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明聰作品選登

親情的謊言（外三篇）

每次回到武陽大溪的鄉(xiāng)下老家，父母都喜出望外，那份溫馨、快樂與滿足，也許不是用文字可以表達的，常常有“只可意會，不可言傳”之感。

前幾天，小兒放暑假有空兒，我便帶小兒回鄉(xiāng)下老家小住了幾日。出發(fā)前，給父母打了電話，父母甚是高興，連說：“好，好，好！我們現(xiàn)在正空閑，再說現(xiàn)在是熱天，回家住涼爽，可要多住幾日??！”

坐了一個小時的車，總算到了農(nóng)村老家。離家還有幾百米，我老遠就看到父母站在村口張望的身影。

“兒子，快看，你爺爺奶奶站在村口等我們呢！”我提醒兒子道。

“沒有??！我看不清楚！”兒子的話，令我頗感意外。

這么遠，也許兒子是看得不太清楚，但對于我來說，父母的身影太過熟悉了。從讀初中到讀高中、讀大學(xué)，直到工作，每次回家和離家，父母都是這樣站在遠處張望著我。就是在他們的張望里，我一步一步長大，完成學(xué)業(yè)，走向工作崗位，直到成家立業(yè)。所以，父母的身影早已經(jīng)刻入腦海。

車停下后，父母立即奔了過來，對小兒說：“累著了吧？快回家！我們已買好了菜，今晚給你吃兩個雞棒，補充補充營養(yǎng)?！?/p>

“我才不吃雞棒呢！我都10歲了，長大了，不是小孩了?！毙鹤院赖卮鸬?。

“好，好，好！不吃雞棒，孫子長大了，長這么高了，吃雞棒讓人笑話?！备改胳t腆而又歉意地笑著對小兒說。

回到家，果真看到父母到街市上買的雞、瘦肉和一條肥碩的大草魚。要知道，村子離鎮(zhèn)上集市10多里路，想來，接到我要回家的電話后，父母就坐車趕去街上，買了這些東西，真是難為他們了。

坐定后，父母拿來了梨子、蘋果、香蕉，讓我和兒子吃。看著我們吃得津津有味的樣子，父母忙說：“不急！不急！慢慢吃，多吃點，吃水果好。”說這話的時候，他們的臉上始終漾著燦爛的微笑。

“爺爺，奶奶，你們也吃點吧?！眱鹤铀坪跤悬c懂事了。

“我們早吃夠了，你們到家之前，我們就吃了，這些都是留給你們吃的?！备改笓屩f。

其實，我知道，如果不是我們回家，父母是很少舍得花錢買水果吃的。他們這樣說，只是為了讓我和兒子多吃一些，他們或許壓根就沒嘗一個水果。

晚上，爸媽宰雞殺魚，忙活了好一陣，做了一大桌子菜。吃著父母做的農(nóng)家菜，我覺得味道特別的鮮美，平時只吃一碗飯的我，那天晚上竟吃了三碗飯。兒子的肚子也脹得鼓鼓的，碗里堆滿了父母夾的各種好菜。

“慢慢吃，不要噎著！晚上吃得飽，晚睡一點，不然要停食的。”父母關(guān)切地對小兒說。

父母把沒有骨頭的肉和沒有刺的魚片盡往小兒和我碗里夾，而他們專挑一些肥肉、骨頭肉和魚尾肉吃。我不好意思，想夾一些好菜給他們，他們硬是不許。

“不要再夾了，我都吃不完了！”兒子嘟囔道。

“好，好，好。不夾?！备改高B聲說。但看到好肉，他們又忍不住往小兒碗里夾。

“你們看，骨頭肉嚼起來有味，魚尾肉吃起來細嫩。”父母像在對我們說，又像是在自言自語。

他們的話，做兒女的其實都知道是謊言，但也不好意思戳穿它，因為，這謊言里包含著濃濃的親情和關(guān)愛。

第二天，父母又到街上買了牛肉，還把家里生蛋的老鴨宰了一只。其實，家里的剩菜都吃不完，我勸他們不要買，免得浪費。但他們說：“這些菜，不完全是給你們吃的，牛肉我們平時吃得少，自己想吃，所以就買了一些。至于鴨子嘛，自己喂的，不吃飼料，味道比街上買的純正、好吃，而且又不要花錢?！?/p>

