詹宏志
三十三年前,世界離我們很遠,臺灣還很安靜無知的時候。我們?nèi)徊攀甙藲q的高中生剛剛編完???,靠著寫了大量的稿子領(lǐng)到一筆小財富,正想拿這些稿費來做點什么轟轟烈烈的壯舉,我提議說:“我們?nèi)ヅ_南吧?!?/p>
為什么是臺南?那是為了一家傳說中的書店的緣故。那是上世紀70年代初期,臺灣的書店景觀里還沒有金石堂、誠品這樣響當當?shù)拿?。我居住成長的鄉(xiāng)下,書店只有兩家,賣的書更是少得可憐。等我來到鄰近的大城臺中讀書,書店的數(shù)量和書店里的書種已經(jīng)讓我大開眼界。有的書店以書價低廉出名,我常愛去的一家書種齊全又常常打折的書店,名叫“汗牛書店”,雖然多半時候我也還是買不起這些打折的圖書,但站在這樣的書店看書,總覺得離擁有某些書的夢想近一點。
有的書店則以陳列特殊來源的書種讓我流連忘返,像是一家在二樓陳列有大量臺灣商務(wù)印書館復(fù)刻版圖書的“中央書局”,可能是中部地區(qū)最好的書店,我在這里沉迷于當時還生機勃勃的《人人文庫》,書種的選題既多且廣,有許多怪異的主題與內(nèi)容。書價不但便宜,還有一種稱為基本定價的特殊定價方法,《人人文庫》還有單號、雙號、特號之類的定價方法,只看號數(shù)即知價格,現(xiàn)在回想起來,充滿懷舊的趣味。
但位于臺南的“南一書局”才是愛書人傳說中臺灣最好的書店,書種壯觀多元,令人如入寶山。很多年后,我已經(jīng)成為圖書出版行業(yè)里的一員,很多我的老前輩還念念不忘這家昔日臺灣最好的書店。他們說,只要有任何個人或出版社出版一本新書,“南一書局”就會來信至少請購一本,因為他們希望書店里擁有臺灣所有的書,而不只是販賣固定往來出版社的圖書。他們又說,他們到全省各地書店去收賬,常常痛苦不堪,書店主人似乎有著數(shù)不清的賴賬或延賬的花樣,只有到了“南一書局”,賬目已經(jīng)清理了,賬款永遠已經(jīng)為你準備妥當,誠實而禮貌地為你奉上;如果你無法親自前往,他們還主動為你寄來,讓擔任業(yè)務(wù)的工作者感動莫名。
半夜的平快車搖搖晃晃出發(fā)了,穿過山區(qū)往嘉南平原駛?cè)ァ\噧?nèi)燈光昏暗,大部分的旅客滿臉倦容披著外衣入睡,只有第一次逃家出門的我無法成眠,看著遠方一叢叢竹子和一幢幢農(nóng)舍的黑影發(fā)呆。
我們大約是在早晨六點鐘到了臺南,但書店要到九點鐘才開門,我們只好呆坐在車站門口等候。雖然折騰一夜,也感到饑餓,路旁的豆?jié){店里傳來的香氣讓我們咽著口水,但我們緊握著手上僅有的財富,舍不得用在別途,這些錢是要用來在“南一書局”買書的,而寶山已在眼前。
(選自《綠光往事》復(fù)旦大學(xué)出版社 2012年5月出版)
賞析:
在文中,出生、成長于臺灣本土的作者,帶領(lǐng)讀者親近臺灣的大小書店和已逝去的年代及情懷。書店、讀書人、愛書情,在作者娓娓道來的文字中猶如一幕幕舞臺劇重現(xiàn)眼前。
結(jié)尾部分尤為感人,雖餓著肚子,聞著豆?jié){香味,但卻咽著口水,緊握財富,生動形象地描繪出作者對書的喜愛和對轟轟烈烈壯舉的向往,寫出了十七八歲孩子的心理和情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