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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蕓生:起伏跌宕的報海生涯

2017-01-16 12:02徐廷華
鐘山風(fēng)雨 2016年6期
關(guān)鍵詞:張季鸞大公報文章

徐廷華

王蕓生原名德鵬?!笆|生”這個名字是他1928年進天津《商報》當(dāng)總編輯時,介紹人信口說出來的。王蕓生說:“蕓生者,蕓蕓眾生之謂也?!庇谑潜惚A袅诉@個名字。

貧苦發(fā)奮的少年

王蕓生,1901年出生在天津一個貧苦人家,為了“改換門楣”,父母決定不再讓王蕓生像他兩個哥哥那樣碌碌無為,家里省吃儉用,供他上了4年私塾。后來,實在供不起他讀書,13歲的王蕓生到一家茶葉店去當(dāng)學(xué)徒。白天來來去去給客人送茶,晚上在昏暗的油燈下讀一些雜七雜八的古典小說。

一天,有個賣報的想用一份《天津白話午報》換一包茶葉末,掌柜的答應(yīng)了。于是王蕓生每天都能看到這張白話報。茶葉店陳掌柜和管賬先生都很信任他,把每天賺的錢點清包好,叫王蕓生送到銀號。送錢的路上有個報欄,貼的是天津《益世報》。王蕓生最愛看副刊上的小文章,看到喜愛處,就從懷里掏出一把修腳刀,把文章挖下來,日積月累收集了不少。時間一久,他發(fā)現(xiàn)這些文章有規(guī)律可循,感到自己也能寫,于是萌生了給《益世報》投稿的念頭。當(dāng)時正值徐世昌當(dāng)總統(tǒng),段祺瑞做國務(wù)總理,報紙副刊上幾乎天天都有諷刺他們的文章。王蕓生深受觸動,寫了平生第一篇稿子寄給《益世報》,題目是《新新年致舊新年書》,署名“倦飛”。文章借舊去新來,諷勸徐世昌、段祺瑞不要戀棧,該下臺了。三天后,此文居然在副刊“益智粽”上登了出來。

那時王蕓生已經(jīng)在茶葉店苦熬了三個年頭,滿師后每月可得三元錢的薪金。但充滿幻想與激情的他,又重新燃起了上南開中學(xué)的愿望。他辭去了茶葉店的工作,投靠到已出嫁的大姐家。大姐每月花50個銅子給他訂了一份《益世報》,一連幾月,他足不出戶守著報紙,每天寫一篇甚至幾篇稿子,天天都在投稿,竟沒有一篇投中。大姐只得又托人介紹他到一家小布店里繼續(xù)當(dāng)學(xué)徒??嚯y的學(xué)徒生活又開始了。夜晚,等到掌柜、老板娘都睡著了,他才悄悄地在炕桌上擺一只空肥皂箱子,點燃積攢起來的蠟燭頭,瀏覽一些書籍。他常說:“這微弱的燭光是我在漫長黑夜中的一顆啟明星,它給了我知識、希望和光明。”

王蕓生從報刊上既讀到了西方各種社會思潮,也讀到了陳獨秀、李大釗、瞿秋白等人的文章,并開始接觸到外文。當(dāng)他下定決心要學(xué)英文時,正巧上?!渡陥蟆返浅錾虅?wù)印書館函授學(xué)校招生的廣告,他開始念函授英文,憑著刻苦勁兒,在不長時間里就能閱讀一些英文書報。后來他就試著去給人家做翻譯,漸漸的有了些收入,不過他的興趣還是在辦報紙上,機遇終于圓了他的夢。

博古引他入報界

1926年,王蕓生從天津來到上海,在上海他結(jié)識了辦報的博古(秦邦憲),當(dāng)時他們住在一個亭子間里,博古文章寫得好,且有革命激情。在博古介紹下,王蕓生加入了共產(chǎn)黨,并和幾個共產(chǎn)黨人一起辦起《亦是》、《猛進》等周刊,還擔(dān)任《和平日報》的編輯工作。用他的話說:“那一年的生活,大體說來,是轟轟烈烈的,終日所接觸的都是熱血蓬勃的人物,夜間則睡在冷清清的亭子間里?!?927年春節(jié)前因老母病重,王蕓生回到天津,為《華北新聞》寫社論。

