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健軍
一
秋風乍起時,丁喜楓險些成了殺人犯。
事情發(fā)生之際,沒經(jīng)歷任何鋪墊,也沒有任何暗示。日常生活的寧靜,像一潭死水,波瀾不驚。這種寧靜,讓人聽得見落葉的嘆息。如果說真有預感,她只做了一個夢,夢里她同蘇笑嫣、陶愛菊她們玩殺人游戲。這個游戲是蘇笑嫣的老公姚超教會她們的。姚超的一個同事去北京學習了半年,帶回來這個游戲。姚超的同事教會了姚超,姚超轉(zhuǎn)而教會了蘇笑嫣,蘇笑嫣愛屋及烏,將殺人游戲教會了丁喜楓她們。先是拗不過蘇笑嫣的熱情被動地參與,玩著玩著,興致就上來了,不知不覺進入了角色。后來,慢慢就上癮了,隔三差五,她們就要聚在一塊,逮空玩幾個回合。在游戲中,丁喜楓當過法官、當過警察,也當過殺手和平民。她很討厭當法官,也不希望當平民,法官太枯燥,平民只能任人宰割,有時還被冤殺。參與游戲的人心情都同她差不多,都想當殺手和警察,殺手想干掉警察,警察想逮住殺手,警察和殺手之間斗智斗勇。還有平民被殺時對殺手的指認,被指認為殺手者的辯白。明知是游戲,明知是虛假的、荒唐的,可是這荒唐這虛假,偏偏叫人有著控制不住的興奮,甚至顫栗。
丁喜楓當殺手時極少殺過蘇笑嫣和陶愛菊。除非游戲進行到最后,就剩下她們?nèi)齻€人,她不得不在蘇笑嫣和陶愛菊之間選擇一人,將她干掉。只要還有別人可供選擇,她一定不會拿她們倆開刀。印象中只有過一次,那一次游戲進行到最后,她猶豫了好久,最終將蘇笑嫣干掉了。游戲結束后,丁喜楓問過自己,為什么干掉蘇笑嫣,理由只有一個,誰叫她教會了她們玩殺人游戲。拿手一抹額頭,手掌黏黏糊糊的,全是冷汗。
后來想想,覺得很可笑,不就是個游戲么,還這么認真。
夢中的那場游戲,丁喜楓又一次抽中了殺手,游戲一輪輪進行下去,不斷有人淘汰出局。她成了一個狡猾的殺手,數(shù)次成功躲過了警察的追捕,遺憾的是沒能干掉警察。到最后,重復了那僅有一次的場面,僅剩四個人在游戲:丁喜楓、蘇笑嫣、陶愛菊、倪虹,倪虹是她們的護士長。蘇笑嫣和陶愛菊,兩者必有一個是警察,到底誰是警察呢?丁喜楓猶豫了一下,但不容她有過多思考,必須盡快做出選擇。她沒像上一次那樣,沒有選擇蘇笑嫣,而是指向了陶愛菊。就是這一瞬間,恐怖的情形出現(xiàn)了,她的手指竟然變成了一把閃著寒光的刀子,準確無誤地刺中了陶愛菊的心臟。陶愛菊用手捂住胸口,大張著嘴,一句話也沒說,仰天倒在了血泊中。
丁喜楓在驚悸中醒來。后半夜再也沒有辦法安睡。半寐半醒到天亮,她的神情恍恍惚惚的,起了床,恍恍惚惚洗漱了,恍恍惚惚給孩子做了早餐,恍恍惚惚去了醫(yī)院。偏在走廊上遇到陶愛菊,陶愛菊剛下晚班,風一腳火一腿地往外走。丁喜楓哆嗦了一下,眼睛躲閃到一邊,不敢迎頭去看陶愛菊,好像她真的在夢里把陶愛菊給殺了。
陶愛菊卻一把拽住了她,長咦了一聲問,楓楓,怎么了?臉這么憔悴?
昨晚沒睡好。丁喜楓支支吾吾說。
陶愛菊曖昧地笑了一聲說,瞧把你折騰的,咱們盧局長是頭獅子啊。
盧局長就是丁喜楓的老公盧大遠,在監(jiān)察局當了個副局長,平日里陶愛菊蘇笑嫣都喊他盧局長。
去你的!吳沖才是頭雄獅!丁喜楓嗔怒說。
楓大姐,咱們都是過來人,悠著點!陶愛菊嬉笑說,女人都只有一個身體,男人呢,只知使用不懂保養(yǎng),壞了的話吃虧的是咱們女人。好了,不說了,那頭雄獅在窮急賊搶地喊我,回頭我給你們帶好吃的。撇下丁喜楓,仍舊風一腳火一腿地走了。
進入護士休息室,丁喜楓恍恍惚惚更甚了。有人套上護士裝,慌慌張張往外跑,在門邊將她撞了一個趔趄,她都沒看清楚那人是誰。往常的早晨她也撞過別人,在兒科做護士,每天都像打仗,走路像沖鋒,說話呢,像喊話,隔著陣地勸降敵人。盧大遠曾笑話她,做了十幾年護士,好不容易培養(yǎng)起來的半綹子淑女范,一點一滴都從注射器的針孔里跑掉了,連丁點的殘留都不剩。
慌亂過后,休息室漸漸安靜了。丁喜楓吁了一口氣,以為就剩下她一人,恍恍惚惚地換上工作服,離開時卻發(fā)現(xiàn)那張簡易的鋼絲床邊有個人坐在那兒,勾著頭,被白色的工作服包裹著。是蘇笑嫣。笑笑,走吧。她勉強笑著向她招呼。你先走吧。蘇笑嫣依舊一動不動坐著,甚至連頭也未抬一下。那我先走了。丁喜楓并未察覺蘇笑嫣的神情與往日有什么不同,打過招呼后就朝門外走去。
楓楓,你等一等。快要出門時丁喜楓被蘇笑嫣叫住了。蘇笑嫣的聲音有些微弱,像受了凍的小動物,可丁喜楓仍舊被恍惚挾持著,沒有聽出她的異常。
你幫我個忙好吧?蘇笑嫣的身體在發(fā)抖,手上握著一根針管,針管注滿了透明的液體。一根細小的軟管像細瘦的繩子,在針管的頂端軟塌塌地懸著。她要靜脈推注。
笑笑,你哪兒不舒服?感冒了?丁喜楓接過針管問。
蘇笑嫣點了點頭,沒有說話。拿手摸摸蘇笑嫣的額頭,一手的冰涼。
丁喜楓沒再問話,幫助蘇笑嫣卷起了袖子,用橡皮管扎住她的手臂,之后尋找下針的血管。蘇笑嫣的血管似乎隱藏得很深,丁喜楓在她的手臂上拍了兩掌,讓血管暴突起來,才找到下針的地方。
你慢點,我怕疼。正要下針時,蘇笑嫣哆嗦了一下,抽回了胳膊。
怕疼?能有多疼?不過像被螞蟻叮了一口,虧你每天還給病人打那么多針。丁喜楓帶著嘲弄的表情向著蘇笑嫣。蘇笑嫣可能由于羞澀,勾下了頭。
來吧。靜坐片刻后,丁喜楓捉住蘇笑嫣的手,她本能地縮了縮,但最終像個聽話的孩子,被乖乖地拽過來。當丁喜楓再次要下針時,蘇笑嫣又及時地將手縮了回去。
笑笑!丁喜楓有了些許的不滿,蘇笑嫣不該像個小孩子那樣反反復復。
楓楓,我怕疼,要不等會兒你再來幫我推注吧。蘇笑嫣可憐兮兮地說。
丁喜楓拿蘇笑嫣的孩子氣沒有辦法,搖了搖頭,將針管塞回蘇笑嫣手中。就在直起身的那時間,她猛然發(fā)現(xiàn)她們用來吃飯的小方桌上放著兩只細小的玻璃瓶,是氯化鉀,兩支氯化鉀。丁喜楓的腦瓜里轟隆一聲巨響,像有什么爆炸了,兩支氯化鉀,靜脈推注,心跳驟停,天,蘇笑嫣她——丁喜楓爆出一身冷汗,身體激靈一下,整個人蹦出了恍惚,醒了。
笑笑,你這是怎么了?丁喜楓從蘇笑嫣手中奪過注射器。蘇笑嫣撲倒在床上嗚嗚咽咽地哭了起來。
二
休息室外喧喧嚷嚷的,腳步聲、孩子的哭鬧聲、摔碎玻璃瓶聲,什么聲音都有。走廊的一邊被病床占據(jù),有護士在哄勸孩子,聲音比幼兒教師還柔軟。你是勇敢的小警察,阿姨打針啊,一點都不疼,瞧瞧,妹妹在看著呢,你要做個勇敢的小王子,給妹妹做榜樣。護士的話剛落下,就有孩子哇的一聲哭了,長長的走廊立刻被哭聲占領了。我不打針,我不做小王子!孩子邊哭邊嚎啕。丁喜楓就在孩子的嚎啕聲中替蘇笑嫣向倪虹請假,倪虹橫掃了丁喜楓一眼,請假?請什么假?你不瞧瞧,咱們兒科忙成什么樣了?丁喜楓說,她有特殊情況。特殊情況?去看桃花?這個季節(jié)可沒有桃花了!倪虹拉長著臉說。曾經(jīng)有一回,春天的時候,蘇笑嫣偷偷跑去東嶺看桃花,讓丁喜楓幫忙請假,不想后來事情穿幫了。倪虹的臉色很不好看,始終抓住事情不放,逮住機會就要晾出來說一說。她真有特殊情況!丁喜楓加重語氣說。丁喜楓,我沒時間聽你胡說,要去開會了,你呢,該干什么干什么去!倪虹撇開她,往電梯的方向走去。丁喜楓只得拽住倪虹的胳膊,把蘇笑嫣的事附在她耳朵眼里說了。倪虹的身體顫動一下后又僵住了,好像一部機器哪兒被卡住了,好長一會兒才轉(zhuǎn)過臉來問,你不會嚇我吧?丁喜楓松開手,將攥在手心的兩只小小的玻璃瓶暴露在倪虹的眼前。倪虹半信半疑接過兩只小瓶子,并轉(zhuǎn)動玻璃瓶將有字的那一面對準視線,但很快似乎就被那兩個小東西給燙傷了,哆哆嗦嗦說,走,我同你去看看!
