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姓氏喬

這個世界大概有這樣一種感情

文／姓氏喬

1

孔子說：敏而好學(xué)，不恥下問。

于是我向我的發(fā)小蘇打討教過兩個問題。

一、五花肉蛋餃怎么包。

答案是，攤好嫩黃嫩黃的蛋皮兒，選最新鮮的五花肉剁碎摻進蛋黃蒜蓉，淋一大勺芳香四溢的芝麻油，再真情實感地把餡兒包進薄薄的蛋皮兒，小火雙面煎上個五六七八次，撒上薄荷，裝進保溫飯盒，真想對它歡天喜地來一個么么噠。

這是蘇打唯一會做的菜。

但凡逢年過節(jié)，不分國慶中秋，蘇打永遠要做一盒又一盒五花肉蛋餃分發(fā)給我等嗷嗷待哺的小民，我每次拿到蛋餃都心花怒放迫不及待跑廚房叮一分鐘，然后對蘇打的蛋餃味道表示佩服得四仰八叉五體投地，還想再來一盒。

蘇打說，這是她老爹的祖?zhèn)魇炙?，她和她媽周周吃月月吃，永遠吃不膩。

我羨慕蘇打有個會做飯的老爹。

二、麻將怎么打。

答案是，首先要坐東朝西，順風(fēng)順?biāo)?/p>

然后摸牌不看，摸齊再看，渾然天成。

最后熟記幾個口訣。

人貴藏輝，牌貴藏聽。

九牌不和牌，再摸防炮牌。

底牌六孤張，和牌無希望。

蘇打一邊說我一邊記，然后蘇打制止了我，說：“我后面的話，只能口傳，不能筆載。”

我點點頭。然后聚精會神地聽了半個小時，聽完有一種任督二脈全被打通的神清氣爽，恨不得馬上組個局和到天亮，總之就是，我也能做清一色了……

蘇打說，這是她老媽的祖?zhèn)髅卦E，無論何時何地，絕對穩(wěn)賺不賠。

我又羨慕蘇打有個會打牌的老媽。

蘇打也向我討教過一個問題。

喝酒怎么才能千杯不醉。

我長嘆：“百杯不醉叫毅力，千杯不醉叫天賦?！?/p>

蘇打萌萌地抱著一杯柳橙汁，眉頭緊鎖，覺得我說的很有哲理。

我又長嘆：“蘇打，你說你廚藝遺傳了老爹，牌風(fēng)遺傳了老媽，怎么喝酒就這么不給力呢？”

蘇打說：“是啊，怎么回事呢？”

蘇打的爹媽，是真的千杯不醉，回顧從小到大十幾年，我們兩家人聚會的最終結(jié)果永遠是我爹媽爛醉如泥癱在沙發(fā)上大聲唱歌，蘇打爹媽精神抖擻還想再來兩杯。

我深刻地記得，有一次我去蘇打家吃她老爹親手做的菜，跑到廚房里湊熱鬧，她老爹特別興奮特別高亢，一邊做醉蝦，一邊給我們傳授醉蝦的手藝，蝦必須選活海蝦，張牙舞爪的蝦子扔進擱了冰塊的玻璃盅子，淋上黃酒，蓋上蓋子，叮叮當(dāng)當(dāng)看它們醉到透明，享受極了，一邊漫不經(jīng)心地把剩下的大半杯黃酒一口氣喝了下去。我嚇得瞠目結(jié)舌。

還有一次我去蘇打家拜年，被她老媽硬拉到麻將桌上湊了一圈兒，蘇打老媽打牌又快又狠，老太太紅光滿面，精神抖擻，贏錢依然又快又狠……

蘇打就不行，三杯啤酒下肚，不出十分鐘準(zhǔn)會開始撒酒瘋。

蘇打撒酒瘋很有特色，不哭，不鬧，語言得當(dāng)，思路清晰，唯一的表現(xiàn)就是循環(huán)往復(fù)地講述她爹媽的愛情故事，最高紀(jì)錄是整整講了八個小時。

蘇打說：“我要成為一個我媽那樣溫柔又獨立的人，找一個我爹那樣體貼又厚道的人?！?/p>

我想，世界上怎么可能有這樣的人。

2

2011年的時候，蘇打談了一個男朋友。

她男朋友在還不是她男朋友的時候，深夜十二點撥通我的熱線電話，問我蘇打喜歡什么，他想要和她表白。

我想了半天：“蘇打喜歡的東西太多了，太多太多了，但是我一時半會兒說不上來……”

