口狂吠。他再也按捺不住了,于是打電話報了警。

是命案嗎?還是她早已瀕于絕望?這一切就發(fā)生在距他不到五米的地方,而且他的鏡頭還一直對著她的窗戶,巨大的光圈,巨大的哈欠。

他一張一張地翻看相機里的照片,心里努力不去想:這其中或許有一張,記錄了她死去的那個瞬間。】

得有人報警。他哆哆嗦嗦地想。同時他開始想象她一個人倒在里面的樣子。房間里的寂靜。氣味。一開始想這些就受不了了,他越是對自己說停下來停下來停下來,那些碎片就越是瘋狂地快速地排列組合,像失控的萬花筒。

慌亂之中,他差一點就用了自己的電話。還好反應過來了。他去了公共電話亭,然后想起有一個晚上,她也是這樣,裹著一件大風衣,在電話亭里流淚,他聽不見她在說什么。想到這里,他的心痛得好像剛生出來似的。一塊顫抖的血肉。

理性命令他迅速離開。逗留是無益的,甚至會有害。他本能似的朝公車站趕去,但他的靈魂離開了軀體,像上戰(zhàn)場的大兵,舍不得離開自己愛的女人。他是一個空殼子啊。在這一天里,他不斷地翻閱網(wǎng)上新聞,打電話詢問一個不算熟悉的同行。他希望聽到一點她的消息。

又過了一天,他忍不住了,還是回到了她家附近。這里隨處都可能會有便衣在盤問。他看到一個穿夾克的男人,遠遠地和那個賣水果的河南人聊天。男人的額發(fā)上似乎有一圈壓痕,他覺得這一定是個大蓋帽。他瘋了似的快步走起來,腦袋嗡嗡地響。他鉆進了一家日式小酒館。一盆新炭剛剛拆封,有人蹲在地上,用打火石不斷地敲擊著。他聽到心在砰砰砰地跳。

十,九,八,七……他暗自讀秒,同時想象那個夾克便衣的大手掌撥開一無所知的人群,邁著不容分說的步伐穩(wěn)穩(wěn)向他走來。他像見不得光的蟑螂,躲在洗衣機底下的角落里,感受到地面的震動,看到影子的移動。

不知道什么時候,一只手就會像鐵塊一樣搭上他的肩頭。他的骨頭會無聲地哀求,然后像一只軟弱的衣架,被那件沾滿血水的大衣壓彎。他仿佛聽見自己喃喃地說:

“我有不在場證明,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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