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根草鞋繩,系著魚水情;一頭連著軍,一頭連著民,繃不斷的繩,割不斷的情?!痹谥袊t軍城——廣元旺蒼,廣為傳唱著《李先念的草鞋情》這首歌。而這首歌的主人公,就是為李先念打草鞋的老紅軍余官章,他1933年使用的木制草鞋床,作為革命歷史文物,如今陳列在“木門軍事會議陳列館”,成為革命傳統(tǒng)教育的紅色教材。
余官章是一個頗具傳奇色彩的人物,當(dāng)年,他給李先念打過草鞋,他和妻子何瓊蓮一同參加了紅軍,隨紅四方面軍強(qiáng)渡嘉陵江,被打散掉了隊滯留家鄉(xiāng)。而妻子何瓊蓮卻懷著他的孩子走完了長征路。1960年,妻子病逝,從未與女兒見面的余官章再也不知女兒的下落。1986年秋,李先念主席委托原南江縣縣長鄭友銘到旺蒼看望余官章,送去了領(lǐng)袖對一位普通老百姓的深情懷念。1993年,李先念夫人林佳楣曾給余官章寫了一封情深意切的信……
本文講述的,就是這段震撼心靈,感人至深的傳奇故事。
九龍鄉(xiāng)坐落在云纏霧鎖的山頂上,1909年,余官章就出生在這個旺蒼最為偏遠(yuǎn)的地方。
9歲的時候,余官章給化龍埡一王姓地主放馬。由于住的地方很潮濕,10歲那年,他的右腿生了個毒瘡,因無錢醫(yī)治,從此落下殘疾,并以打草鞋謀生。
1933年6月,紅四方面軍轉(zhuǎn)戰(zhàn)川北,在旺蒼縣木門寺召開了著名的“木門軍事會議”,參加會議的有張國燾、陳昌浩、徐向前、王樹聲、李先念等100余人,徐向前、陳昌浩主持了會議。這次會議總結(jié)了反三路圍攻的作戰(zhàn)經(jīng)驗,決定停止內(nèi)部肅反,加強(qiáng)全黨團(tuán)結(jié),并將紅十一師擴(kuò)編為第三十軍,余天云任軍長,李先念任政委。
紅三十軍浩浩蕩蕩開進(jìn)了余官章的家鄉(xiāng),建立了九龍區(qū)蘇維埃紅色政權(quán),并厲兵秣馬,準(zhǔn)備在木門至黃貓埡一帶和敵曾南夫部決一死戰(zhàn)。各級蘇維埃組織群眾運糧草、筑工事,為紅軍編草鞋,支援紅軍打勝仗。
一天,李先念來到鴿子廟,見10多人正在編草鞋。其中一個小伙子手腳麻利,編得又快又好,就親切地問他:“老鄉(xiāng),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多大啦?一天能打幾雙草鞋?”小伙子回答說:“我叫余官章,今年22歲,一天能打四五雙草鞋?!?/p>
見眼前這位長官模樣的紅軍和藹可親,余官章麻起膽子問道:“你叫啥名字?當(dāng)什么的?”李先念答道:“我叫李先念,當(dāng)兵的?!彪S行的警衛(wèi)員告訴余官章:“這是我們的軍政委李先念同志?!庇喙僬埋R上站起來,叫了一聲:“首長!”李先念見他腿是瘸的,就關(guān)切地問他腿是怎么回事。余官章說:“小時候腿上長了個毒瘡,流膿灌漿的,直到右腿縮了筋,走路就短一截?!?/p>
以后的幾個月里,李先念常來看望比他小4歲的“老余”,并安排他當(dāng)了蘇維埃政府的保管員,還教他唱紅軍歌謠:“紅軍一到四川來,建立三縣蘇維埃,工農(nóng)兵聯(lián)合起來,四川窮人要自信……”
余官章見李政委平易近人,對他又格外關(guān)心,心里總是欠巴巴的。他精心為李政委編了兩雙草鞋。李先念連聲夸獎余官章:“你的手真巧!”