“為什么昨天不把牛肉一起買了，還要今天買，這不是浪費車費嗎？”我對母親說。

“今天買的新鮮，好吃?！蹦赣H答道。

“還有老鴨，一共才兩只，正在生蛋，殺了一只，另一只可孤單了，真是可惜了！”我對父母道。

“老鴨生蛋是沒錯，但也要吃不少的糧食，再說，老鴨子營養(yǎng)好，你們在城里很難吃得上，沒事，不還有一只老鴨生蛋么?！?/p>

母親說話的口氣溫和而堅定，有一種不容置疑、只許接受的意味。

在家兩天，父母可是忙活了不少，想方設(shè)法弄好吃的給我們吃?？臻e時還不時說上一些村里的家長里短。無非是東家的老太太前段時間得了重病，好好的人病了兩天就去世了，你看她生前勞累一生，沒有吃一頓好的，沒有好好休息一天，活到老，累到老，做牛做馬辛苦一生，真是又可憐又可敬?。晃骷业拇荷蟾?，由于殘疾，掙不到錢，老婆嫌家里窮，跑了，現(xiàn)在他一個大男人帶著一個一歲的女兒生活，可憐?。∵@不，前不久，女兒生病了，沒錢醫(yī)治，多虧左鄰右舍幫忙，你一元、我一角地湊了一些錢，總算醫(yī)好了小女兒的病，要不然真不知會發(fā)生什么事；還有后院秋婆大嬸，他兩個兒子可真有出息，大兒子大學(xué)畢業(yè)后辦廠經(jīng)商，聽說發(fā)了大財，今年過年開回家的轎車，聽說值50多萬，她小兒子今年又考上了博士，前途無量，真是可喜可賀啊……

我們在家，平時不善言談的父母，話也不知不覺多了起來，好像總有說不完的故事。他們還時不時說上一些我們小時候的事，當然，常說的還是我如何地乖巧懂事，如何地學(xué)習(xí)努力，如何地吃苦耐勞，如何地年年考全校第一等。在兒子面前，真的把我們大大地夸獎了一番，兒子聽得入迷，有點質(zhì)疑地問道：“爺爺奶奶，爸爸、大姑、二姑、小爸真的讀書那么厲害？”

“那是當然，不然他們怎么都考得上好大學(xué)，現(xiàn)在都當上了國家干部?！备改缸院赖貙鹤有Φ馈?/p>

面對父母的夸贊，我真的有點慚愧，雖然從小到大讀書還算可以，常?？及嗌系谝?，但也并不是如他們所說的年年考全校第一，父母對我們的夸獎明顯有點過了。但在兒子面前，我也默認了，只是笑笑，并沒有反駁。

團聚的時刻總是很短暫，又到上班的時候了，我不得不動身回城里。那天清晨，父母起得特別早，他們到菜地里忙活了好一陣，摘了好多的新鮮蔬菜、瓜果，用袋子裝了好幾袋。還將保存的一大袋干辣椒、一大袋紅薯片一起塞給我，非要我捎走不可。

其實在我看來，這些東西，適當帶些還好，多了也是浪費。因為我每次回鄉(xiāng)下老家，父母大袋小袋捎給我的蔬菜、瓜果，真正吃下去的只是少數(shù)，大部分因為來不及吃就變質(zhì)了，于是只好丟棄。但丟棄的事又不好跟父母說，因為那些蔬菜、瓜果，畢竟是他們辛勤勞動的成果，如果他們知道我丟棄的話，不知會有多傷心。

面對大袋小袋的蔬菜，不管我如何拒絕，每次都犟不過他們。也許，在他們看來，兒女長大了，現(xiàn)在也只有這些環(huán)保的蔬菜、瓜果可以送了。兒女們接受了他們的東西，他們就會覺得心里踏實，覺得快樂，覺得滿足，覺得自己活著有價值。

于是，每次我都假裝十分樂意地接受他們的好意，我對父母說：“這些蔬菜、瓜果沒打農(nóng)藥，市面上買不到，味道好，回一次老家，帶回的瓜果蔬菜夠我吃上一星期的，幫我節(jié)省了不少的菜錢，只是辛苦你們了！”

“不辛苦，不辛苦！只要你們想要，隨時回來弄，多得是?！?/p>

看著父母開心的樣子，望著他們依依不舍的身影，我知道，自己沒把丟棄蔬菜、瓜果的事說出來是對的。或者說，這就是一種善意的謊言吧。

如此想來，我總算為丟棄瓜果蔬菜找到了一個冠冕堂皇的理由。

養(yǎng)魚

因為喜歡生機盎然的景象，喜好有生命力的動植物，所以幾年前我就試養(yǎng)過魚。當時選擇養(yǎng)魚基于兩個原因，其一是養(yǎng)魚可以給家里帶來生命的活力，其二是養(yǎng)魚簡單衛(wèi)生?，F(xiàn)在回想起來，試養(yǎng)了十來次魚，最大的一個感觸就是：大自然的氣息是永遠無法模擬的，人造的環(huán)境再優(yōu)越也比不上自然。