休息室里,蘇笑嫣埋頭趴在那張簡易的鋼絲床上。笑笑,護士長看你來了。丁喜楓提醒說。蘇笑嫣的雙肩在微微抖動,除此之外,沒有任何動靜。倪虹皺了一下眉頭,又莫名其妙地看了丁喜楓一眼。丁喜楓在床邊坐下來,撫住蘇笑嫣的雙肩,想把她扶起來,但沒有得到響應。她只有回看了倪虹一眼,那意思明顯很無奈。蘇笑嫣,你如果身體不舒服,就回去休息幾天,我準你的假。倪虹停頓了一下,又說,不管發(fā)生什么事,可別傷了自己的身體,身體是最要緊的。離開時,倪虹朝丁喜楓丟了個眼色,讓她跟出去。丁喜楓,你今天不用上班了,我安排人給你頂班,你就好好看著蘇笑嫣,把她護送回家,當面交給她的家人,千萬不能出任何差錯。倪虹繃著臉說。丁喜楓喏喏應下了,見倪虹走開又追過去兩步說,護士長,你別……話到嘴邊又收住了。她本想讓倪虹別將蘇笑嫣的事報告院領導,但她清楚倪虹的性格,讓她不報告是不可能的事。倪虹回頭狐疑地看了她一眼,丁喜楓說,沒什么。
倪虹走后,丁喜楓好說歹說,才勉強將蘇笑嫣從床上扶起來。蘇笑嫣一臉晦色,憔悴不堪,抿著嘴,一言不發(fā)。笑笑,我送你回去休息吧。丁喜楓勸說。蘇笑嫣搖搖頭,不愿意回家。那我陪你去外面走走,咱們別坐在這兒,等會兒會有人進來的。蘇笑嫣這才起身,卻又沒站穩(wěn),腿一軟身體下墜,險些跌坐在地上。
丁喜楓挽著蘇笑嫣的胳膊,出了醫(yī)院,往沿江大道的方向走。街道上車水馬龍,熱鬧異常。穿過街道,上了堤岸,一彎碧水盡收眼底。秋意才起,陽光明媚,沿岸的景觀樹枝葉婆娑,行人三三兩兩,都在享受這份寧靜的美好。河面上有三五只水鳥,劃出一圈一圈的漣漪。笑笑,你給我說說,到底怎么回事?丁喜楓幾次挑起話頭,蘇笑嫣仿佛未曾聽見,一個字也不回答她。她們倆就這么沉默地走著,走啊走啊,走過了青云門,過了浮橋,上了南岸的棧道。丁喜楓的腿發(fā)酸發(fā)麻了,腳板像走起了水泡,火辣辣地疼。蘇笑嫣的身體越來越重,有一半的重量壓在了丁喜楓身上。
咱們不走了,坐下來歇歇。丁喜楓扶著蘇笑嫣坐在一個石墩上。
笑笑,咱們是姐妹,有什么事不能同我說說?丁喜楓急切想了解事情的真相,蘇笑嫣就是不開口,雙眼一眨不眨盯著河面,像個石頭人。
兩個人靜靜地坐著,坐了好長一會兒。因剛剛走路生了熱,這一安靜收了汗,身體黏黏糊糊的,很難受。
笑笑,我送你回去吧?丁喜楓直起腰身說。
我不回去。蘇笑嫣第一次說了話,態(tài)度很堅決。
那,上我家去?丁喜楓犯難了。
蘇笑嫣搖搖頭。丁喜楓只得退回去,重新挨著蘇笑嫣坐下。又坐了一會兒。
笑笑,那你說個地方,咱們?nèi)ツ膬海慷∠矖魅滩蛔≌f。
蘇笑嫣不語,只靜靜地瞅著河面。河面上正好一艘畫舫駛過,浪花翻卷。畫舫的甲板上是一群紅男綠女,嬉笑聲撒潑得滿河都是。畫舫過后好長一會兒,水面才慢慢恢復了平靜。
蘇笑嫣不走,丁喜楓也走不了。蘇笑嫣餓著,丁喜楓也陪著餓。就這么煎熬到半下午,丁喜楓終于按捺不住,也不管蘇笑嫣答應不答應,挽住她的胳膊就往回走。蘇笑嫣也不掙扎,任由她挽著。兩個人回到街道上,丁喜楓叫了一輛的士,沒別的地方去,最好的去處還是蘇笑嫣家。她們倆雖然走得很近,但她只去過蘇笑嫣家一回,還是剛剛搬新房的時候去祝賀。蘇笑嫣的家在濱江小區(qū)的電梯房,臨江,二十樓,整個小城都鋪展在眼皮子底下。屋子很亮敞,也很安靜。蘇笑嫣的老公姚超不在家,他們的孩子平時都在爺爺奶奶家,只有周末才會回來。屋子里收拾得很齊整,地板上纖塵不染,都照得見人影??蛷d的一角擺著一架鋼琴,陽臺上擠滿了花花草草,蘆薈、金邊蘭、三角梅,墻角一株橡皮樹,茶幾上一盆郁郁蔥蔥的文竹。幾條金魚在魚缸里游來游去,散漫而又自在。
丁喜楓將蘇笑嫣扶到沙發(fā)上坐下,倒了一杯水,然后去廚房下了兩碗面條。蘇笑嫣不喝水,也不吃面條,就那么呆呆地坐著。
笑笑,你是不是嫌棄我的廚藝不好?丁喜楓假裝生氣說。
我吃不下。蘇笑嫣搖搖頭,慘淡一笑。
你給我說說,到底怎么了?誰得罪了我們可愛的笑笑?是不是姚超?等他回來,咱們收拾他!丁喜楓追著問。
蘇笑嫣雙手捂住臉,眼淚從指縫間溢了出來。丁喜楓扯上兩張面巾紙,要給她擦眼淚,被擋開了。
楓楓,我們的頭頂上是不是真有個天堂?淚涌過后,蘇笑嫣突然問。
笑笑,你別胡思亂想了,不管發(fā)生什么事,遇上什么坎,我扶你去睡一覺,睡一覺什么都過去了,又會是面朝大海,春暖花開。丁喜楓安慰蘇笑嫣說。
楓楓,天堂會不會有醫(yī)院?有一種微光劃過蘇笑嫣的眼睛,轉(zhuǎn)瞬即逝了。
笑笑,你胡說什么呢?哪根筋搭錯了?再這樣我不理你了!丁喜楓被她眼睛里流逝的光芒嚇著了,繃緊臉說,來吧,我扶你去床上睡!
蘇笑嫣被丁喜楓扶進了臥室,順從地躺在床上。丁喜楓拿了一床薄被給她蓋上,睡吧,我就在這兒陪著你。蘇笑嫣卻大睜著眼睛,癡癡地盯著天花板,好像有一只她不認識的小動物正在那兒爬動。
我們離天堂到底有多遠?蘇笑嫣自言自語。
三
丁喜楓走后,陶愛菊偷偷觀察蘇笑嫣,除了面容憔悴情緒低沉外,并沒有發(fā)覺她有什么異常。女人本來就是情緒動物,隨便一件小事,都有可能晴轉(zhuǎn)陰,陰轉(zhuǎn)雨。丁喜楓是不是小題大做、夸大其詞?早上那會兒,在休息室換衣服時她和蘇笑嫣見過面,蘇笑嫣很平靜,同往常沒有什么不同,同她打招呼,還微笑著回應。陶愛菊在內(nèi)心很難將蘇笑嫣同氯化鉀、同死亡聯(lián)系在一起。她背著蘇笑嫣給丁喜楓發(fā)了條微信,笑笑的情況有那么嚴重嗎?我看她沒什么事??!不想丁喜楓的回復很堅硬,你給我寸步不離守著她,我不來你不能走!陶愛菊被嚇住了,怔怔地盯著蘇笑嫣,蘇笑嫣仍舊睜著眼,癡癡地瞅著天花板。后來丁喜楓又發(fā)來一條微信,可能是剛才語氣太嚴厲,感覺過意不去,這一回換了一種溫軟的說法,你別著急,我安頓好孩子就來替你。陶愛菊回復,你放心,有我呢,你好好照顧孩子。
笑笑,口渴不?喝點水吧。陶愛菊給蘇笑嫣倒了一杯水。
蘇笑嫣不動。
笑啊,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不能告訴我嗎?陶愛菊的語氣近乎乞求。
蘇笑嫣不響。
笑笑啊,不管什么事,不能窩在心里,窩在心里會把人憋死,說出來就什么事都沒有了。女人啊,要懂得釋放,這就像吃了壞東西,不把壞東西吐出來就會壞肚子,吐出來就好了,把壞東西吐干凈了,把胃空出來接納好東西。陶愛菊接著說。這番話是她回想起來的,之前有次她發(fā)悶時丁喜楓就這么勸導過她。
蘇笑嫣依舊默然。
陶愛菊后來給蘇笑嫣講了小時候發(fā)生的一件事。父母離婚后,陶愛菊同母親一塊生活,在鄉(xiāng)下,一個單身母親要養(yǎng)活一個孩子,生活便有些捉襟見肘。有一回,她母親煮了一小塊肉,切肉時,她母親不知臨時又忙活什么去了,被鄰居家的狗將肉偷吃了。陶愛菊說,那真是一小塊肉,還沒有一張名片大。她母親懷疑她偷吃了,嘴上沒說,但眼神中完全認定了她是個饞嘴的小偷。陶愛菊受了委屈沒處說,后來竟揪住那條狗的耳朵,去,同我媽說清楚,憑什么你吃肉讓我背黑鍋?那狗可能知道自己理虧了,一改平日的兇狠相,乖乖地被陶愛菊拽到了她媽跟前,倒把她媽給嚇壞了,生怕那狗對她怎么樣。
我其實很懼怕狗,但那一次豁出去了。陶愛菊為自己小時候的勇敢而自豪。
講完故事時,蘇笑嫣沒盯著天花板了,而是將頭側(cè)向了陶愛菊,那眼神像是不認識她,又像是被故事吸引。
陶愛菊明白蘇笑嫣的內(nèi)心開始松動了。
刺扎在手上并不疼,扎在心上才要命啊。陶愛菊鼓勵蘇笑嫣說,笑笑,你要把那根刺拔出來。
姚超去賓館開房了。有淚珠從蘇笑嫣的眼眶里迸出來,滾過臉頰,滴答滴答落在床單上,床單眨眼洇濕了一大塊。
什么?陶愛菊隱隱約約猜出,有可能是姚超出了問題,但蘇笑嫣說出來還是讓她有些吃驚。
姚超有外遇了。蘇笑嫣閉上了眼睛,一顆更圓滾的淚珠跌落在床單上。
笑笑,也許你誤會了他。陶愛菊一時找不到合適的話來安慰蘇笑嫣,隨口就來了這么一句。
后來,斷斷續(xù)續(xù),哽哽咽咽,蘇笑嫣將事情的始末全都說給了陶愛菊。蘇笑嫣說其實那天她并不是跟蹤姚超,也不是有意去發(fā)現(xiàn)姚超的什么秘密,事情就那么湊巧撞到了一塊兒。那天午后,她去美容院時經(jīng)過一家賓館,發(fā)現(xiàn)姚超的車停泊在賓館前的停車場。她想不發(fā)現(xiàn)都不可能,姚超車就擺在入口附近,抵近人行道。她本來都走過去了,突然想起姚超的母親早上給她打過一個電話,讓她晚上過去一趟。她問什么事,姚超的母親說沒什么事,讓她過去就是。蘇笑嫣要當晚班,走不開,想讓姚超跑一趟。她退回姚超的車旁守候著,以為他就在附近辦什么事,可是左等右等不見他的蹤影。她掏出手機打算給他打個電話,萬一他有事,又怕擾亂了他。正要離去時,姚超突然從賓館里走了出來,他的身后緊跟著一個穿短裙的女孩子。
蘇笑嫣說她都沒有勇氣走上前去堵住他們問個明白,而是讓到一邊,眼看著姚超給女孩開了車門,帶著女孩離開賓館。
蘇笑嫣說,我是不是很失?。亢芘橙??
