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搢紳
兇宅出售
◎王搢紳
各個房間轉(zhuǎn)了一圈后,我和女友都很滿意。我對領(lǐng)我們看房的中介說:“衛(wèi)生間陰森森的,感覺不太好;而且價格也太高了?!?/p>
中介老陳三十來歲,一臉誠懇。“價錢還能再商量?!彼麥惖轿腋案蕉f,“我也不怕告訴你,這房子其實是兇宅?!蔽叶溉灰惑@,拽著他來到陽臺。“到底怎么回事?”我一臉不高興地問。
“這房子里死過一個姑娘?!崩详愄拱椎?,“我們一般忌諱說這些,不過你用這個跟房主殺價,應(yīng)該能便宜十萬?!?/p>
“那姑娘怎么死的?”
“聽說是割腕?!崩详愓泻粑疫M了衛(wèi)生間,里面被一根塑料橫桿分成了前后兩部分,前面靠門是洗手池和馬桶,后面靠墻有一個淋浴噴頭,鍍鉻的表面已然發(fā)灰,看來有些日子沒用過了。塑料橫桿安著一排空蕩蕩的掛鉤,想必之前應(yīng)該有一副浴簾。衛(wèi)生間的燈壞了,老陳摁亮手機,馬桶正對的墻壁瓷磚上布著一道細細的裂紋,裂紋里滲著隱約的紅色。“滲進去的血,刷不掉。”老陳說,“其實兇宅我們見多了,只是大家都不說罷了。”
“我可是買來當婚房的。”我躊躇著說。
“十萬塊錢重要還是封建迷信重要?”老陳一語擊中要害。
我猶豫地點點頭:“那你明天把房主約出來吧,我們見個面?!?/p>
出了這間兇宅,女朋友問我和中介神神秘秘聊了些什么。我支支吾吾地說:“中介讓我明天直接和房主砍價。運氣好說不定能砍下幾萬……”聽我這么說,女朋友大喜過望。我強顏歡笑,心里卻暗暗有一絲說不出的不安。
第二天一早,我和老陳又來到這棟沒有電梯的舊樓。我爬到五樓,剛剛直起脖子,就看到眼前有個黑影晃動,頭上還有兩點白光倏忽一閃,形同鬼魅。我瞬間想起割腕的女子,不由后退兩步,卻不想一腳踏空了。手忙腳亂之際,正在樓梯上的老陳伸手將我攬住。他清亮地咳嗽一聲,頭頂?shù)穆暱責襞莅殡S著嗞嗞的電流聲應(yīng)聲亮起?;椟S的光斑里,一個瘦弱的中年人正透過厚厚的眼鏡片看著我們。
“這位就是房主許先生?!崩详惤o我介紹。許先生似乎不愿一個人待在房內(nèi),寧可在漆黑的樓道里等我們。進屋之后我便開門見山:“房價您看能不能再降一些?”
許先生囁嚅道:“我著急賣,價格本就不高……”說完求助般地看向老陳,老陳假裝盯著手機。
看來四萬塊的中介費不會白交?!岸覒粜鸵膊缓?,尤其衛(wèi)生間?!蔽以捯魟偮?,許先生臉色突然變得煞白,雙手緊張地搓來搓去。我乘勝追擊:“我一進去就覺得后背發(fā)涼,還有一股腥味。”
“??!”許先生突然大叫一聲,驚恐的眼睛瞪得極大。老陳見狀給我遞個眼色,示意效果已經(jīng)達到了。自此,許先生的情緒低至谷底,基本不再言語。老陳佯裝替他說話,和我唱著雙簧一步一步把總價壓低了十萬。
最終許先生無奈地擺擺手:“我認了,咱們盡快交易吧?!崩详愰L出一口氣,對我說:“沒問題的話就先交兩萬定金。”我點頭站起身來,正對著黑洞洞的衛(wèi)生間,心中電光石火般閃過一個念頭,昨天困擾我的莫名憂懼頓時清晰起來,我明白什么地方不對勁了!