剛開始養(yǎng)魚時，我從賣魚的小販手里買了小魚缸、小金魚和魚食，每天都細心照料。因為怕小魚餓肚子，以至于不聽別人勸告，每天給魚喂三餐，導(dǎo)致魚過了三四天就死了，我還跑去和魚販理論，到頭來反被他責(zé)怪了一通，說我不會喂魚，魚是脹死的，與他無關(guān)。沒辦法，只好又買了幾條金魚，這次再不敢多喂，每天喂一次，每個魚一粒魚食。沒想到過了十多天，魚照樣死了，去請教別人，得到的答復(fù)是沒及時換水，魚沒有足夠的氧氣窒息而死。不甘心，我又去買了幾條金魚，并吸取了上次的教訓(xùn)，按時喂食，兩天換一次水?？蓻]想到，過了幾天，魚還是死了，去問人，得到的答復(fù)是我換的水沒經(jīng)過處理，自來水含有氯氣，不能用來養(yǎng)魚，必須用桶把水裝三天以上，等氯氣揮發(fā)以后才能用。聽到如此的答案，我又去買了幾條魚，可謂是按時喂食，按時換水，這次養(yǎng)了倒有個把月兒，但最終魚還是死了。問人何故，有的人勸我說，金魚很難養(yǎng)，養(yǎng)紅魚就容易多了。于是我立即跑到魚市，買了幾條紅魚，細心照顧，養(yǎng)了三個月，紅魚還是不知何故地死了。有的人說可能是魚缸小了的緣故，之后我又去換了一個大魚缸，養(yǎng)了四個月，最終還是沒能把魚養(yǎng)活。經(jīng)過這么多次反反復(fù)復(fù)的喂養(yǎng)，我深深認識到，養(yǎng)魚確實不是一件易事兒，可能自己還是缺乏專業(yè)知識吧。遺憾之余，我只好暫時罷手，可心中養(yǎng)魚的夢卻并未消失。

今年初，綠洲大道住處附近開了一個“花、鳥、蟲、魚”的店鋪，專賣各種花、草、小動物。店鋪一開張，生意就特別好，參觀的、購買的可謂令店主應(yīng)接不暇。于是我又經(jīng)不住誘惑，帶著小兒走進了這家店。逛了一圈店鋪，里面的東西在我眼里都變得賞心悅目起來，心情特別好。小兒看了之后，也不肯離去，非要纏著我買這買那。特別是看到那些五顏六色的小魚，小兒眼睛眨都不眨一下。那些魚缸也非常的漂亮，都是廠家用有機玻璃制作的，里面還張貼了各種山水畫，配備了假山和亭臺樓閣，簡直就是一件件藝術(shù)品。為防止魚兒缺氧，每個魚缸里還配備了小型的潛水泵、潛水棒。如果把魚缸的燈光一開，景色更是怡人?？催^之后，不僅小孩兒，連我都深深地喜歡上了它。當然，物有所值，價格自然不菲。到最后，小兒哭鬧不止，非要買，店主也趁機做我的工作，說家里養(yǎng)魚好啊，既可放松心情，又可以打發(fā)時間，免去了下班之后的無聊，又可裝飾房間，提升住房的品位。當然，主要是基于我心中那個擁有大自然的夢想，于是我狠下心，花費數(shù)百元買下了魚缸和好幾十條小魚。

回到家后，向妻子炫耀，這魚缸是如何如何之好，有畫，有假山，還有潛水泵，這樣的生長環(huán)境比魚生長的自然環(huán)境不知要好多少倍，這回養(yǎng)魚肯定會成功。話雖這么講，但我還是不敢有絲毫的怠慢，為保證魚兒按時進食，我把喂魚的任務(wù)包了，而且還每個星期換一次水。接下來幾個月，一切都非常的順利，魚兒游得輕松自在。每天我和妻兒在家的時候，都要到魚缸前駐足觀賞，養(yǎng)魚給我們的生活帶來了眾多情趣。于是我洋洋得意地對妻說：“這幾百元值，總算圓了我的養(yǎng)魚夢了。”

過了十來個月，進入了冬天，天氣驟冷，為防止魚兒凍壞，我把魚缸的燈也二十四小時開了?？闪钗乙庀氩坏降氖?，有一天我回家竟發(fā)現(xiàn)一條死魚。為了以防萬一，我立即把魚缸的水換了，還買了魚藥?？山酉聛淼膸滋?，每天還是不停地有魚死去，僅五天時間，我喂的三十多條魚就死得干干凈凈。我和妻兒都感到非常的迷惑和傷感，無奈之余，唯有感嘆：養(yǎng)魚真難！屬于自然的東西，要搬回家，也許真的是太難了。