陶愛菊撕下兩張面巾紙,替蘇笑嫣拭去臉上的淚水。她能理解她的心疼,老公同別的女人偷情,那是什么滋味。人性的這點自私啊,在類似的事情跟前,誰都無法灑脫。姑且論定姚超就是偷情,但她不相信蘇笑嫣發(fā)現(xiàn)姚超偷情純屬是巧合,蘇笑嫣不是去美容院,有可能是跟蹤。蘇笑嫣有這個習慣,跟蹤姚超不是一次兩次了,雖然嘴上不承認,但有幾次聊天無意中還是說漏了。至于姚超,按陶愛菊的理解,完全具備了反偵查能力,為什么讓蘇笑嫣發(fā)現(xiàn)了,反倒有些出人意料。
陶愛菊在內(nèi)心嘆了口氣,蘇笑嫣到底還是同丁喜楓走得近一些。她們?nèi)齻€人,一塊上的衛(wèi)校,在同一所醫(yī)院上班,甚至都在同一個科室上班。她們仨情同姐妹,在外人看來就是姐妹,比親姐妹還親的姐妹。但她同蘇笑嫣的關系,遠不如丁喜楓同蘇笑嫣。并且她距離丁喜楓,也不是走得那么近。好像她同她們倆中的任何一個,都隔著一層紙,那張紙的厚薄只有她能感覺得到。就像這天的早上,她在下班時遇到了蘇笑嫣,可蘇笑嫣在她跟前什么都沒有流露,臉上不見任何悲傷。蘇笑嫣沒有找她,而是等到丁喜楓來上班,把那只盛滿氯化鉀藥水的注射器交給了丁喜楓。想一想,一個人能把自己的生命交給對方,她們是什么關系?是戰(zhàn)友?難友?生死與共的姐妹?無法形容。陶愛菊的內(nèi)心像被針刺中了,不由自主痙攣了一下。
同蘇笑嫣、丁喜楓相交這么多年,有個問題陶愛菊始終弄不明白,是什么東西橫亙在她同她們之間?她很羨慕蘇笑嫣和丁喜楓,兩小無猜,彼此無話不談。遇上事,她們仨會在一起嘀咕,但到最后,丁喜楓會采納蘇笑嫣的建議,蘇笑嫣也會聽從丁喜楓的安排,陶愛菊和陶愛菊的主意完全被拋到了一邊。就像當初,蘇笑嫣同姚超交往時,陶愛菊就曾反對過,姚超給她的印象就是個花花公子,將來少不得會有桃色新聞。同姚超談戀愛,得有多強的心理承受能力!后來,陶愛菊也琢磨過,當初反對蘇笑嫣同姚超戀愛,還有一重心理原因,陶愛菊的父親就是因為同別的女人好上了,才拋下她們母女倆。因此,陶愛菊對男人有了一種天生的恐懼,不管同哪個男人交往,可能最終的結局都一樣,就像舊衣服一樣被他們拋棄。她不接近他們,也不讓他們接近她??墒翘諓劬盏姆磳o效,蘇笑嫣有了丁喜楓的支持,不,那不叫支持,簡直就是慫恿、教唆,讓蘇笑嫣投懷送抱,飛蛾撲火。況且,蘇笑嫣被姚超給迷住了,陶愛菊如果再反對,有可能就被丁喜楓她們理解成嫉妒,或者挑撥離間。如果那樣,陶愛菊在她倆眼中不會是個好角色。
現(xiàn)在,很不幸,蘇笑嫣同姚超的愛情被陶愛菊言中了,姚超真有了外遇。陶愛菊的內(nèi)心五味雜陳,既有同情,憐憫,也有愧疚,好像是因為她當初的反對、當初的預言,才成就了姚超的外遇。她的嘴是烏鴉嘴,她的意見變成了對蘇笑嫣愛情的詛咒。她的內(nèi)心似乎還有那么一點點幸災樂禍,她想看看,丁喜楓怎么履行軍師的職責,支什么招使出什么計策,以縫補蘇笑嫣同姚超之間的裂痕?她給丁喜楓發(fā)了一條微信,姚超有外遇了!
四
你最近辦什么案子?丁喜楓問。
盧大遠■■眼,湊近丁喜楓的耳根說,作風案。
去去去,臭流氓!丁喜楓推了盧大遠一把,扔給他兩個白眼球。
盧大遠在紀檢監(jiān)察部門工作,上班很忙,碰上棘手的案子時十天半月都落不了家。每次回來都是一身汗臭,女兒都躲得他遠遠的。最近不知在辦什么案件,一個多星期沒落家了,才剛進門,就給丁喜楓打電話,嚷嚷著要她早些下班。盧大遠在那方面是個有癮的人,每次回來都急不可耐,可是當著女兒的面又沒法放肆,只敢附在丁喜楓的耳朵眼里說,咱們辦個作風案吧。久而久之,作風案就成了代名詞,是個暗號,盧大遠想親熱了,就會把作風案晾出來。只要他嘴里吐出作風案三個字,丁喜楓就明白他要干什么了。之前的每一次,若非特殊情況,她也會配合著他把作風案給辦了,一方面滿足盧大遠,給他吃飽了喝足了,以防他在外面拈花惹草,另一方面,她自己也有需求,也有渴望。這種事兒不能停歇,停著歇著,男人和女人之間的距離慢慢就遠了,心慢慢就會涼了。
可現(xiàn)在丁喜楓提不起興致,早上被頭天晚上的夢境折騰得恍恍惚惚,夢魘未曾散去,又遇上蘇笑嫣靜脈推注氯化鉀的事,原本不平靜的心境雪上加霜,糟糕透頂。
盧大遠吃了白眼,有些摸不著后腦勺,怔怔地盯著丁喜楓。
別惹我,煩著呢。丁喜楓嘟嚷著說。
誰惹我的女神不高興了?盧大遠又靠緊了她。
你!她拿食指點戳了一下他的鼻尖。
我?他有些不敢相信。
除了你,還能有誰?她的口氣不容懷疑。
我哪兒得罪你了?他挺委屈,佯裝哭喪著臉。
丁喜楓這才松軟下來,但這種松軟有限度,并不是答應同盧大遠一塊辦作風案,而是把蘇笑嫣叫她幫忙靜脈推注氯化鉀的事前前后后說了一遍。倒把盧大遠給嚇住了,眼睛瞪得像個燈籠,臉色也變白了。
幸好你及時發(fā)現(xiàn)了!盧大遠慶幸說。
是啊,要不然我就成殺人兇手了。丁喜楓也替自己慶幸,不過很快話鋒又一轉(zhuǎn),真要是成了殺人犯,可美得你了。
哪里有得美?盧大遠皺了皺眉頭。
你不正好改朝換代,休妻另娶?丁喜楓乜斜了一眼盧大遠。
盧大遠說,天地良心!不要說這種誅心的話!
說給誰聽呢?丁喜楓夸張地撇了一下嘴,后來將另一個沒找到答案的問題拋給了盧大遠,你說什么事會讓蘇笑嫣那么絕望?
盧大遠沉默了半天,沒有直接回答她的問題,而是說,你最好離蘇笑嫣遠一點。
丁喜楓不解。
你想想啊,你們科室那么多護士,蘇笑嫣為什么不叫別人幫忙,偏偏叫上你?盧大遠說。
我倆是姐妹,走得近,她不叫我能叫誰?丁喜楓說。
陶愛菊是你們姐妹吧?你們仨不是經(jīng)常黏在一塊兒?蘇笑嫣為什么不叫她幫忙?盧大遠反問。
盧大遠!你案子辦多了,把腦子給辦壞了吧?丁喜楓被煽起了火,粗聲說。
楓楓,你別激動,聽我說,你說什么事會讓蘇笑嫣絕望?你是女人,比我更了解女人,我猜測,八成是她的婚姻出現(xiàn)了問題,八成是姚超有了外遇。如果感情不和,這么多年過來,磕磕碰碰,棱棱角角早磨鈍了,都沒得那個勁了,大不了分道揚鑣,各走各的,犯不著賠上自己的性命。
蘇笑嫣對你可能有怨恨了!
盧局長,你別挑撥離間!丁喜楓逼視著盧大遠,眼睛就差沒噴出火來,我同笑笑是姐妹,不是仇人,也不是你的那些酒肉朋友!她為什么怨恨我?我哪里有讓她怨恨的地方?就算姚超有外遇,同我有何干系?姚超外遇的又不是我!
停!打住!咱們不說了!盧大遠見丁喜楓的火氣上來了,想熄火罷手。
你說!你不給我說清楚,我還真沒完了!丁喜楓不愿善罷甘休。
你確定了讓我說?
說!
想當初,是你支持蘇笑嫣同姚超談戀愛吧?不只是支持,你還極力撮合他們,恨不得他們早一天結合。比你自己結婚還著急?,F(xiàn)在呢,姚超有外遇了,他們的婚姻出現(xiàn)了問題,可是你丁喜楓呢,同盧大遠過得好好的,很難說蘇笑嫣沒有嫉妒,不挾帶怨恨。說得不好聽點,臨死拉個墊背的,我活不了你也別想好過。我辦過那么多案子,那些違紀分子,東窗事發(fā)了,哪個不想拉個人來墊背?大案要案,窩案串案,一個個都像被捉住尾巴的老鼠,一只只從黑暗中拽出來。你冷靜想想啊,那一針推下去,最終是個什么結果?就算不償命,牢獄之災免得了?我怎么辦?女兒怎么辦?咱們這個家就讓蘇笑嫣給毀了!
盧大遠!我算認識你了!你真夠陰暗,真夠狠的,蘇笑嫣不是違紀分子!不是忘恩負義的人!她就是死也不會拉我丁喜楓來墊背!盧大遠的話把丁喜楓徹底激怒了,她的臉蛋漲得通紅,拿指頭戳向盧大遠的額頭,滾!你給我滾遠點!有多遠滾多遠!
盧大遠沒有跟著激動,而是勸說丁喜楓,你就當我什么也沒說,先冷靜一下,好好想想。
丁喜楓轉(zhuǎn)過身,不再搭理他。
盧大遠原本想著要辦作風案的,最后只能眼睜睜看著丁喜楓進了女兒的臥室。丁喜楓的耳根暫時風平浪靜了,可內(nèi)心一時半會平靜不下來。盧大遠的擔心也不是毫無道理,如果那一針真的扎了下去,蘇笑嫣沒命了,她也跟著倒霉,不陪葬也得把牢底坐穿,好端端的家真就給毀了。蘇笑嫣啊蘇笑嫣,你怎么如此糊涂?不管有意還是無意,真就把一個親姐妹架到火上烤了。到底是什么讓蘇笑嫣如此絕望呢?陶愛菊的微信及時給出了答案,姚超有外遇了!
姚超真的有外遇了?
丁喜楓怔住了,雖然有過預感,但很不情愿去相信這是事實。當初,的確像盧大遠說的,她不只是鼓勵蘇笑嫣同姚超戀愛,還極力慫恿他們結合,甚至對蘇笑嫣婚姻的熱度超過了對她自己的婚姻。在她眼里,蘇笑嫣同姚超是郎才女貌,天造地設的一對。在蘇笑嫣、丁喜楓、陶愛菊三人中,只有蘇笑嫣才配得上姚超,只有蘇笑嫣才是姚超的女神。
丁喜楓突然讓一種負罪感俘獲了。如果不是她極力慫恿,或許蘇笑嫣不會同姚超結合,如果他們不結合,就不會有蘇笑嫣因姚超的外遇而產(chǎn)生輕生的念頭。不幸中的萬幸,是她及時發(fā)現(xiàn)了那兩只曾經(jīng)裝過氯化鉀的小玻璃瓶,否則后果不堪設想。
該如何去勸慰蘇笑嫣呢?