然后“哐”，電話給掛了。

第二天我和蘇打所有的共同好友圍在一起，紛紛吐槽接到了關(guān)于“蘇打喜歡什么”的陌生電話。

第三天，蘇打拉著一個方鼻子方臉的男生和我們聚會，說：“這是我的男朋友，石頭?！?/p>

我想，他長得真的很像石頭。

石頭自我介紹：“我就是前天給你們打電話的人?！?/p>

于是我們二話不說將他暴揍一頓，然后問他：“那你最終問到蘇打喜歡什么了嗎？”

石頭點點頭：“蘇打喜歡小香豬、古天樂，還有成捆成捆的鈔票……可是我買不到小香豬，長得不像古天樂，暫時也沒有成捆成捆的鈔票。所以我只給蘇打唱了一首歌?！?/p>

我問：“什么歌？”

石頭特別誠實：《豬之歌》。

我一看，蘇打的男朋友人模人樣，儀表堂堂，就是智商好像有點兒問題……

蘇打說：“我喜歡小香豬、古天樂，和成捆成捆的鈔票，更喜歡你。”

我想，戀愛中的女人啊……

蘇打和石頭在一起一整年。

蘇打打算帶石頭去家里吃飯。

石頭各種坐立不安，又在深夜十二點撥通我的熱線電話，問我：“你是蘇打發(fā)小，能不能給我總結(jié)一下蘇打父母是怎么樣的人？”

我一邊安慰他不要緊張，一邊和他總結(jié)見蘇打父母的十條守則。

一、必須會做飯，實在不會做飯，也要去廚房打下手。

二、必須會打牌，實在不會打牌……沒有實在不會打牌這樣的事。

三、必須會喝酒，百杯不醉是基本，千杯不醉不要求。

四、要博古通今，蘇打老爸是歷史老師，酒后龍門陣必聊秦始皇。

五、要能說會唱，蘇打老媽是以前單位的播音員，業(yè)余愛好就是在家庭KTV高唱鄧麗君的歌。

六，七，八……

石頭在那頭記錄得滿頭大汗，末了和我說：“可是我都不會啊……”

我想，完了，看造化了。

然后蘇打就吭哧吭哧帶著石頭去見父母了。

3

后來據(jù)蘇打復(fù)述，那天石頭極其緊張，總是說錯話，更別提喝酒打牌了，石頭一喝酒就過敏，一打牌就頭暈，和她爸媽沒有共同愛好。

蘇打表示十分擔(dān)心石頭的處境。

沒想到第二天，蘇打媽喜氣洋洋地和我媽煲電話粥，說對蘇打這個男朋友十分滿意，為人耿直，儀表堂堂，小伙子看起來既節(jié)儉又很有上進心。

我把這個意見轉(zhuǎn)給蘇打和石頭的時候，兩人歡呼，在KTV合唱了一首《今天你要嫁給我》。

唱完，蘇打問石頭：“什么時候帶我去見你的父母？”

石頭說：“過兩周吧?！?/p>

石頭很緊張，又轉(zhuǎn)頭說：“下個月吧。”

蘇打生氣，說：“你對這件事從來絕口不提?！?/p>

石頭說：“我爸媽很兇?！?/p>

蘇打笑：“我不怕?！?/p>

蘇打想得很簡單，為人父母，都有希望兒女幸福的心，只要表現(xiàn)得體，再厲害的父母也可以拿下。

于是半個月之后蘇打帶著一條羊毛圍巾和一個頸部按摩儀去見石頭父母。

石頭開車，一路去郊區(qū)。

蘇打以為二老是住在郊區(qū)新修的居民區(qū)，沒想到車一路往深了開，停在一棟別墅前。

蘇打看著石頭腳下穿著的一百塊叫不出名字的運動鞋，瞠目結(jié)舌，他居然住別墅……

蘇打害怕了，原來他們不是普通家庭與普通家庭之間的愛情。

門第這件事情很俗氣也很可怕，這個煙火社會里為人父母都希望兒女能與更優(yōu)秀的人結(jié)婚，而不是和光是財力就差了十萬八千里的人。

石頭握著蘇打的手。

蘇打說：“我想回去了?！?/p>

石頭將蘇打的手握得更緊了。

蘇打說：“我想回去了?！?/p>

石頭沒有勉強。

于是他們又開了一個小時的車回市區(qū)。

那一路上，蘇打知道了石頭口中的“父母做點小生意”包括市里幾個黃金地段的開發(fā)權(quán)。

知道了石頭口中的“我爸媽很兇”不是那種小打小鬧的兇，石頭哥哥的前女友，就是被他爸媽有條有理地勸說出家門的。

石頭還說：“我不會放棄的?！?/p>

蘇打沒有說話。

4

那天回來之后蘇打就頹了。

電話不接，手機關(guān)機，她跑來管我要酒喝。

蘇打說：“我真怕如果當(dāng)時我走進那棟別墅，他媽媽給我五百萬讓我離開她兒子?！?/p>

我笑：“你以為這是在演偶像劇嗎？”

