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志華
中東局勢的動蕩由來已久,而新中國領導人對中東阿拉伯國家的重視和關注也是具有持續(xù)性和深刻性的。回顧建國后周恩來關于中東阿拉伯國家熱點問題的論述,可以發(fā)現(xiàn)支持國家領土主權完整、民族獨立,反對外來干涉和用暴力、恐怖主義解決問題,是中國領導人對中東問題一以貫之的立場。
DOI: 10.19422/j.cnki.ddsj.2016.12.014
2016年是新中國與中東阿拉伯國家建交60周年。為紀念這一事件,中國國家主席習近平在1月份先后出訪沙特和埃及,并于8月底9月初再次會見來華出席G20峰會的兩國領導人。無論在沙特、埃及還是中國,習近平多次強調要紀念中阿建交60周年。因此,在2016年研究中國與中東阿拉伯國家關系史,具有現(xiàn)實意義。
實際上,新中國領導人對中東阿拉伯國家的重視,是一以貫之的。于1月份發(fā)布的《中國對阿拉伯國家政策文件》,在論述之前60年的中阿關系時,出現(xiàn)三個“堅定支持”字樣。文件的論述也是對周恩來領導外交工作期間中阿關系的真實寫照。早在新中國成立特別是萬隆會議之后,周恩來一直關注中東局勢,并在涉及民族尊嚴和領土主權等核心問題上堅定支持阿方。但是,相關研究非常薄弱。可見,探討建國之后周恩來關于中東阿拉伯國家熱點問題的論述具有一定的學術價值。[1]
綜上,本文將在梳理《周恩來年譜(1949—1976)》《周恩來外交文選》《周恩來答問錄》的基礎上,著重考察他對第二次中東戰(zhàn)爭、伊拉克政變以及美英入侵黎巴嫩和約旦事件、巴解組織與法塔赫的重要論述,以期紀念中阿建交60周年,同時為洞察紛繁蕪雜的中東亂局提供若干借鑒。
周恩來關于1956—1957年
第二次中東戰(zhàn)爭的論述
埃及地跨亞非兩洲,其分界線蘇伊士運河將紅海與地中海連為一體,戰(zhàn)略地位極其重要。在1963年12月17日首訪埃及期間,周恩來曾參觀運河并指出,運河是“聯(lián)結歐、亞、非三洲的樞紐”,而“阿拉伯人民為了保衛(wèi)蘇伊士運河,付出了沉重的代價”。他所說的“代價”,特指1956年10月底至1957年3月初由以色列和英法發(fā)動的第二次中東戰(zhàn)爭,在這場戰(zhàn)爭中運河既是侵略目標又是主要戰(zhàn)場。
一、評論戰(zhàn)爭導火索即運河公司國有化事件
從1882年攻陷開羅到1956年撤出埃及,英軍始終控制運河。1956年7月26日即英軍撤離運河區(qū)后一個月,埃及總統(tǒng)納賽爾宣布將英法控股的運河公司國有化,此舉導致埃及與英法爆發(fā)外交糾紛,戰(zhàn)爭一觸即發(fā)。8月2日英法美外長舉行會晤,要求將運河重新置于國際監(jiān)督之下,并準備召開國際會議以實現(xiàn)目的。相比之下,周恩來積極支持國有化。8月4日他對駐京外國記者講,“國有化是一個主權問題”,“主權問題是不應該在國際會議上討論的”,否則就是“干涉人家的主權”。至于英法的“武力威脅”則“更不能用”。他強調:“任何武力干涉的行動……是一定要失敗的?!苯?jīng)周恩來審定,中國于8月15日發(fā)布《關于蘇伊士運河問題的聲明》,強調支持埃及并反對英法的外交立場。然而英法美先后于8月16日和9月19日在倫敦召開兩次國際會議,再次要求撤銷國有化。針對英法美的外交動作,周恩來于9月20日重申:“堅決支持埃及政府收回蘇伊士運河公司的完全合法的行動。”“任何侵犯埃及主權和對于埃及實行武裝干涉的行動,中國人民都不能置若罔聞?!?/p>
二、分析戰(zhàn)爭期間英法與埃及的沖突
