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 大 可
(北京師范大學 歷史文化學院,北京 10008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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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馬遷生年十年之差百年論爭述評
張 大 可
(北京師范大學 歷史文化學院,北京 100081)
學術界關于司馬遷的生年有六種說法,王國維和郭沫若兩說影響最大且有文獻依據(jù)。王氏推定司馬遷生年為公元前145年,郭氏支持司馬遷生于公元前135年說,兩說有十年之差。按公元前135年說推之,司馬遷年10歲前蒙童耕牧,18歲前問學于孔安國、董仲舒,25歲奉使為欽差大臣,這幾個坐標點都是不合情理,不能成立。按公元前145年說推之,少年司馬遷18歲前耕牧,二十二三歲南游歸來后問學于孔安國、董仲舒,元狩五年28歲仕為郎中,經(jīng)過六七年的歷練,在35歲時奉使,不僅合情入理,均有考證文獻支持。由此可見,司馬遷生于公元前145年可為定論。
司馬遷;生年;司馬遷行年;考訂
司馬遷生年,學術界推定有6種說法。除王國維、郭沫若兩說外,另外四說為:其一,生于景帝四年戊子(前153)說,此說見王鳴盛《十七史商榷》卷一《子長游蹤》條;其二,生于漢景帝后元戊戌(前143)說,此說見周壽昌《漢書注校補》卷四十一;其三,生于武帝元光六年壬子(前129)說,此說見張惟驤《太史公疑年考》;其四,生于漢武帝元朔二年甲寅(前127)說,此說為華山道士所主張,見康熙《韓城縣志》載翟世琪《重修太史廟記》。這四種說法,持說者均無論證與文獻依據(jù),大抵出自臆斷,皆無討論價值,可以不論。其中以王國維和郭沫若兩說影響最大而有文獻依據(jù),王氏推定司馬遷生年為公元前145年,郭氏支持司馬遷生于公元前135年說,兩說有十年之差。一個人的生年只能有一次,故兩說中有一說為誤,于是展開爭論,在20世紀50年代中和80年代初掀起兩次全國性大爭論,王、郭兩說各有信從者,雙方爭論文章60余篇,迄今無定論,王說略為占優(yōu),近年來郭說有高漲之勢。
學術界第一個考定司馬遷生年,以及卒年的學者是王國維。1916年,他在《廣倉學窘叢書》發(fā)表《太史公系年考略》,推定司馬遷生年為景帝中元五年,即公元前145年,故學術界通稱為“景帝中五年說”,或“前145年說”,又省稱“王說”。到了1923年,王氏針對日本學者桑原騭藏氏司馬遷生于公元前135年的新說*桑原文的《關于司馬遷生年之一新說》,參見1922年刊于日本《東洋文明史論叢》,1929年重發(fā)于日本《史學研究》第一卷第一號,收入《桑原騭藏全集》第二卷。桑原文核心論據(jù)為“早失二親說”以證司馬遷生年為公元前135年。中國學者李長之直接引入自己的論文《司馬遷生年為建元六年辨》之中為第一條立說證據(jù)。,重發(fā)他的考證文章,收入《觀堂集林》卷十一,改換題目叫《太史公行年考》,全文不變,僅在題目上改“系年”為“行年”,這一字之改用以昭示考證司馬遷生年的方法,即排比行年為論據(jù),十分自信。
根據(jù)王國維的考證,1955年是司馬遷誕辰2100周年紀念。郭沫若在當年的《歷史研究》第6期上發(fā)表《太史公行年考有問題》的文章,支持李長之主張的司馬遷生于漢武帝建元六年,即公元前135年,學術界通稱“建元六年說”或“前135年說”,又省稱“郭說”。同期《歷史研究》還發(fā)表李長之先生的舊作《司馬遷生年為建元六年辨》,舉證十條以立其說,作者化名劉際銓*李長之文《司馬遷生年為建元六年辨》,最早發(fā)表于1944年5月出刊的《中國文學》第一卷二期,后收入1948年開明書店出版的李氏專著《司馬遷之人格與風格》一書中。。
郭說終止了1955年學術界紀念司馬遷誕辰2100周年的研究盛會,引發(fā)了20世紀50年代中期的學術大討論。隨后由于歷史原因沉寂了20余年,到了改革開放的20世紀80年代初,爭論再起。兩場爭論,王說理據(jù)占優(yōu)。1985年,中國歷史研究會在南京召開年會,率先紀念司馬遷誕辰2130周年。1995年,陜西省司馬遷研究會在西安召開紀念司馬遷誕辰2140周年國際學術研討會。2001年中國史記研究會成立,于2005年、2015年兩次在司馬遷故里陜西韓城市、陜西渭南師范學院召開紀念司馬遷誕辰2150周年、2160周年學術研討盛會。特別是2015年由中國史記研究會與渭南師范學院聯(lián)合主辦的紀念司馬遷誕辰2160周年國際性學術研討盛會,中國史記研究會推出了《史記論著集成》20卷、《史記論叢》專輯6卷、《史記通解》全9冊,總字數(shù)兩千余萬字,可以說是對1955年缺失的紀念司馬遷誕辰2100周年學術盛會的一次補課。正是在這一背景下激發(fā)了郭說信從者,即前135年說論者,近年來不斷發(fā)聲,提出所謂“新論”,似有高漲之勢,并要求在2015年紀念司馬遷誕辰時改2160周年為2150周年,于是司馬遷生年的話題重啟。中國史記研究會、北京史記研究會決定在2016年兩會召開的年會上,同時展開司馬遷生年疑案的研討。兩會秘書處組成聯(lián)合編委會,在中國史記研究會第十五屆年會論文集《史記論叢》第十三集,北京史記研究會第三屆年會論文集《史記研究》第一輯中發(fā)布研討論文。這次學術研討,不開發(fā)“新論”,不炒剩飯,而是著力梳理百年論爭雙方的論點論據(jù),作出總結,畫一個句號。本文實質(zhì)是一篇綜述。綜述有兩種寫法,一是只做情況介紹,梳理論爭雙方的甲說乙云,不作論斷;一是有鮮明的觀點,對論爭的問題畫一個句號。本文屬于后者,筆者認為前145年說可以為定論,于是用“述評”代“綜述”,以表明立場。
