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海
2006年初冬的一天上午,家住河南省鹿邑縣的50歲農婦任增琴正在家里做家務,突然,嫁到外村的女兒楊萍萍打來電話,焦急地說:“媽,千軍,他,他在工地上出事了……”話未說完,女兒已泣不成聲。
“什么,千軍出事了?”任增琴吃了一驚,拿著電話聽筒的手劇烈顫抖著。任增琴識字不多,很少出遠門,日子過得一直很平靜,乍一聽女婿在外地出了事,不由得心里一沉。她知道,女婿在外地打工出事,最受打擊的是女兒,自己一定得幫她穩(wěn)住心神。于是,她安慰女兒:“萍萍,別急,慢慢說,千軍到底出什么事了?別怕,有你爹娘呢!”電話那端,楊萍萍深吸了一口氣,帶著哭腔說:“和千軍一起去打工的同伴說,上午千軍在工地干活的時候,從樓上掉下個工具,正好砸在他頭上,人當場昏迷不醒,現正在搶救,也不知是死是活!”說完,女兒又哭了起來。
任增琴極力安撫女兒,并馬上替女兒做了決定:她把兩個外孫接過來照顧,讓女兒火速趕往救治女婿的醫(yī)院陪護。說完,任增琴放下電話,推著自行車出門去接兩個外孫。
在去女兒家的路上,任增琴心里忐忑不安,她在為女婿的傷情擔憂。俗話說,一個女婿半個兒,她對這個大女婿格外中意。女兒萍萍和女婿高千軍是通過媒人介紹認識的,兩人一見面就彼此看中了對方。雖然高千軍第一次登門時顯得有些靦腆,但一看就是踏實厚道的那種人,任增琴爽快地答應了這門親事。
女兒結婚后,任增琴很得意自己當初的眼光。萍萍在家里是老大,她結婚后,兩個妹妹仍在讀書,小弟還沒有勞動能力,家里田地多,一到收麥收秋的時候,地里的活兒總是忙不過來。這時候,高千軍寧可把自家的活兒放到一邊,也要幫著他們把地里的糧食先收回家。不但是農忙時節(jié),平時高千軍不在外打工時,也經常帶著一家人過來看望任增琴老兩口。每次過來,大活兒小活兒高千軍都搶著干。高千軍每次從外地打工回來,回到家的第二天,準會過來看望任增琴,還帶來大包小包的禮物。村里人都羨慕任增琴有個好女婿。任增琴也很自豪:這個女婿比親兒子還頂用!然而,人有旦夕禍福,高千軍在工地受了傷,任增琴只能祈求他能安然度過這一劫。
把兩個外孫接過來后,牽掛著女婿的傷情,任增琴做起事情來心神不寧,她怕給女兒添亂,忍著沒打電話詢問情況。兩天后,女兒打來電話,聲音沙啞地告訴任增琴:“千軍命是保住了,可一直昏睡不醒,醫(yī)生說他的腦袋受了傷,怕是這輩子成‘植物人了!”
聽說女婿有可能成“植物人”,任增琴十分難過。她知道女兒更難過,便語氣堅定地安慰女兒:“閨女,事情已經出來了,難過也沒用,咱們往好的方向爭取,不管啥時候媽都和你站在一起!”
一個月后,楊萍萍和父親一起把高千軍從外地轉到了鹿邑縣人民醫(yī)院。從此,高千軍就成了這家醫(yī)院的“釘子戶”,一住就是10年。由于高千軍的右腦受到嚴重損傷,整日處于昏睡之中。
高千軍的父母年事已高,且體弱多病,照料兒子已是力不從心。任增琴覺得高千軍就是自己的兒子,受傷前,他對自己一家盡心盡力,現在他落難了,自己就該承擔起照顧他的責任。
高千軍受傷后,雙方的親戚陸續(xù)到醫(yī)院看望,看到他整日處于昏睡之中,親友們都唏噓不已,但更多的是替楊萍萍的未來感到擔憂。高千軍被醫(yī)生判定為“植物人”,沒有思維,沒有行動能力,楊萍萍才26歲,來日方長,如果和高千軍維持夫妻關系,這樣的日子與守活寡沒什么兩樣。于是,親友們一致認為,作為岳母的任增琴,肯定會支持女兒離婚。有的親友直接勸說楊萍萍,不如離婚算了,守著這樣的丈夫是沒有希望的。
正當外界議論紛紛的時候,任增琴站了出來:“女婿受傷前對俺家那么好,做人得有良心,現在他有難,我不能不管。只要我還能動,就不會拋下千軍!”任增琴的話說得鏗鏘有力,行動也很干脆。女婿被轉回鹿邑縣人民醫(yī)院的第三天,任增琴就把鋪蓋卷兒搬進了病房,在女婿床前打起了地鋪。許多親友、鄰居猜測,照顧病人可不是件小事,別看任增琴現在這么堅決,要不了3個月她就得打退堂鼓。然而,讓親友們意外的是,任增琴在女婿病床前一守竟然就是10年。
