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毛彩麗
從師從士從櫻花
—— 憶我的外教平地先生
文/毛彩麗
“你覺得‘頑固’這個詞是褒義還是貶義?”這是一位日本老人問我的問題。
“唯有眷生人,誠有絕塵意?!边@是日本櫻花詩人西行法師筆下的櫻花,讓我想起了這位日本老人——平地先生。
據(jù)說大二要來一位新外教,大家都滿懷期待,想一睹他的廬山真面目。第一節(jié)課,他就給每人一張他的履歷表。老師給學生履歷表而且是人手一份,在我求學生涯里這還是史無前例的。只見履歷里介紹了他在日本國內(nèi)任教直到退休,退休后又去美國、新西蘭、東南亞等地任教,而且在中國,他竟已去過武漢、云南等地。這樣的平地先生,給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而性格那一欄上填的“頑固”兩字,仿佛卻早已為始料未及的結(jié)局埋下伏筆。
他率真,不拘小節(jié)。大二下學期我打算參加日語一級考試,每每拿著試卷去向他請教,經(jīng)??吹剿庵_翹著腿,坐在一張高椅子上,思考問題的時候一只手順便掰掰腳丫子,樣子滑稽又可愛。然而對于生活的某些細節(jié)他卻過于執(zhí)著——他堅持自己做飯,用的米必須是日本的米。他常說:“日本米有一個特點,有黏性,飯涼了反而更美味?!庇袝r候為了買日本的米,他不惜坐公交一個小時跑到煙臺大學那邊購買。他喜歡生啤,認為沒有添加劑的啤酒最健康美味,而每晚七點喝酒是對勞累一天的自己最好的犒勞。他對生活是頑固的,他對生活又是熱愛的。
頑固也是他的授課風格。寫作課上,他多次強調(diào)不要在假名上運用漢語的寫法,要認真寫日語假名。三令五申之后,大家依然故我。終于有一次,他一臉嚴肅地走進教室,開口道:“上日語要寫日語的‘漢字’,這是上我課的基本要求,達不到要求的可以不用來上課!”我們都意識到事有蹊蹺,后來問了鄰班同學才知道,文法課上,他提問了一位一向自視甚高的朝鮮族男生。那位朝鮮族學生,自認為文法于他已經(jīng)沒有學習的必要,于是干脆明目張膽地擺弄起手機來,并開門見山地說平地先生講課內(nèi)容沒意思。平地先生當時很是氣憤,立即要求那個學生出去。過了不久,平地老師卻宣布要離開我們。他的離開那么無奈卻又有著不可挽留的堅決,同時在我心里一個問號也浮現(xiàn)出來。
“頑固不是固執(zhí)偏見的代名詞,在日語里它是個褒義詞。”這位日本老人提醒我,“士的概念本來是指中國的儒士,到了日本成了武士。像中國的士有氣節(jié),日本的武士則很‘頑固’。”他還解釋說:“日本武士道里有櫻花的精神?!?/p>
“三月伊始,櫻花像一條緋紅色的生命線從最南端的沖繩一直開到最北端的北海道。櫻花花期短,從第一朵綻放到滿樹怒放只有四天左右,如遇一場料峭的春雨,一夜之間滿枝丫怒放的花瓣紛紛揚揚飄落下來,正如孟浩然筆下所寫‘夜來風雨聲,花落知多少’,櫻花的美在于不受季節(jié)的挽留?!彼f道。
西行法師筆下的櫻花,比起生得燦爛而更愿意選擇死得燦爛。而櫻花的墜落也給予了櫻花樹下生活的人以櫻花的智慧——人之生也柔弱,其死也堅強。每年櫻花開放,戀人、家人、同事三五成群,或是在公園或是在郊外,舉杯暢飲談笑風生。這櫻花樹下又何嘗不是另一個彼岸花開。即便這里遙隔櫻花千里,我仍能感受到平地先生身上櫻花的氣節(jié)。
當我知道日語一級考試通過時,馬上就給平地先生發(fā)郵件以示感謝,然而我更感激的卻是他的那種櫻花特質(zhì)。平地先生所帶來的這些充滿生活氣息的異國文化交流才是最自然最生動的教材,讓我開始學會對比、思考細微之處的差別,從而更了解自己國家的文化。也正是如此,在我心中那鄰邦璀璨的櫻花,也不再僅僅是熠熠生輝開放在枝頭。
(作者單位:魯東大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