以上回顧司馬遷生年百年論爭的由來,也就是問題的提出。
考證司馬遷的生年,王國維和郭沫若兩家都是根據(jù)《太史公自序》的三家注來推算的。
司馬談卒于元封元年?!短饭孕颉吩疲骸白淙龤q而遷為太史令。”司馬貞《索隱》在這一句下注云:
《博物志》:太史令茂陵顯武里大夫司馬〔遷〕,年二十八,〔元封〕三年六月乙卯除六百石。
元封三年,即公元前108年,司馬遷年二十八,郭沫若據(jù)此推算,生于漢武帝建元六年,公元前135年。
司馬遷當了五年太史令,漢武帝改元太初,頒布新歷,這是一件劃時代的大事。故張守節(jié)的《正義》就在“五年而當太初元年”下加按語說:“案:遷年四十二歲。”太初元年是公元前104年,遷年四十二,王國維據(jù)此推算,當生于漢景帝中元五年,公元前145年。
表面上看,司馬貞與張守節(jié)均為初唐同代人,又同出一個師門,都是張嘉會的學生,兩人的話具有同等價值,不分伯仲。但司馬貞引用了文獻,《博物志》所載漢時簿書《茂陵中書》的材料;而張守節(jié)直以按語出之,沒有說明其言所據(jù)何書,因此,《正義》的價值應低于《索隱》,這也是若干持前135年說論者的口實*例如趙光賢在《司馬遷生年考解》一文中就說,怎么能把張守節(jié)來歷不明的說法,凌駕于有最高價值的《博物志》原始材料之上呢?參見《北京師范大學學報》1983年第3期第73~79頁。。但王國維不這么看,他的識見高于形而上,首先調(diào)查十年之差的原因在哪里,有兩個可能:其一,兩說的材料來源是否不同,是否可靠,這是頭等大事;其二,兩說在流傳中發(fā)生了數(shù)字訛誤?!端麟[》所引轉(zhuǎn)自西晉張華所著《博物志》,王國維用兩條敦煌漢簡的行文格式來證明《索隱》所引確系漢時簿書,非魏晉人語,為“最可信之史料”?!墩x》的依據(jù)在哪里呢?張守節(jié)直以按語出之,必有所據(jù)。正因張守節(jié)與司馬貞是同時代人,所見材料應當是同一來源,結論亦當本《博物志》。既然材料沒有問題,十年之差的產(chǎn)生,必然是在傳抄流傳中數(shù)字發(fā)生了訛誤,即數(shù)字訛誤說,這是王氏立論的基石。
王國維考證的價值,有以下三個方面的意義。
(一)論點堅實
所謂論點堅實,即指前文所說立論基石“數(shù)字訛誤說”不可動搖?!端麟[》《正義》既然材料同源,否認這一論點,必然的邏輯就要承認司馬遷有兩個生年,這當然是荒謬的。郭沫若、李長之皆否認數(shù)字訛誤說,其說法是給《正義》的按語“遷年四十二歲”找出路,說張氏按語是指司馬遷一生只活了四十二歲,這就違反了漢時簿書論述行年的文例。王國維引據(jù)的敦煌漢簡兩例,郭沫若補充的居延漢簡十例,《博物志》所引《茂陵中書》司馬遷以太史丞為太史令,“年二十八”,皆指行年的年歲,而不是一生的年壽,只有人死的時候才會說他一生的歲數(shù)。例如《孔子世家》:“孔子年七十三,以魯哀公十六年四月己丑卒。”如果一個人的一生無事跡可述,或事跡不值得記述,只寫他一生活了多少年,人死已包含其中,這當然是指一生的年壽。仍以《孔子世家》為例:“子思生白,字子上,年四十七。子上生術,字子家,年四十五。子家生箕,字子京,年四十六。……”皆為記述終止語,所記數(shù)字才是指一生的年壽?!墩x》按語“遷年四十二歲”與《索隱》所引《博物志》“司馬遷,年二十八,三年六月乙卯除,六百石”同例,皆非終止語,“四十二”與“二十八”都指的是行年歲數(shù),而不是一生的年壽。
(二)方法正確
方法正確,指王國維推定司馬遷生年不是想當然,鉆牛角尖,玩文字游戲,而是實實在在作考證。王國維取信《正義》而舍《索隱》用了兩個方面的考證。一是用校勘學魯魚亥豕形體相近致誤的常理推斷;二是排比司馬遷行年來驗證。
1.魯魚亥豕之誤
假定《正義》訛誤,則十年之差為“三十二”訛為“四十二”;如果是《索隱》訛誤,則為“三十八”訛為“二十八”。王國維說:
三訛為二,乃事之常;三訛為四,則于理為遠。以此觀之,則史公生年,當為孝景中五年,而非孝武建元六年矣。
對此,徐朔方有如下評論:
郭沫若《〈太史公行年考〉有問題》一文指出:“漢人寫‘二十’作‘廿’,寫‘三十’作‘卅’,寫‘四十’作‘卌’。這是殷周以來的老例。如就廿與卅,卅與卌而言,都僅一筆之差,定不出誰容易,誰不容易來?!钡乾F(xiàn)在發(fā)生爭論的并不是漢人的寫本,而是唐代《索隱》的寫本,王國維說“三訛為二,乃事之常;三訛為四,則于理為遠?!边@句話用來說明漢簡,確實“都是一筆之差,定不出誰容易,誰不容易來”,但若用來說明唐代寫本存在的問題,再考慮到《正義》對《索隱》原有修訂補充的關系,王氏說法就不能輕易加以否定[2]。
我們認為徐氏的說法是中肯的。據(jù)程金造先生的考證,司馬貞稍年長于張守節(jié),《索隱》早于《正義》20年問世,后出的《正義》對《索隱》有疏通、修訂與補充的關系。張守節(jié)按語是依據(jù)《索隱》“年三十八”之文推斷出來的,《索隱》是在唐代以后流傳中“三十八”訛為了“二十八”,王氏的常理說當然不能輕易加以否認了。
2.排比司馬遷行年考證
如何論證《正義》與《索隱》的是非,最可靠的方法是找出司馬遷行年的幾個坐標點,進行行年排比,看哪一個生年最合理,不要在任何后人舉證的孤證上糾纏,這才是科學的論證方法。王國維考證司馬遷的生年,就是從行年研究入手的。他的論文初名《太史公系年考略》,過了七八年改名《太史公行年考》重新發(fā)表,將“系年”改“行年”一字之差,確有極大深意?!跋的辍本褪蔷幠?,作年譜,“行年”強調(diào)其人生軌跡的經(jīng)歷。王國維排比行年方法的具體運用詳見本文第三部分。
