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K

2012年起，盲人曹晟康踏上了環(huán)球之旅。4年多來，他總共有600多天在環(huán)球旅行的路上，憑著一根盲杖，獨自穿越了五大洲，游玩了26個國家。如此瘋狂的旅程，作為盲人的曹晟康是怎么做到的？他又是如何看待自己一次又一次“看不見風(fēng)景”的旅行呢？

不服輸?shù)摹懊ぢ萌恕?/p>

曹晟康出生在安徽淮北一個普通農(nóng)村家庭，8歲時，一場車禍奪走了他的視力，從此他只能被迫適應(yīng)無邊的黑暗。

因為眼盲，曹晟康在學(xué)校總是被人欺負，日益自卑的他完全喪失了上學(xué)的動力。三年級還沒讀完，曹晟康便輟學(xué)回家。為了不成為家里人的累贅，他多次離家打工。在寧波，他睡過天橋，還曾被人用刀抵住腰部搶劫；在東莞，他被人騙走，并以100元的價格賣給一個包工頭，逃跑未遂被人暴打一頓，最終以一張殘疾人證求得自由。

18歲那年，曹晟康在安徽合肥第一次接觸到正骨按摩，之后開始跟著一位老中醫(yī)系統(tǒng)地學(xué)習(xí)。學(xué)成后，他被留在老中醫(yī)的店里打工。拿到第一筆工資的時候，曹晟康激動得幾乎哭出來，因為人生中第一次掙到了幾百塊錢，他終于覺得自己是個有用的人。

有了吃飯的手藝，曹晟康開始在合肥、廣州、貴州等地之間來回輾轉(zhuǎn)。2001年7月，北京申奧成功了。曹晟康的心情也跟著激動起來，就此萌發(fā)了成為一名運動員，將來參加殘奧會的想法。從收音機里聽說當(dāng)年的跳遠冠軍許斌在北京體育大學(xué)當(dāng)教練，便摸黑來到了北京體育大學(xué)，向許教練表達了自己的心愿。許斌被他那骨子勁頭感動了，決定免費收下他。

從此，曹晟康過上了打工訓(xùn)練兩不誤的生活。他每天早上6點起床，到北京體育大學(xué)訓(xùn)練，然后去按摩店上班，一直到晚上12點才能躺下休息。他先后訓(xùn)練了跳遠、短跑、柔道，傷越練越多，左胸一根肋骨摔傷變形。但運動讓曹晟康重拾了自信，逐漸走出失明帶來的傷痛和壓抑。

之后的生活漸漸變得順利起來，曹晟康用多年打工掙下的積蓄在望京開了自己的按摩店。然后又順利結(jié)婚生子，命運之神仿佛終于開始眷顧他。然而，好景不長，2008年曹晟康迷上了炒股，10多萬元買房首付款被他賠了個精光，妻子因此跟他離了婚。獨自帶著年幼的女兒，曹晟康內(nèi)心充滿絕望，把孩子托付給父母后，他自虐般地踏上了西藏之旅。忍受了48小時的頭疼后，曹晟康經(jīng)唐古拉山口進入西藏拉薩。到達大昭寺時，他聽見僧眾念經(jīng)朝圣的聲音仿若天籟，長久以來積壓的煩悶和憤怒頃刻間也隨風(fēng)消散。

那一刻，曹晟康突然頓悟：“即使我是個又盲又窮的失敗者，可這一切美好的東西，我憑耳朵、憑知覺，不是一樣可以感受嗎？也許這就是佛說的眾生平等吧！”

此后，曹晟康又先后去過青海、云南、廣西等地。旅行是種釋放，充滿傷痕的過往不再重要，找地方吃飯睡覺才是頭等大事，他甚至萌發(fā)了有朝一日去環(huán)游全世界的想法。

2011年10月，曹晟康在電視里聽到了翟墨的故事——他是中國駕著帆船環(huán)球航海的第一人，他忍不住心生向往。一個月后，他賣掉了當(dāng)時在北京開的門店，到三亞租了個房子，在那開了個臨時小店，同時找訓(xùn)練基地學(xué)習(xí)帆船帆板運動。然而，因為盲人的特殊身份，找到的教練不愿意教他。