五
丁喜楓記得,姚超對蘇笑嫣說出那句話的上午,雖是冬日,可陽光比這會兒還要柔軟,叫人情愫頓生。丁喜楓和陶愛菊同在排練室。倪虹那會兒不是護士長,同其他不顯眼的小護士一塊淹沒在合唱團的隊伍中。溫暖的陽光透過玻璃窗斜射進來,排練室被切割成兩個世界,一個是被陽光寵幸的世界,一個是被陽光遺忘的世界。蘇笑嫣靠著玻璃窗,沐浴在那個光明的世界中。她的身影拉得很長,兩條修長的腿貼在地板上,像架設在流水之上的一座小橋,那一頭長頭卻在墻壁上飛動。她的對面站著姚超,同她距離很近,幾乎挨到了一起。蘇笑嫣側(cè)著臉,沒法看見完整的表情,她的嘴角上翹,在微微笑著,表情肌絕對很生動。一塊陰影在地板上快速漂移,是姚超附在了蘇笑嫣的耳邊,不知說了句什么。蘇笑嫣抬起眼,癡癡地瞧著姚超,她的睫毛像一簇小森林。她的神情大概在問你說什么,或者不敢相信自己聽見的話。姚超似乎迫不得已,或者很不情愿,重復了一遍剛剛說過的話。這一次,他沒有靠近蘇笑嫣的耳邊,有可能還提高了說話的分貝。丁喜楓同他們隔著那么遠的距離,可依舊清楚地聽見了,完整而清晰地記下了那句話的內(nèi)容、語調(diào)、音色、質(zhì)感,還有其中赤裸的表白,露骨的挑逗,一個情場老手的出其不意和輕描淡寫。后來的許多次,丁喜楓拿那句話來開蘇笑嫣的玩笑。
丁喜楓模仿著姚超的口吻說,你是要我命的小魔女。
你是要我命的小魔女。
丁喜楓的耳邊始終回蕩著姚超的這句話。每次玩笑時,蘇笑嫣都是同一種傻傻的表情,嘴角上翹,眼睛瞇著,似笑非笑,其中的幸福無法言說。丁喜楓被蘇笑嫣的微笑灼傷了,但這種傷痛不能說出來,對誰也不能說,尤其是不能讓蘇笑嫣和陶愛菊她們窺破。丁喜楓曾有過幻想,或者說幻覺,姚超的那句話不是針對蘇笑嫣,而是直指她丁喜楓的心窩,是他對她的表白,是他對她射出的丘比特之箭。但她退縮了,側(cè)身讓過了奔她而來的愛情之箭。從一開始,她就放棄了對姚超的追求,將他讓給了蘇笑嫣。
往上,拐彎,往上,再拐彎,飛揚起來!
姚超受命來醫(yī)院幫助她們排練元旦匯演的節(jié)目,蘇笑嫣的嗓音讓她有更多機會接近姚超。蘇笑嫣的臉蛋緋紅,額頭發(fā)亮,瞳孔中有小小的火苗,鼻尖有細小的汗珠。她在他的手勢中重復那首演唱了無數(shù)次的歌謠。她的聲音讓他迷醉。
丁喜楓在內(nèi)心哀嘆自己,上天沒有賜予她一個好嗓子。她告誡自己,她不是自慚形穢,而是對姚超沒有信心,她沒有一副好嗓子讓他著迷。眼前的這個男人不屬于她,也不適合她。她遠遠看著就好,看著就是風景。她甚至有了一個小小的私心,如果蘇笑嫣俘虜了他,她就能時常欣賞到這道風景。那一刻,她拿定了主意,無論如何也要助蘇笑嫣一臂之力,讓蘇笑嫣成為唯一的勝利者。在她們的周圍有那么多小護士,她們的目光就像一道細密的網(wǎng),哪兒都有觸網(wǎng)的危險。她不能讓她們中的任何一個得逞,最后的勝利只能屬于蘇笑嫣。
美好的事物總讓人惦記。
也許當初就預感到會有這么一天,姚超身邊必然會出現(xiàn)別的女人。從她們見到他的那天開始,就有那么多女孩子包圍著他。丁喜楓阻止不了她們朝他靠近,阻止不了她們進入他的世界。她的退讓將這種危險全部推給了蘇笑嫣。丁喜楓在內(nèi)心顫抖了一下,當初鼓勵蘇笑嫣追求姚超時,其實她已在幫助蘇笑嫣靜脈推注氯化鉀。她預測到了這個結果,卻仍然慫恿蘇笑嫣飛蛾撲火。她是個陰險的不動聲色的劊子手,讓蘇笑嫣充當了犧牲品,可她自己毫無察覺。甚至目睹蘇笑嫣同姚超婚姻的甜蜜,丁喜楓有過暗暗的嫉妒,很后悔沒有取代蘇笑嫣成為那個幸福的新娘。
誰也沒有想到預感變成了現(xiàn)實,丁喜楓沒想到,別人更不可能想到。
笑笑,你別疑神疑鬼,自己不相信自己,沒事生事……你親眼看見姚超有外遇了?丁喜楓極力要澆滅蘇笑嫣心中的塊壘。
蘇笑嫣卻不答話,只拿半信半疑的眼神盯著她。丁喜楓猜想,也許蘇笑嫣對她心懷怨恨了,如果不是她的慫恿,也許蘇笑嫣同姚超不會走到一塊。想想啊,她陪同蘇笑嫣一整天,無論怎么盤問,她都沒有在她跟前吐露半個字。后來,反倒在陶愛菊跟前開啟了閘門,將靜脈推注氯化鉀的原因泄了個一干二凈。這是為什么?說明蘇笑嫣對丁喜楓有了不滿,有了不信任。她不愿意同她推心置腹,不愿意讓她看見內(nèi)心的傷疤。
他們?nèi)ベe館能有什么事?……就差沒手牽著手出來。蘇笑嫣轉(zhuǎn)過臉,幽怨地朝陶愛菊瞥了一眼。
你怎么這么傻,就算姚超有外遇,沒有他姚超地球就不轉(zhuǎn)了?太陽打西邊出來了?你就是個大傻瓜,就知道傷害自己!丁喜楓開導蘇笑嫣,在內(nèi)心又有些瞧不起蘇笑嫣。
蘇笑嫣可憐兮兮地瞧了丁喜楓一眼,紅了半個眼眶。
笑笑,你清醒一點吧,擺在面前的就兩條路,要么睜只眼閉只眼,對姚超既往不咎,只要他不再犯糊涂,就當什么事也沒發(fā)生,日子還這么過下去。要么就離婚,各走各的路,離婚不是什么可恥的事情,多少夫妻分道揚鑣了,與其捆在一起痛苦,還不如趁早分開,各尋各的快樂,各尋各的幸福。丁喜楓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給蘇笑嫣揭到底。
我離不開他……也見不得他同別人好。有淚水從蘇笑嫣的眼眶滾出來,順著臉頰往下流,一滴一滴砸在地板上,叭啦叭啦響。末了,求救似的瞧了陶愛菊一眼。
你就這么不爭氣!丁喜楓有些氣惱了。
我就這么不爭氣。更多的眼淚從蘇笑嫣臉上滾落下來。
丁喜楓在內(nèi)心僵住了,當初姚超對蘇笑嫣說你是要我命的小魔女,到頭來完全反了,姚超變成了要取蘇笑嫣性命的色狼。
陶愛菊始終冷眼旁觀著,以為丁喜楓能有什么法子勸慰蘇笑嫣,不想丁喜楓竟然說出離婚的話來,這才開口說,不能說離婚就離婚,還有孩子呢,對一個孩子是多么大的傷害。孩子是無辜的,孩子沒有錯。
能有什么傷害?那么多離婚的家庭,他們的孩子不都活得好好的?丁喜楓本想說你陶愛菊的父母不是離婚了,你陶愛菊不是好好的,該上學時上學,長大了有自己的工作,有自己的家庭,有自己的孩子,哪一樣差過別人了?可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恐怕刺傷了陶愛菊。
一個單親家庭的孩子所受的苦楚,內(nèi)心的傷害,誰體會得到?陶愛菊將目光轉(zhuǎn)向了窗外,像在自言自語。
沒有他我活不了!我該怎么辦?該怎么辦?蘇笑嫣又求救似的盯了丁喜楓一眼,因為激動,丁喜楓一時沒有緩過神來。蘇笑嫣雙手揪住自己的頭發(fā),似乎要把自己的腦袋整個擰下來。
六
大半個晚上,陶愛菊都在同吳沖說話,話題的中心離不開丁喜楓和蘇笑嫣。陶愛菊說當初丁喜楓慫恿蘇笑嫣追求姚超,現(xiàn)在姚超有了外遇,丁喜楓給蘇笑嫣的建議更痛快,離婚!想一想,真可笑。丁喜楓就這么不長腦子,想當初陶愛菊反對蘇笑嫣同姚超交往,可蘇笑嫣不聽她的,丁喜楓也跟著瞎起哄。現(xiàn)在蘇笑嫣的婚姻出了問題,丁喜楓的腦子更簡單,什么勸解的話也不說,直接就奔離婚去了。在丁喜楓的思想里,結婚離婚就是小孩子玩過家家,高興就玩下去,不高興就掰,完全成了兒戲。這婚是那么容易離的嗎?父母離了婚,遭罪的是孩子,丁喜楓有過那種剜心之痛的體驗嗎?陶愛菊對吳沖說,你說她們倆怎就不長腦子?孩子都那么大了,腦子里還是一張白紙。等了半天,吳沖沒有回音,陶愛菊催促說,吳沖,你在沒在聽我說話?不會啞巴了吧?好歹吭一聲,證明你是個活的!陶愛菊仍然沒有聽到回音,側(cè)眼吳沖,吳沖兩眼盯緊了電視屏幕,正是一檔婚介節(jié)目,一個傻里傻氣的女人正在說些讓人發(fā)笑的傻逼話。陶愛菊被吳沖惹惱了,抓起一只抱枕砸了過去,抱枕砸中吳沖的脊背,彈起來,隨之跌落在地板上。別人的事你少摻和。吳沖撿起抱枕目光又回到了電視屏幕上。你就這個德性!吃飯拉狗屎的男人!陶愛菊砰的一聲摔了一下門,一個人進了臥室。
陶愛菊同吳沖的婚姻是吳沖拿保證書換來的。在她們仨中,陶愛菊結婚最晚,比蘇笑嫣晚了五年,比丁喜楓晚了三年。陶愛菊曾預測,蘇笑嫣和丁喜楓的婚姻都不會長久,少則維持三年,多則五年,肯定會在拳打腳踢或者無休止的謾罵中破裂,最終一地雞毛。在陶愛菊眼里,蘇笑嫣同姚超的那種生活多么不真實,叫人不敢相信。后來,蘇笑嫣同姚超的恩愛還是刺激了她,接著,又是丁喜楓同盧大遠的風平浪靜給了她憧憬,陶愛菊鼓足勇氣走出了對婚姻恐懼的陰影,接受了吳沖的求愛。不過,過程沒有這么簡單。每次吳沖向陶愛菊示愛,得到的回應就是讓他寫保證書,保證永遠只愛陶愛菊一人,保證一輩子不離婚。不管山崩地裂??菔癄€,吳沖必須無條件同陶愛菊白頭到死。吳沖用那種粉紅色的信箋寫過一百封保證書后,陶愛菊終于允許吳沖牽起她的手。牽手的代價就是吳沖必須再寫一封保證書,也是最后一封保證書,保證吳沖這輩子不再碰別的女人的手。這101封保證書始終被陶愛菊收藏著,藏在何處,只有她自己知道。每一次陶愛菊以為受委屈后,就會搬出那一捆保證書擺在吳沖跟前,過后又會被她藏到隱秘之地。