(三)邏輯嚴密
趙光賢駁難王國維,怎么能把張守節(jié)來歷不明的說法凌駕于有最高價值的《博物志》原始材料之上呢?這正是王國維識見高人一籌的地方,不是表面上看誰有據(jù),誰無據(jù),而是發(fā)現(xiàn)《索隱》說與司馬遷行年不相符,于是用嚴密的邏輯推論出《正義》與《索隱》同源。因為按語是結論,它必有前提,必有所依,或是贊同,或是補充,或是駁難?!墩x》按語是一種贊同語,但數(shù)據(jù)不同,所以結論是數(shù)字訛誤。
郭沫若《太史公行年考有問題》,舉證三條駁難王說,李長之《司馬遷生年為建元六年辨》,舉證十條以立其說。郭、李兩文以主觀認定當事實,以推論代考據(jù),不足為信。對郭李兩文的考據(jù),分述于次。
(一)郭文駁難王說,舉證三條,皆有辨無考,不能成立
郭文第一條用漢簡記錄數(shù)字連體書寫的殷周老例,駁難王國維的常理說,虎頭蛇尾,無果而終。郭文說:
漢人寫“二十”作“廿”,寫“三十”作“卅”,寫“四十”作“卌”。這是殷周以來的老例。如就廿與卅,卅與卌而言,都僅一筆之差,定不出誰容易,誰不容易來。
既然定不出誰優(yōu)誰劣,必然的邏輯,《索隱》與《正義》在天平的兩端是平衡的,在理論上,《索隱》與《正義》都有可能發(fā)生訛誤,到底是誰家訛誤要作考證,拿出證據(jù)。郭文拿不出考證,效法李文,金蟬脫殼,筆鋒一轉(zhuǎn):“因此,這第一個證據(jù)便完全動搖了。”此指王國維說《索隱》“三十八”訛為“二十八”完全動搖了。豈止“動搖”,而且是“完全”的動搖。請問:證據(jù)在哪里?答曰:沒有。
郭文第二條,未加考證就主觀認定“年十歲誦古文”即是向孔安國問故,證明司馬遷晚生十年正好與王國維說遷年二十問故于孔安國吻合。這也是未作考證的主觀認定,取巧借力王國維之說以立說,王錯郭亦錯,是沒有價值的。
郭文第三條說董仲舒元朔元狩間已家居廣川,司馬遷向董仲舒學習不知在何處,“在京有可能,在廣川也有可能”,“年幼時曾見董仲舒”,“如在廣川,那就更晚幾年(按:指司馬遷十七八更晚幾年)也沒有問題了”。郭文用此以駁難王國維司馬遷年十七八向董仲舒學習。此處仍未見郭文有任何考證,而且十分有趣,郭文承襲王國維的錯誤以駁王國維。董仲舒晚年家居茂陵,《漢書·董仲舒?zhèn)鳌孵r明記載“家徙茂陵”,王氏、郭氏均不察,可證郭文匆忙草就。郭文的第二第三兩條駁難是典型的文字游戲,與司馬遷生年的考證幾乎沒有關系。
司馬遷向孔安國問故,向董仲舒學習,在二十歲南游歸來的二十三四至二十七八歲之時,當元朔末至元狩間[3]。王國維并未說司馬遷年十歲向孔安國問故,但說“年十歲隨父在京師誦古文”,“年二十左右向孔安國問故”,見董仲舒“亦當在十七八以前”,也是以推論代考據(jù),是不成立的。郭文借勢辯駁,亦未作考證,當然不成立??甲C是一個用力勤而細致的功夫,無論王國維還是郭沫若,用力不到也必然漏洞百出,此可以為考證工作者戒。
郭文開篇用了三分之一以上的篇幅補充了十條居延漢簡證明《索隱》所引《博物志》為“最可信之史料”,可以肯定這是有價值的,但對于考證司馬遷的生年沒有超出王國維一步,它只是給人一個印象,王氏考證“證據(jù)不夠”,為自己緊接的三條駁難作鋪墊。而郭文的三條駁難,只是給讀者造成一個錯覺,似乎有三條考證,三條證據(jù),其實哪一條都不是。
(二)李文十證,亦無一考據(jù)
李文發(fā)表未受社會關注,由于郭文引為奧援,才聲名鵲起。陳曦教授撰有專論:《李長之關于司馬遷生于前135年說舉證十條無一考據(jù)》[4],對李文已作了逐條解讀,本文不再重復,這里僅對影響最大的第一條“早失二親說”與第四條“空白說”略作述評。
1.李文第一條“早失二親說”
郭李兩文均聲稱,26歲死父親可以說“早失”,36歲死父親不可說“早失”。這一條如果成立,只是一個論點,為什么26歲可以說“早”,三十六歲不能說“早”,要作考證來說明。李長之未作考證,放了一個煙幕,說“他(指司馬遷)決不能把父母是否早死也弄不清楚”,偷換概念,轉(zhuǎn)移視線,避開了回答“早失二親”,把待證的論點,偷換成了證明前135年說的證據(jù)。郭沫若稱其為駁難王國維的“致命傷”,真是莫名其妙。
“早失二親”,斷章取義可以有多種解釋。按常規(guī)這個句子不添加字解釋,主語為二親,即“二親早失”,指雙親走得早,為了突出“早失”而倒裝。雙親走得早,又可以有三種意義。一是雙親走得早,當兒子的沒有盡孝,感到失落;二是雙親走得早,兒子很孤獨;三是雙親早已走了,兒子已無牽掛。視語法環(huán)境確定其義,或語義雙關,三者皆有,《報任安書》正是如此。如果“早失二親”為無主語句,添加說話人為主語,即“仆早失二親”,主語承上省,指年紀輕輕就失去了雙親。有人形容漢語是一種飄動的語言,詞性可以活用,在不同的語法環(huán)境就有不同的解釋,但語法環(huán)境確定了就只能有一種解釋?!秷笕伟矔分械摹霸缡ФH”,前后共是五句話,連貫起來只能是一種解釋,指雙親走得早。讓我們共同來分析。
《報任安書》云:“今仆不幸,早失二親,無兄弟之親,孤身獨立,少卿視仆于妻子何哉?”
語譯如下:
現(xiàn)在我很不幸,父母早已死了,又沒有兄弟,孤獨只身,少卿,你看我是一個懷戀妻子、孩子的人嗎?
司馬遷遭遇不測,交游莫救,左右不為一言,沒有了父母兄弟,身邊無一個親人可訴衷腸,感到十分孤獨。這也好,我如果以死抗爭,也沒有父母兄弟的牽掛,難道我是一個留戀妻子、孩子而喪失大義的人嗎?在這一語法環(huán)境中,“早失二親”只能有一個解釋,指雙親走得早。按王國維說,《報任安書》作于太始四年,上距司馬談離世的元封元年是十八年;如果按清趙翼說作于征和二年,則上距元封元年是二十年,當然可以說“早失”,這與“三十六歲”或“二十六歲”有何干系?
