宸煙詞
導語:我答應過你,若有一日你不見了。我會傾千軍萬馬,斬荊劈棘,上窮碧落下黃泉去尋你。
(一)
扶桑花妖赤槿被鯤鵬帶出妖界的時候,蒼穹正清明。
彼時,她一身赤色華裙,青絲微散,玲瓏的眉眼半垂半挑,顧盼間皆是風情。
鯤鵬迎風而起,扶搖直上九萬里。驚雷方過,她翩躚身姿就落在祭天臺上,錦袖翻飛,猶作驚鴻舞。
那是她第一次與蘇訣相見,在兇獸四伏的祭天臺上。他仿佛被世間遺棄,在兇獸灼灼目光中算計最后的生機。而赤槿便是在此時從天而降,一身妖靈頃刻間斥退了十里蠻荒。
她折身輕旋,媚聲一笑,盈盈眸光落在祭天臺下那少年玄衣青袍的肩上:“這是哪?”
電閃雷鳴猶如金戈鐵馬過境,震耳欲聾,可赤槿清媚惑心的聲音還是如無骨蛇般鉆進了他耳骨。
“東笙之境?!鄙倌昵嗯塾L而起,像極了振翅欲飛的鯤鵬。
赤槿聞言,望向少年的眉眼也生了笑意,出口的話卻耐人尋味:“你喜歡我嗎?喜歡你就抱抱我。”她一字一頓,平仄起伏間盡是醉人的纏綿。
少年微微一愣,劍眉星瞳間鐫刻著她無盡魅惑,有一種歡喜從心底驀然而生,頃刻席卷了他心上十里荒涼。
那一晚,東笙夜色闌珊,東笙年少的帝王在傾天暴雨間擁住了赤槿。她伏在少年肩頭,冰肌玉骨上淌著微涼的雨,楚楚謖謖:“你是我來這世間遇見的第一個人,我會記住你的?!彼穆曇羧崦娜牍?,寸寸銷魂,“如果你能在世間尋到我,我便送你一份禮物?!?/p>
蘇訣不知道自己為什么突然念起這個,已經(jīng)是很多年前的事。
那晚祭天臺的扶桑綻了滿夜,赤色如錦,似紅霞流光遍野生輝。蒼山山巔兇惡之獸在霞光中盡逝。那晚之后,他不再是任人魚肉的傀儡君主,而是真正正正坐擁了整個東境的帝王。
蘇訣卷起長眉,墨色的帝袍掩了一地塵埃。銀劍黑靴的少年半跪在白玉階上,冷峻的臉,清寒的眸,直直對上蘇訣如鷹般銳利的目光:“找到了,在未央閣?!?/p>
他只說了這么短短三個字,卻讓喜怒不形于色的蘇訣泄露了歡悅。他就知道他還會遇見她,從他見她的第一眼他就知道。只是蘇訣怎么也沒想到,她會在未央閣。
未央閣,離王宮不過百尺,但其閣主的風月容顏,卻比王宮秘史更耐人尋味。
容顏,是說赤槿生得美,一顰一笑都能攝人心魂,撩人神魄。而風月,說的則是開在赤槿身上的那三朵的桃花。
這第一盞桃花,說得是東笙前攝政王。那時他權傾朝野,視美人如玩物。一夜他無意登閣,百煉鋼的野心在赤槿舞袖暖香中也化成了繞指柔。當晚,攝政王便以紅妝十里,鳳冠后印迎娶赤槿??纱蕉捶炕T夜,攝政王倉皇而逃,大病數(shù)日。
而第二朵桃花,是東笙鎮(zhèn)國將軍。那時他得勝歸朝,馬蹄踏過未央閣的煙柳,赤槿偎在樓臺挑簾淺笑,跌入他眼。那晚,素來不近女色的將軍帶著赤槿回了將軍府,英雄美人,當是世間絕配??勺右股赃^,將軍一人銀甲鐵鎧地奔赴醫(yī)館包扎劍傷,此后將軍遇見未央閣,都是繞路而行的。