雖然高千軍的治療費由工程單位支付,營養(yǎng)費和護理費卻是一筆不小的開支。身為一家之主,任增琴給丈夫、女兒發(fā)了話:“照顧千軍的事我擔起來,不過千軍的營養(yǎng)要跟得上,你們得想辦法多掙錢,咱們這個家還得像往常一樣,只要心勁兒齊,就能感動老天,相信千軍會醒來的!”在任增琴的安排下,楊萍萍和父親閑時到外邊打工,忙時在田里勞作,整個家庭運轉得一如既往。
然而,在醫(yī)院照顧女婿的任增琴就沒有這樣輕松了。高千軍久臥病榻,長年不活動,這樣的病人要少食多餐。遵從醫(yī)生的囑咐,任增琴每天給高千軍喂6次飯、4次水果。病人沒有意識,無法咀嚼,飯要以流食為主。為了保證營養(yǎng),任增琴在粥里加上各種剁碎的蔬菜,肉也要剁成肉末,水果弄成水果泥。每準備一頓飯,任增琴要耗費1個多小時,喂飯也要半個多小時。喂飯時,她要攬住女婿的頭,防止飯汁外溢。一頓飯下來,任增琴常常累得滿頭大汗。
長久臥床的人最怕的是長褥瘡,任增琴每兩個小時要為女婿翻一次身,因為流食利尿,一天下來,女婿要尿濕五六個尿墊。尿墊用的次數一多,氣味難聞,就得換新的。因此,任增琴只要有空兒,就穿針引線地縫制尿墊。對長久臥床的人來說,最難的就是排便。由于長期不運動,病人消化功能減退,容易腹脹、便秘乃至大便干結。高千軍每天要排兩次便,有時用開塞露也排不下來,任增琴就戴上橡膠手套去摳,后來她嫌戴手套不方便,再幫女婿摳大便時連手套都不戴了。給女婿換尿墊、排便,這些在外人看起來難為情的事,任增琴卻沒有絲毫遲疑。在她心里,千軍就是自己的親兒子,當娘的給兒子端屎倒尿沒啥難為情。
同病房的病友看到任增琴照顧病人如此細心,都以為躺在病床上的是她兒子。后來,楊萍萍帶著孩子過來看望高千軍,聽到兩個孩子管任增琴叫姥姥,病友們才明白,原來整天忙得像個陀螺似的老人竟是病人的岳母。病友們十分感慨,都說這樣的岳母世上少有,人間難尋。
任增琴心里始終有個強烈的信念,躺在病床上的女婿雖然不言不語,整日昏睡,但有一天,他一定能醒來,她要做的就是耐心和等待。平時,她給女婿喂飯的時候,就像對熟睡的孩子一樣,絮絮叨叨地和女婿嘮家常,給他講家里的高興事兒,講兩個孩子在學校的情況,還講他當年來迎親時的憨態(tài)。嘴里講著,任增琴還撫摸著女婿的臉龐,拉著他的手,那情景就像一對母子。病友們都說,這老太太身上有股勁兒,這股勁兒能把石頭焐熱,有這樣的好岳母,女婿保不齊哪天就會睜開眼睛叫媽了。
日子在忙碌中流逝,一年、兩年、三年……轉眼五年過去了,病床上的高千軍依然雙目微閉,絲毫沒有醒來的跡象。來看望高千軍的親友們都搖頭嘆氣,說這孩子恐怕真的不會醒來了??吹饺卧銮贁的耆缫蝗盏卣疹欀?,昔日結實的身體日漸消瘦,縷縷白發(fā)爬上額頭,大家都勸她放棄算了。對于親友的好意勸告,任增琴不以為然地說:“千軍是兩個孩子的爸爸,是我的女婿,只要他在,這個家就是完整的,我不能放棄,相信我的誠心能感動上天!”
照顧病人是個體力活,長年累月、單調枯燥的日子讓任增琴疲憊不堪。有時,丈夫和女兒要來替換她,她總是說自己一個人能行。因為這么多年,她已經摸索出經驗了,照顧起女婿來駕輕就熟,誰來照顧女婿她都不放心。
2015年冬天,由于過度勞累,再加上偶感風寒,任增琴病倒了。丈夫把她接回家,讓她休息幾天,照顧千軍的事情暫由女兒接替。任增琴人躺在家里,心卻在女婿身上。她對丈夫說:“一天看不到千軍,我心里就像少了點什么?!闭煞騽袼龝簳r放下病房里的一切,把身體養(yǎng)好再說。
3天后,丈夫到鎮(zhèn)上買東西回來,發(fā)現任增琴不見了。知妻莫若夫,他知道,任增琴肯定去醫(yī)院照顧女婿了。隨后,他騎著電動車趕往縣城。到了病房,看到任增琴正在給女婿喂飯,丈夫埋怨任增琴不聽話,病還沒好就跑來了。任增琴笑著說:“昨天夜里我做了個夢,千軍在喊我‘媽哩,我覺得這是個好兆頭,說不定孩子這幾天就會醒來!”任增琴的話讓丈夫眼睛濕潤了……
讓任增琴沒想到的是,她十年如一日的堅持創(chuàng)造了奇跡:女婿終于蘇醒了!2016年5月的一天,任增琴給女婿喂過早飯,拿著兩個外孫的照片跟女婿嘮嗑,她說:“千軍呀,你的大兒子馬上該上初中了,二兒子也要上六年級了,兩個孩子都很可愛,也很努力,你這當爹的別老躺這里了,醒醒跟媽說說話吧!”