陶愛菊進入臥室之后,吳沖就沒什么心情看電視了,眼前老是產(chǎn)生幻覺,好像陶愛菊又搬出了那一大堆的保證書,一紙一紙攤開在茶幾上。才幾分鐘的時間,漫長得像是挨過了老半天,也沒見陶愛菊從臥室出來。
吳沖主動進了臥室。陶愛菊坐在床邊,兩眼怔怔地盯著化妝臺。吳沖走過去,挨著陶愛菊坐下。陶愛菊扭了扭身體,讓出了一些位置。很顯然,她還沒從剛才的激動中平靜下來。
當初你反對蘇笑嫣同姚超走在一起,有誰聽你的?你的好心被她們當成驢肝肺了!事實證明你是對的,蘇笑嫣的婚姻果真出了問題,可你的逆耳忠言她們誰記得?換了我,才懶得管她們那些事,有那個閑心不如去看電影,去逛超市。想做的事情多著呢,別讓她們壞了自己的胃口。吳沖開導陶愛菊。
陶愛菊乜斜了一眼吳沖,吳沖一臉的認真和關切。
你沒拿姚超當榜樣?我敢說你早就羨慕死了!嘴上不說,內(nèi)心有一萬只貓在撓撓,都快癢死了!你們這些花心大蘿卜!陶愛菊迎著吳沖的眼睛,一眨不眨咬著他,似乎想從他眼睛里咬出什么破綻。
瞧瞧!我好心勸勸你,少操心別人的事兒,你倒好,一把火扔到自己老公頭上。吳沖替自己叫屈。
你少裝清白無辜的模樣!那些個開著豪車、涂脂抹粉的女妖精,你就沒打過主意?就沒一個蒼蠅在你耳邊嚶嚶嗡嗡?陶愛菊開始無中生有。
吳沖在保險公司上班,干的是理賠的活,少不得有女車主找他。有些女車主幻想多得到些賠償,發(fā)個嗲,拋個媚眼,暗送些秋天的菠菜,這種事兒難免會有。但在陶愛菊眼里,完全是捕風捉影,莫須有的事。碰上這種小主,吳沖相反會隔得遠一些,怕惹火燒身,撞翻了陶愛菊這只醋壇子。
打住,打?。≡蹅儾徽f這個話題了,事情本來就同咱們無關。吳沖揮揮手,想要把陶愛菊無中生有的話題攆走。
你猜猜,假如你是姚超,我是蘇笑嫣,我會怎么做?陶愛菊剜了吳沖一眼,眼神有些輕蔑。
你會怎么做?吳沖像反問又像在思索。
我可不像蘇笑嫣那么傻,會傷害自己。陶愛菊冷笑一聲說,我會一刀殺了你!不信你試試?
吳沖怔住了。臥室安靜了好一會兒。
過后,陶愛菊說,吳沖,你能不能找姚超談談?
我同姚超談談?你沒搞錯吧?吳沖一臉驚訝,似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因為陶愛菊同蘇笑嫣、丁喜楓親近的原因,吳沖同姚超、盧大遠有時不得不湊在一起,但彼此并無多少話說,更不可能說到內(nèi)心去。他們仨本來就不是興趣相投的人,除了喝酒還是喝酒,除了應付還是應付。盧大遠可能因為工作性質(zhì)的原因,常常一臉嚴肅,喜歡直瞪瞪看人,嘴巴翕動比眨眼的次數(shù)還少。姚超張嘴只為了喝酒,間或也笑笑,不是對你,更多像是被內(nèi)心的某個細節(jié)逗樂了。因此吳沖想活躍氣氛也找不著邊際,久而久之就不喜歡湊那個熱鬧了,每次勉強到場僅僅是迫于陶愛菊的淫威。
你們都是男人,說話更理智一些。陶愛菊說。
你讓我同姚超談什么?讓他凈身出戶?或者賠償蘇笑嫣一筆錢?這種事情多么可笑,就像發(fā)生車禍,人都死了,還賠什么錢,對死者簡直就是污辱!就是個黑色幽默!婚姻也是一樣,一紙婚書管什么用?要離婚的照樣離婚,你捆也捆不住。吳沖皺起了眉頭,越說越激動。
瞧你往哪兒扯?你可以勸勸姚超,叫他收斂些,不能只圖自己痛快,要替孩子多想想,他們要是離了婚,孩子的成長就會有陰影,說不定會成為他們婚姻破裂的犧牲品。陶愛菊強摁住內(nèi)心快要噴薄的火焰,壓低聲音說。
要說你去說,別把我拉下水!吳沖的態(tài)度異常堅決。
七
蘇笑嫣情緒穩(wěn)定不?倪虹小心翼翼問。
就那樣。丁喜楓回答。
倪虹掃了丁喜楓一眼,眼神中像有不滿,似乎丁喜楓在消極怠工,或者在替蘇笑嫣掩護什么。不能總這樣吧?你們兩個人輪流守著她……咱們科室本來就很忙……得想辦法解決。倪虹說得輕松,分明肚子里早有想法。丁喜楓清楚,蘇笑嫣的事情對倪虹雖然有所觸動,但觸動并不深,不足以影響到讓她改變什么。在有些事情上,倪虹比丁喜楓她們更為敏銳,要不一個比她們后入院兩年的小護士憑什么跑到她們前面當了她們的護士長?科室里有謠傳,說倪虹是總護士長的候選人,說不定過兩年就是總護士長了。一個即將成為總護士長的人,肯定不希望蘇笑嫣在這期間給她惹什么亂子,萬一發(fā)生那種事情,她倪虹雖然沒什么責任,但畢竟影響不好,多少會落人口舌。
我也沒有想到蘇笑嫣會是這種人。丁喜楓嘆口氣,默然看了倪虹一眼,那意思是說能有什么辦法。
就不能把她交給她的親屬?倪虹試探著問。
交給誰?丁喜楓反問。
她老公?她父母或者姐妹?倪虹說。
丁喜楓的內(nèi)心咯噔了一下,很顯然忽視了一個人,一個罪魁禍首被拋到了一邊。解鈴還須系鈴人,換了他人也許是這樣,但現(xiàn)在,蘇笑嫣那個樣子,如果讓她同姚超坐到一塊,說不定會扯出別的亂子。從蘇笑嫣的狀態(tài)判斷,既沒有做好同姚超離婚的思想準備,也沒有接受姚超有外遇而繼續(xù)同他生活的心理準備。但如果讓丁喜楓去同姚超談談,她也不會冷靜,當初姚超在她內(nèi)心,說得高尚一點,偉大一點,就是男神。現(xiàn)在男神這高大上的形象被姚超推倒了、打碎了,丁喜楓內(nèi)心的矛盾絲毫不亞于蘇笑嫣,只不過她不在主角的位子上,而是旁邊一個看起來不痛不癢的配角。她這個配角顯然不像主角那么傻,配角絕不會傻到毀滅自己。
如果不行,那就只有想辦法……給蘇笑嫣換個科室。倪虹邊說邊盯著丁喜楓,生怕錯過了她的臉色變化。
丁喜楓的內(nèi)心咕嘟一聲響,整個人像掉進了黑窟窿,到處都是呼呼的冷風。同倪虹在一個科室呆了七八年,才發(fā)覺她是這么冷血的人。蘇笑嫣還沒出事呢,就想到要將她往外推,落井下石也太快了!丁喜楓橫了倪虹一眼,什么話也沒說,扭身走了。倪虹哎哎了好幾聲,都沒能把丁喜楓叫住。
丁喜楓受了憋屈,沒處說,就把事情說給了陶愛菊,陶愛菊聽了也像掉進了冰窖,渾身涼嗖嗖的。同倪虹相處這些年,壓根就沒瞧破她是這種人,平時她們仨待她不薄,有時還能說得上幾句話。這都是沒經(jīng)歷事,有了事,倪虹就露出本來面目了。如果換了蘇笑嫣是丁喜楓,或者是陶愛菊,還不都一樣,被倪虹扔進了黑窟窿!俗話說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真是沒錯,人心叵測啊。
她們倆發(fā)呆了老半天,都找不出話來打破沉默。
楓楓,也許有個人倪虹沒說錯,咱們是不是應該找姚超談談?這事原本姚超就脫不了干系,萬一笑笑有個三長兩短,他吃不了兜著走!陶愛菊瞄了一眼丁喜楓說。
同他有什么好談的!他絕不是什么好鳥,否則就不會發(fā)生這種事。丁喜楓聽到姚超的名字就像踩進雷區(qū),情緒特別激動。
不管他是什么鳥,咱們都要讓他明白事情的后果。陶愛菊的聲音有些堅硬。
他早應該料到什么后果了!丁喜楓仍舊沒有好聲氣。
楓楓,你別像笑笑一樣激動,冷靜想一想,真要有什么后果,咱們不找他,警察也會找他,這種事他能躲得過去嗎?他能像個局外人置身事外嗎?陶愛菊委聲勸說。
丁喜楓將茶杯蹾到桌子上,鼻子里哼哼幾聲。
咱們約個時間一塊去吧。陶愛菊同丁喜楓商量說。
要去你去,我不去!丁喜楓的回答斬釘截鐵。
楓楓,你就別任性了,咱們不去就沒人找他了。陶愛菊委婉著說,咱們是為了笑笑,如果不因為笑笑,誰愿意再見到他?
丁喜楓莫名其妙瞅了陶愛菊一眼,眼神中有猶豫,有遲疑,還有無可奈何的屈服。
陶愛菊當即拿起手機給姚超去了電話,手機是通的,卻沒人接電話。再撥,仍然沒人接電話。陶愛菊瞧瞧丁喜楓,后者從手提袋中摸出了手機。接著撥打,仍舊無人接聽。這病毒,心虛了?丁喜楓憤憤說,接著打,打爆他的手機,看他接不接!陶愛菊掐著撥出鍵,差一點將手機掐出個窟窿,對方依舊不接聽電話。掐到后面,關機了,再撥打就剩系統(tǒng)空洞的回音,您撥打的電話已關機,您撥打的電話已關機。
第二天,陶愛菊和丁喜楓重新?lián)艽蛄艘Τ氖謾C,反復幾次,又是無人接聽。到最后,姚超的手機又關機了。陶愛菊瞧瞧丁喜楓,只有一種解釋,就是姚超根本不打算接聽她們的電話,或者不屑于接聽她們的電話。也有可能理屈詞窮,不敢面對她們。
走,咱們?nèi)フ宜?,看他躲到哪兒去!丁喜楓被激怒了,拽住陶愛菊,氣沖沖往文化館的方向奔去,把一籃子花都攪爛了,還想一躲了事!真是個沒長骨頭的病毒!
