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本慶

竟陵城北有個倪家大灣，灣里有個大戶名叫倪百漢，家財萬貫。因他好濟(jì)樂施，仗義疏財，人稱倪善人。這年端午，灣里又是劃龍船，又是唱大戲，好不熱鬧。要是在往年，花去的銀子通常由各家各戶進(jìn)行分?jǐn)?。而這年，倪善人卻將所有的費(fèi)用獨(dú)家包攬下來，全灣子的人，打心眼里感激他。

這回灣里唱戲，請的是天沔地區(qū)有名的“七歲紅”戲班子。由于戲班人多，灣里沒地方住，倪百萬便將他們安頓在灣子附近的水府廟里。

這天的戲是《追魚》，演包公的是七歲紅。戲幺鑼（散場）后，他妝都沒來得及卸就躺在床上呼呼地睡去。

剛一迷糊，突然地下的磚縫里冒出一道青煙，旋風(fēng)似的在地上打了一個旋，當(dāng)即變成個中年漢子。漢子走到七歲紅的榻下，“撲通”一聲跪在地上直磕頭。七歲紅先是一驚，繼而用戲腔說道：“我乃包拯，夜斷陰，日斷陽。鐵面無私，人稱‘鐵包公 是也。榻下之人姓甚名誰，何方人氏，有何冤屈，快快道來！”

漢子道：“草民姓倪名百漢，湖廣竟陵倪家大灣人氏。蒙祖上庇護(hù)，掙得一點(diǎn)家業(yè)。三年前，草民到鄉(xiāng)下收課（收租），半路上遇雨，不得不到水府廟來避雨。當(dāng)時，在廟內(nèi)避雨的還有一人，他趁草民在墻角打盹之機(jī)，朝草民頭頂一磚頭拍下來，當(dāng)場將草民拍死……請青天大老爺一定要為草民做主??！”

原來遇上一條屈死的冤魂，而且把自己當(dāng)成了真正的包老爺，七歲紅不再害怕。不過，回想冤魂剛才說的話，七歲紅不由一怔：請自己來唱戲的人不正是倪百漢嗎？怎么這里又冒出來個倪百漢？七歲紅一骨碌從床上坐起來，繼續(xù)問道：“你可知道害你的人是誰？”冤魂道：“他叫孫來福，家住繡林鎮(zhèn)的孫家灣，家中尚有妻小和一個雙目失明的老母親。大人如若不信，請到繡林孫家灣一查便知！”就在這時，有人敲門，冤魂當(dāng)即化作一道青煙退回到磚縫里。

敲門的是七歲紅的兩個徒弟。見兩個徒弟進(jìn)來，七歲紅仍用戲腔說道：“王朝、馬漢聽令，速備快馬，趕緊到繡林孫家灣走一遭，快去快回！”

“師傅今天是怎么啦？一定是中了哪門子邪……”兩個徒弟暗自嘀咕起來。

七歲紅見倆徒弟一副迷惘的樣子，便跳下床來，貼著他們的耳根耳語了一陣。倆徒弟雖然滿臉詫異，但還是按師傅的吩咐分頭行事去了。

第二天早晨，七歲紅一副演包公的戲裝打扮，徑直去了竟陵衙門。七歲紅來到縣衙門口的驚堂鼓前，抓起鼓槌就敲。衙役見“包大人”前來告狀，不敢怠慢，忙進(jìn)去向縣太爺稟報。

七歲紅被帶進(jìn)大堂。竟陵知縣鄒大人問道：“七歲紅，有何冤情？快快道來！”

七歲紅便將昨晚遇到的情形述說了一遍。聽說鬼魂申冤，鄒大人哪里肯信？當(dāng)即帶著一幫衙役去了水府廟，按七歲紅指點(diǎn)的位置挖下去，果然挖出一具人的尸骨。

回到縣衙，鄒大人命人將倪百漢傳來，一下將倪百漢給弄懵了，他申辯道：“在下倪百漢活了四十來歲，很少出遠(yuǎn)門。今天卻被唱戲的平白無故說在下是假冒的，七歲紅，在下仰慕您的名聲，請您到灣子里來唱戲，好像沒什么地方冒犯您，為何來算計在下？”

鄒大人說道：“倪百漢，本縣看來，七歲紅所言并非空穴來風(fēng)。你說你真是倪百漢，從水府廟挖出的這具尸骨當(dāng)作何解釋？”

倪百漢說道：“大人，其實(shí)這些話都是七歲紅胡編出來的。如果尸骨真能當(dāng)著在下的面說在下就是害死他的兇手，在下愿任憑大人處置！”

突然，外面人聲鼎沸。原來平日得到過倪百漢許多好處的人，全都擁到縣衙門口來，愿為倪百漢作證，說倪百漢天天都和他們在一起，豈能有假？定是七歲紅受人指使，胡說八道，請縣臺大人將他嚴(yán)懲。鄒大人無奈，只得將七歲紅關(guān)進(jìn)大牢，把倪百漢放了。

