堆雪
大自然的魅力,莫過于讓你很快忘記過去,用新的感覺替代并不遙遠(yuǎn)的過往,讓你不得不在新的物象面前,喜新厭舊,甚至“背信棄義”。正如你曾經(jīng)記住了一處美景,并且發(fā)誓要記它一輩子,而面對新的風(fēng)景,你又開始暗暗祈禱上帝贖罪,原諒你暗地里向它們跪地示愛。位于新疆和靜縣西北、天山山脈中部的巴音布魯克草原,就是讓你喜新厭舊、向天地懺悔的一片鏡像或幻境。
我一直排斥沒有見過的事物,在親眼見到前,我寧肯不相信它們的存在。但我很珍惜我所觸及的美,哪怕是山野的一朵小花、雨后的一片水洼、草葉間的一滴露珠、古木的縫隙滲漏下來的一瓣陽光……我珍惜它們帶給我的新鮮感和偶然間的觸動,讓靈魂突然豁亮或顫抖。那一刻,心會突然變得透明,成為這美好時光的一部分,并在瞬間忘記自己。
大自然的魅力,莫過于讓你很快忘記過去,用新的感覺替代并不遙遠(yuǎn)的過往,讓你不得不在新的物象面前,喜新厭舊,甚至“背信棄義”。正如你曾經(jīng)記住了一處美景,并且發(fā)誓要記它一輩子,而面對新的風(fēng)景,你又開始暗暗祈禱上帝贖罪,原諒你暗地里向它們跪地示愛,死去活來。位于新疆和靜縣西北、天山山脈中部的巴音布魯克草原,就是讓你喜新厭舊、向天地懺悔的一片鏡像或幻境。
一
我們是從南疆的葉城出發(fā)一路北上,驅(qū)車1 000多公里前往巴音布魯克草原的。一路上,我沉浸在對昆侖山高拔雄奇的回味中,身上帶著它海拔4 000多米的寒氣和庫地兵站一夫當(dāng)關(guān)的勇武;我沉醉于那一路走高的海拔,云霧始終在肋骨間回蕩。我甚至忘了四五天時間里,南疆的風(fēng)沙中偶爾隱現(xiàn)的漢唐古城堡,以及浩浩蕩蕩的貌似鄭和艦隊的景象。
從葉城零公里出發(fā)進(jìn)入昆侖腹地的壯闊,始終讓我有一種英雄下山的感覺。在進(jìn)入巴音布魯克草原之前,我最多是在顛簸的越野車?yán)锿巴饧彼亠w逝的戈壁,偶爾幻想一下之前在網(wǎng)絡(luò)圖片上獲得的對于它無邊的綠毯上流水蜿蜒不絕的印象。車到庫車時,巴音布魯克就離我們越來越近了。之后,在庫車大峽谷火焰般熱烈的夾道歡迎中,我們穿越1 895米長的鐵力買提隧道,越過天山中部的南北疆分界線,進(jìn)入和靜地界。
當(dāng)越野車逐漸走出雪峰聳峙的峽谷,大家突然發(fā)現(xiàn)已是置身遼闊無邊的草原。這種豁然開朗的感覺,空前絕后。仿佛之前走過的崎嶇、經(jīng)過的坎坷早已不復(fù)存在,整個人已然脫胎換骨于一個簇新的世界?;仡^再望身后山脈,烏云如摧,而眼前一望無際的草原,也依著漸次高邁的云天徐徐鋪開。草甸舒展,綠中帶黃,說明陽光和雨水是主宰草原興衰的主人。低垂的云影下,羊群和馬群低頭吃草,聽不見牧羊人的鞭聲,但見牧羊犬在羊群周圍跑來跑去。馬兒十分悠閑,溫飽已不再是亟待解決的問題,兩只小馬駒相互撕咬、追逐嬉戲,成年的馬已不再忙于吃草,它們矗立原地,看著孩子們?nèi)鰦?,只等著黃昏的最后一縷夕光切入更遠(yuǎn)的天際。開車的大龍說,這里還不是巴音布魯克最美的地方,好景會在明天看到。在我們用相機(jī)和手機(jī)定格對于巴音布魯克的初戀后,越來越深的夜色帶我們進(jìn)入星光璀璨的巴音布魯克小鎮(zhèn)。
二