當(dāng)北伐軍打進南京時,英、美、日、法、意等帝國主義派出軍艦炮轟南京,引起程潛率領(lǐng)的第六軍官兵奮起反抗。針對這一事件,王蕓生在《華北新聞》的社論中聲援第六軍將士的正義行動。而《大公報》則發(fā)表文章說:“‘躬自厚而薄責(zé)于人。人與人如是,社會和平矣;國與國如是,世界和平矣……”第二天,即4月2日,《華北新聞》又發(fā)表了由王蕓生執(zhí)筆的社論《中國國民革命之根本觀》,對《大公報》這篇社論進行反駁。文章寫道:“中國自鴉片戰(zhàn)爭以來,即淪為帝國主義侵略下的半殖民地,被侵略者對侵略者無所謂‘躬自厚的問題。中國國民革命的根本任務(wù),不僅對內(nèi)要打倒軍閥,對外還要取消一切不平等條約,把帝國主義的特權(quán)鏟除凈盡!”《大公報》總編輯張季鸞沒有回應(yīng),但向人打聽《華北新聞》社論的作者為誰,得知后,便傳話王蕓生,希望會晤。此次見面,卻成就了兩位終生師友的初晤。

1928年5月,王蕓生出任《商報》總編輯。但因與老板在觀點上有嚴(yán)重分歧,不得不辭職。他給《大公報》總編輯張季鸞寫了求職信,張季鸞接信后,親自登門接王蕓生到《大公報》。從此王蕓生的命運就與《大公報》連在一起了。

報人襟懷愛國情

1929年8月22日,王蕓生正式進入《大公報》,他發(fā)現(xiàn)《大公報》不偏不倚的辦報理念跟自己的理想不謀而合。

王蕓生在《大公報》最初負(fù)責(zé)編地方新聞版,孔昭愷在《舊大公報坐科記》中回憶:“他(指王蕓生)編的地方版頗不一般,對國民黨統(tǒng)治下的政府多所抨擊,并以標(biāo)題出之,標(biāo)題有評論色彩,他常在這類標(biāo)題下加個驚嘆號,以加重語氣,有時隨寫隨念叨著說:‘給它來個棒槌!……當(dāng)時河南當(dāng)局對《大公報》地方新聞版最惱火,大概挨了王蕓生的不少棒槌。”

“九一八”事變后,《大公報》確立“明恥教戰(zhàn)”的編輯方針,張季鸞派王蕓生協(xié)助汪松年編中日關(guān)系史料,后汪因年老、才力不及,推舉他來主編。于是從1931年9月到1934年4月,王蕓生往來于平津之間,奔走于各大圖書館,廣泛搜集材料,走訪歷史界和外交界前輩,晚上伏案寫作,常常通宵達旦。他每天寫出一段,即在《大公報》上連載,每日文前冠以:“前事不忘,后事之師!國恥認(rèn)明,國難可救!”讀來鏗然有聲。連載三年,受到廣泛歡迎,許多學(xué)者和外交家把珍藏的材料寄給他。這便是后來結(jié)集出版的《六十年來中國與日本》。王蕓生也因了這本書聲名鵲起,擢升為編輯部主任,僅在張季鸞、胡政之之下。

1936年,《大公報》創(chuàng)辦上海版,王蕓生和張季鸞故地重聚,這讓王感慨萬千,此時的他“已不是一個一般的報人,而是身兼報人和日本問題研究專家的雙重身份”,是全國有影響的報人。“那時的朋友們,到現(xiàn)在已死的死,散的散,都為一個大時代盡過他們的責(zé)任了;屈指數(shù)來,也有不少的人們業(yè)已顯達。我對于顯達的人們毫不羨慕,而對于被時代巨浪吞噬了的朋友們,每一念及,輒不免心頭滾燙,暗暗的落淚?!彼炎约何迥陙韺懙娜畮灼恼聟R編成《蕓生文存》第一卷,由上海大公報館出版發(fā)行。第二年,他又在炮火硝煙中編了《蕓生文存》第二卷(取名《由統(tǒng)一到抗戰(zhàn)》)。