曹晟康不服氣，他執(zhí)意要學(xué)，教練不收他，他就自己在海中練習(xí)。教練被他的執(zhí)著感動，破例收下了這個盲人學(xué)員。因為看不見，他沒辦法掌握方向和目標(biāo)。因為不會及時拐彎，有時會把桅桿拉過了頭，還看不見漂浮球或水網(wǎng)，常常重重地翻倒在水里，額頭也曾被不銹鋼桅桿砸出一個洞。但曹晟康從沒想過退縮。

2012年3月31日，在三亞舉行的帆板熱身賽中，曹晟康是唯一的殘障選手。他沒能進入決賽，卻收獲了一枚最佳體育精神獎牌。比賽結(jié)束后，他沒有回北京，而是開始籌備自己一直在琢磨的環(huán)球旅行。

環(huán)球“盲游”困難重重

出發(fā)前，曹晟康環(huán)球旅行的想法遭到了身邊不少親友的反對。曹晟康對此并覺得不意外，他清楚，在大多數(shù)人心目中，作為一個盲人老老實實呆在家里才是最明智的。如果一個盲人還有走遍全世界的夢想，那就是自討苦吃。當(dāng)然，這些質(zhì)疑中也有些不那么善意的，比如“一個瞎子到處瞎跑什么！”曹晟康都一笑置之。

2012年4月18日，曹晟康懷揣4200塊人民幣，帶著一根導(dǎo)盲杖、一個挎包，從云南省西雙版納的磨憨口岸毅然出發(fā)，他的環(huán)球旅行第一站是寧靜的朝圣之城——老撾的瑯布拉邦。

第一次踏出國門，曹晟康心中免不了還有些忐忑。不過好在這次同行的還有兩位驢友，一路上幫他買票、找旅館、點菜、描述路上的風(fēng)景，倒讓旅途顯得頗為輕松。誰知，同行才4天，他就和兩位驢友產(chǎn)生了意見分歧，雙方僵持不下，最終曹晟康決定按自己的意見獨自繼續(xù)旅程。

原本以為自己“盲游”經(jīng)驗豐富，誰知真正開始一個人出發(fā)，許多困難還是超出了曹晟康的預(yù)想。4月23日，他從萬榮出發(fā)，語言障礙成了橫在面前的第一個大障礙。他跟人說自己想住店，說了上百遍對方也聽不懂。最后干脆用手比劃成打呼嚕的樣子對方才終于明白了；買面包時，他拿出水杯對著口，讓別人明白他要喝水；想找?guī)瑓s沒人能懂，情急之下，他只得將褲腰帶解開，別人這才明白他想上廁所……

也不是沒有信心動搖的時候。在萬榮他想去萬象，當(dāng)?shù)厝烁嬖V他往南走就是萬象。他摸著黑一路往前走，走了五六公里，人已經(jīng)累得精疲力盡。于是，一旦聽到汽車發(fā)動機的轟鳴聲，他便停下，做出搭順風(fēng)車的手勢，可二十多輛車呼嘯而過，沒有一輛車停下來。更糟糕的是，曹晟康走著走著突然一腳踩空，跌進了旁邊3米深的土坑里。那一瞬間，曹晟康突然后悔了，前所未有的恐懼漫過來，他害怕自己就這樣死在異國他鄉(xiāng)。

好在天無絕人之路，曹晟康最終搭上了一輛敞篷三輪車。3個多小時后，他終于第一次在異國他鄉(xiāng)依靠自己的力量到達了下一站。那一刻，他百感交集。

一個人的“盲游”是孤獨的，所有普通人能輕易辦到的事情曹晟康都得求助他人代勞。沒錢了，就給當(dāng)?shù)厝俗鲆恍┌茨椭委?，掙一些旅費再接著走；沒辦法做到一天吃三頓飯，他只能走到哪里，聞見香氣或者聽見做菜的聲音，就摸過去點菜吃飯；沒地方住，他就拿出背包里的帳篷自己摸索著支起來睡一晚。

一次，走在曼谷唐人街上，曹晟康聽見有人偷偷給他拍照的快門聲。他突然體會到了一種釋然和快樂：“一個盲人背著包走來，也是一道風(fēng)景吧？”這樣想著，曹晟康笑了，甚至下意識的摸摸自己的笑臉，想“看看”臉頰上有沒有酒窩。