郭沫若、李長之不顧語法環(huán)境,斷章取義“早失二親”,在他們的筆下成了年紀輕輕失去父母,按這一解釋,愈是年幼愈是孤苦,當然“二十六歲”比“三十六歲”更貼近情理。但在古代講究禮制的社會,如果兒子比父母走得早,即便是六十、七十、八十都可以說“早失”。拋開父子關系,一個有作為而未盡天年的人死得早令人惋惜,多大年歲是一個界限呢?“顏淵早夭”,一說顏淵死時32歲,一說42歲,無論哪一說均已超過26歲。20世紀50年代中的大討論,鄭鶴聲、程金造就以此駁難郭沫若、李長之的“早失二親說”不成立。于是又有前135年說后繼論者出,一個爭辯說,郭李說的是“早失二親”,鄭、程講的是“兒子早失”,偷換了概念[5]。由于古代文獻找不到“早失二親”為年紀輕輕死了父母的解說例證,鄭、程不得已從禮制中替郭、李找依據(jù),反向說為證,這不叫偷換概念。又一個后繼論者說,古人稱“三十而立”,“二十六”未到而立之年可以說“早”;“三十六”已過而立之年就不可說“早”[6]。只可惜這一雄辯是前135年說后繼論者的附會,不是《報任安書》要表達的意思。
本文不惜筆墨分析“早失二親”,因為這是郭沫若駁難王國維拿得出手的唯一論據(jù),并聲稱是王國維的“致命傷”;同時還是李文十條的第一條論據(jù),又是前135年說后繼論者津津樂道的論據(jù),必須說透。在此還有兩點補充。第一點,鄭鶴聲、程金造兩人的駁論就事論事,沒有抓住要害。以年紀輕輕失去雙親來解釋“早失二親”是郭、李斷章取義的強加,是一種錯誤的解讀,這才是要害。這就是本文的第二點補充:有意錯解,至少李長之是有意錯解。證據(jù)在哪里?證據(jù)就在李文同一條的偷換概念中。李文第一條的全文如下:
司馬遷《報任少卿書》明明說:“早失二親?!?據(jù)《漢書》)如果生于前145年,則司馬談死時,遷已經(jīng)三十六歲,說不上早。他決不能把父母是否早死也弄不清楚。假若生于前135年,遷那時便是二十六,卻才說得過去。
36歲死父親,“說不上早”,26歲死父親,“卻才說得過去”,這是指年紀輕輕死了父親,什么年齡可以說“早”,什么年齡不可以說“早”,“早”與“不早”主體指說話人?!八麤Q不能把父母早死也弄不清楚”,這一句的“早”與“不早”,主體是指死者,即父母離去時間的長短。這一句才是正解,說明李長之是讀懂了“早失二親”的?!霸缡А钡膬煞N概念,即兩種解釋是不兼容的,李長之是作文高手,他巧妙地用文字連接起來,偷換概念,仿佛成了一條證據(jù)。這里我們要回答李長之:你讀懂的意思,根本就不是司馬遷的。郭沫若引援李文,斬釘截鐵地說這一證據(jù)是王國維的“致命傷”,郭氏是誤讀“早失二親”而引援,還是有意而引援,那就不得而知了。
2.李文的第四條“空白說”
此條“空白說”最受前135年說后繼論者的追捧,李文是怎么講的呢?李文說:
如果照鄭鶴聲的《年譜》(他也是主張生于前145的),司馬遷在元朔五年(前124年)仕為郎中,一直到元封元年(前110年),前后一共是十五年,難道除了在元鼎六年(前111年)奉使巴蜀滇中以外,一點事情也沒有嗎?這十幾年的空白光陰恐怕就是由于多推算了十年而造出的。
司馬遷寫歷史人物傳記,不是開履歷表,不是記流水賬,而只寫每個歷史人物的重要言行,只寫大事,突出重點?!短饭孕颉分貙懰抉R遷父子怎樣寫《史記》,對司馬談出仕三十年,只用了一句話概括“太史公仕于建元元封之間”。然后倒敘又只寫了與作史有關的三件事:《論六家要指》、培養(yǎng)司馬遷、臨終遺命。不只是司馬遷,二十四史都是這個寫法,如果按照李長之逐年對照無空白的讀史方法,二十四史個個人物都有空白。再說,歷史人物不是個體孤立的活動,而是群體交際,人物傳記詳于此略于彼,此處未寫不等于是空白,這都是常識。只是不愿去做艱苦的考證,或是有意刪略他的考證,為了某種目的而制造“空白”說。李文在結束時說,《史記》是一部充滿浪漫色彩的詩史,應當出自一個“血氣方剛,精力彌漫的壯年人”之手,年齡應當在“三十二歲到四十幾歲”,不能是“四十二歲到五十幾歲”,“那是一部成人的東西”。這大概就是李氏要司馬遷晚生十年,而又要司馬遷早死,一生只活了四十二歲的原因吧?!妒酚洝肥且徊课氖访?,由于它以人物為中心述史,才兼及文學?!妒酚洝范ㄎ?,第一是歷史學,第二才是文學。文學創(chuàng)作可以產(chǎn)生神童作家,而歷史記述要博聞強記許多歷史知識,不假以時日,創(chuàng)作不出偉大的歷史著作。本文前面說到王國維、郭沫若兩位大學者,用力不到位,寫一篇論文都要漏洞百出,遑論恢宏論著。《史記》《漢書》都是父子兩代人的結晶,古今中外偉大的歷史著作未聞產(chǎn)自青年學者之手。李文說《史記》只能出自一個“血氣方剛,精力彌漫的壯年人”之手,那么司馬談發(fā)凡起例,三十年的作史到哪里去了?可以說李長之的考證目的是一種浪漫的奇思妙想,于是“空白說”也就這般地幻想出來了。
李文的“空白說”不能成立,有施丁[7]和筆者[3]兩人的考證,自元朔三年南游至元封元年奉使還報命,即公元前126至公元前110年之間17年,司馬遷行年有如下內(nèi)容:
元朔三年(前126),開始南游;
元朔五年(前124,張說)或元狩元年(前126,施說),此年左右,“過梁楚以歸”。
元朔末至元狩五年,司馬遷二十三四至二十七八,問故于孔安國,受學于董仲舒。
元狩五年(前118),“仕為郎中”,“入壽宮侍祠神語”。
元鼎五年(前112),扈從武帝,“西至空桐”。
元鼎六年(前111),此年春,“奉使西征”。
元封元年(前110),“還報命?!?/p>
如上考證,根本不存在的“空白說”,卻受到眾多前135年說論者的追捧,包括趙光賢、袁傳璋、趙生群等若干后繼論者,不過他們在文章中絕口不提“空白說”,變換形式長篇大論演繹“空白說”。后繼論者以20世紀50年代趙光賢教授為先導,21世紀以袁傳璋教授用力最勤并在“于是”二字上大做文章,立足于字縫中作考證,亦一奇也。袁傳璋解“于是”為介詞,指“就在此時”,謂司馬遷南游歸來不久就“仕為郎中”。按:“于是”當解為連詞,即今漢語之“于是”,作文言解應釋為“在這之后”,指司馬遷南游歸來之后值得大寫的事件是“仕為郎中”,前后兩者相隔數(shù)年不是空白,是史筆的略寫?!笆藶槔芍小币骺甲C。王國維說“其年無考,何自為郎,亦不可考”,有些難度,但并非不可考,施丁考證“仕為郎中”在元狩五年,公元前118年,司馬遷28歲。迎難而上,乃治學嚴謹之態(tài)度,玩文字游戲是不能代替史實的。李文的其他八條,更加空洞以猜想為說,背離已知推未知的原則,轉(zhuǎn)換筆鋒用語是“假若”“看口氣,也很像”“似乎”“宛然是”“但我想”“的確可能”,云云,詳見陳曦評述文章的逐條解讀,茲不贅。
