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圖/楊濤
從王媛墓志看唐代婦女婚姻及其地位
文 圖/楊濤
唐代婦女的婚嫁年齡是多少?是以什么樣的標準尋找人生的另一半?又是因循什么展開自己的婚后生活呢?《王媛墓志》描述了一個大唐女性的74年人生經(jīng)歷,透過它,我們能夠生動地了解唐代婦女及其地位。
王媛墓志
唐帝國經(jīng)濟繁榮而穩(wěn)定,民族開放而融和,婦女地位相對較高。在河南博物院中陳列著一塊青石墓志——《王媛墓志》,長91厘米,寬91厘米,厚19厘米,1400多個文字覆蓋周身,密密麻麻,頗顯沉冗。墓志內(nèi)容彰顯了唐代女性的婚姻和生活。
唐代女性的適婚年齡是多少歲?根據(jù)《王媛墓志》志文所示,王媛生于貞觀二十二年(648年),于高宗顯慶五年(660年)嫁于博陵安平崔暟,年僅十三歲。那么是否唐代女性都是十二三歲就嫁人了呢?早婚的原因又是什么?清華大學(xué)歷史系張國剛教授等以《唐代墓志匯編》及《唐代墓志匯編續(xù)集》所載資料為范本,統(tǒng)計唐代婦女婚嫁樣本247例,制成唐代婦女不同年齡婚嫁人數(shù)圖表(數(shù)據(jù)來自《唐代男女婚嫁年齡考略》)。
從表中可以看出,唐代婦女結(jié)婚期集中在 13歲至22歲,18歲是唐女性結(jié)婚最多的年齡,26歲之后結(jié)婚女性已經(jīng)很少。貞觀元年(627年),唐太宗下詔:“宜明有司,所在勸勉,其庶人之男女無室家者,并仰州縣官人,以禮聘娶。皆任其同類相求,不得抑取。男年二十、女年十五以上,及妻喪達制之后、孀居服紀已除,并須申以媒媾,命其好合?!遍_元二十二年(734年),唐玄宗赦令:“男年十五,女年十三以上,聽婚嫁?!?/p>
唐代女性婚嫁年齡偏小,與統(tǒng)治階級對勞動力的渴望有關(guān),大量的人口是農(nóng)耕帝國繁盛的基礎(chǔ)。大唐歷代帝王都堅持鼓勵生育的政策。除了指導(dǎo)女性婚嫁年齡,并以“鰥寡數(shù)少,量準戶口增多”作為考核地方官吏業(yè)績的標準之一。各種鼓勵生育的政策促進了大唐帝國人口的快速增長。
從武德到天寶年間,全國戶口總數(shù)從200萬激增到834萬,唐代婦女因早婚而早育、多育,為人口的增長貢獻良多。
王媛墓志蓋
唐代婦女不同年齡婚嫁人數(shù)圖表
唐代全國戶口數(shù)量統(tǒng)計
王媛“孝敏自衷,寬明達禮,婦道撿身以柔立,家人宅心以潛化”;崔暟年輕有為,堪稱才子,志載:“伊博陵崔公諱暟,歲十有八,以門胄齒太學(xué)。明年,精《春秋左氏傳》登科,冠曰慈明?!笨梢?,崔暟18歲就入太學(xué),19歲就以精通《春秋》而登科進入仕途。表面是男才女貌,金童玉女,但更深層的是一場政治上的聯(lián)姻。
王媛墓志整體志文
王媛墓志局部
博陵崔氏(崔暟)族表
太原王氏(王媛)族表
王媛家族世代官卿,乃太原王氏一脈。其墓志中記載:“王氏,諱媛,字證一,太原晉陽人。后魏征虜將軍廣業(yè)之五代孫。曾祖寶倫,北齊汾州司馬;祖仁緒,隋文林館學(xué)士;父慧子,不事王侯?!备鶕?jù)《新唐書·宰相世系表》以及《王媛墓志》、《王方大墓志》的記載,可以整理出王氏一家世系。
再看崔暟的家族背景,崔氏亦是世家大族,《新唐書·宰相世系表》中記載:“崔氏出自姜氏。齊丁公伋嫡子季子讓國叔乙,食采于崔,遂為崔氏。濟南東朝陽縣西北有崔氏城是也?!辈┝甏奘显跂|漢時期即為名門望族、文學(xué)世家。范曄贊曰:“崔氏有美才,兼以沈淪典籍,遂為儒家文林”,“崔為文宗,世禪雕龍”。博陵崔氏一族記載于《后漢書》的就有十余人,其中崔篆、崔骃、崔瑗、崔寔等都頗有成就。唐代士族官僚的特定姓族間存在著嚴格、有限的婚姻,士族互相間進行婚姻,但與庶族地主間很少通婚。唐初,博陵崔氏、太原王氏皆在望族五姓之列,另有清河崔氏、范陽盧氏和滎陽鄭氏等。山東五姓的通婚相互交織,歷經(jīng)數(shù)代,士族間力量得以加強,婚姻親族集團形成了強大的政治影響力,維護了門閥的政治地位。