陶愛菊比丁喜楓冷靜,一路上反過來拽著丁喜楓的胳膊,腳步因此放慢了許多。到了文化館,丁喜楓徑往大堂奔走,被陶愛菊勸阻了。這種事情,鬧到姚超的單位并不妥,何況是她們,說到底,是局外人,旁觀者。不能替代蘇笑嫣。她們倆就在綠化帶附近守著,文化館的進進出出盡收眼底,誰也走漏不了。守了大半天,眼看都下班了,華燈初上,連姚超的鬼影也沒見著。似乎他嗅到了她們的氣味,從別的地方溜走了。
她們倆在文化館前守了三四次,每次都撲了空,姚超像銷聲匿跡了。終于,陶愛菊也沉不住氣了,拽著丁喜楓就往文化館內(nèi)走。臨進門,丁喜楓收住腳步說,等等,我給你加點顏色,別讓他小看你。從手提袋掏出一支唇膏,要給陶愛菊涂抹,陶愛菊拗不過她,嘴唇給涂了一抹猩紅。陶愛菊向來素顏,嘴唇有了一萬個不自在,可無奈不能退卻,只得硬著頭皮進了文化館。探了幾間辦公室,不見姚超,又去了排練室,仍不見。問他的同事,說剛剛還在,可能上洗手間了。左轉(zhuǎn)右轉(zhuǎn),才知文化館有個后門,八成姚超見她們到來先一步從后門走了。
后來,她們終于在一個午后,在文化館的后門逮住了姚超,可他對她們視若無睹,招呼都不打就要溜之大吉。丁喜楓蹭蹭蹭奔過去,鳳眼圓瞪喝道,姚超!姚超色不變,氣不急,一臉平靜向著她們倆。他的淡然反倒將她們鎮(zhèn)住了,丁喜楓不知該往下怎么說,陶愛菊在一旁也是默不作聲。良久,陶愛菊才說,姚超,你知道笑笑怎么了?姚超說,別同我說她的事,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丁喜楓按捺不住,戳著姚超的鼻子說,你就是個冷血動物!你知不知道笑笑因為你尋花問柳差點喪命了?姚超沒有應聲,立在原地一步不移。激怒過后,丁喜楓哽咽著聲音說,你們的幸福曾經(jīng)叫多少人羨慕、嫉妒,可是現(xiàn)在,你們瞧瞧……你姚超變成了什么模樣? 我都不認識你了!姚超不聲不響。陶愛菊說,姚超,你該回去看看,犯了錯就認個錯,也許笑笑就原諒你了,不管發(fā)生什么,日子還得往前過,生活還得繼續(xù)。
陶愛菊的話音未落,姚超突然咆哮起來,打死我也不回去了!她想自殺是她的事,我沒有逼迫她,她的死活與我無關!你們走不走,你們不走我走,恕不奉陪!
姚超,你就不該反思一下,對笑笑的傷害那么深?陶愛菊追著說。
姚超停住腳步,扭身回頭,雙眼盯住陶愛菊,一字一頓說,夠了!該她蘇笑嫣反思的時候到了!——你們羨慕我們幸福,那是幸福嗎?那是受刑!我的每一天都在絞刑架上度過的,她就是根絞索,越套越緊,快要勒得我喘不過氣來了,脖子快要被擰斷了。你們嘗過這種滋味嗎?也許這一分鐘,也許下一分鐘,我就要被她絞死了??赡銈冞€在贊美,還在頌揚,你死得多么幸福!你們要不要嘗試一下這種幸福?——哼!同你們說也白說了,這輩子你們別妄想知道,那是怎樣的一種“幸?!保?/p>
之后,姚超扔下她們倆,一個人離開了文化館。走了幾步遠,回頭惡狠狠地擲下幾句話:要死要活那是她的事,愛死死去!跳樓上吊抹脖子,誰也沒攔她!
八
丁喜楓的心臟部位像被針刺了一下,驟然收縮、痙攣,有一塊地方肯定鮮血淋漓了。姚超的憤怒不像偽裝的,也許他有表演天賦,但他的言語、表情、動作是那么真實,不像有任何虛假的成分。他的感受是真實的,那么他的生活也是真實的。丁喜楓的心臟像被什么攥緊了,越攥越緊,快要爆裂了。蘇笑嫣和姚超的幸福難道是假象?她所看到的都是假象?是姚超在表演還是蘇笑嫣在表演?或者他們沒有表演,而是生活在表演?抑或,誰都沒有表演,是她錯看了、產(chǎn)生了幻覺?
丁喜楓站立不穩(wěn),一個趔趄,險些栽倒在地。她的內(nèi)心有東西轟然倒塌了,真真切切倒塌了,塵土飛揚,哪兒都看不真切。糊糊涂涂的一個世界,找不到出口。她在她的內(nèi)心跌跌撞撞,往哪兒去,哪個方向才會透出光亮。
楓楓,你怎么了?陶愛菊關切地問。
丁喜楓掩飾說,沒什么。
陶愛菊說,這人無可救藥了,咱們犯不著為他生氣。
丁喜楓瞅了一眼陶愛菊說,你說,笑笑到底怎么回事?
陶愛菊緊盯著丁喜楓,期待著下文,但丁喜楓停住了嘴,往后什么也沒說。
兩個人默然走了一段路。
楓楓,咱們要不要去找一下那個女的?陶愛菊突然說。
有意義嗎?丁喜楓瞟了她一眼。
陶愛菊還了一個眼神,眼神很迷茫,同她臉上的困惑一樣難解。
丁喜楓沒有解釋,找到那個女的能解決什么問題,這個女的去了,被她們趕走了,姚超還會有別的女人。后面有無數(shù)的女人,列隊等候。事情的關鍵不在女人,而在于姚超。其實最最關鍵的還不在于姚超,而在于蘇笑嫣,在于蘇笑嫣怎么釋放自己,在于她承認自己的錯誤。姚超不可能回頭了,余下的路蘇笑嫣怎么走下去,這才是問題的關鍵。也是蘇笑嫣必須接受的事實。
說到底,關鍵的關鍵還在于時間。
沒有時間解決不了的問題,也沒有時間醫(yī)治不了的創(chuàng)傷。
早晚,生活會給出答案。
九
一段時間逝去之后,蘇笑嫣的情緒沒有多大波動,似乎回到了過往的軌道上,上班下班,吃飯睡覺,沒有什么不正常的地方。倪虹動過念頭之后也不見實際行動,也許害怕落人口舌,畢竟落井下石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姚超沒有回頭,蘇笑嫣好像也不愿意追究他的去向。這就像河流上的漂浮物,突然遇阻了,就停留在遇阻的地方,隨波逐流。蘇笑嫣有些落落寡合,失去了往日的歡笑,有時還獨自發(fā)呆,似乎患上了抑郁癥。丁喜楓想,這都是暫時的,這么發(fā)展下去,蘇笑嫣肯定會脫離姚超,這種要死不活的婚姻有什么值得維系的意義呢?早結束一天就早解脫一天。但事情由不得丁喜楓臆想,還得取決于蘇笑嫣。她堅信,維系蘇笑嫣和姚超婚姻的最后一根草繩,最終會一刀兩斷。
我往后怎么生活?蘇笑嫣有一天突然問。
還要怎么生活?吃飯,睡覺,以往怎么過,往后仍怎么過。丁喜楓有了充當救世主的感覺,也用上了救世主的口吻說,你睜開眼睛,太陽照舊從東方升起,地球照舊圍繞太陽轉(zhuǎn)著圓圈。
這是丁喜楓的觀察。而在另一個人——陶愛菊的眼里,事情似乎比丁喜楓預想的要樂觀得多。姚超的外遇暴露了,蘇笑嫣并沒有當機立斷,沒有快刀斬亂麻,分明想挽救她同姚超的婚姻。事情遠沒有到無法挽回的程度。蘇笑嫣的抑郁是暫時的,落落寡合也是暫時的,換了誰也很難一時轉(zhuǎn)過彎來。接受事實需要時間,忘掉不愉快的事實更需要時間。時間點過了,陶愛菊有理由相信,蘇笑嫣同姚超一定會重歸于好。也許能幫助她的,就是盡快讓她忘掉姚超出軌的事實,盡早走出姚超出軌的陰影。最重要的是蘇笑嫣不能再犯傻了。
陶愛菊暗暗籌劃著。深秋的一天終于付諸了行動,她脅迫吳沖,組織了一次戶外活動。之前,丁喜楓她們也曾攛掇搞過類似活動,比如踏春、爬山、釣魚、去鄉(xiāng)下吃土菜,等等,諸如此類的活動,重復著進行。大家伙湊一塊兒,嘻嘻哈哈,透透氣,散散心。這一回,陶愛菊想弄個同以往不同的,到一個小山村野營,在收秋后的田野上,燃起篝火,燒烤,喝酒,縱歌縱舞,搭上帳篷,天是被地是床,枕著蟲鳴數(shù)著繁星入夢。目的只有一個,就是讓蘇笑嫣快樂起來,同大家一塊歡笑,一塊沒心沒肺地鬧騰。隊伍同以往也有些不同,除了丁喜楓、蘇笑嫣她們,多了幾個貪玩的小護士,雖然傻傻笑笑,但長相并不賴,也養(yǎng)人眼。男士中除了盧大遠、吳沖外,多了兩個陌生的面孔,說陌生并不是不認識,而是彼此非朋友。兩位陌生的男士一位姓蔡,外科的主治醫(yī)師,另一位叫馬文良,B超室的主任,平常喜歡戶外活動,只要有人邀請就不會錯過。這兩位之前有幫過陶愛菊的地方,將他們拉進來,一半為熱鬧,一半作為回報。
野營活動在陶愛菊的調(diào)配之下有條不紊地進行。那幾個小護士圍著蘇笑嫣姐姐姐地叫個不停,蘇笑嫣被她們的嬉笑感染了,同她們滾到了一塊。有美女在身邊,幾個男士也不敢懈怠,鞍前馬后,死心塌地當起了仆役。幫這個拎包,替那個提鞋,遇上不平坦的地方還得扶一程送一程。陶愛菊溜一眼吳沖,后者的肩膀上,背上,到處都是那幾個小護士的東西。陶愛菊忍不住在內(nèi)心恨聲說,這男人……沒一個不是偷腥的貓,別說姚超有外遇,換了吳沖會有過之而無不及,看回去該怎么收拾他!