《大公報》漢口版1938年遷到重慶后,張季鸞的肺病日益嚴(yán)重,編務(wù)逐漸交給王蕓生處理。張季鸞常對人說:“王蕓生文章好,人品好,編輯業(yè)務(wù)交給他完全可以放心?!备Φ街貞c,王蕓生收到國民政府聘他為軍事委員會參議的聘書。蔣介石侍從室主任陳布雷打來電話說:“這是委員長的意思?!避娢瘯€送來相當(dāng)數(shù)目的薪水。王蕓生立刻把聘書和薪水一起退了回去,張季鸞聞之,贊揚王蕓生是執(zhí)行《大公報》“四不”方針(不黨、不私、不賣、不盲)的模范。王蕓生自己也曾說過:“我作為一份民間報紙的發(fā)言人,要保持自己獨立的人格。我才有獨立的發(fā)言權(quán),我才有資格說真話,對國民黨才能嬉笑怒罵。”

上世紀(jì)40年代有人這樣評價王蕓生:“王蕓生的文章為世人所傳誦。他立言的長處是常以國家為前提,而站在人民的立場,說一般人民所要說的話?!边@也正是《大公報》的辦報理念之所系。其實,給予《大公報》最高評價的恰恰是毛澤東。1945年,毛澤東飛抵重慶,與蔣介石進行舉世矚目的和平談判。期間,毛澤東兩次約見王蕓生,單獨交談甚久。后來報館回請毛澤東,宴會后,毛澤東當(dāng)場為《大公報》題寫:為人民服務(wù)。

“反右”中躲過一劫

在1957年的反右運動中,王蕓生堅持“我有封建思想,決不出賣朋友”。當(dāng)時全國三家僅存的黨外報紙中,《文匯報》、《光明日報》的總編輯徐鑄成、儲安平都已先后中箭落馬,王蕓生也在劫難逃。這些都是當(dāng)時定下來的。是毛澤東的一句話,改變了王蕓生的命運。

毛澤東說:“光明日報、文匯報的主編都打成右派了,大公報的王蕓生就放他一馬吧?!敝飨f這番話的時候,王蕓生正在新聞協(xié)會做檢查,忽然開來一輛轎車,把他接走,說是有要事相商。弄得王蕓生一頭霧水,心想能有什么要事呢?沒想到轎車直接將他送回家,什么話也沒說。

不把王蕓生打成“右派”,是另有深意。作為一張不偏不倚的民間報紙,《大公報》的影響非常大。而要樹立無產(chǎn)階級的新聞觀,就要把具有中間色彩的《大公報》批倒。誰來批?黨內(nèi)的人來批不合適,力度上也不夠。最合適的人莫過于王蕓生了。如果給王蕓生戴上“右派”帽子,再由他批判《大公報》就會打折扣了。

就這樣,在“反右”期間,王蕓生沒再過問《大公報》的編務(wù)工作,而靜下心來對《大公報》的歷史和各時期的言論作了一次系統(tǒng)的清理。他對《大公報》猛潑污水,大扣帽子,橫加指責(zé)?,F(xiàn)在看來有點過分自貶,不夠客觀,但還是為后人研究《大公報》提供了一些重要的資料。

1980年5月30日,王蕓生黯然逝世。離世前他悔恨自己參加了那場對《大公報》的“圍剿”,尤其涉及對前任總編張季鸞的評價。他痛苦地說:“對季鸞,于師于兄于友,我愧對他了。”在他彌留之際,手里拿著一張白紙,嘴里喃喃地說:“寄給他,寄給他,我的白卷……大公報實際上是由我來蓋棺定論,把他埋葬了?!?/p>

這個在生命盡頭認(rèn)定自己留下“白卷”的人,曾用他手里那支“仰扶輪”之筆,影響過中國整整一個時代。(責(zé)任編輯:武學(xué)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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