唐代崔氏婚例統(tǒng)計
統(tǒng)計《舊唐書》、《新唐書》、《全唐文》、《唐文拾遺》、《續(xù)拾遺》、《八瓊室金石補正》、《金石萃篇編》、《金石續(xù)編》和《全唐文補遺》等,共獲得崔氏婚例611個,涉及80多個姓氏,其中以“五姓婚姻”中其他四姓所占比重為大,達到404例,占到婚姻總數(shù)的66.2%。
“五姓婚姻”在唐初極為盛行,日本學(xué)者前田愛子在《唐代山東五姓婚姻與其政治影響》一文中指出:“五姓婚姻中,崔—盧、崔—鄭、崔—李、崔—王各氏間的通婚數(shù)合計383例,這個數(shù)字和他姓相比是特別多的。”但隨著特定士族集團以通婚的形式迅速壯大,明顯威脅到唐的統(tǒng)治。李華撰寫的《唐贈太子少師崔公神道碑》記載了唐顯慶四年(659年),及中宗神龍(705~707年)中,皇帝強調(diào)了五姓間不許通婚。即使在“五姓婚姻”被禁止期間,強大家族利益的驅(qū)使,仍有旺門盛族間的通婚現(xiàn)象,其中清河崔氏在禁婚家系的婚姻就有97例。
愛情乎?政治乎?王媛13歲的婚姻中相信更多的是唐代女性對命運的屈服和無奈。
王媛墓志拓片局部
唐帝國強大開放,女性地位相對較高。但唐律仍清晰地描述了一個“男尊女卑”的社會。在家庭方面,《唐律疏議》卷十四《戶婚律》中規(guī)定:“婦人從夫,無自專之道”,規(guī)定了婦人從夫的家庭規(guī)則;在政治方面,《舊唐書·后妃傳》載:“太宗常與后論及賞罰之事,對曰:牝雞司晨,惟家之索”,把女性從政比喻為母雞打鳴,顛倒陰陽,國家衰敗之象。在唐代婦人的生活被限定在家庭之中,《易經(jīng)》中載:“女正位乎內(nèi),男正位乎外”,唐代婦女生活就是圍繞著家庭而展開的。
簪花仕女圖
唐代侍女俑
墓志中描述,王媛堅守婦德、婦容、婦言、婦功,“將順其美,率由好仁,刻意躬行,服勤利博,衣必命而后襲,膳有嘉而先饋,若奉所尊焉”。王媛在家中奉上接下,侍奉公婆,忍讓謙和,皆為典范。
除了家族主婦的份內(nèi)行為規(guī)范,王媛還三次面對家族困局:咸亨元年(670年),關(guān)中地區(qū)經(jīng)歷了一場大災(zāi)荒,百姓饑苦不堪。《舊唐書》記載:“令雍、同、華州貧窶之家,有年十五已下不能存活者,聽一切任人收養(yǎng)為男女,充驅(qū)使,皆不得將為奴婢。”整個社會皆艱苦度日,而丈夫崔暟“為率更寺丞”,官職低、俸祿少、自律頗多,家中日子自然不好過。年僅21歲的王媛面對困境,身體力行,輔助丈夫維護家族團結(jié),“……夫人于是劬勞自嗛,推美分甘,至樂融而且康,眾心綏而無怨”,而最終結(jié)局完美,“使六親邕邕,二族交泰!”
另外一次,崔暟為朝中奸佞所忌恨,官職被一降再降。百姓多為其鳴不平,“故老懷愛而憤冤,號訴而守闕者千有余人?!钡罱K,崔暟被免去所有官職。墓志中寫道:“外戚專權(quán),忠誠削跡,府君因事而退,拂衣就閑?!币恢备S丈夫的王媛并沒有因為夫家的沒落而委屈抱怨,面對困境,“夫人清凈無欲,聽從有裕,即荊布而安,舍丘園而逸”,王媛舍豪宅,穿荊布,與丈夫同患難。
第三次,崔暟墓志記載:“神龍元年,公七十有四,秋七月季旬有八日,終于東都履道里之私第?!贝文?,長子也“既練而歿”。面對喪夫亡子的悲痛,王媛幾近崩潰,但其仍樂于救濟孤弱,“情理外敷,道情深入,爰撫孤弱,濟于艱難”。墓志對老人一生進行了極高的評價:“文伯之母,言不踰閾;展禽之妻,誄足旌行。古今有之矣”。
王媛墓志記載了一位唐代貴族婦女的婚姻及婚后家庭生活的真實面貌,展現(xiàn)了唐代的婚姻制度,也體現(xiàn)了唐代對婦女行為準則的要求。一花一世界,一個女人的墓志就是一個時代女性的縮影。
(作者為中國文字博物館館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