司馬遷生年由于《索隱》《正義》兩說并存,具有同等權威,因此兩說推導的生年均為假說,需要求證落實,也就是《索隱》《正義》兩說都是待證的“果”,而不能作為推證生年已知的“因”。這一原則,當今力主前135年說論者袁傳璋、趙生群均認可*袁傳璋說:“《索引》注引《博物志》、《正義》按語在證明自身準確無訛前不能作為推算司馬遷生年的‘直接證據(jù)’?!眳㈤喸短饭曛骺颊摗?,安徽人民出版社2005年版。趙生群說:“從理論上說,《索隱》《正義》都有可能產(chǎn)生訛誤,也都有可能不誤?!眳⒁娳w著《論司馬遷生于建元六年》,載《司馬遷與〈史記〉國際學術研討會論文集》,2000年9月。,成為論爭雙方的共識。在沒有找到直接的材料之前,只依據(jù)現(xiàn)有文獻資料,排比行年是驗證司馬遷生年唯一正確的方法。具體說,就是通過考證,盡可能找出有關司馬遷行年的資料或行年線索,然后串聯(lián)起來驗證依據(jù)《索隱》《正義》推導的兩個生年假說,哪一個合于司馬遷自述的行年軌跡,就確定哪一個為司馬遷的生年。是否遵循以上原則是檢驗前135年說與前145年說誰是誰非的試金石。
(一)排比司馬遷行年的考證原則
排比行年考證司馬遷生年,是一種推理考證。推論的要點有三:一是由已知推未知,切忌用未知的假設推未知,“我猜想”是最無稽的假設,要徹底杜絕;二是推理要符合邏輯,切忌詭辯與因果循環(huán)互證;三是推理論據(jù)要有多條,孤證不立。王國維的常理說,盡管有大量的歷史依據(jù)也是孤證不立。
排比的司馬遷行年,要運用考證的方法轉(zhuǎn)化未知為已知。已知的行年資料如果既有確切的紀年,又有司馬遷年歲,只要有一條就可推知司馬遷生年?!端麟[》引據(jù)的《博物志》與《正義》按語,這兩條原始資料就是標準的行年基準點。所謂“基準點”,就是地標,用以指示地理位置。行年基準點是一個比喻的說法,指有確切年代的行年定位點,有了它就可推知生年或卒年?!端麟[》《正義》兩個行年基準點,郭沫若與王國維各據(jù)一個推定了司馬遷的生年,由于兩個基準點定位不同而并存,所以推定的生年成為了待證的假說。反過來說,《索隱》《正義》兩個行年基準點的價值就是推出假說以待證,而不能單獨用于推導司馬遷的生年,否則就是因果循環(huán)互論,袁傳璋、趙生群兩人均贊同此原則,但兩人在考證中最為得意之作,均又違背這一原則,所以不得不在此詳解司馬遷的行年基準點。
袁傳璋《從書體演變角度論《索隱》《正義》的十年之差——兼為司馬遷生于武帝建元六年說補證》[1],洋洋二萬余言,論證十年之差廿與卅相訛于理為遠,卅與卌相訛于理為近,以為這就證明了《索隱》說。趙生群《從〈正義〉佚文考定司馬遷生年》[8],從明代王應麟《玉?!肪硭氖l(fā)現(xiàn)《史記正義》亦引《博物志》云:“遷年二十八,三年六月乙卯除,六百石?!庇谑切判臐M滿以為找到了鐵證,亦認為已經(jīng)證明了《索隱》。袁、趙兩人只是證明了《索隱》所引的“年二十八”不誤,沒有任何考據(jù)證明張守節(jié)按語有誤,也沒有任何考據(jù)證明《索隱》的“年二十八”不誤,仍然回到了假說的原點,什么也沒有證明。尤其是趙生群引據(jù)的《玉海》更是斷章取義,誤導讀者以為他找到了原始資料,其實是第三手、第四手乃至第五手的轉(zhuǎn)引資料,正確性值得懷疑。查《玉海》卷四十六,王應麟在自己撰述的《漢史記》條下引錄《史記正義》曰云云,而刪除了張守節(jié)按語,正如易平所說王應麟的做法,只能是“將這條《正義》佚文的史料價值降低到只能說明《索隱》引言正確無誤,僅此而已”[9]。按邏輯推斷,如果《玉?!匪妒酚浾x》佚文是真實的,恰恰是張守節(jié)在駁正《博物志》,也就是駁正《索隱》,那么張守節(jié)按語必另有所據(jù)。由于三家注合刻刪除了依據(jù),又由于王應麟轉(zhuǎn)述將張守節(jié)按語一并刪除,則《正義》的駁難依據(jù)也就無考,但不能說無據(jù)。依王國維說,《博物志》原文作“年三十八”,《索隱》錯為“年二十八”;程金造說,《博物志》《索隱》均為“年三十八”,不誤,《正義》據(jù)此推斷為“年四十二”,也不誤。十年之差是《索隱》在唐以后流傳中導致數(shù)字訛誤?!队窈!肥翘埔院螅碇撩鞔?,材料轉(zhuǎn)引四五手,豈不驗證了程金造的考證?總之,單獨在《正義》《索隱》數(shù)字的訛誤上糾纏不清,永無定論,但也不能把一個偉大歷史人物的生年永遠兩說并存。依據(jù)現(xiàn)有史料,特別是司馬遷自己寫的行年資料,可以推定他的生年,也就是說,排比司馬遷行年驗證司馬遷的生年這一考證方法是繞不開的*綜觀袁、趙二氏的考證,對司馬遷行年的考證,沒有走出李長之十條無據(jù)考證的范圍,而特別倚重的“新證”,總在《索隱》《正義》的“年二十八”上做文章,意在繞開行年考證,是徒勞的。。
《太史公自序》和《報任安書》可以視為司馬遷自傳,雖然失載生年,卻留下了行年線索,通過考證找到行年關節(jié)點,然后串聯(lián)行年關節(jié)點用以推論驗證前135年與前145年兩個假說,從而確定司馬遷的生年。行年關節(jié)點,就是把握司馬遷行年中幾個關鍵的時間、空間節(jié)點,用考證方法把行年線索轉(zhuǎn)為確切已知的紀年或年歲時段,然后串聯(lián)若干個行年關節(jié)點就可代替行年基準點,由已知推未知了。
《太史公自序》云:
遷生龍門,耕牧河山之陽。年十歲則誦古文。二十而南游江淮……過梁楚以歸。于是遷仕為郎中,奉使西征巴蜀以南,南略邛、笮、昆明,還報命。是歲天子始建漢家之封。
《報任安書》云:
仆賴先人緒業(yè),得待罪輦轂下二十余年矣。
這兩段話,提供了九個行年關節(jié)點,即:(1)遷生龍門;(2)耕牧河山之陽;(3)年十歲誦古文;(4)二十南游;(5)于是遷仕為郎中;(6)奉使西征巴蜀以南;(7)還報命,是歲天子始建漢家之封;(8)《報任安書》作年;(9)得待罪輦轂下二十余年。(10)《索隱》所引《博物志》提供的“太史令茂陵顯武里大夫司馬遷”,表示“遷生龍門”的司馬遷“家徙茂陵”,這是極其重要的一個行年關節(jié)點。