1956年10月29日以軍進攻西奈,10月31日英法空襲埃及,埃軍遭受重創(chuàng),蘇伊士運河戰(zhàn)爭爆發(fā)。11月1日和5日周恩來兩次接見埃及駐華大使時說:“英法公然武裝侵略埃及”并“和以色列搞在一起”,這“必然會激起埃及和全體阿拉伯人民的憤慨和反抗”。埃及“當然會遭受一些困難”。怎樣應對困難呢?他強調:一是堅定信念,“加強信心”“對局勢的估計不要太悲觀”“埃及人民一定會勝利的”。二是獨立自主,“主要依靠自己的力量”即“納賽爾總統(tǒng)和全體阿拉伯人民的斗爭”。三是爭取外援,“同時要爭取全世界各國人民的支持”以及“要利用聯(lián)合國進行外交斗爭”。他總結道,唯有如此而且只要這樣,“一定能轉敗為勝”。
11月5日即周恩來第二次召見埃及駐華大使當天,英法傘兵空降塞得港;次日英法派出龐大兵力展開地面攻勢。在此關鍵時刻,周恩來于11月10日致電納賽爾:“中國政府決定以二千萬瑞士法郎的現(xiàn)金無償?shù)厮徒o埃及。”理由是“英法帝國主義夢想用腐朽的‘炮艦政策,恢復他們對埃及的統(tǒng)治”,因此“正義完全在埃及的一邊”。到12月6日即英法宣布從埃及撤軍后幾天,周恩來在印度答記者問時重申:英法對埃及的進攻“這當然是殖民主義的侵略”。因此“英國、法國和以色列的軍隊立即無條件地撤出埃及”。12月22日英法軍隊撤出埃及,1957年3月8日以軍撤出西奈,第二次中東戰(zhàn)爭結束。
三、研判戰(zhàn)爭期間英法與美國的關系
在戰(zhàn)爭期間,中國、蘇聯(lián)等“社會主義國家”或“社會主義力量”,與印度、印尼、緬甸等“民族主義國家”或“民族獨立國家”或“民族主義力量”,支持埃及而反對英法等“帝國主義國家”或“帝國主義力量”。然而令周恩來頗為驚訝的是,自戰(zhàn)爭爆發(fā)后,一貫堅持將運河國際化的美國,居然站在埃及一邊,反對英法以開戰(zhàn)。10月29日即以軍突襲西奈當天,美國總統(tǒng)艾森豪威爾召見英國駐美大使館代辦,令其轉告英國:由于“中東事態(tài)的發(fā)展已經(jīng)牽涉到美國和英國的威信”,故美國將支持“侵略的受害者”即埃及。10月30日美國在安理會緊急會議上提出議案,要求以軍立即?;鸩⒊烦鑫髂?,遭到英法否決。10月31日即英法開始空襲埃及當天,艾森豪威爾宣布,英法以在開戰(zhàn)之前“根本沒有同美國進行任何磋商”,而美國“相信它們是錯了”。11月2日和3日在美國努力下,聯(lián)大以壓倒多數(shù)通過決議,要求英法以立即停火和撤出埃及。美國的上述立場與中國幾乎無異。針對此事,1956年12月6日即英法宣布從埃及撤軍后幾天,周恩來在印度答記者問時承認:“美國支持聯(lián)合國中的要求英法軍隊撤出埃及的多數(shù),這是對的?!钡麘岩擅绹膭訖C,“第一,我不知道美國是否要想取代英法在中東的地位。第二,我不知道美國是否將繼續(xù)支持英法控制運河的計劃——所謂國際管制運河的計劃”。
他的擔憂并非多余。正是在1957年1月初即英法撤出埃及后幾天,美國拋出“艾森豪威爾主義”,聲稱英法聯(lián)軍撤出埃及后中東將出現(xiàn)權力真空,蘇聯(lián)的力量和制度將向該地滲透,為此美國必須立即以經(jīng)濟援助或直接出兵等方式防止中東共產(chǎn)化。1957年3月5日周恩來指出:英法之所以“利用美國處于大選前夕的這一時機”侵埃,旨在“抵抗美國排擠英法在中近東地區(qū)殖民利益的政策”。而“美國對英法進行了堅決的反擊”,但“美國的目的只是為了奪取和代替英法在中近東的殖民地位”,因為“艾森豪威爾主義完全證實了這一點”。
周恩來關于1958年
伊拉克政變與美英入侵
黎巴嫩和約旦事件的論述
1958年7月14日伊拉克爆發(fā)政變,奉行親美政策的國王、王叔和首相被殺,“自由軍官”組織控制巴格達,繼而取消君主制并成立共和國。伊拉克共和國自成立伊始,就具有親共反美和民族主義的鮮明傾向,嚴重打亂美英在阿拉伯世界的戰(zhàn)略部署。因此美國迅速向黎巴嫩派出海軍陸戰(zhàn)隊,英軍則被立即空運到約旦,準備對伊拉克新政權發(fā)動攻勢。正如8月1日毛澤東對赫魯曉夫所講:“這次美國非常驚慌失措。伊拉克事件一爆發(fā)……就在當天采取了行動,早晨三四點鐘,艾森豪威爾就召集會議,決策:如不上去,中東就完了。”[2]