由于敵人的瘋狂進(jìn)攻,紅軍和蘇維埃政府轉(zhuǎn)移到了地勢險要的九龍寨上。余官章清楚記得幾次同李先念一起背鵝卵石上山的情景,“頭大的鵝卵石,李政委一次能背四塊,我只能背兩塊。”余官章說。1933年6月,匪首余海清率領(lǐng)50多名匪徒圍攻紅軍和蘇維埃政府。面對敵人瘋狂地攻擊,紅軍戰(zhàn)士和蘇維埃干部居高臨下,抱著石頭砸退了敵人一次又一次的進(jìn)攻,狡猾的匪徒便頂著蒙上濕被子的方桌、提著斧子往上攻,子彈打在上面噗噗亂飛,就是打不著桌子下面的敵人。敵人用斧子砍開了第一道寨門,用同樣的手段,敵人攻開第二道寨門,守門的紅軍戰(zhàn)士全部壯烈犧牲。余官章所在分隊緊緊地守住第三道寨門,與聞訊率部隊趕來的李先念打死匪軍40余人,最后在蒼坡河擊斃了匪首余海清。
剿滅余海清匪部后,余官章才知道,穿著自己打的草鞋指揮戰(zhàn)斗的“老李”竟是個“大官”,余官章又為李先念精心做了兩雙布筋草鞋。余官章說:“那是地主家繳來的衣服撕成布條,和草繩搓一塊兒,結(jié)實,半年也走不爛?!钡暮苇偵彵桓赣H賣到余家當(dāng)了“抱女子”(童養(yǎng)媳)。1932年,兩人拜堂結(jié)為夫妻,紅軍來了之后,又一起在蘇維埃政府工作。余官章任保管員,何瓊蓮當(dāng)了婦女主任。“她人長得漂亮,搞宣傳比我厲害!”
紅軍大部隊開始轉(zhuǎn)移的時候,余官章和懷孕的妻子一起參了軍,當(dāng)了李先念的兵。
“子彈跟篩豆子的聲音一樣,密密麻麻的?!?935年3月,紅四方面軍長征第一戰(zhàn)———
余官章和他的小店
1933年11月,25歲的李先念穿上余官章為他打的草鞋,在反六路圍攻戰(zhàn)役中,指揮部隊在黃貓埡地區(qū)一舉圍殲國民黨軍1.4萬余人,廣昭戰(zhàn)役殲敵800余人,繳槍600余支,粉碎了國民黨軍的圍剿,并踏上了舉世聞名的長征路。
余官章7歲那年,自幼喪母強(qiáng)渡嘉陵江,在慘烈的紅軍戰(zhàn)斗史上算不上激烈,但對于拄著一根樹枝行軍的余官章,已經(jīng)是莫大的考驗。
“你就躲在這兒,別出來!”何瓊蓮讓丈夫藏到江邊一人高的草叢里,只說了一句“你回家吧,我跟他們走,革命勝利了就回來。”便隨大部隊走了。
嘉陵江邊掉隊后,回到家中的余官章被“還鄉(xiāng)團(tuán)”抓了起來。
兇神惡煞的“還鄉(xiāng)團(tuán)”,要余官章帶他們?nèi)フ也赜屑t軍布匹、棉花的山洞。余官章正在遲疑,國民黨的馬刀猛地砍在他右手上,大拇指從虎口處隨即斷開,僅剩下一層皮連著手掌。
敵人把他綁在關(guān)帝廟石柱上,嚴(yán)刑拷打,逼他說出誰是蘇維埃干部?誰參加了紅軍?余官章沉默不語。氣急敗壞的敵人又朝他左手小臂上開了兩槍。