上述行年關節(jié)點,只有第(7)項,“還報命,是歲天子始建漢家之封”有準確的時間,即元封元年,公元前110年,套入兩個假說的生年,前135年說,是年司馬遷26歲;套入前145年說,是年司馬遷36歲。比較這兩個年齡段,司馬遷是青年奉使,還是中年奉使,無法判斷。進一步追問,奉使背景是什么?據(jù)王國維考證,《漢書·武帝記》元鼎五年,公元前112年,冬十月,司馬遷扈從武帝“行幸雍,登空同,西臨祖厲河而還”。這一年的年中在夏四月*漢承秦歷,以十月為國家紀年之歲首,故十月至第二年之九月為一年。南越王呂嘉反,漢武帝派出五路大軍征討,其中一路巴蜀之軍由馳義侯率領從犍為郡出發(fā)討南越,遭到在今貴州境內(nèi)的且蘭君阻擊,未能與其他四路討越軍會師番禺(南越都今廣州市)。元鼎六年,公元前111年,漢武帝東巡,至左邑桐鄉(xiāng),傳來南越已破的消息,漢武帝升左邑桐鄉(xiāng)為縣,改名為聞喜縣,這就是今山西省的聞喜縣。春正月,漢武帝巡行至汲新中鄉(xiāng),呂嘉的人頭傳至,漢武帝又提升汲新中鄉(xiāng)為獲嘉縣。此時又傳來負面消息,巴蜀兵受阻,漢武帝立即派出欽差大臣即司馬遷為郎中將*漢武帝從建元六年至元鼎六年徑略西南夷前后長達25年,歷經(jīng)唐蒙、司馬相如、司馬遷三位大臣,唐蒙、司馬相如皆以郎中將奉使,推知司馬遷亦當為郎中將。,其使命是監(jiān)軍征討,并設郡置吏。此為第(6)項行年關節(jié)點“奉使西征巴蜀以南”,確知在元鼎六年,公元前112年春正月。西南夷平定設置了七個郡,司馬遷還報命要追上漢武帝封禪泰山,告命上天慶成功,故見父于河洛,已是元鼎七年,公元前110年夏四月。五月封禪泰山后改元為元封元年。通過司馬遷奉使西征從元鼎六年春正月至元鼎七年夏四月,歷時一年又四個月。考定這一背景要詳讀《漢書·武帝紀》《史記·西南夷列傳》,對照《太史公自序》與《司馬相如列傳》,是一個艱苦的論證過程??济鬟@一背景,再與第(4)項時間關節(jié)點“二十南游”串聯(lián),就可以推論,中年36歲司馬遷比青年26歲司馬遷奉使更為靠譜,因為二十南游當有數(shù)年之久,回歸京師“仕為郎中”要等待機會,扈從武帝歷練數(shù)年才可為欽差大臣,這才合于情理,若26歲的司馬遷為欽差,他就是十分有幸而少見的少年得志,就不會在《報任安書》中有“固主上所戲弄,倡優(yōu)畜之”的牢騷了。
上文考證是一個舉例。還有八項行年關節(jié)點,要一一作考證,盡可能找出更多的行年關節(jié)點的準確年代,作為已知的“因”,用以推論司馬遷生年,就可以一步一步逼近司馬遷確切的生年,即所要求證的“果”。第(1)項遷生龍門,這一行年關節(jié)點即司馬遷生年,是所要求證的“果”,不是推論的“因”,但與第(2)項“耕牧河山之陽”與第(10)項“家徙茂陵”串聯(lián),就可考證出“家徙茂陵”確切的司馬遷行年時間段,即“耕牧河山之陽”的時間段,所以考證第(10)項“家徙茂陵”是一個重要的時間關節(jié)點。第(3)項“年十歲誦古文”,指司馬遷天資聰慧,學習條件好,10歲就能讀古文書,與司馬遷生年沒有關系,應排除在行年關節(jié)點的考證之中,糾纏于“十歲誦古文”的考證,別有用意,乃是偽考。第(4)項“二十南游江淮”,包含南游時間點,以及游歷時間段,雙方絕大多數(shù)論者的共識認為至少二三年,個別論者推斷最短一年,最長五年*司馬遷二十南游江泊,歷經(jīng)大江南北,南至湖南衡山、浙江會稽山,北涉山東汶水、洄水孔孟之務,講業(yè)齊魯,過梁以歸,為網(wǎng)羅天下放失舊聞,最短時間要二三年。個別學者,持前135年說論者趙光賢推斷為一年,持前145年說論者鄭鶴聲推斷為五年。,均可不論。還有四個時間關節(jié)點,即第(5)項“于是遷仕為郎中”,第(8)項《報任安書》作年,第(9)項“得待罪輦轂下二十余年”,第(10)項“家徙茂陵”,均為極重要的時間關節(jié)點,成為能不能準確推知司馬遷生年的要件。
綜上分析,“家徙茂陵”“仕為郎中”“《報任安書》作年”“待罪輦轂下二十余年”四個行年關節(jié)點必須考據(jù),任何拍腦袋的想當然即為偽考偽證。
支持王說與郭說雙方的論者,最大區(qū)別點就在于王說論者,即前145年說論者用考據(jù)文獻作結論;郭說論者,即前135年說論者咬文嚼字想當然作結論。下面分別對前145年說論者與前135年說論者的論據(jù),作出具體分析,是非自然分明。
(二)司馬遷生年前145年論者的考據(jù)
1.對“家徙茂陵”之考證
《漢書·武帝紀》元朔二年“徙郡國豪杰及訾三百萬以上于茂陵”,這是漢武帝采納主父偃獻計,以達“內(nèi)實京師,外銷奸猾,此所謂不誅而害除”*參見《史記·平津侯主父列傳》。的目的。郭解、董仲舒家徙茂陵,就在這一年。此是國家行為,為今皇帝壽陵置邑,大規(guī)模移民。程金造以司馬遷見郭解證明司馬遷也是元朔二年,公元前127年家徙茂陵的[10]。前135說論者亦多從此說。
將第(1)項“遷生龍門”、第(2)項耕收河山之陽,與此第(10)項“家徙茂陵”三項時間關節(jié)點串聯(lián),套入司馬遷生年前135年說,司馬遷9歲家徙茂陵,套入生年前145年說,則司馬遷19歲家徙茂陵。也就是說,按145年說,司馬遷少年時代19歲以前耕牧河山之陽,合情入理;按135年說,司馬遷9歲前蒙童耕牧河山之陽,實屬荒誕。又,司馬遷年十九家徙茂陵,二十南游,則司馬遷問學于董仲舒,問故于孔安國是在南游歸來的二十三四歲到二十七八歲之間,與董仲舒、孔安國在京時間相符合。董仲舒大體死于元狩五年,按145年說,司馬遷年28歲,元狩六年孔安國出為臨淮太守,司馬遷年29歲。
李長之十條之八也以司馬遷見郭解為前135年說之一證。李長之說郭解元朔二年被殺,死前到夏陽安置外祖家老小,這一年司馬遷9歲見郭解,若是19歲就沒有見郭解的機會?!队蝹b列傳》記載:
及徙豪富茂陵也……(軹)人楊季主子為縣掾,舉徙解。解兄子斷楊掾頭。由此楊氏與郭氏為仇。
解入關,關中賢豪知與不知,聞其聲,爭交歡解?!延謿罴局?。楊季主家上書,人又殺之闕下,上聞,乃下吏捕解。解亡,置其母家夏陽,身至臨晉。臨晉籍少公素不知解,解冒因求出關,久之,乃得解,遂族郭解翁伯。
郭解入關,動靜很大,關中賢豪知與不知,爭著與郭解交朋友,司馬遷也當是在關中,即茂陵見郭解。當郭解被仇家告發(fā),他成了一個被通緝的在逃犯,是偷偷摸摸安置母親及其外祖到夏陽的,又是冒名混出了臨晉關,怎會被一個九歲小孩所知?一個“解亡”,一個“解冒”,這樣顯赫的字眼被李長之忽略了,其漠視事實竟如此。
2.對“仕為郎中”之考證
施丁考證司馬遷“仕為郎中”在元狩五年,公元前118年,司馬遷28歲。根據(jù)有二:其一,《封禪書》太史公曰:“余從巡祭天地諸神名山川而封禪焉。入壽宮侍祠神語,究觀方士祠官之意,于是退而論次自古以來用事于鬼神者,具見其表里?!眽蹖m,元狩五年置,“入壽宮侍祠神語”,乃元狩五年事。其二,據(jù)《田叔列傳》禇補和《衛(wèi)將軍驃騎列傳》及《三王世家》,司馬遷的兩位好友任安、田仁,元狩四年尚為衛(wèi)將軍舍人,而任安元狩六年已是太子少傅,可見任安與田仁是在元狩五年仕為郎中。兩人為郎,是少府趙禹奉武帝之命到大將軍府選取才俊為郎。郎官無定員,但也不是年年歲歲隨時入仕為郎。從趙禹選郎嚴苛的要求來看,元狩五年是較大規(guī)模的選郎,司馬遷趕上這個機會,應當在元狩五年入仕為郎。
3.《報任安書》作年與“侍罪輦轂下二十余年”
