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華均
民生路、小什字、打銅街……這些街道位于重慶市區(qū),可以說無人不曉。但是,70多年來,我很少去這些地方。那里的一景一物、隨時隨地都會勾起我痛苦的回憶。
家業(yè)興旺
我的父親鄧明清,1905年9月15日生于江北縣龍王鄉(xiāng)(今重慶市北碚區(qū)復興鎮(zhèn))鄧家祠堂。家中兄弟姐妹7人,他排行第三。1923年,為了躲避抓壯丁,父親背井離鄉(xiāng),孤身來到重慶城。最初,他在一家店輔里當學徒,能吃苦,肯動腦筋,偷偷學到一些做生意的本領。加上省吃儉用,漸漸地,攢了一點錢。后來,父親在打銅街買下第一間鋪面,約80平米。上下兩層樓,樓上住家,樓下是門市,主要經(jīng)營副食品。
1926年,經(jīng)媒人介紹,父親與同鄉(xiāng)一位姑娘成親。這一年,父親21歲,母親17歲?;楹?,母親隨父親來到重慶,兩人共同經(jīng)營店鋪,一個主內一個主外,齊心協(xié)力,生意越做越火紅。于是,父親在道門口開了第二家店鋪,主要經(jīng)營杠炭、木炭等。生意忙不過來時,父親把他大哥鄧正祿從老家請來幫忙。那些年,生意逐漸發(fā)展,父親又先后在民族路、松房街(今五一路)、大什字街購置鋪面,經(jīng)營綢緞、糖果糕點等。因此,我的三叔、四叔、五叔也先后來到重慶,兄弟幾個各負責一個店鋪。平時,他們將店鋪的利潤上繳一部分給我父親,剩下的自行支配,各家的小日子都過得不錯。每逢周末或過節(jié),幾兄弟都到我家小聚,我母親提前準備好酒菜,大家坐在一起拉家常,喝小酒,其樂融融。那時候,我們衣食無憂,過著歡樂祥和的生活。
1930年10月18日,我呱呱落地。斷奶后,母親把我托給住在鄉(xiāng)下的奶奶撫養(yǎng)。1933年,我的弟弟出生了,他被父母帶在身邊。
爺爺去世早,我從小由奶奶帶大,但父母對我一直都很關心。我6歲時,父親在當?shù)卣伊艘患宜桔?,供我讀書。我也爭氣,無論下雨、下雪從不耽誤學習。母親心靈手巧,我和弟弟的衣服、鞋子、帽子都是由她親手縫制。每次父母帶著弟弟回鄉(xiāng)探親,那是我最開心的時刻。我曾不止一次天真地想:他們要是不再離開,一家人天天在一起該多幸福!
不幸的是,抗戰(zhàn)爆發(fā)了,日子越來越不太平。1938年,父母把弟弟送回老家,他們打算隨后也遷回老家避難。
人財兩空
1939年5月3日中午剛過,重慶市內響起了空襲警報,市民倉惶奔逃,紛紛躲進防空洞避難。不一會兒,日機飛臨重慶城區(qū),丟下大量的炸彈、燃燒彈,地面上頓時房屋倒塌,火光沖天,到處是爆炸聲、垮塌聲,逃難的人們哭成一片。
日機空襲之前,我父母按照事前約定,來到位于道門口的店鋪里。由于大伯不善經(jīng)營,他管理的這家店鋪出了問題,我父母前來解決。這時候,突聽警報拉響,由于父母沒有及時逃離,二人雙雙遇難。
警報解除后,三叔在回家的路上聽別人說“道門口被炸了!”他馬上跑去看看情況。來到店里,房屋已被炸塌,在一堆破磚爛瓦下面,三叔好不容易找到被掩埋的哥嫂,他們血肉模糊,已沒有了呼吸。更可憐的是,母親當時已懷8個月身孕,未出世的胎兒也一同遇難。
三叔強忍悲傷,找人連夜帶信回鄉(xiāng)下。我和弟弟從大人口中得知噩耗,眼淚如斷線的珍珠不停地往下淌,我們一下子成了無爹媽的孤兒,今后該怎么活下去喲!三叔他們怕奶奶承受不住這個突如其來的打擊,決定隱瞞消息,并把老人送到親戚家暫住。
三叔負責將我父母的遺體收殮,并請了8個力夫將棺木從道門口一路抬回鄉(xiāng)下,費時整整兩天。我和弟弟得知父母的遺體抬回來,都想去見最后一面,但被親戚拉住,死活都不準。這輩子,沒能與生我養(yǎng)我的父母見上最后一面,是我最大的遺憾。長大后才知道,因為父母被炸得尸體不全,慘不忍睹,親戚才硬著心腸阻止我們。
“5.3”日機大轟炸來勢洶洶,使重慶人民遭受巨大災難。我家也損失慘重,父母辛苦創(chuàng)下的家業(yè)——5間店鋪全部毀于一旦,原本一個幸福美滿的家庭,傾刻間家破人亡。在這次轟炸中,我大伯也失去蹤影,生死未卜。四叔和五叔因店鋪被炸,在重慶無法立足,只好回老家務農(nóng)。不久,四叔、五叔得了肺病,無錢醫(yī)治,于1940年相繼身亡。
我和弟弟無家可歸,由三叔和三嬸撫養(yǎng)。三叔家的日子也很艱難,為了活下去,他借錢做點小生意,大家勉強度日。在兵荒馬亂的日子里,讀書是沒指望了,我和弟弟就在家?guī)腿龐鸶赊r(nóng)活。
1945年8月15日,日本宣布無條件投降。消息傳來后,整個江北縣一片歡騰,人們奔走相告。我清楚地記得,那一天,三叔嚎啕大哭,許久不止,終于把積壓在心里多年的苦水倒了出來。
(作者單位:重慶中國三峽博物館)
(責任編輯:韓西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