后來,無可奈何的敵人放了余官章。他爬上了九龍鄉(xiāng)附近的陰靈山,被一位老道士收留了48天。
沒有人知道陰靈山老道士究竟教了余官章些啥,但歸來的余官章一夜之間成了傳說中的“高人”。當(dāng)?shù)仃P(guān)于他的傳說有很多,有的說余官章夜行百里,一個晚上能到巴中一趟;有的則說余官章會穿墻術(shù),“文革”期間被當(dāng)作牛鬼蛇神關(guān)進(jìn)“學(xué)習(xí)班”,他大搖大擺地穿墻而過走了出來……
“月亮缺了還要圓,寒冬過去是春天,鮮花謝了還要開,紅軍走了還要來?!被氐郊抑械挠喙僬拢攘藷o數(shù)個月圓月缺花謝花開,一直等著革命勝利,等妻子回來。這一等,就是十幾年。
“長征死了那么多人,她和娃兒肯定早就死嘍!”1949年12月,廣元解放的時候,妻子還是杳無音信。余官章在鄉(xiāng)親們的撮合下,同本鄉(xiāng)的一個農(nóng)村姑娘結(jié)為了夫妻。巧的是,這位姑娘與他的前妻同名,叫李瓊蓮。
萬萬沒有想到,過了幾年,前妻從吉林寄回了一封信,余官章高興得幾個晚上沒睡著覺。前妻還寄來300元錢,余官章把這筆巨款存了起來,只取出100元買了幾百個饃饃,送給鄉(xiāng)親們?!斑@是何瓊蓮寄來的錢,她在部隊當(dāng)了大官!”余官章逢人就講,逢人就送。
1959年,前妻何瓊蓮回旺蒼了。鄉(xiāng)里讓余官章趕到何的娘家、幾十里外的正直壩去見面。余官章借了合作社主任的一身中山裝穿上。
分別了26年的夫妻見了面,前妻告訴他:孩子是“七月初四在草地上生的,是個女兒”。因為生孩子,何瓊蓮腳指頭凍掉兩個,一只耳朵凍壞半截。交談中余官章得知,前妻已組成了新的家庭,何瓊蓮給他扯了十幾丈布,還讓他把大兒子過繼給她。
“她肩上有兩道杠,威風(fēng)呢。如果走在路上碰見,肯定認(rèn)不出來了。”余官章說的是前妻軍裝上的軍銜,他至今也不知道她究竟當(dāng)了個什么官。她說:“夫妻好像藕節(jié)一樣,藕斷絲還連?!?/p>
一年后,何瓊蓮病逝,她給余官章留下了一個驚人消息:“女兒活了下來,長大后在四川工作,然后去了鄭州。”
“我已經(jīng)95歲了,我女兒現(xiàn)在已經(jīng)71歲了。但我從來沒見過她的面,我好想在有生之年見見她呀!”2004年11月24日,余官章打進(jìn)《華西都市報》“心愿之旅”熱線,表達(dá)了這一心愿……
隨后,《華西都市報》以《“長征之女”你在哪兒?》為題,報道了余官章尋找親生女兒的消息,或許是夫妻留下的信息太少,或許是那個年代太過久遠(yuǎn),女兒的下落至今仍然是個謎。
“唉,不知道女兒還在不在,我好想見見她呀……都是我這條瘸腿啊,當(dāng)年跟妻子一起走就好了……”余官章嘆息著,突然又搖搖頭說,“不過跟她走的話,路上肯定被打死了,哪兒還有今天!”