至于第三瓣桃花,說得則是東笙富可敵國的狀元郎。狀元郎算得上是未央樓的???,那日金榜題名,他一擲千金,求取美人一笑。赤槿那一笑銷魂,可狀元郎從此再不敢來未央閣。
(二)
蘇訣一襲青衣長袍落座未央閣的時候,夕陽初下,一際艷霞如流光,溫柔地跌進了他的眉眼,像極了昔日少年。
彼時赤槿弄著九弦琴,赤色的長裙上纏著瓔珞,朦朧間,蘇訣竟不知天籟之音究竟來自九弦琴還是瓔珞。
一寸銀光轉瞬即逝,長劍毫不留情地落在赤槿半露的香肩上,只差一點點,便是香消玉殞??沙謩Φ纳倌辏瑓s忽而止住了劍鋒。
“墨塵,放肆?!碧K訣一聲呵斥,飛身擁住了赤槿,護在懷中。
“世間刀劍傷不了我,況且,沒有人舍得傷我?!背嚅惹尚?,幽蘭般媚惑的氣息一寸寸漫過蘇訣耳骨。
驚雷半過,銀劍黑靴的墨塵已是一身冷汗:“王上,今夜雷雨,不易迎娶赤槿?!?/p>
“無妨,本王要娶一個女人,不勞上蒼垂問?!彼f著,摟緊了懷中佳人。
“公子怕是來晚了一步。”赤槿巧笑,修長的十指勾過他青衣長袍,“今夜,鯤鵬要接我回妖界,我不能嫁給你的。不過,我倒是很想問問公子,你想娶我,是因為喜歡我嗎?”
蘇訣不語,赤槿以為他是默認了,藏著媚色的眉眼間閃過一絲悲涼:“世人都說喜歡我,這樣的說辭的確惹人心動??墒?,誰也不敢真的與我比肩?!彼齑桨雴?,赤色的扶?;ê龆诿奸g綻開,碧色的莖葉一寸寸從皓腕間生出,纏綿地繞過她的冰肌玉骨,“這位公子,你可看見了,我是你們世人所說的妖,狀元郎也好,攝政王也罷,縱是神勇天下的大將軍見了我此番模樣,也不敢靠近了,那么而今,你還敢喜歡我嗎?”
墨塵掌中長劍微微有些顫抖,卻又投鼠忌器不敢傷她。
“蒼山之巔,你說若我喜歡你,便要抱抱你。本王當時做到了,而今也一樣?!币舭肼?,蘇訣骨節(jié)分明的五指撫弄過她額間隨風輕搖的赤槿花,聲音淌過傾世的溫柔,“你說過如果本王能再尋到你,便送本王一份禮物。本王,想要你額間絕色扶桑半盞?!?/p>
鯤鵬是在午夜時落在未央閣軒窗的,只是此時,未央閣已經(jīng)花去樓空。
赤槿給鯤鵬留了竹簡,說她心意生變,若鯤鵬得閑,可至王宮喝她一杯喜酒。鯤鵬自然是沒有去的,但那晚王宮的盛宴卻教整個東笙的萬民羨艷。
在萬民的印象中,蘇訣從沒這么奢侈過,紅妝十里,桃花千枝,笙歌夜舞,明珠碧玉,可謂是傾盡了東笙美景。
夜未央,蘇訣擁著赤槿走過東笙的狂風暴雨。她赤衣長裙,偎在他肩頭,眸上一稍紅妝,魅惑天成:“原來你是東笙之境的帝王,這下可慘了?!?/p>
“別怕,無論前朝后宮,本王都會護著你?!碧K訣順勢握緊赤槿的皓腕,吻過她眉心扶桑。
她似笑似嗔,靈蛇般的雙臂勾過帝王脖頸,“帝王,當配山河盛世?!?