“我還要回去跟女友商量一下。”我苦笑一聲,“她才是當家的?!痹S先生已無力爭辯,算是默許了。我和老陳出來,許先生跟在我們后面匆匆鎖了門。
告別他倆,我到市場買了一臺便攜式驗鈔機。吃完午飯我把驗鈔機藏進衣兜,再次來到中介公司。公司和那幢樓隔路相望,老陳是老板之一。我對老陳說因為房子比較舊,我女朋友很關(guān)心廚房的煤氣管道,讓我確認一下是否安全。老陳已經(jīng)得到許先生的委托,有一把房門鑰匙,可以直接帶我進去。我在廚房裝模作樣把各個閥門開開關(guān)關(guān),折騰了好一會兒,然后捂著肚子說要去上個衛(wèi)生間。
我進了黑乎乎的衛(wèi)生間,反手把門鎖上,掏出驗鈔機打開,紫幽幽的光芒如同鬼火一般跳躍出來。我上午突然想到,割腕是很溫和的自殺方式,血怎會滲進一米多高的瓷磚裂縫里?我把紫外燈貼近,只見平素看起來干凈的瓷磚接縫被紫光映出了暗棕色,隨著燈光的游走,我不由倒吸一口涼氣,一整面墻上幾乎所有的接縫處都反射著妖異的光芒,縱橫交錯,仿佛一面來自地獄的圍棋盤。
肉眼看不到的細微血漬在紫外線下會呈現(xiàn)土棕色,這是我從偵探電影里學(xué)到的小技巧。釉面上的血可以被擦掉,但接縫處卻很難清理干凈。也就是說,這面墻曾被鮮血布滿!這是貨真價實的兇宅啊,老陳也被騙了,割腕怎么會把血濺得滿墻都是?應(yīng)該是很殘忍的兇殺,難怪房主許先生如此神經(jīng)質(zhì)。
我強忍嘔吐開門沖出來,差點和老陳撞個滿懷。他正好站在門外,憂心忡忡地盯著我:“沒事吧?我看你這么長時間沒出來,還以為出了什么問題。”
“沒事沒事,肚子不舒服?!蔽液卮?,驀然發(fā)現(xiàn)驗鈔機還攥在手上,忙塞進兜里,“明天幫我約一下許先生吧,煤氣管道雖然沒問題,但自來水管堵了?!?/p>
隔天,我又見到了許先生。我注意到他手指頎長,食指輕微痙攣,手心總是汗津津的。我腦補他拿刀的樣子,把一個女子劈死在衛(wèi)生間里,動脈血在心臟高壓之下噴薄而出,如同崩裂的水管,很快淹沒了一面墻?!靶l(wèi)生間水管好像老化了,我擔心哪天爆掉,水全噴到墻上。”我鼓起勇氣暗示他。
許先生很不愿意聽到“衛(wèi)生間”三個字,隨口答道:“讓物業(yè)來維修一下,費用我來出。”我又零零散散挑了一些小毛病,許先生一一答應(yīng)解決?!霸S先生真敞亮,我去籌錢,明天來交定金?!蔽移鹕砗退帐郑氖直涑睗?。我松開手,他錯愕地盯著我,好像見了鬼。
我們出來后,許先生并沒有像上次那樣緊跟出來,老陳嘲笑說:“他怎么突然膽子大起來了?”我假裝不會意,其實已經(jīng)知道此刻許先生的反應(yīng)—他攤開手掌,右手心里多了一張小紙條,上面是一個電話號碼和一行讓他如遭雷擊的字:衛(wèi)生間里的事我已知道了。
果不其然,天剛擦黑我就接到許先生的電話,他約我去附近的一個茶館坐坐。和影視劇里心狠手辣的殺人犯不同,許先生居然毫無城府,見到我就迫切地問:“衛(wèi)生間里究竟有沒有鬼?”他這么一說我反倒糊涂起來,難道他殺了人心中不安,竟然產(chǎn)生了見鬼的幻覺?
“衛(wèi)生間里死過人你知道吧?”我試探著問。
“知道,一個割腕的紅衣姑娘?!彼目跉怙@然意思是這個死去的姑娘并非他的熟人。事情似乎不像我想的那么簡單,我索性直接問:“不是你殺的?”許先生滿臉無辜:“我連只雞都不敢殺。我是個小學(xué)老師,眼睛還高度近視?!?/p>
“那你怎么知道衛(wèi)生間里死過人?”
“去年買房子時老陳告訴我的,是上一家的事。我買的就是兇宅,也是圖便宜。”
我恍然大悟,仔細回憶一下,老陳的確沒告訴我衛(wèi)生間里的姑娘是死于許先生居住期間,是我想象力太豐富了。一邊喝茶,許先生一邊向我講述發(fā)生在他身上的怪事。
一年前許先生買了這間兇宅。他孤身一人,起初也不相信有什么神神鬼鬼,直到半年后,衛(wèi)生間經(jīng)常有奇怪的動靜。有一次居然從衛(wèi)生間天花板上滴下來殷紅的血水。這時他才意識到是那個割腕姑娘陰魂不散,仍舊盤踞在衛(wèi)生間里作祟?!拔耶敃r還抱著一線希望,懷疑是樓上衛(wèi)生間防水不好,灑的顏料泄漏下來。我上樓敲門沒人應(yīng)答,問過物業(yè)才知道,樓上已經(jīng)空了許久了。”說到這里,許先生渾身微微顫抖,雙眼直勾勾盯著我,“讓我下決心賣房子的是一個月前,那天我加班到晚上十點鐘,回到家又餓又累,剛推開衛(wèi)生間的門,就看到一個紅衣女鬼站在里面,面朝著我,頭發(fā)半遮著臉,手臂垂下來,正往下滴著血!我當時氣血上涌,還好沒有昏倒,連滾帶爬跑出來,一晚上沒敢進家門。天一亮我就到對面找老陳說要賣房子,讓他陪我把東西全搬出來?!?/p>
許先生的經(jīng)歷雖然荒誕,卻又不像無稽之談,否則怎能把一個大活人嚇成這樣?