1958年,余官章進(jìn)入合作商店工作,1979年從供銷社退休,后享受流落紅軍待遇。
退休后的余官章在九龍場開了個賣鹽巴、針線的小鋪子。因為懂一點醫(yī)道,周圍的農(nóng)民都喜歡找他看病。他也到外面去給人看病,余官章看病從來不要錢,病人愿給就給,愿給多少就給多少。
上世紀(jì)80年代初,余官章拄著一根龍頭拐杖走鄉(xiāng)串村,籌資修路修橋。那些日子里,他每天早出晚歸,幾乎走遍了九龍鄉(xiāng)和附近鄉(xiāng)鎮(zhèn)的人家,這家集5元,那家集10元,就連他每個月的老紅軍生活補(bǔ)助,也大部分都鋪成了山路上的青石。
1981年夏天,旺蒼遭遇百年不遇的特大洪災(zāi),蒼坡河橋被沖毀。余官章請人開山打石頭,終于在河上搭好了幾十個橋磴,恢復(fù)了兩岸行人交通。
1989年,看到村與村之間的人行路無人維修,一到雨天就泥濘不堪,余官章用籌集到的錢修好了三條石梯路,總長700多米,有2000多級石梯。
1992年,靠近旺蒼的南江縣一個鄉(xiāng)石橋斷裂,行人只能涉水過河。余官章再次捐資鋪好石橋。
晚年余官章
從1981年到2003年的20多年間,余官章修了10條石梯山路、兩座石橋。
“我給李先念打過草鞋,不知道他老人家咋樣了!”余官章常常念叨這位當(dāng)年見過的唯一一位紅軍將領(lǐng)。
或許是冥冥之中自有感應(yīng)。1985年,旺蒼縣人民政府決定建立“木門軍事會議陳列館”,留下那一段珍貴的歷史。旺蒼縣委、縣政府致函李先念,懇請他能為陳列館題詞。這位共和國主席欣然命筆,寫下了“繼承和發(fā)揚紅軍光榮傳統(tǒng),把革命老根據(jù)地建設(shè)好。”殷切的希望寄托了李先念對老區(qū)人民的濃濃深情。
1988年,余官章將當(dāng)年為李先念打草鞋的那張草鞋床,捐給了“木門軍事會議陳列館”,成為該館的鎮(zhèn)館之寶。凡是到這里參觀的人,都聽過講解員講的李先念與瘸子老鄉(xiāng)余官章的“草鞋情”。
戎馬倥傯幾十年,李先念始終沒有忘記九龍場,沒有忘記給他打草鞋的余官章。
1986年,李先念在北京接見原南江縣縣長鄭友銘時,深情地回憶道:“川北有個九龍場,那是個戰(zhàn)略要地,我在那里打過仗。有個瘸子老鄉(xiāng)給我打過兩雙布筋草鞋,我穿上它踏上了長征路?!?986年秋,鄭友銘縣長受李先念委托,專程到旺蒼縣九龍鄉(xiāng)看望了75歲的余官章老人,送去了共和國主席對一位普通老百姓的深情懷念。
余官章一直珍藏著這封書信。他說:“看到這封書信,就像看到當(dāng)年的李先念政委?!?/p>
1992年6月21日,李先念病逝于北京,享年83歲。臨終前,他只有一個請求:“把我的骨灰撒到我曾經(jīng)戰(zhàn)斗過的大別山、大巴山、祁連山。”
1992年7月4日8時20分,一架小型運輸機(jī)離開成都機(jī)場,飛向大巴山,將李先念的骨灰撒在巴中、通江、南江、旺蒼黃貓埡一帶,伴隨骨灰飄向青山綠水的是金黃色的菊花。
1993年,紀(jì)念紅軍入川60周年時,李先念的夫人林佳楣專程到川陜革命老根據(jù)地,尋訪丈夫當(dāng)年的戰(zhàn)斗足跡。在旺蒼縣“木門軍事會議陳列館”,林佳楣看到了那張雜木制作的草鞋床。工作人員告訴她,那是60年前九龍場老百姓為紅軍編草鞋的工具,余官章就是用這張草鞋床為李先念編了兩雙布筋草鞋。林佳楣說,7年前李先念同志在接見南江縣長時,還提到過這位老鄉(xiāng)。當(dāng)林佳楣了解到82歲的余官章依然健在時,立即提出要去九龍場看望老人家。后因山高路遠(yuǎn)未能成行,林佳楣便托人帶去茶葉、冰糖等食品和一張便條,以及“給我寄張相片”的口信。
余官章聞訊趕到木門的時候,已經(jīng)是林佳楣離開旺蒼縣的第二天了。老人便到場上的照相館拍下了平生第一張照片。
可能是常常取出來看的緣故,那張便條已經(jīng)有些破碎了?!白鹁吹睦先思?,感謝您在戰(zhàn)爭年代為革命做出的貢獻(xiàn)。我們代表李先念同志向您表示誠摯的問候,愿您健康長壽!”這些字句,識字不多的余官章早就背下來了。
2006年,97歲的余官章生命走到了盡頭。臨終前,他還念叨著和李先念一起背石頭打土匪的戰(zhàn)斗歲月,念叨著他至死也沒有見到的親生女兒,念叨著他和共和國主席結(jié)下的“草鞋”情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