而今天下東笙分兩境,昔日攝政王趁蘇訣年幼一統(tǒng)東笙,而后蘇訣漸漸奪權,成了東笙唯一的君主,但攝政王卻未伏法,殘余勢力猶如波濤暗涌,隨時可能吞噬蘇訣。而赤槿這言下之意,便是她準備這盛世東笙,當成禮物贈他,以成就初見之諾。
可他只是笑笑,溫柔寵溺而不失魄力:“本王的天下本王自己會去奪,你只要在本王身后,任我護你寵溺?!?/p>
(三)
赤槿嫁給蘇訣,是東笙這幾日最精彩的戲碼。
去過未央閣的,說蘇訣當真有本事,竟能娶到如此尤物。而沒見過赤槿的,都道紅顏禍水,帝王遲早要被妖孽害死。
這民間議論紛紛,萬千猜測,到了高高宮墻,全數(shù)化作虛煙,根本傳不到美人在懷,奏折在手的帝王耳畔。
這是赤槿入宮的第十九日,也是他們第十九次爭執(zhí)。
前一瞬她還媚笑顏開地握在帝王膝上,后一剎她便撕了奏折,摔了茶盞,嬌俏地飛揚跋扈。對此,宮內(nèi)大小侍已見怪不怪,早備好了茶具奏折由著赤槿肆意妄為。
而她方才撕的奏折上,正寫著攝政王誅殺了三百道士的事。
“你若讓我助你,最多三月,天下便是姓蘇的了。”她一面說,一面跺腳罵他昏君,赤色的錦裙勾出霞光無限。
蘇訣只是靜靜看她玲瓏風貌,淺笑溫雅。塵世所謂的她在鬧,他在笑莫過于此。可赤槿覺得,她快要忍無可忍了。
赤槿收拾了行囊,嚷嚷著要搬去鎮(zhèn)國將軍府。
“不準去。”對她素來寵溺的帝王終于翻了一次臉。畢竟她和鎮(zhèn)國將軍的風月往事,包括赤槿近日與將軍府有書信往來的事,墨塵可是一字一句稟報過的。
赤槿不語,掐了一個靈訣便不見了蹤影。當然,蘇訣領著三千御林軍,御駕親征到了將軍府。帝王帶著墨塵把將軍府翻了個底朝天,卻沒見到赤槿的影子。
而攝政王趁著王宮空虛,仿佛早有準備般攻入了王宮,自立為王。消息一傳出,將軍府倒戈,紛紛將兵刃對準了蘇訣與那三千御林軍。這下,蘇訣算是賠了夫人又折兵。
“早有預謀。”墨塵冷靜地吐了兩個字,持著桃木劍將蘇訣護在身后, 一副忠君報國的模樣。
可蘇訣只是靜靜嘆氣道:“你這桃木劍捉妖還行,殺敵卻實在沒什么用,有這功夫,你還是幫本王找一找赤槿的下落吧?!?/p>
聞言墨塵定了定神,桃木劍輕旋:“她在,王宮?!?/p>
其實這個事已經(jīng)很明白了,無非是赤槿與攝政王勾結,又不知何時策反了鎮(zhèn)國將軍,演了這一出好戲。
眼見勝負已定,可那一盞絕色赤槿花卻在深夜時突然綻在蘇訣眸前。
“你算計了本王。”他想也不想便將她擁入懷中,一襲溫熱從心底生至眸間,“可本王,還是喜歡你?!?/p>
“你自然是喜歡我,每個人見我,都會喜歡我。我是千年的赤槿花妖,幻術早出神入化,我能幻出這世間萬物,甚至是人歡喜的情緒。只要我愿意,無論與誰遇見,都能讓他對我有乍見之歡之感?!彼π?,溫柔的吻落在他眉眼。這番柔情蜜意還未盡散,墨塵一把桃木想也不想便向赤槿刺去。
蘇訣自然瞧見了,未及多想便一個旋身攔了下來,于是那柄蘇訣口中難殺敵的桃木,硬是生生刺入他背脊三分。
“可是虛幻到底是虛幻,那些人知道我是妖,便怕了,驚恐超過了歡喜,我的幻術便沒了用?!背嚅容p聲媚笑,五指扣上桃木劍,一個狠勁拔了出來,“攝政王殺了三百個誅妖師向我示誠,想我?guī)退?。你若真喜歡我,便殺了墨塵這一個國師,我也愿助你奪回這天下?!?/p>
(四)