養(yǎng)魚的經(jīng)歷，使我想到了關(guān)在動物園里的飛禽猛獸，這些動物關(guān)久了，會失去獸性，慢慢地喪失了在外界生存的能力。想來優(yōu)越的環(huán)境和飯來張口的日子，其實對自然界的生物甚至對我們?nèi)祟悂碚f，也許并不是一件好事。有人把南方的荔枝、椰子樹移栽到北方，可謂耗費了大量的人力、物力、財力，終不得成功。究其原因，大概也是自然的東西本應(yīng)屬于自然，如果非要人為地改變它，或是強制它到另外一個環(huán)境里的話，事情非但不會成功，反而會走向反面。

養(yǎng)魚雖沒成功，但在養(yǎng)魚的經(jīng)歷中參悟了一些道理，也不枉養(yǎng)魚一場。

救命光洋

俗語云：善有善報，惡有惡報。一個人活在世上，應(yīng)有一顆慈悲憐憫之心，應(yīng)崇尚真、善、美，遠離假、丑、惡，此乃為人處世之正道。

湘西南有個偏遠的小山村，名叫白家坊噠溪，村里有個叫李連芳的人，因人長得矮小，全村人都稱其為“李矮子”。

李矮子又名榮寶，生于20世紀20年代初，生活在偏遠的農(nóng)村，沒有進過學(xué)堂，不曾認得半個“斗”字。不知是先天遺傳還是營養(yǎng)不良，總之，李矮子就是長得比一般人矮小。但就是這樣一個人，身上卻有一股韌勁和闖勁。他話語不多，卻吃得苦，受得累，做事踏實。

抗日戰(zhàn)爭全面爆發(fā)后，日本鬼子燒、殺、搶、掠，無惡不作，村民們一個個惶恐不安，一提到日本鬼子，個個嚇得半死。唯有李矮子不怕，雖只有十五六歲，但他毫不猶豫地在大哥聯(lián)唐的支持下，鼓勵家族侄兒本先、本虎、本龍三人一起毅然地參加了國民革命軍，加入到抗日隊伍中。在部隊里，李矮子憑借不怕死、忠厚、老實、勤懇、吃苦的精神，很快得到了部隊首長的青睞，僅到部隊一年，就當上了團長的勤務(wù)兵，主要負責(zé)照顧首長的吃住。

一天，李矮子叫上本先、本虎、本龍三人到集市上買菜，見一老婆婆在街上嚎啕大哭，周圍看熱鬧的人很多。李矮子擠進人群，一問方知，原來老婆婆家里連遭不幸。老婆婆有一個兒子，聽說在北方打工時加入了共產(chǎn)黨，之后還當上了抗日游擊隊的隊長。前不久，在日寇的大掃蕩中，彈盡糧絕，他戰(zhàn)斗至最后一人，用僅有的一顆手榴彈同日寇同歸于盡。兒子尸骨未寒，丈夫因為悲傷過度患上重病，無錢醫(yī)治，于是只好把家里僅有的一石糧谷拿到集市上出售，可誰知，讓人給騙了，買糧谷的人給了她一塊假光洋。老婆婆哭得死去活來，看熱鬧的人除了嘆息和詛咒買糧谷之人外，并沒有人伸出援助之手，沒多久人群就慢慢散去。試想，在那樣的戰(zhàn)爭年代，每個人都衣食不保，性命不保，誰還有錢去幫助這樣一個老太婆呢？

眾人離去后，看到老婆婆老無所依、孤苦無助的樣子，而且兒子又是因為抗日犧牲，李矮子實在于心不忍，就從自己的衣袋里拿出一塊光洋，走到老婆婆的跟前，關(guān)切地對她說：“老人家，不要傷心了，我這里有一塊光洋，給你。把你的那塊假光洋換給我吧?！?/p>

聽李矮子如此說，老婆婆頓時止住了哭聲，感激地望著李矮子，似信非信地說：“真的？你不會是安慰我的吧？”

“當然是真的了，你放心！下次一定要小心，不要再被騙了?！?/p>

“那真是太謝謝你了！阿彌陀佛！”老婆婆不停地向李矮子道謝。

接過老婆婆的假光洋，李矮子順便把它放進了胸前口袋。

李矮子的舉動，令本先、本虎、本龍十分意外，想不到矮小憨厚的叔叔，心腸竟如此地善良。

看著老婆婆欣喜的神情，李矮子也開心地離去。

接下來，李矮子隨部隊東西征戰(zhàn)，跑了很多地方，也立了不少戰(zhàn)功。抗戰(zhàn)末期，李矮子所在的第94軍第5師第174團，參與了湘西會戰(zhàn)（又稱雪峰山會戰(zhàn)），所在部隊向日寇發(fā)起了反攻，戰(zhàn)斗異常激烈，在武陽會戰(zhàn)中，本虎不幸中彈犧牲。李矮子在沖向倒地的本虎時，不經(jīng)意間聽見自己胸前一聲脆響，蹲下一看，頓時嚇了一大跳，原來一顆子彈正擊中了自己的胸膛，要不是胸前口袋里的假光洋擋住子彈，自己早就一命嗚呼了。