“你有沒有注意到,馬桶正對的墻上有過大片血跡?”我問。
“墻上沒有,每次發(fā)現(xiàn)都是在地上,而且是一滴一滴的?!?/p>
“那就不對了……”我沉吟著,“你敢不敢再陪我去你家看看?”
許先生幾乎是被我架到了樓上,我答應(yīng)讓他在客廳等我就好,我有個猜測需要證實。
他戰(zhàn)戰(zhàn)兢兢開了門,不知道是不是拖欠了電費,屋里的燈也不亮了。許先生進門就躲到了陽臺上,那里能看到小區(qū)內(nèi)慘白的路燈光,似乎陽氣盛一些,可以讓鬼魂不得近身。我來到衛(wèi)生間,打開手機手電筒,踩到馬桶蓋上,在衛(wèi)生間上方仔細地檢查了一番,心中模模糊糊有個推論逐漸形成。出來后,我告訴許先生少安毋躁,我再去樓上看一下。樓上是六樓頂層,門前的地墊無人打理已經(jīng)臟得不成樣子。我耐心查看了門把手,如我所料,灰塵并不多,這說明近期還有其他人進過房間。
“我明白了!”我回到房間,興奮地沖蜷縮在陽臺上的許先生喊。許先生沒有答應(yīng),難道是被嚇傻了?我走近一看,驚見他雙目緊閉,額頭上一縷鮮血正緩緩流下,好在胸膛仍然起伏,并沒有斷氣。
我急忙回頭,一個黑影無聲無息地從墻角處浮了出來?!袄详?,一切都是你干的吧?!蔽乙а狼旋X地說。
“你還真是厲害,發(fā)現(xiàn)了不少東西。上次你假裝上衛(wèi)生間忘記沖水了,從那時候我就開始注意你了,還好我早就在樓道里裝了監(jiān)控?!?/p>
“所謂的女鬼,其實是個畫著圖案的浴簾吧?許先生一個人住,洗澡沒必要掛浴簾。我檢查了一下橫桿,上面有掛鉤移動過的泥痕,而且有幾個掛鉤已經(jīng)變形了,應(yīng)該是拽下浴簾時造成的。你一直有房門鑰匙,趁許先生加班,潛入房間,掛上印有女鬼的浴簾。許先生高度近視,加上之前累積的心理壓力,一定會大受驚嚇。許先生逃走后,你再進去撤掉浴簾?!?/p>
黑暗中老陳冷笑幾聲:“你還真有當偵探的潛力啊,可惜就是太貪心了,兇宅你都敢買?!?/p>
“樓上的鑰匙你也有吧,衛(wèi)生間天花板滴血也是你一手炮制的。你大費周章到底是為了什么?”我一邊引他說話,一邊悄悄把手伸向衣兜。
“你不會知道了?!崩详愄崞鸸髯酉蛭易邅?。他高高舉起棍子正欲落下,突然眼前紫光閃爍,瞳孔瞬間收縮,幾近失明。就在這個空當,我奮起一腳踹在他的小腹上。與此同時,從我手里飛出的驗鈔機擊中他的額頭,撞得粉碎。
下面的事情我是從警察那里聽到的。幾年前,這間房子最早的主人是個孤寡老太,因為沒有親人,想把房子賣掉住進養(yǎng)老院,當時正好找到了老陳。老陳了解情況后心生歹意,把老人捂死在床上,然后拖到衛(wèi)生間里肢解分尸,血濺滿墻。接下來老陳利用職業(yè)之便,偽造身份證明,把賣房子的錢據(jù)為己有。誰想他仍不滿足,還要每年把房子出售一次,賺取不菲的中介費。
到現(xiàn)在為止,這間房已經(jīng)易主三次,每次老陳都會暗示這是一間兇宅,先把氣氛做好,然后伺機制造一些詭異的假象,把房主嚇走。樓上的房主已經(jīng)出國,也把房子委托給老陳出租,老陳利用上下之便,一次又一次導(dǎo)演出陰魂不散的鬼故事。
(原載《今古傳奇·故事版》2016年8月上 浙江殷欣奎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