蘇訣又成了東笙的王,赤槿依舊偎在他懷里。那一場宮變,仿佛只是大夢一場,夢醒時分,一切如舊。
只是墨塵不在了而已。那晚,赤槿當著蘇訣的面,將一柄桃木狠狠刺入了他心脈。而后,赤槿為他幻出千軍萬馬,攻下了原就屬于蘇訣的東笙國。
這一切來得太過輕易,不免令人生疑。
“你還是算計了本王。”蘇訣抬手撫過赤槿的青絲,笑得無可奈何,“你一早便知道攝政王有反意,你假意投靠他,分明是曲線救國,想把本王逼到走投無路,然后對他下手?!?/p>
蘇訣一語道破赤槿的心思,她也不惱,媚笑喃喃:“攝政王是王位最大的威脅,可你遲遲不愿對他動手,我只能出此下策。鎮(zhèn)國將軍與攝政王早有勾結,這件事,在我還是未央閣閣主的時候便知道。若不是你身上藏著東笙國的秘密,攝政王早就殺了你了?!?/p>
“真是心急的小妖精?!彼麌@了口氣,將赤槿擁入懷中,幽幽一簾春夢,“可是,你為何非要墨塵的命,他雖是捉妖師,可我畢竟是帝王,他不敢對你如何?!?/p>
“攝政王娶我那夜,知我是妖,逃了。后來不久鎮(zhèn)國將軍便來了,你以為是巧合嗎?是攝政王讓他來殺我。他騙我入將軍府,設好了天羅地網(wǎng)來捉我,若非我逃得及時,根本沒命等你尋到我……墨塵,他畢竟是捉妖師?!蹦切┪T诘┫Γрx一發(fā)的事,在她言語間,輕如云煙,卻微微觸動了蘇訣的心。
他擁緊了懷中的赤槿,細細吻過她每一寸肌膚:“本王,定會護你此生長安?!?/p>
“比起這個,我倒是更好奇,王上你身上究竟背負了怎樣的秘密,讓攝政王不敢輕易取你性命?”赤槿盈盈淺笑,靈蛇般的臂勾過他脖頸,“東笙國一直有傳說,說真命天子傳承東笙最大的秘密,若秘密不在了,東笙便會亡國?!?/p>
“想知道?”他悠悠勾過赤槿翩躚的紅衣,笑得有幾分奸邪,“不如赤槿你為我生下東笙新的真龍?zhí)熳?,我便將這秘密傳承與你?”
音落,赤槿十指幾乎嵌入蘇訣的肌膚,又一場翻云覆雨而上。
(五)
雖說君無戲言,可赤槿還是不相信,他蘇訣區(qū)區(qū)一介凡人,能有何法子護她長安。
東笙的秘密赤槿不知道,而她攀著鯤鵬逃出妖界的緣由,她也沒告訴過蘇訣。所以當鯤鵬一尾墨色的長羽落在灼灼桃花上時,赤槿的心忽而就慌了。
彼時,正是蘇訣封她為后的盛宴。赤槿一襲紅妝,顧盼風情,玲瓏風貌,饒是蘇訣這般晝夜相對,也委實驚艷了一場。
可赤槿心上,此時正波濤洶涌。墨色的長羽在她掌心化成一陣風,她眉眼輕眨,一個晃神吻過蘇訣涼薄的唇:“若有朝一日我離開了,王上會如何?”
“本王會傾千軍萬馬,斬荊劈棘,上窮碧落下黃泉去尋你。”蘇訣反握住她的手,回答的認真而堅決。
赤槿笑笑,未再言語,只是眉心那盞扶?;ê鋈痪`得明媚而妖冶。
盛宴之后,蘇訣有許多時日未曾見過赤槿了。聽說她召見了許多捉妖師,突然忙得昏天黑地的。
可蘇訣實在想不明白,她一個妖為何要見那么多捉妖師,難道不怕一個不留神死于桃木劍下嗎?這般疑惑蘇訣也不是沒問過,只是每次問起,赤槿都笑而不語,他也便懶得追究。
直到那晚,刺目的赤色霞光涌過天際,他懷中的赤槿,忽而變成了一盞妖冶的扶桑花。蘇訣心上一驚,奪門而出,只見燦燦霞光間,墨塵一襲黑袍,擁著嫵媚多情的赤槿。她略略一回首,嘴角似有蒼涼的血,笑聲凄楚萬分。
蘇訣看得觸目驚心,想也不想便從墨塵懷里搶過了赤槿。大片大片的血忽而就涌到了他玄色的長袍上,頃刻間湮沒了世間生靈。
