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淑敏
小時上課,老師常手捏粉筆,在黑板上書寫、繪圖進行講解。
板書后的老師,大體分為兩種風格。
一種是寫完后,盯著黑板講課,講完之后,自己動手,拿起板擦,把黑板擦干凈,再繼續(xù)書寫粉筆字。四五十分鐘的一節(jié)課,反復擦寫數次。等到下課時,此等老師的儀容就比較慘,指端染白,袖子緣鍍了銀邊,頭發(fā)、肩膀上都留下薄薄的粉筆灰,“朝如青絲暮成雪”。
還有一種風格,多為衣著整潔手指纖細的女老師采用。她們會很有計劃地使用黑板,如同精工細作的老農,充分利用黑板上所有的面積,包括星星點點的邊角碎料。這樣,她基本上不用擦黑板,就將本堂課的所有要點,都書寫在黑板上了。
下課鈴響,該老師輕巧地拍拍手,基本上是人在花叢過,片草不沾身,裊裊婷婷到辦公室喝茶去了。當班的值日生,餓虎撲食般飛奔著站到黑板前,胳膊舞動如風車,擦除滿坑滿谷的粉筆字。那時還沒有無塵粉筆,一時間粉屑飄飄,煙塵四濺,灰頭土臉。
私下里,我給第一類老師起外號叫勤老師,第二類老師稱懶老師。
某日,一位歷來屬于勤風格的男老師,突然變懶了。他不再檫黑板,而是利用黑板上的所有空隙,東一榔頭西一棒子地板書當日功課要點。這下可苦了我們,整個黑板亂得一塌糊涂。老師還在見縫插針,一條定律長蛇被腰斬成幾截,蜷縮在不同的角落里抖動著。
大家叫苦不迭,馬不停蹄南征北戰(zhàn)。好不容易抄完之后,勤老師對值日生說,上來把黑板擦干凈。
值日生掄著板擦湊前,火速擦完退下。勤老師端詳著說,不是很干凈啊。
的確,此刻的黑板須發(fā)花白。勤老師自己找了塊半濕抹布,一下又一下緩緩擦拭黑板。不知勤老師是何用意,大家暗自叫苦,還有多少板書要亂七八糟大寫特寫?
勤老師不慌不忙,換塊干凈抹布,將遺留粉筆痕跡的黑板上下緣,徹底清潔干凈。此刻的黑板黝黑發(fā)亮,如同海豚的背脊,在陽光下閃著水淋淋的青光。勤老師轉過身問大家,現在黑板是不是很清亮?
大家異口同聲說,是!
勤老師又說,剛才那寫滿了字的黑板,是不是要想找到一塊空白地方,很難?
大家又異口同聲地說,是!
勤老師說,剛才的黑板,就是我?,F在的黑板,就是你們大家。
我們面面相覷,心想何時變成黑板了?有這么黑嗎?有這么像長方形嗎?
勤老師說,黑板好比是你們的腦子。干干凈凈,可以寫很多定律,可以畫美麗圖畫。剛才那張黑板,相當于我的腦子,已經用了很多年,寫滿了字,畫滿了畫,再要寫點什么,很不易。所以,同學們,請記住,珍惜現在的大好時光。此刻你們的大腦如同白紙,看過的書,字字入心。學到的知識,將會不離不棄陪伴你們一生。切不可荒廢了光陰,虛度了少年時。
下課鈴響了。勤老師第一次離開課堂時沒有肩披粉塵,值日生閑得無事可干。大家面對著空無一字的黑板若有所思,其實,我當時并不特別服氣。心想,難道隨著年紀漸長,腦子就會變成一鍋漿糊?不一定吧?
不信歸不信,我還是記住了勤老師的話。在之后的歲月里,常常想起,嘗試著多讀書。
我把這段往事告訴你們,我已經到了有當年勤老師兩倍老的年齡。我想說,勤老師是對的。少年時代的學習會留下深刻記憶,鐫刻在腦屏幕上,永不磨滅。
我現在的記憶,無論多么當心,還是像蜻蜓點水,可以激起漣漪,很難留下痕跡。
所以,親愛的同學們,請珍惜你們的時光,請在這個年齡多讀書,它會對你的一生產生美好的影響。如果你不信,那你到了我這個年紀,就會深深遺憾。
(岸芷汀蘭摘自《遼沈晚報》2016年5月1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