面對突如其來的伊拉克變局以及美英入侵黎巴嫩和約旦問題,周恩來立即做出反應,他于7月25日接見法國前總理時,于7月28日接見印度新任駐華大使時,在7月29日致伊拉克共和國新政府總理的信中,于7月31日出席柬埔寨方面舉行的招待會上,于8月14日接見阿聯(lián)駐華大使時,在8月17日出席印尼方面舉行的招待會上,在9月25日接見伊拉克人民友好訪華團團長時,在12月17日再次接見阿聯(lián)駐華大使時,均指出:伊拉克之所以出現(xiàn)政變,是由于“帝國主義壓迫民族獨立運動”從而引起“人民”的“武裝起義”,即伊拉克政變是美英壓迫的產(chǎn)物。既然如此,政變就是“進步的”,中國人民將“盡力支持伊拉克的正義斗爭”。然而在他看來,美英入侵黎、約事件也是“對伊拉克共和國和阿拉伯聯(lián)合共和國的武力威脅”。甚至“對世界局勢也是嚴重的威脅”。所以當務之急在于:一是防止美英將戰(zhàn)火燒到伊拉克、敘利亞和埃及,二是要求美英從黎巴嫩和約旦撤軍。怎樣實現(xiàn)上述目標呢?他強調“應該動員世界輿論”,而輿論掌握在“亞非和全世界一切愛好和平的國家和人民手中”。
周恩來關于1964—1973年巴勒斯坦解放組織和法塔赫的論述
1948年首次中東戰(zhàn)爭爆發(fā)后,巴勒斯坦問題開始出現(xiàn)。新中國成立后長期聲援巴勒斯坦人關于返回故土與建立國家的合理訴求。1963年12月20日周恩來在開羅答記者問時重申:“中國人民一向堅決支持巴勒斯坦阿拉伯人民為爭取他們的正當權利而進行的正義斗爭。”然而在1964年前新中國與巴方無直接聯(lián)系,前者對后者的支持僅限于口頭層面。
1964年1月第一次阿拉伯國家首腦會議召開,決定建立巴勒斯坦解放組織;同年5月巴勒斯坦國民大會召開,宣布成立巴解并選舉舒凱里擔任巴解執(zhí)委會主席,創(chuàng)立巴軍,表決通過《巴勒斯坦國民憲章》。9月4日周恩來電賀第二次阿拉伯國家首腦會議召開。第二次阿拉伯國家首腦會議歡迎成立巴解和巴軍,決定建立包括巴軍在內的阿拉伯軍隊統(tǒng)一指揮部。9月22日周恩來在接見敘利亞新任駐華大使時,首先肯定第二次阿拉伯國家首腦會議的諸多成果,認為它們“解決了一些問題”,同時再次表示支持巴勒斯坦人民重返家園的正義事業(yè)。此后他開始關注巴勒斯坦問題,并多次接見巴解領導人。
1965年3月18日周恩來首次接見由執(zhí)委會主席舒凱里率領的巴解代表團。3月21日周恩來同舒凱里交談,歡迎巴解在北京設立辦事處,提出以“外交學會名譽會長周恩來”的名義簽署“半官方的公報”性質的聯(lián)合聲明,并表示這是他第一次以這種名義簽署文件,屬“破例”之舉。3月22日,兩人在京正式簽署新中國與巴解的聯(lián)合聲明,新中國與巴方終于建立直接聯(lián)系。
1967年6月5日以色列發(fā)動第三次中東戰(zhàn)爭,突襲敘利亞、埃及和約旦,在六天內占領戈蘭高地、西奈半島、加沙地帶、東耶路撒冷和約旦河西岸,巴勒斯坦問題更加惡化。戰(zhàn)爭結束后,以阿拉法特為首的“巴勒斯坦民族解放運動”組織即“法塔赫”,在約旦河東岸建立訓練營,襲擊西岸的以軍士兵,成為巴解最具實力的派別,繼而成為以軍攻擊的目標。巴解的激進傾向和由此導致的以軍報復行動,引起周恩來的擔憂。1968年9月6日他在接見巴解領導人時,一方面安慰對方:第三次中東戰(zhàn)爭后,法塔赫與巴解“不應氣餒”而要“總結經(jīng)驗”,總之“巴勒斯坦解放運動要有長期打算”“革命者應有樂觀主義精神”,在“挫折”面前“最怕有失敗主義情緒”。另一方面他著重指出:如果法塔赫與巴解組織“失敗主義不改”,“就會產(chǎn)生冒險主義”,或曰“采取拼命行動”,即恐怖襲擊?!拔屹澇赡銈兎磳Κq太復國主義”,但“不贊成”“凡是猶太人都反”,巴解組織與法塔赫應“爭取猶太勞動人民”,“否則不就同希特勒一樣了嗎?”