蘇訣用力抱住她,她卻如云煙般頃刻消散了,如夢似幻。
蘇訣從這樣的夢里驚醒,一身冷汗。彼時天之將明,他身側的赤槿正睡得安靜平和,他起身吻了吻身畔的赤槿,叩響了燭臺,一襲墨色便落于身側。
“墨塵,查清楚了嗎?”他低聲問。見墨塵頷首,他又道,“那便按計劃行事吧?!?/p>
自從蘇訣做過那樣詭測纏綿的夢后,他對赤槿就愈發(fā)寵溺了起來。
赤槿要什么他便給什么,奏折也好,玉璽也罷,只要她喜歡,他便盡數(shù)奉上。甚至連她昔日的舊情人也盡數(shù)請到了宮中。
而赤槿也難得乖巧了起來,整日待在寢宮,賞花剪柳,安分得不得了??v她風情千千萬,而今她卻沒有氣力綻那一絲風華了。她所有的幻術與氣力,如今都用來掩蓋這一身觸目驚心的傷痕。
其實,蘇訣的夢是真的。赤槿之所以來人間,是惹了不該惹的妖。她打不過,便央鯤鵬帶她逃亡人間。她自愿替鯤鵬扶持東笙的真龍?zhí)熳?,同時汲龍氣抵御十方妖邪。
可不知出了什么紕漏,蘇訣就在她身畔,可那妖靈,還是傷得她體無完膚。若不是墨塵及時趕到救了她,她怕沒命再見蘇訣最后一面。
也是那時,赤槿開始懷疑,蘇訣或許并非東笙的真龍?zhí)熳?。那么,按照她之前與鯤鵬的約定,她應該殺了他,并扶真龍上位,否則,鯤鵬不再護她,她必死無疑。
(六)
夜涼如水,風塵似霧。
赤槿一襲紅妝,媚影綽約。她為蘇訣奉上一盞清茶,清色茶水漣漪過兩三紅豆艷艷。紅豆生南國,春來發(fā)幾枝。愿君多采擷,此物最相思。
“紅豆相思,本王這幾日政事繁忙,王后可是想本王了?”他若無其事地擱下奏折,攬過赤槿,一盞清茶已輕輕端起,“本王也很想王后,從我第一次在祭天臺見你,便一直很想你。”
涼風拂過窗欞,驟雨將至。赤槿合過窗,輕聲喃喃:“那茶,有毒?!?/p>
“本王知道。”蘇訣淺笑,青花瓷茶盞已貼上唇畔,“可,那又如何?”
他肆意的笑,笑聲坦蕩瀟灑,卻刺痛了赤槿的耳。她赤足而過,裙下生風,兀自妖嬈:“其實,你不是東笙的真龍?zhí)熳印!彼玫氖顷愂鼍洌睬迩宄乜刺K訣頷首,是意料之中的答案。
“父皇的遺詔上,是將皇位傳給了攝政王的,可是,我改了遺詔?!彼麩o可奈何地笑笑,“所以我一直不敢殺攝政王,我怕他背負的秘密沒了,東笙也亡了,可如今看來,根本就沒有什么秘密,父皇留下那樣的傳說,不過是怕我們血肉相殘……還真是用心良苦?!?/p>
凄凄的風漫過宮殿,赤槿裙下生煙,赤色長裙綻出無盡霞光:“那蘇訣,你對我,也真是用心良苦。”她忽地掀開了一案的奏折,那一卷密旨忽就攤在了大殿上。
“你這幾日所謂的政務繁忙,忙的就是這個吧,朕近日染疾,病重難治,為保社稷安康,傳位與攝政王,王后赤槿輔之?!彼蛔忠痪淠畛雒苤忌系淖?,尾章那一襲玉璽印記深深刺痛了赤槿的眼,“你什么都知道了對不對,知道妖界對我的追殺,知道我需要扶真龍上位,知道我需要龍氣保護自己,知道我要殺你……”
音落,蘇訣一個側身擁住了幾近瘋狂的赤槿:“本王只知道,我許諾過,會護你長安?!?/p>
那晚驟雨傾城,萬籟俱寂。
大朵大朵的扶?;ê鼍途`滿了大殿,赤槿踏著扶桑,一步步擁住蘇訣,掌中幻術流轉燦若晚霞。
“蘇訣,不要再喜歡我了……”她悲戚,幻出許多陌生疏離的情緒,卻再無法掌控蘇訣的心。
“好,我已經(jīng)愛上你了?!彼冀K淺笑,溫柔地撫過她漫漫青絲。