第二天早晨，鄒大人剛剛起床，忽然外面再次傳來“咚咚”的鼓聲。前來告狀的是一個瞎老婆子，口口聲聲要見包大人，說請包大人替她找兒子。

鄒大人道：“包大人是宋朝人，現(xiàn)在是明朝，已相隔好幾個朝代了，如何見得？”

瞎婆婆道：“包大人就在大人府上，請大人遂了婆子我的心愿吧！”鄒大人無奈，只得命人將七歲紅帶上堂來。

瞎婆婆摸了摸七歲紅頭上的烏紗和蟒袍玉帶，確認(rèn)七歲紅就是她要找的“包青天”后，“撲通”一聲跪在地上，連聲哀求道：“包大人在上，我兒來福離家已經(jīng)整整三年了。三年來，他媳婦盼郎歸一天到晚淚雨不干。請包大人替老婦把兒子找回來，老婦給您磕頭了……”說罷，頭在地上磕得“咚咚”直響。

七歲紅道：“老人家，您已雙眼失明，就是您的兒子站在您面前，您如何認(rèn)得出來？”

瞎婆婆道：“老婦的眼睛雖然看不見，手還能摸。我兒來福的后腦勺上有個麻雀蛋大小的肉疙瘩，老婦一摸便知！”

七歲紅對在一旁的鄒大人說道：“大人你都聽到了，這位婆婆的兒子就是那個假冒的倪百漢。如若不信，請大人將他傳來！”鄒大人卻猶豫道：“要是再弄錯了怎么辦？”

七歲紅道：“一切包在‘老包身上！”

倪百漢被再次傳喚到堂。瞎婆婆在他的后腦勺上摸了摸，竟然沒能摸到那顆肉疙瘩。這回倪百漢可不干了，指著七歲紅大喊大叫起來：“臭唱戲的，你到底安的什么心？今天你不把話講清楚，倪某決不同你善罷甘休！請大人為在下做主?！?/p>

雙方正鬧得不可開交時，卻見七歲紅的一個徒弟帶著一個郎中進(jìn)來。郎中說兩年前曾替倪百漢割過一顆肉疙瘩，同時將存放肉疙瘩的瓷瓶送到鄒大人面前。

倪百漢說道：“倪某后腦勺上壓根就沒有肉疙瘩！大人請看，在下的后腦勺好好的，什么時候割過肉疙瘩了？”

鄒大人過去一看，果然，倪百漢的后腦勺上長滿頭發(fā)，一點(diǎn)疤痕也沒有。倪百漢再次要求

鄒大人嚴(yán)辦七歲紅。

一旁的瞎婆婆卻說道 ：“福兒啊，你一開口為娘就聽出你的聲音來了，請二位大人不要著急，除了后腦勺的那顆肉疙瘩外，這逆子背后還有塊月牙形的紅色胎記！”

鄒大人忙命人剝下倪百漢的衣衫，在他背后果然發(fā)現(xiàn)了一塊月牙形的胎記。接著，七歲紅走過去朝倪百漢的后腦勺上噴了口水，然后輕輕一拔，將一撮頭發(fā)給拔了下來，里面當(dāng)即露出來一塊雞蛋般大小的疤痕。七歲紅冷笑一聲，道：“這種糊弄人的把戲你騙得了別人，豈能騙得過我‘老包？”

在鐵證面前，假倪百漢知道無法隱瞞，不得不將犯罪的經(jīng)過供了出來。其實(shí)，最開始發(fā)現(xiàn)他秘密的是倪百漢的夫人，于是孫來福在送她回娘家的途中將她推進(jìn)漢江，隨后又將倪百漢的一雙兒女也送了人。由于他出手大方，周圍的人得到他的不少好處，自然都替他說話。

故事說到這兒，話又說回來。真正向他揭露此事的并非倪百漢的冤魂，而是倪百漢的妻子。倪夫人被孫來福推入江中后并沒有死，而是被乘船前往沔陽州的戲班子救起，倪夫人向戲班子的人訴說了冤情。而生就一副俠肝義膽的七歲紅決心替倪夫人申冤，查清假倪百漢的來龍去脈。

經(jīng)過一段時間的明查暗訪，七歲紅終于查清假倪百漢的真實(shí)姓名和來由，趁上倪家大灣唱戲之機(jī)，一邊派兩個徒弟將孫來福的母親和給孫來福割肉疙瘩的郎中接來，一面假稱代替倪百漢的鬼魂申冤去了縣衙門……

發(fā)生在倪家大灣的這樁殺人冒名頂替案終于水落石出。孫來福罪大惡極，被判處死刑，秋后問斬。七歲紅和兩個徒弟破案有功，受到獎賞。隨后，倪夫人將戲班子留在灣里又唱了三天鐵包公斷案的大戲，假包公替鬼平冤的故事很快在周圍流傳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