“不完美也很精彩。”曹晟康喃喃地說，“既然我看不見這個世界，那么，就讓世界看清楚我?！?/p>

看不見的風(fēng)景更美麗

從老撾到泰國、柬埔寨、越南，曹晟康獨自一個人在東南亞一口氣呆了20多天，一路上受了不少罪，但也交了很多朋友。他經(jīng)常幫人捏捏頸椎、肩膀，別人則帶他去玩、去喝酒、去吃飯、去跳舞，有時他甚至覺得自己不再是一個盲人，語言似乎也不構(gòu)成人與人之間交流的障礙。

旅途中的風(fēng)景美不勝收，雖然曹晟康的眼睛看不見，但他能去聆聽、去觸摸。他能用舌尖上的味蕾品嘗泰國的水果，體會不一樣的美食。能聞到花香，感受到與國內(nèi)截然不同的濕熱空氣，曹晟康覺得旅途中的美好盲人也可以去欣賞。更重要的是，他可以感受旅途上的人心，那是他所遇到過的最動人的風(fēng)景。

過馬路時，總有人伸過手來，默默扶他一把；車輛遠遠開過來，他能聽見剎車避讓的聲音。最讓曹晟康難忘的，是在曼谷街頭遇到的一位略懂中文的當(dāng)?shù)匦』镒印Ｄ翘?，曹晟康身上已?jīng)沒現(xiàn)金了，買不起去柬埔寨的車票。那個小伙子騎摩托車載著他，四處找中國人或者中國銀行，始終沒有找到。奔波半日后，小伙子突然一把抱住曹晟康，一邊痛哭一邊用生硬的漢語說：“對不起！我沒有錢！”曹晟康也跟著流淚了，倒不是傷心自己的處境，而是被對方因為幫不了他而如此傷心的表現(xiàn)震撼了。最終，小伙子還是借到了錢，幫曹晟康買了車票。

還有一次，在柬埔寨的金邊，曹晟康因為在雨中淋了好幾個小時，發(fā)起高燒，頭痛難忍。那時，是一對臺灣夫婦像家人般給他買來藥物，并一直在他身邊照顧他，直到3天后他完全退燒才辭別離去。

在旅途中，曹晟康漸漸放下戒心，明白人與人之間信任不可或缺，如果沒有信任，他走不完這么長的一段旅程。因為不論是結(jié)賬還是兌換貨幣，他都得找人幫忙。他沒辦法分辨貨幣的面值，說不清是否有人騙過他，但直覺告訴他應(yīng)該沒有。

在泰國清邁古城，旁人引著他觸摸那些冰涼的墻磚，還耐心解釋：“這些是紅色的，就像中國的方磚一樣。”在景點前，他請人幫忙照相，還隨時將經(jīng)歷錄進錄音筆。

就這樣，在一路的磕磕絆絆中，同時也在熱心人士的幫助下，曹晟康游覽了老撾、泰國、越南、柬埔寨四個國家多個著名景點。甚至，他還在越南體驗了一回漂流。

回國后，因為迷戀旅途中的經(jīng)歷和感受，攢了些旅費后，曹晟康又迫不及待地出發(fā)了。 2013年1月，他重游泰國隨后又前往印度和尼泊爾；2013年10月，他獨自踏上前往美國之路，成功橫跨美國10個州13城；2014年5月，他在澳洲工作并旅行了三個月；2014年9月，他從法國開始，途經(jīng)比利時、盧森堡、荷蘭、德國、西班牙、意大利等國家，用30天時間完成了歐洲之旅。

如今，距離環(huán)球旅行的第一站已經(jīng)過去了4年多，曹晟康總共有600多天在旅行的路上。他到過五大洲的26個國家。僅美國就去過三次，旅行過十多個州。不僅如此，他在歐洲也游歷了9個國家，還去過南美。前不久他剛剛從非洲歸來，在那里走了七八個國家，呆了一個多月。

曹晟康不同尋常的經(jīng)歷讓他早已成為他人眼中的奇跡締造者，他卻說環(huán)球旅行還不是他的最高夢想，他給自己設(shè)定的未來目標(biāo)是——駕駛帆船游遍全世界！因為在曹晟康看來身體的殘疾不是最可怕的，可怕的是精神上的殘疾：“我雖然看不到世界，但要讓世界看到我。雖然我是盲人，但我希望自己可以證明，盲人不是坐吃等死，盲人也可以有所追求。我想用心感受這個世界的精彩，人只能活一輩子，最重要的是去經(jīng)歷去感受！”

編輯/王曉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