赤槿就這么跌坐在艷艷芳華間,傷痕累累的身體,支離破碎的幻術,還有他最后在她耳邊的低語。
他說:“赤槿,睡吧。這一夜過了,一切都會好起來的?!币袈鋾r,那一襲墨衣入眸,赤槿眼睜睜看著墨塵掐訣,將自己引入夢境。
于赤槿而言,這是千年來最漫長的一夜。她從花海的夢境中掙扎著起來,墨塵卻告訴她:“已經(jīng)太遲了,攝政王已在大殿上接過密旨?!?/p>
“若攝政王成了東笙的王,他會知道蘇訣不是真龍?zhí)熳印敲?,蘇訣必死無疑。墨塵,那晚我沒有殺你,所以今日,你也不要攔我?!?/p>
音落,赤槿拖著遍體鱗傷掙扎著起身,一個飛花蕩到了金鑾殿。彼時攝政王已龍袍加身,手握東笙玉璽。
一聲驚雷在耳畔炸開,可赤槿沒有猶豫,一個嫵媚多姿地跌進了攝政王懷里。霞光自掌心散出,如利箭般,刺過他心脈。
鮮血從紅衣上一滴滴垂落,落在燈火輝煌的金鑾殿上,映著這世間所有的驚心動魄。
看著攝政王的命數(shù)從掌心一寸寸散去,赤槿忽而就望著白玉階下的蘇訣笑了,笑得滟滟傾城:“帝王,當配盛世山河?!?/p>
“我說過,若我助你,三個月內(nèi),天下便是姓蘇的?!?/p>
“蘇訣,我為你取得了你的天下。你是東笙的帝王,是我的帝王……”
她的聲音愈發(fā)微弱,蘇訣還未來得及登上那白玉階,她已癱倒在一地血色中。那里面,不僅有攝政王的血,還有她的。她早已傷痕累累,死生只是一念。
如果她不殺了蘇訣,扶真龍上位,鯤鵬不再護她,她必死無疑??扇魯z政王真的成了東笙的王,那蘇訣也必死無疑。如果她與他之間一定有一個要必死無疑,那赤槿寧愿是她。所以她甘愿逆天而行,折殺真龍,保蘇訣盛世山河,護他長命無憂。
(七)
驚雷從天際滾滾而來的時候,赤槿已報了必死的心。她最后一件事,是用幻術為自己幻出了傾城容顏,風光絕色。
這樣見蘇訣最后一面,死亦無憾。
鯤鵬盤旋在王宮之上,霜色的眸光如天雷一般冰冷。她逆天而行,殺了真龍,九九八十一道雷,是躲不過了。可她怎么也沒想到,墨塵突然趕到金鑾殿,還會突然撲上來,想也不想擋下那致命的驚雷。
赤槿倒是記得自己為墨塵幻過喜歡的情緒,但她的修為其實抵不過他,所以他根本不會受她的幻術蠱惑。
九九八十一道天雷,墨塵死死將她護在懷里,死亡的氣息不過咫尺,可赤槿卻知道,她死不了,至少今晚,是死不了了。
晃神的剎那,墨塵墨色的衣袂忽而淡去,生出一雙赤槿萬分熟悉的眸光。她望向白玉階下,原本的蘇訣,而今已是墨塵的模樣。
“蘇訣!”赤槿一驚,翻身而上,可已經(jīng)太遲了。他不過凡人之軀,天雷,本不是他能承受得起的。
她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只知道一股吞噬天地的悲戚忽而從心底涌出,掀起了驚濤駭浪。無盡的幻術幻化出一個又一個浮華的世界,又在頃刻間瓦解崩塌。
赤槿的世界,在那一刻天崩地裂。她狠狠握住蘇訣的手腕,死死護著那微薄的命數(shù),卻無濟于事。
蘇訣最后望了赤槿一眼,勉力一笑:“本王也說過,會護你一世長安。君,無戲言?!?/p>
驟雨初歇時,墨塵以晚露掩去了金鑾殿發(fā)生的一切。
赤槿跌落在月色下,面色蒼白,仿佛行尸走肉般,了無生氣。她抱著已漸冰冷的蘇訣,眸里已失了淚。哀莫大于心死,莫過于此。
“來擋天雷的明明是你,為什么會變成蘇訣!”她喊得聲嘶力竭,一雙眸子恨不得將墨塵撕碎。