由于“二十一”到“二十九”均可稱“二十余”,又由于《報任安書》有三種說法:“太始元年”“太始四年”“征和二年”,三說又有六年之差,所以這兩個時間點關聯(lián)有很大爭議。不過,王國維的太始四年說與清代趙翼的征和二年說只有兩年之差,這兩個時間點關聯(lián)只用于驗證“仕為郎中”的年代是否可信,仍然是推導司馬遷生年的重要參考數(shù)據(jù)。
(三)司馬遷生年前135年說論者的論據(jù)
前135年說論者之源是郭沫若、李長之兩人,他們的立論無一考據(jù),前文已述及,姑且名之為文學虛構考證法。前135年說后繼論者為流,大都繼承了郭、李二氏之法。代表論者,20世紀50年代有王達津、趙光賢,80年代有吳汝煜、蘇誠鑒,2000年前后有袁傳璋、趙生群等。
王達津、趙光賢兩位學者十分強調(diào)史料的運用,極為重視考據(jù),但在實際操作中,兩位學者卻違背了正確的考證原則,仍用拍腦袋方式考證,只不過有別于李長之的“我想”而引用了許多不相干的史料障人眼目罷了。司馬遷自己在《報任安書》中十分明白地寫了“主上幸以先人之故,使得奉薄技,出入周衛(wèi)之中”,也就是得到恩蔭而“仕為郎中”,王達津無中生有引據(jù)不相干史料考證說司馬遷為博士弟子,元狩六年隨博士褚大或徐偃等循行天下,積勞而“仕為郎中”。褚大循行在元狩六年,王先生改為元鼎元年,爭辯說,詔書下達在元狩六年,出行在第二年元鼎元年,是年司馬遷20歲,上推生年在公元前135年。還說司馬遷當年出巡,當年歸來就“仕為郎中”,用以填補李長之的空白說。趙光賢也認為司馬遷出游與出仕在同一年,直接標明若不這樣就有十余年的空白漏洞。[11]
蘇誠鑒的《司馬遷行年三事考辨》[12]也將司馬遷“二十南游”與元狩六年褚大等六人“循行天下”這兩件歷史事件相關聯(lián),其方法是:“要確定此次行動,可試先選定司馬遷生年是武帝建元六年?!奔热皇恰霸囅取边x定的,也就是有待證明的??墒翘K文在論證過程中把假定的建元六年當作了已知的因,以因推果,以果證因,陷入了循環(huán)的因果互證中。按建元六年計,至元狩六年為19歲,而不是20歲。蘇先生爭辯說,此“取其成數(shù)而言”。王達津則說,元狩六年下達詔令,元鼎元年成行。由此可知,前135年說論者的推論證據(jù)原來是不講求嚴格依據(jù)事實的。
吳汝煜《論司馬遷生年及與此有關的問題》[13]列舉十條數(shù)字相訛,欲達兩個目的:一是論證十年之差是卄、卅、卌這幾個數(shù)字連體造成的,不是二三相訛;二是用三四相訛推倒王國維的常理說。張大可在《司馬遷生于建元六年說之新證評析》[14]一文中回應稱:
總上十例(指吳文十例),第①例《正義》引書紀異;第②⑤⑩三例顯系傳寫奪誤;第⑥⑦兩例《正義》不誤,吳文自誤;第⑧例《正義》誤引。以上七例都與數(shù)字的訛誤無關。只有第③④⑨三例存在數(shù)字訛誤,均為“卌”與“卅”相訛,以及“二”與“三”相訛,并無“四”與“三”相訛之例。從這個分析中,可以說吳文的引例,非始料所及地再次證明了王國維的立論基石,司馬遷生年的十年之差為傳抄流傳中數(shù)字訛誤造成,從而進一步推倒建元六年說論者的數(shù)字不訛說。
吳汝煜的新證反而對王說有利。中國古籍浩如煙海,任何一種立說都可以找到若干事例,因此孤證不立,這就是司馬遷生年紛爭不絕的原因。智者見智,仁者見仁,但最基本的事實是不能改變的。史籍中數(shù)字訛誤大量存在,而《正義》與《索隱》引據(jù)同源,兩者不論是誰若發(fā)生差錯,必是流傳中數(shù)字訛誤所致,所以王國維的立論基石是科學的,牢不可破。史籍中“二、三、四”與“廿、卅、卌”都互相發(fā)生訛誤,事實俱在,任何舉證推翻數(shù)字訛誤說的嘗試都將是徒勞的,可以說王國維“數(shù)字訛誤說”的立論基石是不可辯駁的。
袁傳璋、趙生群兩人不僅撰寫了十余篇論文,還出版了專論,用力至勤,本文只能說其主干,細枝末節(jié)從略。
綜觀袁、趙兩人的文章,雖然篇幅大,引證的資料也不少,可能是一葉障目不見泰山,被前135年說這片先入為主之葉遮擋,求證以符合主觀,即使是史實泰山橫在眼前也看不見。他們兩人考論的主干沒有跳出李長之設定的十論范圍,尤其是二人陷入“空白說”不能自拔,兩人都在“于是”兩個字上做文章,解“于是”為介詞“就在此時”,其實是一個誤解?!坝谑恰?,在《太史公自序》司馬遷回顧青少年時期成長過程的那段文字中作連詞用,就應該解釋為“于是”,或“在這之后”,表示前后事件相連,并不指代時間長短。袁傳璋先生用誤解來縮短司馬遷的十歲生年,并且說:
我們對司馬遷的移居茂陵、從學問故、壯游入仕、友朋交往等方面的行跡作了一番認真的清理之后,發(fā)現(xiàn)確乎是早生十年(景帝中五年丙申,前145)則紕漏叢生,而晚生十年(武帝建元六年丙午,前135)則百事皆通。[15]
袁先生對司馬遷行年的考證,在與生年沒有多少關系的“年十歲誦古文”上用了不少筆墨,只有夸示考證功力之效,而無助于建元六年說的證明。袁先生為了彌合晚生十年的“紕漏叢生”,把司馬遷元狩五年與田仁、任安同年出仕為郎,延后一至三年,說趙禹入衛(wèi)將軍府選郎,奉詔在元鼎元年,此乃無據(jù)是編造。按袁先生的安排,司馬遷9歲家徙茂陵,10歲在父親指導下誦古文,12歲問故于孔安國,14歲向董仲舒學習,20歲在元鼎元年出游,都是想當然的安排,沒有考證依據(jù)??装矅?、董仲舒不是小學教師,乃國家級大師,天子顧問,教授十幾歲的少年,豈非天方夜譚?袁先生的考證功力都下在那些細微末節(jié)或不關痛癢的地方,如“十歲誦古文”,與推定生年毫不相干。袁先生把《報任安書》的作年定為司馬遷的行年基準點就大錯特錯。其一,《報任安書》有三種紀年爭論,王國維定在太始四年,清代趙翼定在征和二年,施丁定在太始元年,袁先生選定的征和二年坐標點根本不成立,就算他成立,但設有司馬遷的年歲,無法推定生年。又“待罪輦轂下二十余年”,理論上“二十一”到“二十九”都可稱“二十余”,所以時間段也不確立,何為“基準”?《報任安書》作年與“待罪輦轂下二十余年”兩者串聯(lián),可以作為大致檢驗“仕為郎中”年代的參數(shù),卻有七八年的誤差(即21到29),作為行年關節(jié)點都排不到第一第二位,怎么能做“基準點”?錯誤的基準點只是有利于“想當然”的考證安排。將袁先生的行年考證安排與李長之的“空白說”一對照就真相大白了。
袁先生用力甚勤是值得尊敬的長者。但先入為主的考證,把自己也把受影響的前135年說后繼者帶錯了方向,近年來更出現(xiàn)了一些離奇的考證方法。最主要有兩種分說于次。
(1)蒙童加減法論證。說什么司馬遷二十南游,游歷三年,為二十二歲,加一年二十三歲為郎中,加一年二十四歲奉使,加一年二十五歲還報命,是歲元封元年,加三年為元封三年與《索隱》“遷年二十八”相合,上推二十八年,司馬遷生于前135年。[6]