在草原,雨水好比是出嫁新娘的淚水,那里飽含著對于往昔的割舍、對幸福的期盼以及對即將到來的生活的不安。卸下行李走出賓館時,一場劈頭蓋臉的豪雨把我們送回一段巴音布魯克草原難忘的歷史,在巨大的蒙古包演出廳,我們在光影變幻的時空中,進(jìn)入了一段“東歸英雄”的傳奇歷程……
據(jù)史料記載,清乾隆三十六年(1771年),土爾扈特、和碩特等蒙部在“東歸英雄”渥巴錫的率領(lǐng)下,從俄國伏爾加河舉義歸祖,清政府對經(jīng)過千辛萬苦歸來的蒙古族英雄進(jìn)行優(yōu)待,特賜水草肥美之地供其游牧。次年春及第三年夏,舒赫德奉乾隆帝之命,對土爾扈特部的牧地作了具體安置。汗王渥巴錫所屬原來被安置在齋爾游牧,由于希望移地放牧,據(jù)其意愿,乾隆改賜氣候適宜、水草豐美的珠勒都斯草原(即今巴音布魯克草原)給他。從此,土爾扈特部族在這里繁衍修養(yǎng),生生不息。
“巴音布魯克”在蒙古語中意為“富饒的泉水”,巴音布魯克草原也是中國的第二大草原。這片海拔在2 500米左右的草原,地勢平坦,水草豐盛,雪山環(huán)抱,面積約23 000平方公里,不但有雪水滋潤的世外桃源、“九曲十八彎”的開都河,更有水系迷離、百鳥云集的天鵝湖。雄偉的額爾賓山由西向東綿延170公里,將巴音布魯克大草原一分為二,千余眼泉水分布于兩個盆地,與冰雪融化的涓涓細(xì)流相匯集,形成了巴州的母親河———開都河,奔騰的河水穿越兩盆地之間,形成大大小小的牛軛湖、沼澤濕地。開都河滋潤著大草原,也滋養(yǎng)著沙漠里的城市和村莊,孕育出一個又一個美麗的傳說。
歷史的風(fēng)聲,也許會被夜色或睡夢暫時遮蔽,但超越世俗的美景,會在一場大雨后露出它奪魂攝魄的真容。第二天一大早,我就在賓館后山的敖包旁,目擊了在晨曦中云團(tuán)下逐漸醒來、在云霧中翻身囈語的巴音布魯克小鎮(zhèn)。這個吉祥如意的小鎮(zhèn),擁有與世無爭的素靜。它只用純粹的美吸引天南海北的游人,用最潔凈的陽光、云朵、雨水、輕風(fēng)、綠草、鮮肉和美酒招待來自天邊的客人。它安閑、自在、美麗、滿足,像一位從古代生活到現(xiàn)在的土爾扈特公主,風(fēng)華絕代而又沉靜如水。在晨曦初露的山頂,我不敢大聲喧嘩,不敢驚擾在云霧中靜臥的牛馬和羊群。我望見了明亮如鏡的溪流在遠(yuǎn)處交匯、聚集,又毅然分流,各自流去,如絲綢在夢中交織纏繞,又如法號在云層長鳴激蕩。在陽光的透視下,我看著無形的微風(fēng),讓巴音布魯克草原上的翠綠與金黃,一點點綻開。
三
美,有時候是偷來的。正如在無人的戈壁上撿起一塊寶石。在沒有人窺得巴音布魯克晨光中梳妝的倩影時,我已經(jīng)懷揣了一塊不為人知的美玉。我就是懷揣著這樣一塊并不存在的美玉,隨著越野車進(jìn)入景區(qū),并壓抑著內(nèi)心的喜悅走向美輪美奐的天鵝湖。我知道,更多的人把目光和心思都聚焦在了天鵝湖上。這個天空不缺云朵、大地不缺云影的早晨,傳說中的天鵝湖,注定要成為萬眾矚目的舞臺。