“是我的疏忽,若我引你入夢時設的陣法強硬些,你便不至于逃出去闖禍,無端招惹了天雷?!彼D了頓,又道,“這是陛下之前的謀略,我引你入夢后,我化作陛下的樣子傳位給攝政王,而陛下化作我的樣子陪著你,待攝政王拿到傳國玉璽知道陛下不是真龍?zhí)熳颖銜⒘宋遥菚r我的陣法也破了,陛下便能帶著你遠走高飛。如此,你也算扶真龍上位,鯤鵬便會護著你?!?/p>
真是好謀略,可赤槿知道得太遲了??删退闾嵩缰烙秩绾危煜率翘K訣的,她不允許他為她這個輕而易舉地舍棄。這可是她處心積慮助他奪下的萬里江山,怎可輕易拱手相送,況且送的還是攝政王,那個幾次想害死蘇訣,想害死她的人。
墨色的長羽在此時落在窗邊,鯤鵬目若冰霜,望著她的眸里卻有一絲憐憫。
“那九九八十一道天雷,本不該他受。鯤鵬,救救他吧,我甘愿再受一次天雷,甘愿奉上千年妖靈為祭?!彼厥?,面色蒼白如雪,“東笙,總需要一個王,攝政王死了,蘇訣也死了,東笙必陷戰(zhàn)亂,到時黎民受戰(zhàn)火荼毒,你也不想吧?”
她篤定鯤鵬心系天下,這個忙,他一定會幫她。
(八)
仲秋的雨再次落下的時候,蘇訣已經(jīng)醒了過來。
“王上?!背嚅燃t裳半裙,垂眉一笑,半暖的茶已遞至唇畔。彼時她一身靜好,無傷無痛,之前種種,恍若大夢一場。
“你沒事就好。”蘇訣狠狠擁住赤槿涼薄的身姿,不覺淚落滿肩。
“我怎么會有事呢?”她輕聲笑,掌中驟然開出一朵扶桑,艷麗如血,那是她最后的溫柔。
之后的日子,赤槿每日在王后的宮中賞花,剪柳。蘇訣想她的時候,她便陪他四下走走,看看這盛世山河,如何繁華絕代。蘇訣忙的時候,她便一個人坐在窗欞邊,看日落月沉,聽墨塵喃喃自語。
“不過是個幻術化成的赤槿,又能瞞陛下多久?”他遠遠望向天際,兀自嘆息,“罷了,能瞞多久便多久吧?!?/p>
墨塵始終都記得,那個夜晚,驟雨如注,赤槿散出一身扶?;ǎ橐把龐?。
她將妖靈一寸寸探入蘇訣的命數(shù),仿佛將自己,盡數(shù)獻給了他。最后的最后,在赤槿化作一盞扶桑被鯤鵬帶走之前,她將一盞赤色的花,推進了蘇訣懷中。
那是她,最后的幻術。
“照顧好她,也照顧好蘇訣?!背嗌錾>`出最后的霞光,溫柔地落在墨塵掌心,仿佛執(zhí)起了他的手,討要承諾。
那一瞬,墨塵突然想起很多年前,他站在祭天臺后,曾見一襲霞光漫漫,燦若朝云,艷絕傾城。
“我會的?!彼髦氐攸c了點頭,算是以這一番赤誠,回報初見那一份驚艷。
寒冬來臨前,蘇訣突然召了三千御林軍,一副披甲上陣的架勢,可這數(shù)月來,并無戰(zhàn)事。
赤槿赤著足,踏著秋霜奔來,神色憂憂:“要打仗了嗎?”
蘇訣順勢擁住她不安的身姿,溫柔地將她肩上狐裘攬緊,眸光中盡是寵溺,語氣中亦百般留戀,卻也暗含決絕:“我很快便回來。”音落,他看她仍不放心的模樣,便垂笑著承諾道,“生當復歸來,死亦長相思。”
“非去不可嗎?”赤槿諾諾,長長的青絲撫過他肩窩,微癢。
“非去不可?!碧K訣笑答,一字一句卻不乏堅毅。他笑著吻過赤槿眉間一盞赤色扶桑,最后擁住了他的姑娘,附耳喃喃,猶如情人低語:“我答應過你,若有一日你不見了。我會傾千軍萬馬,斬荊劈棘,上窮碧落下黃泉去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