李矮子把光洋緊緊地攥在手心里，心潮澎湃，他忽然想起了老婆婆，慶幸自己當初所做的一切?？粗@塊救命的光洋，此刻他最想說的一句話是：“謝謝你，老婆婆！”李矮子放好光洋，很快又投入到戰(zhàn)斗中去，部隊最后取得了戰(zhàn)爭的全勝。武陽大捷，殲敵第115大隊全部和第117大隊三分之二，斃敵1500多人，蔣介石稱之為“開湘西會戰(zhàn)勝利之先聲”，李矮子也受到了師部的嘉獎。之后，李矮子所在的部隊對日寇進行窮追猛打，取得了一個又一個的勝利。抗日戰(zhàn)爭結(jié)束后，李矮子沒有再留在部隊，他帶著本先、本龍一起，默默回到生他養(yǎng)他的家鄉(xiāng)，做回了一個普通的農(nóng)民。那塊光洋，也成了他最寶貴的東西，好好珍藏著。

回鄉(xiāng)后，最讓李矮子悲痛的是，他走后一年，大哥為了抗日，召集鄉(xiāng)親們組建了一支300多人的游擊隊，在綏寧、洞口、白巖水、印坪一帶殺了不少的鬼子。只可惜，在一次同國軍407團1營3連的協(xié)同作戰(zhàn)中，為活捉鬼子第五聯(lián)隊第六大隊的大隊長野文中胡，大哥不幸壯烈犧牲。李矮子悲痛惋惜之余，立即帶著本先、本龍到大哥的墳頭祭拜。次年，李矮子為大哥修繕墳?zāi)?，立碑立傳，他要讓子孫后代銘記大哥的抗日英勇事跡。

再后來，李矮子娶妻生子，成了家，做了父親，做了爺爺。如今，李矮子已是一個耄耋老人。每當他把假光洋給后輩們觀看，告誡他們要心存善念、多做好事的時候，總是一副神情矍鑠的樣子。假光洋的故事，他說了一遍又一遍，兒孫們聽得入迷，也從不覺得厭煩。是啊，對于李矮子來說，誰又能真正理解這塊假光洋對于他的非凡意義和蘊含的深厚感情呢？

我屬于自然

我屬于自然，每天或漫步，或爬山，或閑逛，悠閑幾個小時，心曠神怡，心情無比舒暢。

我屬于自然，沉浸在大自然的美景中，忘卻了一切的功名利祿，一切的榮辱得失，一切的權(quán)勢、地位、金錢、財富，神清氣爽，心情無比輕松。

我屬于自然，陶醉在大自然的鳥語花香之中，藍天白云、清新的空氣、悅耳的歌聲、綠油油的葉、活蹦亂跳的兔，賞心悅目，讓人迷醉于生命的精彩。

我屬于自然，自然給我生命，給我空氣，給我養(yǎng)分，給我食物，給我衣物，給我沒有的一切。

我屬于自然，投入到大自然的懷抱中，躺在綠油油的草地上，我有了一種前所未有的安全感，有了一種久違的回家的感覺。天生天養(yǎng)，人，應(yīng)該自然地活著，方算得上美好無憾。

我屬于自然，我從自然中來，在自然中消失。我親近自然，我熱愛自然，我欣賞自然，我感激自然，我依賴自然，我崇拜自然，我敬畏自然。

我屬于自然，自然屬于我，因為我是自然的一分子。

花開花落紫丁緣

阿呆和桃子都喜歡紫丁香，兩人相識于高一。

阿呆的家，在武秀之深山密林之中，那里紫丁香漫山遍野，開得美艷、嫵媚。不知何故，打小起，阿呆就對紫丁香情有獨鐘。每當有心事的時候，他都喜歡到紫丁香花叢中走走，聞著紫丁香襲人的芬芳，看到一叢叢、一簇簇盛開的紫丁香花，阿呆便會忘記一切傷痛和煩惱。

桃子的家，離阿呆家只有十幾里路，在成為同學(xué)之前，倆人未曾相識。關(guān)于桃子喜歡紫丁香的事，阿呆也是后來才知道的。有一次，阿呆無意中翻看桃子的筆記本，發(fā)現(xiàn)里面夾了許多紫丁香花的標本。阿呆問桃子，這是為何。桃子說，我喜歡紫丁香啊，你看，花雖然干了，現(xiàn)在還有淡淡的清香，你喜歡的話，我送你幾片。