蘇打痛哭流涕：“這一定比偶像劇更殘酷，說不定五百萬都沒有?！?/p>

蘇打問：“我是不是應(yīng)該和石頭分手？”

我趕忙制止：“別別別，愛情需要爭取?！?/p>

蘇打繼續(xù)痛哭流涕，“我害怕。”

蘇打一杯接一杯地喝酒，我預(yù)感馬上會迎來一個醉酒后的話癆。

我不想聽啊……

果不其然，半個小時之后，蘇打掛著淚痕開始和我傾吐她爸媽的愛情故事。

蘇打老爹年輕的時候，是一個一表人才的中學(xué)歷史老師。老爹家里世世代代都是莊稼人，到他這里基因突變，小時候愛讀書，后來當(dāng)上了中學(xué)的歷史老師?！拔母铩钡臅r候這位年紀(jì)輕輕的歷史老師被批斗得很慘，以至于后來再拿起教科書站在講臺上總是放不開。

就是在那個時候，蘇打老媽出現(xiàn)了。

蘇打老媽長得非常漂亮，是一個單位的播音員，聲音好，模樣也好，自然有大把人追。

有天她去學(xué)校接上中學(xué)的妹妹，和歷史老師來了個名副其實的偶遇，偏偏就是她喜歡的款。

于是一瞬間電光火石天崩地裂，蘇打一邊講一邊噼里啪啦地敲酒瓶子，總之，就是看對眼了。

蘇打爹對蘇打老媽這種活潑開朗的姑娘完全沒有抵抗力，兩人火速陷入戀愛。

蘇打媽鼓勵他放開了講課，重新找回教歷史的樂趣。

他悶悶的，一邊說好一邊默默地把心底的那點兒陰影移除，每天挪一點兒，每天挪一點兒，后來真的成了學(xué)校里最受歡迎的老師。

蘇打爹感謝蘇打媽，又靦腆得不行，只好給蘇打媽寫信。

信里最開始全是歌頌愛情的中外詩歌，后來越寫越大膽，全是肉麻的表白。

這樣的信每天一封，一封一封又一封被蘇打媽放在餅干盒子里。

蘇打說：“本來挺浪漫的事情，結(jié)果被我外公外婆發(fā)現(xiàn)了?！?/p>

蘇打的外公外婆都是抗戰(zhàn)出身，建功立業(yè)，那時候蘇打外公已經(jīng)是司令員了。

他們怎么看怎么覺得只是一個中學(xué)歷史老師的蘇打爹配不上自己的女兒。

那個年代沒有那么開明，就是放在如今，也不見得有什么好結(jié)果。

蘇打的外公外婆下命令讓二人分開。

可是蘇打的爸媽都很倔，不肯。

不肯那就關(guān)房間里。

蘇打媽被關(guān)了一個月，據(jù)說，那一個月是她咬著牙熬過來的，沒說過放棄，也沒掉過眼淚。

蘇打說：“老太婆現(xiàn)在打麻將那么快準(zhǔn)狠，一準(zhǔn)是那時候練出來的膽識?！?/p>

禁閉沒用，斷糧沒用，蘇打媽一心要和蘇打爹在一起。

蘇打爹也硬氣，眉頭一皺，上門提親，跪在蘇打外公外婆面前求他們讓自己和蘇打媽在一起。

蘇打的外公也硬氣，腳一踏吐出一句“不可能”，用拐杖把蘇打爹打了出去。

蘇打媽站在一邊，眼淚一抹，拉起蘇打爹就走，她說：“我不回這個家了?！?/p>

這一不回就是三年。

那三年之中他們有了蘇打。

蘇打漸漸長大，蘇打的外公外婆逐漸接受了蘇打的爸媽。但是蘇打記憶中的外公外婆總是冷著臉，他們一家人只有過年才回去看看。

蘇打說：“我從小羨慕爸媽的愛情，可是如今變故生在我頭上，我卻不敢變成我爹那樣的角色。因為我第一次體會到了什么是代價?！碧K打喝了一口酒，生平頭一次酒后和我說起別的事情來。

