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殿君
在一個落雪無聲的夜里,城東扯起了一爿戲臺,演出地方小戲——二人臺。
每到傍晚,牛皮鼓一敲、銅鑼一鳴、二胡一拉,先熱熱場子,招招人,地盤兒不大的星火城便籠罩在了響器里。就有人們踏著白白亮亮的雪前去解悶兒。有閑錢的,買張票進(jìn)場子,有座位;沒錢的,或有錢舍不得花的,在冰天雪地的場外跺著冰涼的腳聽個調(diào)調(diào)。白天,卻能在街上時而看見二人臺演員在街上穿行。
在這個草臺班子里,尤其那個挑大梁的,演員們叫她紅姐的女人,那可人的眉眼兒,臉上抹了油彩后,她往臺子上一站,連女人們都“嘖嘖”稱好。她像柔柔的水一樣,更是打濕了男人們的心,水靈靈的。
樂器響起,紅姐曼妙的身段顛著小碎步挑著蘭花指沿場子一轉(zhuǎn),一道兒飄著淡淡的香。甜美的嗓子一亮腔:
正月(格里)正月正
正月(那個)十五
掛上那紅燈
紅燈那個掛在
那個大來門外
單等你的那五呀
那個哥哥……
一曲終了,再換一曲,從道具箱里換上不同的裝扮,各具情態(tài)。
這一臺戲演罷,人們的心都碎了。這戲咋能演得這么真?這人咋能生得這么襲人?。ù说厝诵稳荼群每催€好看的人叫“襲人”)
戲再好,是戲,可當(dāng)今,正逢亂世。除了當(dāng)?shù)匾恍┯蓄^有臉兒的人士進(jìn)場之外,漢奸狗腿子領(lǐng)著小日本鬼子也來觀看。
星火城駐扎著一百多號鬼子兵,整天挑著面狗皮膏藥旗,挺胸凸肚耀武揚(yáng)威地在街上橫沖直闖,見誰不順眼,便將刺刀寒光閃閃地捅過來。
小鬼子雖缺人性,但他們也愛熱鬧,在一些漢奸的翻譯下,不知他們是對人感興趣,還是對戲感興趣,反正是如癡如醉,欲罷不能。
紅姐可能是為了平安,討好小鬼子吧,竟然在場外掛了塊牌子,上書:皇軍看戲,一律免費(fèi)。
星火城人一看,一個個氣得臉無血色,尤其男人們,更是心上像潑了一瓢冰水,不禁暗暗長嘆:人不可貌相呀,這么襲人的人,心咋能長偏了,甘愿做漢奸呢?!
女人們在街上再見了紅姐她們,眼睛一白,狠狠唾幾口,像一個個釘。
紅姐對星火城人的態(tài)度恍若不聞,臉上仍然帶著干干凈凈的笑,像天空中無聲飄落的一朵朵雪花。
星火城人去看二人臺的少了,就連場外也寥寥無幾,無論觀眾多與少,紅姐的表演一概有板有眼,那一顰一笑,一招一式,風(fēng)情萬種,簡直就是萬人迷。那個小林隊長對紅姐早已是垂涎三尺了。
那天是元旦,晚上,小林隊長要紅姐她們?nèi)ス碜訝I部演個通宵,說演好了,皇軍大大有賞。
紅姐她們很激動,事先進(jìn)行了周密的安排。
小鬼子邊享用著美味佳肴,邊痛飲著日本清酒,還觀賞著越看越著迷的二人臺,除了幾個放哨的兵外,其余的全部沉浸在了節(jié)日的氣氛中。
忽聽一聲槍響,八路軍仿佛從天而降,將鬼子營部層層包圍,敵人已是回天乏力,全部被俘,并繳獲了大量軍用物資。
佛曉時分,部隊撤離星火城,天空中飄落著潔白的雪花,隊伍在飛舞的雪海里前進(jìn)。帶隊的是個女人,著一身灰布軍裝,騎著高頭大馬,回首對星火城人唱了一嗓子:
正月(格里)正月正
正月(那個)十五
掛上那紅燈
……
在裊裊余音里,大家擦了又擦眼睛,才看清,原來她正是演二人臺的那個紅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