桃子本叫溪桃，不知是班上哪個調(diào)皮搗蛋的同學(xué)，給她取了一個別名，叫“桃子”，因為順口，同學(xué)們就都這么叫了。

高中三年，本來，阿呆和桃子兩人就是平常得不能再平常的同學(xué)關(guān)系，但不知為何，讀復(fù)習(xí)班期間，兩人竟發(fā)生了一段戀情，由此改變了阿呆和桃子的關(guān)系。

從小學(xué)到高中，阿呆都學(xué)習(xí)出眾，在全班乃至全校成績都名列前茅，但高考時，出人意料，阿呆只考上了一個?？茖W(xué)校。雖然是全班唯一一個考上大學(xué)的學(xué)生，但阿呆全家就是高興不起來，這一切離原有的期望值太遠，太出乎所有人的意料。為了心中的理想，為了考一個理想的重點大學(xué)，最后在校領(lǐng)導(dǎo)和老師的勸說下，阿呆放棄了?？茖W(xué)校，留下來讀了復(fù)習(xí)班。當然，桃子的高考成績更差，離中專線都差了一大截，沒辦法，桃子平時的成績本來就那個樣。那個年代，由于考上學(xué)校有工作分配，為了跳出農(nóng)門，每個人在學(xué)習(xí)上都會使足了勁。應(yīng)屆畢業(yè)后，桃子也毫不猶豫地選擇了復(fù)讀班。

雖然阿呆和桃子都留下來進行復(fù)讀，但兩人卻并不在一個班?？刹恢獮楹?，桃子時常往阿呆的班上跑，手里拿著一個個習(xí)題本要阿呆幫忙分析解答。雖然阿呆平時是一個沉默寡言、性格內(nèi)向之人，但同學(xué)來問題目，又是老鄉(xiāng)，阿呆每次都會耐心細致地解答。說真的，以前在同一個班，阿呆和桃子都很少說話，即便問題目，桃子也很少找阿呆。復(fù)習(xí)時，兩人雖不在一個班，交往的機會卻莫名其妙地多了起來。

相處多了，除了解答題目之外，兩人也時常聊些其他方面的話題，這多少讓緊張的復(fù)讀生活夾雜了一絲浪漫和輕松。阿呆在不知不覺中，對桃子也產(chǎn)生了一種莫名的好感和依賴。如果幾天見不到桃子，阿呆有時還覺得心里空蕩蕩的，坐立不安。有一天，阿呆竟意外收到了一封桃子的來信，有十多頁之多。桃子在信中表明了自己對阿呆的愛意。拿著桃子的信箋，阿呆既緊張又興奮，他覺得有一股從未有過的激流在心中涌動。桃子的信，阿呆看了一遍又一遍，要知道，阿呆從小學(xué)到高中，只知道死讀書，很少和女同學(xué)交往，更不用說談戀愛了。收到桃子來信后的第三天，阿呆才在猶豫中給桃子回了一封信。信中阿呆答應(yīng)了在學(xué)習(xí)上幫助她的要求，并愿意與她深入交往。但不知為何，自此以后，兩人竟來往得少了，或許是羞于面對對方，桃子也很少主動來找阿呆。由于學(xué)習(xí)緊張，阿呆也沒有多想，但每個星期都能收到一封桃子的來信，阿呆偶爾兒也回上幾封。

信件有時是通過郵局寄送，有時是桃子的好友熙鳳捎帶傳遞。信中，桃子送了阿呆好幾張相片，說了好多關(guān)切的話語。這一切，讓阿呆覺得溫馨而欣喜。尤其在一封信里，桃子明白無誤地表達了自己對阿呆的愛意，桃子信誓旦旦地說，她今生今世非阿呆不嫁，一生只愛阿呆一個人，只會對阿呆一個人好，絕不會去認識第二個男人，絕不會同另外的男人說上一句話，否則就去死。這樣的承諾，令阿呆十分感動，阿呆也在心里認定桃子是自己未來的妻子。

阿呆生日的那天，桃子送了他好幾張明信片，在其中一張明信片背面，桃子抄了一首《奉獻》的歌曲贈給阿呆，歌詞云：“長路奉獻給遠方，玫瑰奉獻給愛情，我拿什么奉獻給你，我的愛人？白云奉獻給草場，江河奉獻給海洋，我拿什么奉獻給你，我的朋友？我拿什么奉獻給你，我不停地問，我不停地找，不停地想。白鴿奉獻給藍天，星光奉獻給長夜，我拿什么奉獻給你，我的小孩。雨季奉獻給大地，歲月奉獻給季節(jié)，我拿什么奉獻給你，我的夢想?！蹦钪柙~中的“愛人”，阿呆真真切切地體會到了桃子的那片苦心，也陶醉在未來的憧憬之中。