野營的地點挑選在一處山谷中,秋收過后,田野空曠,有足夠?qū)挸ǖ膱龅厝斡伤麄兒[。夕陽西下,暮色來襲,篝火放肆地亮了起來。先是烤全羊,羊是從農(nóng)家買的,剛剛宰殺,由農(nóng)人幫忙燒烤??狙蛉獾南銡鈴浡_來,無數(shù)犬吠朝篝火奔來,慢慢的,周圍全是饞涎欲滴的眼睛。有農(nóng)人在,狗們不敢近身,只在遠處張望著。烤羊肉加啤酒,拉開了篝火晚會的序幕。一陣喧嘩過后,馬文良提議,不喝啤酒的就表演節(jié)目,一罐啤酒一個節(jié)目,誰也不能耍賴。一個小護士不勝酒力唱了一首歌,另一個小護士跳了一支舞。幾個男人的興致幾乎全聚集在她們身上。那個幫忙的農(nóng)人也被卷了進來,土腔土調(diào)吼了一首山歌。這個間隙,幸好發(fā)現(xiàn)及時,一大塊羊腿肉險些叫狗們偷走了。興奮一浪后,小護士們覺得吃了虧,要懲罰馬文良,不讓他喝酒,他要喝酒必先得表演一個節(jié)目。這個懲罰得到大家響應,馬文良當即就蹦蹦跳跳起來,眾人瞧了半天,才弄明白是西班牙斗牛舞。沒有舞伴,就失去了斗牛舞的氛圍。馬文良去逮小護士,逮了幾次沒逮著,順手撈起了蘇笑嫣。蘇笑嫣不曾提防,懵懵懂懂被拽到了篝火旁。眾人被她的無辜表情逗樂了,一個個夸張地笑了起來。蘇笑嫣原本挺會跳舞的,這會兒好像成了一個提線木偶,完全被馬文良控制著。馬文良往左,蘇笑嫣踉踉蹌蹌?chuàng)湎蜃?,馬文良向右,她又踉踉蹌蹌跟向右。幾圈過后,蘇笑嫣暈頭轉(zhuǎn)向了,像一頭失去方向的牛,全由馬文良擺布。周圍的觀眾忘記了斯文,一個個前仰后翻,粗獷的,爆嗓門的,尖銳的,各式各樣的笑聲把頭頂?shù)暮诎刀枷品?。哄笑聲中,蘇笑嫣一屁股跌坐在地上,臉上的無辜還沒來得及散去。
下一個沸點是外科主治醫(yī)師蔡醫(yī)生的黃段子。蔡醫(yī)生矮墩墩胖嘟嘟的,喝酒不敵,唱歌五音不全,跳舞怕是像熊打滾,來來去去都是一肉球球。蔡醫(yī)生急中生智,問能不能講段子,盧大遠說要講就講個帶顏色的,不帶顏色不能過關。吳沖也附和,馬文良更是手舞足蹈。女聽眾嘛,嘴上說要死,講什么不好,講這個,卻又翹耳期待。蔡醫(yī)生說,不帶顏色的還真不會,保證帶顏色,還不帶一個臟字。蔡醫(yī)生講,有個科室聚會,醫(yī)生和護士起哄,聽說科室主任很會講黃段子,一定要親自見證一回??剖抑魅喂首黢娉终f,這不好吧?黃段子講起來很粗的。碰巧有個小護士內(nèi)急了,要搶時間,又不想錯過科室主任的黃段子。小護士著急說,粗點沒關系,就是不能太長了,太長了受不了。
蔡醫(yī)生的黃段子將男人們的荷爾蒙引爆了,亢奮的笑聲肆意滾動,篝火也像澆了油越燒越旺,山村的夜空亮如白晝。蔡醫(yī)生講完一個,還要講第二個,不想早就觸犯了眾怒,一幫小護士紅唇亂飛,呸了他一臉唾沫。丁喜楓幾個比小護士們耐得住,聽見了全當沒聽見,有篝火照著,滿臉都是火燒云,誰也辨不出底色。瞥一眼陶愛菊,隱身在一個身影后,見不著什么表情。再看蘇笑嫣,先是盯著那些吵吵鬧鬧的小護士,之后勾下頭,將臉埋在陰影中,過會兒又抬起頭癡癡地瞅著篝火出神。
蔡醫(yī)生終究敵不過小護士們,折中的懲罰就是讓他脖子上掛滿她們的鞋子,繞著篝火跑三十圈。蔡醫(yī)生跑了不到二十圈,體力不支,跌坐在地上呼哧呼哧直喘粗氣。又是一陣波翻浪滾的笑聲。喧嚷過后,現(xiàn)場出現(xiàn)了短暫的寂靜。
咱們來玩殺人游戲吧。蘇笑嫣突然站起來說。
丁喜楓的內(nèi)心像被針刺了一下,那天晚上的夢境立刻從腦子里飛起來了。剛想要反對,卻被馬文良搶先一步,響應了蘇笑嫣的倡議。殺人游戲?聽著就刺激,玩玩玩!不玩是狗熊!狗熊它兒子!馬文良就差沒拍巴掌。
蘇笑嫣把游戲的玩法和規(guī)則當場講解了,幾個沒玩過的似懂非懂點了頭。天黑請閉眼,剛開始的兩局由馬文良當法官,很快他就不樂意了,一定要當一回殺手。幾局玩過,馬文良就熟悉其中的奧妙了,那一局,蔡醫(yī)生抓到法官,馬文良是殺手,首先就將蘇笑嫣干掉了,將矛頭引向了丁喜楓和陶愛菊。果真,蘇笑嫣產(chǎn)生了誤解,以為只有丁喜楓和陶愛菊,她倆當殺手才會拿她開刀。玩到最后,竟然讓馬文良逃脫了。這個結局讓蘇笑嫣很是愕然。幾個小護士更是不放過聲討的機會,陰險!狡猾!一看就是只老狐貍!老奸巨滑!一連串的貶義詞砸在馬文良的頭上。
接下來的一局,是蘇笑嫣充當殺手。第一個被干掉的人是陶愛菊,就像馬文良選擇蘇笑嫣一樣,陶愛菊一定認為殺手就是吳沖。陶愛菊的懷疑理由就是吳沖想殺妻另娶。這個理由血淋淋的,吳沖正要分辯,卻被小護士法官制止了。好玩!好玩!小護士拍著手,臉上笑開了一朵花。隔著火堆,吳沖向陶愛菊揚了揚手,陶愛菊一臉狡黠的笑。
蘇笑嫣過后,丁喜楓抓鬮抓到了殺手,這是個她很不情愿充當?shù)慕巧?,可不容她猶豫,游戲很快就開始了。她選中的第一個犧牲者是吳沖,吳沖以為殺手會是陶愛菊。這一招剛剛被蘇笑嫣使用,吳沖絕不會想到她會步蘇笑嫣的后塵。事情合乎了她的預想,吳沖真就將懷疑的目光指向了陶愛菊。吳沖說他坐在兩個美女中間,陶愛菊肯定吃醋了,沖冠一怒,因此殺了他。法官說,那是情殺!陶愛菊分辯說,我殺了自己也不會殺了他!他那么愛我,我怎么舍得對他下手呢?投票表決,陶愛菊被冤死了,不是殺手也是殺手。這一小節(jié),丁喜楓留意到蘇笑嫣的神情有些黯淡,但被篝火的紅亮掩飾了。幾輪下去,游戲的角色剩下四人:丁喜楓、盧大遠、蘇笑嫣,還有一個小護士。丁喜楓猜到,警察就是蘇笑嫣,把她干掉,游戲就以她勝利而結束。夢中的情境似乎又重現(xiàn)了,最終,她選擇了盧大遠充當犧牲者,不犧牲他犧牲誰?她不愿她的手指變成一把奪人命的匕首。
十
陶姐,來,告訴你個特大新聞。那個姓瞿的小護士神神秘秘地朝陶愛菊招呼。自打參加野營活動后她就同陶愛菊特別親近。
陶愛菊停住腳不動,并沒有走近小護士的意思。這點矜持還是要的,否則不知被別人誤認為輕薄到怎樣的程度。小護士可能看穿了陶愛菊的心思,主動靠了上來。她附在陶愛菊的耳邊小聲說,陶姐,我在西餐廳碰見笑笑姐了,你猜猜,她同誰在一塊?陶愛菊乜斜了她一眼,在內(nèi)心皺了皺眉頭,有些厭惡小護士的八卦。小護士卻沒留意她的嫌惡,進一步渲染看到的情景。他們手牽著手,可親熱呢。小護士邊說邊拿兩個大拇指做了個無比親熱的手勢。陶愛菊的腦子這才咯噔一聲,兩只眼睛將信將疑盯著小護士。不相信吧?小護士踮起腳尖,將舌頭溜進陶愛菊的耳朵眼里說,馬文良,就是那個跳斗牛舞的馬文良。小護士收回舌頭,扭腰擺胯,做了幾個斗牛舞的動作。
那一瞬間,陶愛菊的雙眼像放大鏡一樣死死咬住小護士不放,眼神可能要殺人。小護士驚著了,吐了一下舌頭說,陶姐,我說的可是真的,沒有半句假話!又補充說,我對誰也沒說,就對你一個人。小護士趁陶愛菊愣神的間隙趕緊溜了。
陶愛菊絕沒有想到自己差點當了一回可恥的紅娘。瞧小護士的神情,不像編的八卦,十有八九蘇笑嫣同馬文良真有情況。她是個十足的傻瓜,被蘇笑嫣當猴耍了還不知道。野營結束后,蘇笑嫣似乎心情大好,敦促陶愛菊搞了好幾次小范圍的聚會活動,每次都有馬文良的身影。陶愛菊為蘇笑嫣的陰轉(zhuǎn)晴而慶幸,不想蘇笑嫣卻是明修棧道暗渡陳倉,真正的目的是為了接近馬文良。她被完全蒙在了鼓里,完全被蘇笑嫣利用了,她在為他們打掩護。蘇笑嫣有多么惡劣,多么陰毒。她甚至聽見蘇笑嫣同馬文良在她的身后竊笑。而陶愛菊還在心懷幻想,有一天蘇笑嫣同姚超破鏡重圓,重歸于好。
陶愛菊恨不能狠狠地抽上蘇笑嫣兩個耳光。
但最終她抽在了自己臉上。
她發(fā)誓再不去理會蘇笑嫣的閑事了,管她是死是活,都無關她的痛癢。這么多年來,蘇笑嫣從沒把她的意見當回事,只不過在利用她,利用她的愚蠢,利用她的好心腸。當初,她反對蘇笑嫣同姚超交往,她的意見在蘇笑嫣眼里多么不屑。她是活該,這么多年都沒看透,這么多年都自不量力。想一想,她在蘇笑嫣眼里也許就是個笑話,不值一毛的笑話,傻瓜加白癡的笑話。
憤怒過后,陶愛菊內(nèi)心的火焰又慢慢暗淡下去了。她不能聽信小護士的一面之詞,蘇笑嫣不可能會同馬文良有什么曖昧。也許是小護士捕風捉影,或者是小護士誤會他們了。在此之前,她曾聽到過馬文良的一些傳聞,都是花邊新聞,要么是同醫(yī)院某個護士,要么是同院外某個知名美女。陶愛菊記得,曾同蘇笑嫣談論過馬文良的桃色新聞,蘇笑嫣不可能傻到這種程度,自甘墮落到一個花花公子懷抱。她要蘇笑嫣親口告訴她,同馬文良的曖昧純屬子虛烏有。當時,她把那些個小護士邀請參加野營,為的就是不想馬文良像只蒼蠅一樣盯著她的姐妹。
笑笑,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瞞著我?陶愛菊冷眼相對。
蘇笑嫣卻是鎮(zhèn)靜得很,沒有半點驚慌失措的表現(xiàn)。她眨巴了幾下眼睛,似乎不明白陶愛菊在說什么。
陶愛菊冷嗖嗖地盯著她,希望從她臉上窺見什么破綻。兩個人就這么對峙著。
蘇笑嫣的裝聾賣啞動搖了陶愛菊的陣腳,她不得不直奔主題,你同馬文良是不是有什么?