絮叨了一通,高千軍依舊雙目微閉,沒有任何反應?;ㄩ_花落近十載,女婿卻對外面的變化沒有任何知覺,再想想受傷前女婿的勤勞能干,一陣傷感襲來,任增琴流下了心酸的淚水,淚水不小心滴在了女婿的臉上。突然,任增琴發(fā)現,女婿的睫毛動了一下,她驚喜地叫了起來:“千軍眨眼睛了,他會動了!”
任增琴的叫聲引來了主治醫(yī)師張立。聽任增琴說了事情的經過,張立做了測試,發(fā)現高千軍已經有了微弱的反應,他表揚并肯定了任增琴的付出,鼓勵她再接再厲。根據病人的蘇醒狀況,張立調整了康復治療方案,讓醫(yī)生和護士每天幫助任增琴與高千軍交流、做推拿按摩。
自從女婿有了反應后,任增琴信心大增,照顧起女婿來更加細心。為了讓女婿徹底醒來,她還把女兒和兩個外孫的照片拿過來,對高千軍說,他的老婆、孩子都盼著他醒來,一家人好好過日子。也許是心靈感應,漸漸地,高千軍有了知覺,并睜開了眼睛。由于他的右腦神經受到嚴重挫傷,記憶難以恢復,已經認不出來眼前的任增琴,只能像不會說話的孩子那樣咿咿呀呀地叫。盡管如此,任增琴還是感到無比欣慰。
為了讓女婿感受到親人的關愛,任增琴讓女兒雙休日把孩子帶過來,和高千軍重溫家庭溫暖。楊萍萍對于丈夫能蘇醒欣喜不已,當著母親的面抱著丈夫號啕大哭。此后,女兒每次過來看望女婿,任增琴就借故走開,讓他們夫妻能多聚聚,重新培養(yǎng)感情。
讓任增琴高興的是,女婿每天都有可喜的變化,盡管此前的記憶無法恢復,不能和人正常交流,可他的情感已經復蘇。任增琴給他喂飯、擦洗身子,他感動得流出了淚水。任增琴逗他,讓他喊媽,高千軍就用簡單的音節(jié)“啊、啊”地回應。
岳母十年如一日照顧“植物人”女婿,并把女婿從沉睡中喚醒的故事,很快傳遍了醫(yī)院各個病區(qū),一些病人以及病人家屬紛紛前來看望任增琴和高千軍。有熱心人把任增琴的事跡傳到了網上,很快引來了當地媒體的關注。于是,任增琴和“植物人”女婿之間的感人故事在社會上傳開了,她堅韌而執(zhí)著的母愛感動了很多人,網友們稱她為“河南好岳母”。不少愛心人士通過多種渠道希望為任增琴家捐款捐物,出乎大家意料的是,任增琴竟一一謝絕了。
其實,自從丈夫出事以來,楊萍萍家里少了經濟支柱,她不得不外出打工養(yǎng)家。這些年,楊萍萍在建筑工地上干過體力活,當過清潔工,扛過大包裹,在飯店端過盤子,做過促銷員等。她掙的錢不僅要供孩子讀書,還要給丈夫買營養(yǎng)品。如果不是母親支撐著這個家,她可能早就崩潰了。
不單是女兒,任增琴的老伴農閑時也到縣城、省城打零工,因為他年事已高,又沒有特別的技能,掙的錢也很有限,因此,任增琴家里一直過得緊巴巴的。但無論多困難,只要女婿病情需要,任增琴都會把女婿送到醫(yī)院治療。
讓任增琴感激的是,出于對她的欽佩和同情,他們沒有錢時,醫(yī)院也會把床位給他們安排好。病友們常常給任增琴送些吃的、用的。她覺得自己得到了很多熱心人的幫助,如果再接受別人的捐款,她心里會更加不安。有一次,一位好心的中年婦女來看望任增琴和高千軍,給他們帶來了一兜水果。臨走時,好心人非要塞給任增琴500塊錢,任增琴堅決不收。中年婦女拔腿就跑,任增琴追到一樓樓梯口,硬是把錢塞給了人家。大家都為她的舉動感到不解,認為別人的捐款是自愿的,接受幫助也沒什么不妥。但任增琴認為,自己一家能應付困難,就不麻煩別人了,現在物價高,誰生活都不容易。
如今,高千軍的病情一天天好轉,但還不能下床行走,離完全康復還有一段路要走。任增琴說,自己的身子骨還算硬朗,只要她能動,就會把照顧女婿的事情做下去,無論如何,她都要用自己的努力換回女兒一家的真正團聚,換回整個大家庭的幸福和諧!
〔編輯:劉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