(2)《太史公自序》寫有生年說。持此說的論文計有:《司馬遷生年及其回鄉(xiāng)葬父新證》《司馬遷生年新證》《司馬遷生年新證之旁證》《司馬遷自敘生于建元年間》,立說依據(jù)是司馬遷《自序》按時間順序記事,“遷生龍門”寫在“太史公仕于建元元封之間”的后面,因此,司馬談先做官后生子。司馬談既然出仕在建元年間,后生的兒子不能在建元年間之前,所以生于建元六年。看起來很有邏輯,其實是一個偽命題。這幾位前135年說后繼論者是因襲李長之十條中的第5條,李長之為了拼湊十條,想當然說“看口氣,也很像”司馬談先做官,后生兒子,這幾位后繼論者苦心孤詣找出了時間順序記事為說。依時間先后記事是寫史的最基本方法,尤其是編年史,十分講究時間定位,《資治通鑒》要求所書史料要嚴格嵌入相應的日、月、時、年、年號、君主、朝代的嚴密序列中。但由于歷史是記載群體活動,一個事件涉及多個人物,多個方面,一支筆不能同時敘寫多個方面,只能一件件、一樁樁來寫,所以有倒敘、插敘、交叉紀事等手法?!短饭孕颉肪桶选罢劄樘饭边@句話寫在了“太史公仕于建元元封之間”的前面,因為前面敘寫司馬氏家世至司馬談為止,不得不如此寫。再看“太史公仕于建元元封之間”這一句話寫了司馬談一生為官三十年,然后倒回來記述司馬談三件大事,皆與作史關聯(lián):一是發(fā)表《論六家要指》,二是培養(yǎng)司馬遷,三是臨終遺命司馬遷。司馬談發(fā)凡起例,撰寫《太史公書》即《史記》,《論六家要指》為述史宣言,當發(fā)表在元狩元年,公元前122年,這一年按前145年說,司馬遷已經(jīng)24歲,南游歸來成為司馬談的助手了,即便按前135年說,司馬遷也已14歲,耕牧在河山之陽??傊?,試圖從時間順序記事找出《太史公自序》中記載有司馬遷生年的論者,根本就沒有讀懂《自序》,遑論從中推斷司馬遷生年了。
司馬遷行年表(見表1)是將王國維、郭沫若兩說百年論爭發(fā)掘、發(fā)現(xiàn)司馬遷行年坐標點列表對照。前135年說之司馬遷,年10歲前蒙童耕牧,18歲前問學于孔安國、董仲舒,25歲奉使為欽差大臣,就這幾個坐標點都不合情理,不能成立。前145年說,則為少年司馬遷18歲前耕牧,二十二三歲南游歸來后問學于孔安國、董仲舒,元狩五年28歲仕為郎中,經(jīng)過六七年的歷練,在35歲時奉使,不僅合情入理,均有考證文獻支持,也可與公孫季功、董生、平原君子、馮遂、李廣交游,而晚生十年的司馬遷不可能與之交游,于是前135年說論者曰:“與之交游者乃老太史公司馬談?!边@樣的遁詞如果成立的話,至少情理上已矮了三分。而見李廣就不能推給司馬談了。李廣死于元狩四年,公元前119年,出征前的元狩三年,前145年說的司馬遷26歲,可以在京見李廣,也可在之前的壯游中見李廣,而按前135說的司馬遷才年16歲,還在耕牧河山之陽,根本無法見李廣。此外,如“待罪輦轂下二十余年”時間關節(jié)點表中亦有鮮明顯現(xiàn)。由是,司馬遷生于公元前145年可為定論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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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 詹歆?!?/p>
The Reviews of One-Hundred Years Discussion on Ten-Year Difference about the Birth Year of Sima Qian
Zhang Da-ke
(The Central Institute of Socialism, Beijing 100081, China)
In academia, six viewpoints about the birth year of Sima Qian coexist, of which Wang Guowei’s and Guo Moruo’s are most convincing with sufficient evidences. Mr Wang speculated that Sima Qian was born in 145 BC, and Mr Guo in 135 BC, ten-year difference between them. According to Mr. Guo,Sima Qian worked in the farm before the age 10, began to learn from the great masters Kong Anguo and Dong Zhongsu before 18 and appointed as an Imperial Envoy at 25, and in fact all the time juncture seems to be unreasonable standing no ground. Likewise, if Sima Qian was born in 135 BC, it can be inferred that he worked in the farm before 18, learned from Kong and Dong after returning from the South of China tour at about 22 or 23, and then worked as Langzhong (a court position in attendant service of the Emperor) at 28 in the fifth year of the Yuanshou reign period of Emperor Wu, at length he was appointed as an Imperial Envoy after 5 or 6 years’ experiences, which are not only reasonable but also convincing with sufficient evidences. Thus it can be certain that Sima Qian was born in 145 B.C.
Sima Qian; birth year; Sima Qian chronology; collation and correction
K207
A
1009-5128(2017)01-0005-13
2016-11-14
張大可(1940—),男,重慶長壽人,北京師范大學歷史文化學院教授,中國史記研究會會長,渭南師范學院特聘教授,主要從事史記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