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馬
4歲的花花站在廚房,她右手拿著刀,左手握著豆腐,眉頭皺成個小小的八字。
小心翼翼抬起手——
“橫著劃一刀兩刀,豎著劃一刀兩刀……好啦,媽媽你看!”
千惠站在一旁,偷偷松了一口氣。
4歲的小孩能干什么呢?大部分還在爸媽懷里撒嬌,不想去幼稚園,花花已經(jīng)學會舉菜刀,學會做味噌湯。
但這并不是因為媽媽千惠狠心,這么做,只因為她知道自己時日無多。
2000年7月被確診為乳癌的時候,千惠只有25歲,是北九州小學的一名音樂老師。
診斷書是男朋友信吾去拿的,見到千惠,他吐了吐舌頭:“抱歉,是惡性的?!?/p>
惡性腫瘤只能做手術(shù),千惠切除了左乳。兩個人一起,咬牙度過了許多漫長又痛苦的日夜。
一年后千惠的病情終于好轉(zhuǎn),和信吾結(jié)了婚。她天生樂觀調(diào)皮,卻不希望上天再和她開玩笑:“就讓我簡簡單單地生活下去吧?!?/p>
上天還是開了,不過這個玩笑有點苦,也有點甜。
乳癌患者懷孕的概率很小,可千惠意外地懷上了。
千惠知道,生孩子會讓體內(nèi)的雌激素分泌過多,很可能引起癌癥的復發(fā)。想起要再經(jīng)歷一次治療,而治療也不能保證痊愈,千惠就止不住起雞皮疙瘩,怎么捋也捋不下去。
檢查還沒有結(jié)束,千惠就已經(jīng)決定要把孩子生下來,名字也想好了,就叫“花”,希望她能像花一樣美麗,被人珍惜。
花花出生在2003年2月,水瓶座的小姑娘。
除了定期的身體檢查,千惠一有空就守在女兒身邊,粉嘟嘟的臉頰,怎么親也親不夠。
“能和花花相遇,證明我在這個世上活過,這個比自己還重要的孩子,是我的人生至寶。”千惠說。
可是花花9個月大的時候,突然不愿意喝母乳了,信吾覺得蹊蹺,就拉著千惠去醫(yī)院檢查。
果然,癌癥復發(fā)。命運躲在角落暗暗發(fā)笑,它像條甩不掉的大黑狗,嗅著味道,緊緊跟在幸福后頭。
“我還沒聽過花花叫媽媽,沒見過她跑起來是什么樣子,沒送過她上學,沒聽過她青春期的小煩惱。”千惠想陪花花走更遠的路,一邊進行著醫(yī)院里的激素治療,一邊四處找方子。
有人建議她改善飲食習慣,每天早上吃糙米和味噌湯,千惠乖乖照做,沒想到一段時間后,腫瘤真的奇跡般消失了。
是巧合還是好運,千惠不知道,只是從今往后,糙米加味噌湯便成了她的固定早餐組合。
一年四季,開始悄無聲息地輪回?;ɑê芸炀?歲了,她會叫爸爸媽媽了,會跑會跳會跌跤了,會在洗澡的時候,不解地問千惠:“媽媽,你左邊的胸怎么被切掉了,痛不痛,花花重新買一個給你好不好?”
2006年10月,癌細胞向全身轉(zhuǎn)移,侵蝕骨頭。
有時候,花花吵著要千惠抱。做母親的她,只能慢慢蹲下來,跟花花說:“媽媽要跟你說一聲對不起,媽媽得病了,如果抱你的話,手會痛?!?/p>
后來,花花再也沒有求過千惠抱她。
不能夠大口大口地呼吸,連講話,也要使勁。
千惠意識到自己越來越虛弱,也知道自己不可能再陪花花走很遠的路。2007年6月,她在網(wǎng)上開通了一個博客——“早睡早起的糙米生活,和癌癥、女兒,偶爾還有老公”,盡自己所能,記錄點滴。
“我沒錢、沒權(quán)、沒地位,死之前完全不知道該給女兒留下什么。想了想,我只能教她做飯、做家務(wù),讓她認真地過好每一天,即使自己一個人也能好好地活下去?!?/p>
千惠覺得,做飯這件事情,尤其重要。
于是花花四歲生日那天,千惠送了一條圍裙給花花。
雖然第一次看到女兒拿菜刀,千惠的心都快跳出來了,但她忍住沒出聲,也沒伸手。
“花花,切剩下的胡蘿卜根、土豆皮還有青菜葉都不要丟,洗干凈放在鍋里煮,可以變成很美味的湯哦?!?/p>
千惠一遍又一遍地說,花花踩著凳子,趴在廚房的桌子上嬉皮笑臉地聽。
畢竟還是個孩子,花花有時候被童話書迷住,撒嬌不想做了,千惠只能沉下臉來。
沒人愿意發(fā)火的,尤其是千惠,但無論如何,她也要讓花花學會這些。
2008年7月,千惠還是去世了。
信吾迷迷糊糊頹廢了一個月。
“看不見未來的感覺,太難熬了,不知道該怎么帶孩子,每天只知道用酒來麻醉自己,晚上只能看著妻子的遺像掉眼淚。”
直到外婆將花花送回家,那天早上,信吾在廚房門口發(fā)呆,想著給女兒做早飯卻不知道該怎么辦。
花花卻一下子躥了出來,熟練地搬出小凳子,拿下菜刀,將小豆腐放在手上……做了一碗味噌湯。
爸爸信吾一下子情緒就涌了上來,開心又難過。
之后的每一天,花花都按照媽媽之前拉她到床邊,輕輕說過的那樣:早起做飯,刷牙洗臉,和爸爸吃早飯,練鋼琴,上學。
下了課,回家打掃衛(wèi)生,晾衣服,整理房間。
有時候爸爸要加班,花花就在睡覺之前給爸爸做好晚飯,留下小字條。
“吃之前要看一下,這是花花給爸爸做的米飯和小菜?!?/p>
——花花
花花慢慢長大,10歲的她在日記本里寫:
“媽媽,有件事我想告訴你——所有的便當我都會自己做了,還和爸爸兩人一起去了迪士尼,如果媽媽也一起去就更好了。
媽媽,我一直記得你對我說的話,‘不說別人的壞話,不忘記微笑。
花花有的時候也會想哭,但是想到媽媽和爸爸,花花就不哭了?!?/p>
重新振作起來的信吾,把千惠生前在博客上記錄的點點滴滴,合成一本書——
《はなちゃんのみそ汁(花花的味噌湯)》。
這本書后來陸續(xù)被拍成電視劇和電影。
電影上映的時候,花花已經(jīng)12歲了,看過之后,眼睛還是會悄悄紅起來,“想媽媽了”。
花花小的時候覺得媽媽可嚴厲了,為什么她非得學這些東西不可呢?為什么媽媽教她的時候,從來不幫她?
為什么呢?
就像我們總也搞不懂,媽媽為什么會有念不完的嘮叨,操不完的心。
“天氣涼了,別忘了加衣服。”
“這都9點了,還不睡覺!”
“你再吃路邊攤那種東西,生病了別來跟我哭?!?/p>
明明也不是小孩了,媽媽仍像管著3歲大的小屁孩一樣管著你。
這一生中,會遇見很多驚喜,但母愛,永遠是我們心安理得擁有的第一個幸運。
生命,其實是一個不斷告別的過程,每一個人都會在某時某刻迎面遇上,而你將以何懷念,以何為繼?
(一米陽光摘自微信公眾號“有束光”
圖/豆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