5

她說的是石頭。蘇打說：“石頭很好，對我更是好得不得了。吃掉我做的所有五花肉蛋餃，為我唱許多許多情歌，帶我去吹著江風(fēng)的橋上許愿，為我熬夜到次日凌晨兩點準(zhǔn)備生日禮物?？墒牵以谙?，愛情中有一種好或許被懷念才會更好。我怕我和石頭變成我的爸媽。如果因為我們年少輕狂的愛，而注定讓石頭損失另一種名為親情的感情，我愿意讓他去尋找更好更合適的姑娘?！?/p>

我皺著眉頭：“為什么你的假設(shè)一定是會失去呢？”

蘇打搖搖頭：“不是一定，是如果有萬分之一的可能，我都不愿意讓他背負那些東西?！?/p>

蘇打又哭了。這一次不是淚流滿面，而是強忍著淚水在眼眶里打轉(zhuǎn)，蘇打低頭喝了一口酒，不動聲色地看著我。

我知道，我的好朋友蘇打這次是下定決心了。

2014年。

蘇打回到了沒有男朋友的日常。

蘇打媽托我媽問我蘇打為啥分手。

我打哈哈說：“不合適！”

什么叫不合適呢，普天之下最沒用的分手理由就是不合適。身高可以不合適，年齡可以不合適，門第可以不合適，可是其實只要相愛，什么都合適。

這個道理我們都知道，但為了合適我們付出的代價太大了。

于是蘇打的老爹老媽再也沒問起過蘇打的感情狀況。

我們所有的朋友也沒提起過石頭。

我們像以前一樣美滋滋地吃著蘇打包的五花肉蛋餃，偶爾被蘇打老媽拉去湊一圈麻將，吭哧吭哧地聚在一起喝酒吃小龍蝦。

可是我們都知道蘇打不是以前的那個蘇打了。

蘇打變成了害怕愛的那種姑娘。

石頭找過蘇打，石頭瘋狂地打遍了我們所有人的電話，石頭在我們常去的酒吧圍追堵截，有一次石頭終于遇見了蘇打，蘇打若無其事地看著他，石頭眼淚汪汪，他們對視了一個世紀(jì)，然后調(diào)頭兵分兩路。

蘇打說，還是會在深夜收到石頭的短信，還是會偶爾聽到石頭錄的歌，但是他們可能真的不是一路的人。

6

2015年，我行色匆匆趕去參加蘇打爹的葬禮。

蘇打爹心肌梗死發(fā)作，幾分鐘之內(nèi)，與世訣別。

蘇打哭得啞了嗓子，打電話讓我?guī)退ㄖＯ碌囊恍┖门笥选?/p>

我在手機前呆坐了很久，死亡第一次離我這么近，我不敢把這個消息說出口。

趕去靈堂的時候，我的眼淚已經(jīng)擦干了，我怕我淚眼婆娑的讓蘇打媽看了更傷心，我擔(dān)心老太太承受不了，幾十年的愛人，說去就去了。

靈堂前支了許多張桌子，我沒想到的是，蘇打老媽紅光滿面，精神抖擻，竟然坐在那兒打麻將。一邊兒不忘擱一杯白酒，打幾張牌喝一口，打幾張牌喝一口。

老太太笑嘻嘻，忙不迭招呼我陪她打一圈兒，蘇打說：“我媽一滴眼淚也沒掉?！?/p>

我看著輕松自如的老太太心中卻涌起一種說不出的難過，上了牌桌，我說：“阿姨，您把那酒勻我一點兒，我也喝兩口。”

老太太爽快，遞給我一瓶新的杏花酒。

于是我也打幾張牌喝一口，打幾張牌喝一口。

打牌喝酒的妙處在于，迷迷糊糊半醉半醒，有一種信手拈來的怡然自得。

我陪老太太打了一圈又一圈，只字不提去世的蘇打爹。

如今回想起來，我只記得那天老太太興致格外高漲，我換下來，她又招呼別人和她一起打。

她什么也沒說，什么也沒做。

但那是我最后一次見紅光滿面的老太太。

老太太和眾人打牌打到次日凌晨，終于累了，酒也喝完了，起身，手背在背后，信步走到靈堂。靈堂里躺著蘇打爹，她上前看了一眼，輕輕地摸了摸棺材，然后笑了，朝坐在一旁愁云慘淡的蘇打說：“人嘛，總有一死，別整得像天塌下來了似的。”