同桃子的交往，讓阿呆枯燥的學(xué)習(xí)生活充滿了情趣。阿呆知道，自己終于有了可以思念、可以牽掛的人，這也算得上是復(fù)讀生活的一大收獲。阿呆雖然同桃子相互喜歡著，但在學(xué)習(xí)上阿呆始終不敢有絲毫的懈怠。

不知不覺，一年的復(fù)讀生活便告結(jié)束，阿呆和桃子緊張地參加了第二次高考?？荚囈唤Y(jié)束，阿呆感覺自己考得并不理想。于是，沒有告訴任何人，包括桃子，阿呆就在考完后的第二天，默默回到了農(nóng)村的家。而其他的同學(xué)因為想到不久之后也許就要分離，互相之間成群結(jié)隊地串起了家門。今天到這個同學(xué)家里玩一天，明天又到那個同學(xué)家里玩一天。

阿呆雖然考完后一個人獨自回家，但還是經(jīng)不住幾個好友的強拉硬拽，硬是加入到了串門的隊伍中。

有一天，阿呆來到桃子家。桃子自幼喪母，家就在學(xué)校附近?？吹桨⒋?，桃子父親十分的熱情。桃子告訴阿呆，說前段時間有一男生看中了她，打發(fā)大姐來說媒提親，大姐問桃子同不同意，桃子直接告訴大姐，自己已經(jīng)有了男朋友，就是阿呆，要大姐回絕了那個提親之人。聽到桃子說的這些話，阿呆久久凝視著桃子，心中充滿了一種莫名的感動。

有一次，桃子爸特意給阿呆創(chuàng)造了一個單獨同桃子相處的機會。桃子爸說要到一個遠房親戚家有事住一晚，要阿呆同桃子在家里自己做飯。那天，桃子為阿呆親手做了一頓飯，阿呆吃得很香。飯后，阿呆第一次同桃子到田間地頭散步，在山腳，阿呆意外看到了許多紫丁香花，雖然有些敗落，但芳香四溢，讓人不得不駐足留戀。桃子連說：“花好美，好香！”看到桃子這么喜歡紫丁香，阿呆特意摘了幾朵，插在桃子的發(fā)髻上，并對桃子說：“你插上紫丁香，比花更美！”桃子嬌羞地“罵”阿呆：“你糊弄人，我美嗎？你別騙我?！本驮谀且惶?，就在紫丁香花開放的地方，阿呆第一次鼓起勇氣牽了桃子的手。當晚，阿呆終究沒有勇氣留在桃子家過夜，主動提出到桃子家隔壁的同學(xué)家借宿。走出桃子家門的時候，阿呆能明顯感覺到桃子失望的目光……

高考成績出來后，正如阿呆所預(yù)料的那樣，考得并不理想，比應(yīng)屆考試還少了幾分，還是上的一個專科線?？粗切┛嫉煤玫耐瑢W(xué)洋洋自得的樣子，阿呆無地自容，真想找一個地縫兒鉆進去，心情也差到了極點。

此種結(jié)果，雖說早有預(yù)料，但在分數(shù)面前，阿呆還是忍不住替自己傷心，阿呆覺得腦子一片空白，更不知如何面對含辛茹苦的父母以及充滿期待的老師和同學(xué)們。成績出來后的那段日子，是阿呆最為消沉的日子，阿呆甚至有了去死的沖動。但在心底，還是有一個聲音在告訴阿呆要堅強，要勇于面對一切，絕不能倒下。

看了分數(shù)后，阿呆硬著頭皮回到家里，做好了被責(zé)罵的準備。父親很氣憤，足足罵了阿呆一個小時方才罷休。但事已至此，兒不爭氣，父母除了長吁短嘆、無能為力之外，也沒有其他的辦法。看到父母的傷心與絕望，阿呆一個人躲進房間，當天連晚飯都沒有吃，家里人也沒有理會他。復(fù)習(xí)是不能再讀了，父母態(tài)度很堅決，?？凭蛯？瓢?。在報志愿的時候，阿呆沒有仔細考慮，隨便報了幾所學(xué)校。

桃子得知阿呆考得不好，有一天忽然來到了阿呆的村子。這件事是村里一個叫林成的同學(xué)來告訴阿呆的，因為桃子當時就呆在林成家里。阿呆不敢把桃子帶到家里，那樣的話，父母知道了更加不能原諒他。阿呆此時正是情緒低落期，不過桃子既然來了，不見也不是辦法。于是他抽空去了同學(xué)家，見了桃子。阿呆告訴桃子，最近家里事多，事忙，沒時間玩耍。待了不到五分鐘，阿呆就告別了桃子，面無表情地回了家。看到阿呆這副模樣，桃子自知無趣，沒停留多久也就回家了。