在景區(qū)門口通往天鵝湖的路上,我相信了這樣一句話:美,是需要足夠距離的。換成我自己的話說,就是:你走過的路程越長,你所看到的景色就越美。這使我想起了剛剛走過的昆侖山,當(dāng)我沿陡峭險峻的山路翻過海拔3 000多米的阿卡孜達(dá)坂時,不禁說出了“能登上昆侖山的人都是英雄”的豪言壯語,以至于背對那巍巍山巒留影時,都有一種劫后余生的存在感和永恒感。由此我也想到,同樣的風(fēng)景在不同的人面前,有著不一樣的感染力。在我看來,在景區(qū)門口通往天鵝湖主景區(qū)的60多公里路程中,到處都是美得令人窒息的風(fēng)景。一望無際的草甸,云朵下時隱時現(xiàn)的雪山,打馬跑過草原的哈薩克族騎手,在草甸上低頭吃草的大片羊群,以及草原上一座座在靜穆中閃光的氈房,都是美不勝收的景致。陽光透過云層照射在起伏不斷的山巒和草地上,便引起一陣光影與色彩的紛爭與慌亂……一路上看不過來的景致,就先把它收入相機(jī)或手機(jī)的鏡頭中,每個人對風(fēng)景的占有,幾乎到了貪婪的程度。但我知道,美麗的巴音布魯克草原有足夠的風(fēng)度和胸懷,來接納形形色色的游人。因為:對于美的無限呈現(xiàn),就是對于追求美的人類的無限寬容。
就像對一個人的迷戀,往往是從她的背影或長發(fā)開始。雨后的巴音布魯克草原,首先用大片大片的云朵征服了我們。仿佛是參加一個天空的盛會,所有的云朵都齊聚在一起,遮住了整個天空。仿佛只有在太陽要上臺發(fā)言時,云朵才擠出一道縫,讓它借著巴音布魯克無邊的綠野,昭告天下。而此時,天地之間是空落落的,草原的浩蕩與小如蟻群的牛羊和游人實在可以忽略不計。這里,的確是另外一個世界,一個沒有城市的樓群和鄉(xiāng)村的塵埃蠕動味蕾的世界。我們始終不知道,它的實際統(tǒng)治者此時躲在哪里?看不見的風(fēng),仿佛也是一位號召力不小的領(lǐng)袖,它操控著云朵的不同陣形,使它們展開各自的翅膀向著同一個方向飛翔。雪山和草原在云影下也顯得華麗而高貴,光與影在雪白、深藍(lán)、金黃和幽綠間變幻和過渡。水系蜿蜒而去,時而寬闊時而短促,就像一個人明亮而曲折的呼吸,更像一面面形如彎月的鏡子,照出或肥或瘦、時厚時薄、忽輕忽重的云影。我猜想,那位看不見的美麗沉靜的土爾扈特公主,只有蘸上這溪流中輝映的天光胭脂,才會展示出她無與倫比的才情與美貌。
四
當(dāng)我們隨著絡(luò)繹不絕的人流登上巴音布魯克草原的觀景臺時,天上的一朵云告訴我:我真的是來了,真的與傳說中的土爾扈特公主相遇。說不上得到,也不算擁有。當(dāng)你有足夠的時間,與這無邊無際的草原傾訴,與這如絲如縷的河流耳語時,請放下世界上最華麗最灼熱的詞語,最好平庸成一株巴音布魯克草原的青草,與它們一起感受牛羊親切的鼻息與唇齒、馬蹄掠過的力道和寫意,以及云朵拂過時的羞澀與輕風(fēng)吹過時的矜持。寬闊,鮮亮,從容,悠遠(yuǎn)……在巴音布魯克草原無邊的懷抱里,我們總能找到人生中最適合我們的那個詞,找到干凈草地上太陽光芒給予我們的影子,寬闊的河水照映出我們的容顏。對答也好,對視也罷,在寂靜而遼闊的巴音布魯克,游人們最現(xiàn)實可靠的想法,就是把自己與這古老而新鮮的美定格在某一個光影俱佳的時刻,讓美成為人生中不斷追尋至情至性至境的鐵證。
聽說巴音布魯克草原九曲回腸的那條河也叫“通天河”,傳說歷經(jīng)九九八十一難去西天取經(jīng)的大唐高僧玄奘及師徒就經(jīng)過此河。也聽說,天鵝是大地到天空美的信使,我到巴音布魯克草原的那一天,就有成千上萬的天鵝從通天河上飛過……
哦,暫且讓我回到現(xiàn)實———巴音布魯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