1969年2月巴勒斯坦全國委員會第五次大會在開羅召開,決定改組巴解執(zhí)委會,并選舉法塔赫領導人阿拉法特擔任執(zhí)委會主席,法塔赫隨之成為巴解的主流派別。同年3月26日法塔赫代表團來華拜見周恩來并尋求援助,對此他表示:“任何一個民族要獨立,必須依靠自己”,“不是本民族自己打出來,獨立是靠不住的,也是危險的”??傊蔼毩⒆灾?、自力更生、艱苦奮斗,大民族小民族都如此”,“這是決定性的一條”。
就在阿拉法特擔任巴解執(zhí)委會主席前后,巴解并未改變恐怖襲擊的斗爭手段。不僅如此,法塔赫繼續(xù)實施針對以色列人的恐怖襲擊,而巴解中的極端派別甚至開始對西方國家實施恐怖襲擊,熱衷暗殺或劫機。1968年巴解中的極端派別——“解放巴勒斯坦人民陣線”,劫持以色列航空公司一架客機,并使其迫降在阿爾及爾。1970年該組織劫持西方國家四架客機,并迫使飛機降落在安曼郊外。針對巴解愈演愈烈的恐怖活動,周恩來在1970年3月27日接見巴解執(zhí)委會主席阿拉法特及法塔赫代表團時,在1971年5月9日接見巴解代表團時,在1971年9月29日接見法塔赫代表團時,多次強調:“搞恐怖活動,這個辦法不好?!薄爸袊h和政府”與他本人的“一貫立場”,就是“不贊成”甚至“反對搞暗殺活動”,正如列寧反對其兄長從事暗殺活動一樣。他是這樣解釋反恐思想的:一方面,恐怖襲擊“會引起愛好和平人民的不滿意”;另一方面,“歷史是人民寫的,不是少數(shù)英雄寫的”,“革命是群眾的行動”,如果“離開群眾,什么事情也做不成”。因此巴解組織只有“依靠廣大群眾”才能“取得勝利”,而且只要“廣大人民起來了就會勝利”。在周恩來眼中,恐怖襲擊對革命勝利而言,是既不必要也不充分的條件,甚至貽害無窮。
小 結
中東位于西亞北非的交通要道,石油儲量和產(chǎn)量居世界之冠,在歷史長河與戰(zhàn)后格局中舉足輕重。作為1949—1975年中國外交的決策者,周恩來深知中東的地位非同尋常。1969年2月28日他說:“如果印度支那是第一個火藥庫,中東就是第二個。”1971年1月27日他講:長期以來“中東形勢緊張,不得安寧”,因此成為“世界矛盾的焦點之一”。
自建國以來尤其是1955年萬隆會議之后,周恩來密切關注中東局勢的變化。關于中東非阿拉伯國家,周恩來曾在京會見伊朗和土耳其政要。關于中東阿拉伯國家,周恩來曾訪問埃及、突尼斯、阿爾及利亞和摩洛哥,并在京會見敘利亞、伊拉克、巴勒斯坦、南北也門、科威特、阿曼和利比亞客人。正是出于對中東阿拉伯國家的重視,周恩來自1974年6月1日患癌住院后,仍抱病五次會見中東阿拉伯國家的來訪政要。
周恩來關于中東阿拉伯國家熱點問題的論述,具有連續(xù)性,不僅涉及非殖民化、民族獨立、群眾路線、反恐思想、美歐關系、對歐政策、對美外交,而且重視兩河流域的伊拉克、約旦河流域的巴勒斯坦與尼羅河流域的埃及,還聚焦地中海東岸、蘇伊士運河、紅海與海灣的“動蕩之弧”??梢娨陨险撌鼍哂羞B續(xù)性、一致性和權威性。
(作者單位:天津大學馬克思主義學院)
(責任編輯:蘇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