之后，桃子給阿呆寫了幾封信，勸阿呆不要太過傷心，考個專科也不錯。當然，桃子自己是連一個中專也沒考上。不過桃子并不傷心，因為她的成績本來就差，對她而言，沒考上是意料之中的事。

讀大學(xué)后，阿呆和桃子還是通過書信聯(lián)系。由于桃子還在繼續(xù)讀復(fù)習(xí)班，這樣，除了一些鼓勵桃子好好學(xué)習(xí)之類的話外，阿呆也找不到更好的話語，再說，他也不想影響桃子的學(xué)習(xí)。而桃子，也再不提感情方面的事了。由于彼此缺少共同語言，又相距甚遠，阿呆和桃子的通信越來越少，阿呆明顯感覺到與桃子之間疏遠了許多。阿呆讀大二的時候，桃子也考上了一所中專學(xué)校，桃子的學(xué)校離阿呆讀書的城市并不遙遠，但阿呆與桃子之間從未相聚過，仍然只是象征性地通通書信，而且通信的頻率也越來越少，有時兩三個月才一封信?？梢哉f，兩人的感情比起高中來，沒有任何進展。

阿呆大學(xué)畢業(yè)后，分回了家鄉(xiāng)的縣城，由于沒有社會背景，又沒有親戚和朋友幫忙，最后分到了一家效益不佳的集體企業(yè)，所得工資只能勉強維持生計。

阿呆工作的第二年，桃子也畢業(yè)分到了縣里，因為桃子有一個遠房親戚在縣里一重要部門任職，桃子因此得以分到一個較好的單位，工作輕松，待遇也好。

桃子剛參加工作那會兒，還時常到阿呆處敘敘舊，有體力活也要阿呆幫忙。阿呆曾嘗試同桃子有進一步的發(fā)展。有一次，逢周末，他帶桃子到郊區(qū)賞春，在一片開滿紫丁香的開闊地，趁桃子手舞足蹈之際，鼓起勇氣向桃子表白，希望桃子做他的女朋友。桃子笑而不答，說這么好的紫丁香，別破壞了心情。回到城里，桃子告訴阿呆，說兩人只適合做普通朋友，做不了夫妻的。望著桃子的背影，阿呆一臉的茫然。

自此，阿呆對桃子徹底死心，即便作為同學(xué)，也很少來往。有時，想到桃子曾經(jīng)說過非自己不嫁的誓言，阿呆就會有一種被愚弄的感覺，氣憤之余，阿呆將珍藏的上百封情書全部付之一炬。

再后來，阿呆強迫自己去“憎恨”桃子，忘掉同桃子有關(guān)的一切，但不知為何，心底烙下的記憶，始終如初，沒有丟失哪怕一丁點。這一切，常常令阿呆迷惑和不解。

……

雖然同桃子的感情沒有走到最后，但時間久了，阿呆也看開了，是啊，凡事講究一個緣字，可能是自己同桃子注定沒有緣分吧。這樣一想，阿呆對桃子的不滿慢慢地也就消失了。有時，想到同桃子高中的那些青澀往事，感覺溫馨之余，阿呆對桃子還會莫名地生出一些感激來。

“紫丁香呀，它是朵什么樣的花呀，它是朵最嬌媚的花呀，粉蝶兒總是飛來飛去呀，飛來飛去圍著它；紫丁香呀，它是朵什么樣的花呀，它是朵最甜蜜的花呀，蜜蜂兒總是飛來飛去呀，飛來飛去追求著它；紫丁香呀，它是朵什么樣的花呀，它是朵最多情的花呀，花朵兒總是一朵一朵呀，一朵一朵他愛著她……”每當聽到這首歌，感慨之余，阿呆不自覺地生出一絲絲苦澀來。那種感覺，無所謂好，無所謂壞，環(huán)繞在心間，久久揮之不去。

（責(zé)任編輯 劉月嬌）

李明聰，又名李明蔥，湖南省綏寧人，當代作家、詩人。先后就讀湖南大學(xué)、清華大學(xué)，迄今發(fā)表文學(xué)作品500多萬字，長篇人物通訊《文武雙全運管兵——李明聰同志先進事跡》和《輝煌文學(xué)路——李明聰文學(xué)創(chuàng)作簡述》刊于《中國道路運輸》《當代人》《詩詞》《中國綠城文學(xué)》《中華散文精粹》《湖南運管》《世界華文作家》等刊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