老太太說罷，告訴蘇打要去打個盹兒，然后就再也沒有醒來。

蘇打去叫她的時候，她安靜地躺在車子的座椅上，嘴角還掛著那個微笑，雙手貼在胸口，但就那么短短一會兒已經(jīng)冰涼了，蘇打站在車門前，潸然淚下。

蘇打說：“爸媽，走好。”

那一年蘇打28歲。那一年蘇打想通了很多事情。

蘇打說：“這個世界上人山人海，遇見相愛的人很不容易，所以你的愛人在哪里，你就應(yīng)該在哪里?！?/p>

7

2015年，蘇打做出了一個轉(zhuǎn)折性的決定——去找石頭。

下那個決心的一瞬間，蘇打什么也等不及了，連外套也沒穿，飛奔在零下五攝氏度的雪地里，蘇打說：“我在你家旁邊的大橋等你?！?/p>

石頭也是飛奔來的，路上摔了一跤，狼狽得滿臉灰卻擋不住笑意。

石頭說：“想通了？”

蘇打說：“抱一個！”

石頭說：“蘇打，我等你太久了，我要告訴你的是，我哥和他前女友結(jié)婚了，我爸媽也說我想和誰在一起就和誰在一起?！?/p>

石頭方方的鼻子方方的臉，一邊說一邊喜極而泣。

2016年清明，蘇打、石頭以及我們幾個發(fā)小去掃墓。

清明的天氣舒服得很，天高云淡，蘇打抱著一盒五花肉蛋餃，石頭抱著幾瓶杏花酒。

兩座墓碑時隔一年積了些灰，蘇打用濕毛巾將它們擦干凈，石頭用蘸著紅漆的毛筆給墓碑描字。

蘇打牽著石頭，說：“老爹老媽，我來看你們啦，帶著石頭?！?/p>

石頭跟著說：“老爹老媽，我來看你們啦，被蘇打帶著?！?/p>

我紅了眼眶。蘇打帶著石頭跪在了墓碑前，磕了三個響頭，蘇打說：“老爹老媽，我們要結(jié)婚了?！?/p>

我和另外幾個發(fā)小擠上去?！疤K爹蘇媽，我們帶了好多好吃的，五花肉蛋餃，杏花酒，醉蝦！全是你們喜歡的！還帶了副麻將，怕你們孤單！”

蘇打石頭笑開了：“爹媽，我們開吃！”

8

我后來常常想起有一年過年，我和蘇打老媽打牌，輸?shù)靡凰俊?/p>

蘇打老爹在旁邊兒和別人嘮嗑，摸著一尾狐貍披肩講個了志怪故事。

他說古時候有個人叫周虎，與一只狐貍相戀，二人做了二十多年的夫妻。有天狐貍對周虎說：“我已經(jīng)修煉四百年了，本可以成仙。但我在上一世同你有未盡的緣分，只有在這一世我同你前世的緣了了我才能升天。”并淚中帶笑地告訴周虎：“這個月十九日便是我們緣盡的日子?！?/p>

說完那席話，狐貍與周虎又共度許多天，日日相伴左右，如膠似漆。

然而到十五日那天，狐貍要與周虎告別，周虎不解。

狐貍說：“你我之間的緣分無法多一天也不能少一天，因此我想要留出三天，這樣他日我才能與你重逢?！惫粠啄曛?，狐貍歸來，同周虎度過了那彌足珍貴的三天。三天后，狐貍哽咽：“日后是真的再也無法相見了?！?/p>

后來有人評狐貍知事理善留余地，也有人說既然終究要分別，何必又留困于短短幾天，狐貍縱然修行百年，也沒能到了當(dāng)斷則斷的地步。

蘇打媽一邊兒和了一把清大對，一邊兒在旁邊插嘴：“這周虎也忒笨了，我要是他，我就跟著狐貍?cè)チ?，跟著她成仙，跟著她永遠待在一塊兒?！?/p>

蘇打老爹笑得眼睛瞇成一條縫：“這狐貍也忒沒良心，我要是她，我就再不走了，不成仙了，這一生一世只同他在一起。”

我想，這個世間大概有這樣一種感情叫作撞南墻。

明明他們面前是一堵翻越不過的高墻，可是他們絲毫不怕，一鼓作氣地向前闖。

闖到了，卻翻不過?？墒悄怯惺裁搓P(guān)系呢？

古人有句話叫不撞南墻不回頭，那就撞碎了再也不用回頭。

不用回頭看那些永遠得不到答案的庸人自擾，不用回頭地永遠往前，和這個世界上最好的男人或最好的姑娘。

我想起葬禮那天，蘇打看著爹媽微笑的臉，她仰起頭，說：“爹媽，我懂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