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吳小如
教授的煙斗
文/吳小如
教授叼著煙斗,給我印象最深的是吳組緗、王瑤和朱德熙這三位先生。
組緗先生晚年已不吸煙,但曾經(jīng)煙斗是不離手的。每次同他一起開會或談話時,尤其是在他書房里做客時,總看到他手上拿著煙斗,不停地在做吸煙前的準備工作——用細細的紙捻兒慢條斯理地向煙斗的小孔中緩緩插入,經(jīng)過轉(zhuǎn)動,再一點點拉出來,為的是把里面的煙油擦凈。事實上,抽一次煙葉不過幾分鐘的事,而擦煙油的工作幾乎要用一整天。組緗先生的煙斗花樣繁多,都在書桌上陳列著,吸煙時輪番取用。因此搓紙擦煙油的工作仿佛永遠做不完。他吸用的煙葉皆屬上品,味道芳香,在座的人遇到組緗先生吸煙,總會嗅到各種各樣的煙葉香味,而不覺得煙霧嗆人。所以王瑤先生常說:“我吸煙是自己過癮,而吳組緗吸煙是供別人品嘗的?!?/p>
如果說組緗先生的煙斗是常不離手,那么王瑤先生的煙斗則是永不離口的。1971年北大中文系不少師生住到密云縣郊農(nóng)村“開門辦學(xué)”,老教授們均與學(xué)生“三同”。跟王瑤先生同住一室的學(xué)生是這樣形容他的:“王瑤老師除睡覺外,一天到晚總叼著煙斗,連洗臉時也不把煙斗拿開?!蔽衣犃烁械狡婀郑銌枌W(xué)生:“那他怎么用毛巾擦臉呢?”學(xué)生答(當(dāng)然是夸張的說法):“王瑤老師在擦左邊面頰時,把煙斗歪向右唇角叼著;等到擦右邊時,再把煙斗推到左唇角。寧可有的地方毛巾揩不到,也不肯拿開煙斗?!痹谖彝醅幭壬鷰资甑慕煌校_實每時每刻都會見到他叼著煙斗在吞云吐霧。
組緗先生和王瑤先生還有一個共同之處,即除吸煙葉外都嗜飲茶。不過組緗先生總是飲從他家鄉(xiāng)皖南寄來的綠茶,而且都屬佳品名茶(他往往把幾種茶葉混合在一起沏了品嘗,我戲呼之為“雞尾茶”);王瑤先生則只喝茉莉花茶。他有糖尿病,一天要飲十幾斤茶水。每天從下午到午夜,不論有客與否,他總在沙發(fā)前的長條案上陳列著若干碗茶水,一碗一碗不停地灌下去??傊幻嬗昧ξ鵁煻?,一面不停舉杯飲茶,這已成為他幾十年來的習(xí)慣。所以很多熟人都聽過他常說的一句笑話:“我一年到頭都在水深火熱之中?!?/p>
朱德熙先生也是一直用煙斗吸煙葉的。他吸煙時比較注意風(fēng)度和姿態(tài),很帶洋紳士氣派。如果說,組緗先生是以紙捻通煙斗為習(xí)慣動作,王瑤先生是以煙斗不離口為特殊風(fēng)貌,那么,德熙先生最習(xí)慣的動作則是不停地劃火柴,不停地點煙斗,一口口不停地吸煙。不過他愛一面聊天一面吸煙,不等談話畫句號時煙葉就熄滅了,于是便繼續(xù)劃火柴,繼續(xù)點燃煙葉,繼續(xù)一口口地吸。如此周而復(fù)始,直到客去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