蘇笑嫣莫名其妙地笑了一聲,然后挑釁似的說,是又怎樣?不是又怎樣?
陶愛菊敏銳地捕捉到了,蘇笑嫣同馬文良之間,一定像那個小護士說的有了什么曖昧,否則她不會是這個態(tài)度。她的挑釁恰恰暴露了她的心虛,她在隱藏同馬文良的關系。陶愛菊很后悔組織了那個野營活動,不但沒將蘇笑嫣拉回來,反而將她推向了別人的懷抱。蘇笑嫣的態(tài)度是如此尖銳,但她不能還以尖銳,必須平心氣和地勸說。
笑笑,你怎么這么沖動?姚超那樣做,你不能跟著那樣做,你要是真那樣做了,你成了怎樣的人?想過沒有?……陶愛菊還要往下說,但蘇笑嫣沒有了聽下去的耐心,扭轉(zhuǎn)身,三步兩步,從另一個方向走沒了影。
陶愛菊被一種深深的挫敗感攫住了。她和丁喜楓相比,還是丁喜楓更了解蘇笑嫣,蘇笑嫣也更愿意聽取丁喜楓的意見。丁喜楓不過一個暗示,蘇笑嫣就迫不及待開始新的感情了,甚至還沒同姚超離婚呢。無論她做多大努力,最終都敵不過丁喜楓,更別想把蘇笑嫣扳倒過來。
陶愛菊沮喪地呆在原地,不知該往哪兒走。
往后的幾天,在要不要將蘇笑嫣同馬文良的事告訴丁喜楓時,她又犯難了。說吧,無疑扇自己的臉,不說吧,好像被它噎著。可是,如果沒有任何阻力,任其發(fā)展,再想把蘇笑嫣拽回來是天方夜譚。后來,另一種好奇的心理占據(jù)了上風,如果丁喜楓知道了蘇笑嫣同馬文良的曖昧,會是怎樣的表現(xiàn),會支持蘇笑嫣繼續(xù)往前走,還是會阻攔她?畢竟馬文良不是個理想的對象。
什么?當陶愛菊說出事情的真相時,丁喜楓第一時間睜圓了眼睛,她的反應比陶愛菊更為吃驚。
蘇笑嫣同馬文良正在熱戀。陶愛菊重復了一遍小護士的八卦。
這個傻妹瓜!找誰不好偏偏撞上了那只花狐貍。丁喜楓啪的一聲將一件什么東西丟在工作臺上,又轉(zhuǎn)臉瞅了陶愛菊一眼,那眼神分明是說都怪你,組織什么野營活動,還讓那個孽障混了進來!走,咱們?nèi)フ宜?/p>
找誰?陶愛菊以為要去找馬文良。
還能找誰?丁喜楓反問。
陶愛菊摸不透,只有老老實實跟在了她的身后。
卻不是去尋馬文良的麻煩,而是奔蘇笑嫣而去。蘇笑嫣正在給誰打電話,嗲著嗓子,一臉媚態(tài)。見了丁喜楓她們?nèi)耘f沒有停止的意思,吃糖葫蘆一樣黏黏糊糊。好不容易中斷了,丁喜楓的眉頭擰成了拖把,差點就要將人掃地出門了。馬文良,要請咱們仨去泡溫泉呢。蘇笑嫣沉浸在通電話的愉悅中,絲毫沒有覺察丁喜楓的臉色變化。
什么馬文良豬文良!笑笑,你怎么就不長眼睛?那是誰?那就是只花蚊子!成天在女人堆里嗡嗡嚶嚶!丁喜楓沒有了好聲氣,劈頭蓋臉的幾句話砸過去,也不管對方接不接受得了。
蘇笑嫣驚住了,像是不認識似的盯住丁喜楓,好半天才說話,楓楓,誰得罪你了?是馬文良,還是……
笑笑,你給我聽清楚了,從今往后,不許你嘴里再吐出“馬文良”三個字!丁喜楓戳著蘇笑嫣的鼻子說,這個人,在咱們仨這,就是死了,永遠不存在了!
楓楓,是不是馬文良哪兒得罪你了?如果真有得罪你的地方,我讓他向你道歉。他真不是你們說的那種人!蘇笑嫣替馬文良辯護說。
嗤!情人眼里還真出西施了!丁喜楓冷笑說。
你不是鼓勵我重新開始嗎?不要在姚超一棵樹上吊死嗎?現(xiàn)在,姚超這棵樹倒了,我就不能另找一棵樹?……你們到底要我怎么樣?蘇笑嫣的眼眶立刻紅了,淚珠兒撲沓撲沓滾落在地板上。
你從哪兒開始我不管,但不能從馬文良這兒開始!丁喜楓不顧蘇笑嫣的眼淚,霸道地阻住了她的去路。
笑笑,楓楓也是為你著想。陶愛菊勸說。
我不要你們管,憑什么我要聽你們的?誰賦予了你們權利對我推三阻四?你們是我爸還是我媽?蘇笑嫣抹了一把眼淚,臉上的神情倔強而憤怒,走開!你們吃飽了閑的,別拿我消遣!我的感情我做主!我想從哪兒開始就從哪兒開始!
十一
丁喜楓被蘇笑嫣連珠炮似的一陣反擊,暈頭轉(zhuǎn)向,找不著北了。瞧瞧陶愛菊,低頭默然不語。也許蘇笑嫣說得對,的確沒有誰賦予她們權利,來對她的感情或者幸福指手畫腳。她愛誰,不愛誰,幸不幸福同她們有什么牽扯呢。她們是姐妹,可姐妹也有各自的隱私,有各自的自由。誰在誰跟前都不能做個透明人。蘇笑嫣真的生氣了,從來沒見她發(fā)過這么大的火,更沒有對她們說過如此無禮的話。就因為姚超,就因為馬文良,否則她怎么會如此對待她們?在內(nèi)心越發(fā)恨上了姚超和馬文良,恨不得咬下他們一塊肉。
丁喜楓回到家,依舊郁悶無比,把心中的塊壘一股腦兒吐給了盧大遠。盧大遠皺了皺眉頭說,我叫你離蘇笑嫣遠一點,偏不聽,自作自受!丁喜楓更氣惱了,揪住盧大遠的耳朵狠狠地拽了一把說,你就沒一句好話?盧大遠哎喲一聲掙脫耳朵,遠遠避走了,才說,你要是喜歡沒事找事,有一天你們連姐妹都做不成,不信咱們走著瞧!
盧大遠的幾句話幾乎把丁喜楓的冠狀動脈全堵死了,當下呆坐在沙發(fā)上,老半天都說不出話來。如果盧大遠的預言成了事實,她真的難以接受,這么些年,真正能說上話的朋友就蘇笑嫣她們倆,蘇笑嫣要是離去了,就剩下陶愛菊。這是多么悲哀的事情。她和她會走到那一步嗎?就因為兩個男人橫亙其中?她不相信會走到那一步,盧大遠的預言不過杞人憂天。蘇笑嫣說的應該是一時的氣話,是沖動之下沒經(jīng)過大腦的屁話。過后,蘇笑嫣肯定會清醒的,肯定會意識到自己說了不該說的話。正因為如此,丁喜楓更不能計較,誰叫她們同她是姐妹!姐妹的事就是自己的事,甚至比自己的事還要緊。她們?nèi)舨徊迨?,就沒人理會她了。蘇笑嫣看不清的真相,她們看清了,就應該提醒她,別讓她陷入泥沼。就算事后她不向她們道歉,她們也得拽住她,別讓她撞到南墻上。對于姐妹而言,這點委屈算什么。
姐是支持你,可你也不能胡來,馬文良算哪棵蔥?說到底,也就一棵花心的蔥!咱已經(jīng)被姚超那棵蔥騙了,再不能栽在一棵蔥頭上。咱要的是樹,一棵大樹,一棵足夠信任和依賴的大樹。笑笑,你別斗氣,冷靜想一想,咱不能病急亂投醫(yī)……丁喜楓苦口婆心,利害得失,該說的都委婉著說了三四遍。蘇笑嫣就安安靜靜聽著,不反駁也不辯白,任由她說下去。到后來,丁喜楓痰干氣竭了,蘇笑嫣才仰起頭,直視著她說,說完沒有?沒說完繼續(xù)說,要是說完了,我可得走了,馬文良還在等著呢!
這最后一句話將丁喜楓剛剛重建的信心全澆滅了,整個人一下子像是掉進了冰窟窿,從頭到腳涼了個透。瞅瞅陶愛菊,灰頭土臉,也沒了生氣。這才明白,蘇笑嫣是中了馬文良的蠱,蠱毒已深,單憑她倆的力量要想給她清邪祛毒怕是不可能。兩個人你瞧瞧我,我瞧瞧你,不知該怎么來說服蘇笑嫣。呆了好長一會兒,陶愛菊才說,要不去找姚超試試?丁喜楓翻了陶愛菊一個白眼,內(nèi)心憋屈至極,卻又無可奈何。后來勉強依了陶愛菊的想法,又一次去了文化館。這一回倒沒費什么周折,姚超沒躲也沒避,沒多少熱情,也不見什么不耐煩。話是陶愛菊說的,拿丁喜楓的性子,說不定當場會吵起來。
陶愛菊說,姚超,咱都是成年人,有家有室,是不是該收斂一些?你想想,對笑笑的傷害是多么大?換了你是笑笑,你會有什么感想?萬一笑笑像你一樣……你就不痛心?不后悔?
不需要你們來暗示我!她是她,我是我,別把我和她扯一塊兒。她做什么是她的自由,就是去死也是她的自由!姚超一樹冰凌似的冷漠。
事情至此,陶愛菊也死了心,不說蘇笑嫣同馬文良的感情發(fā)展,就憑姚超的態(tài)度,他們的婚姻已經(jīng)沒有挽回的可能。不是冤家不聚頭,蘇笑嫣同姚超早已不是冤家,而是兩個完全不相干的陌生人。想當初,陶愛菊的父母也像蘇笑嫣和姚超一樣,彼此間毫無溫情可言,冰雪萬丈。一瞬間,陶愛菊寒由心生,神情比來時更為黯然。她拽住丁喜楓的胳膊,丁喜楓原本被姚超的冷漠激怒了,沒待發(fā)作,已被拽去數(shù)丈之遠。終究憤恨難消,脫下腳上的皮鞋要砸過去,可姚超已消失得無影無蹤。你個病毒,禽獸!丁喜楓光著腳,手中的皮鞋喪失了目標。
陶愛菊的心緒一時難以平靜,晚間,摟住吳沖的脖子,大半夜都不曾放手。吳沖猜想,陶愛菊一定受了什么委屈,就一動不動任由她摟著。第二天才問清原委,還是因為蘇笑嫣的事情影響。吳沖給出了個主意,去找馬文良呀。又如此這般,把對馬文良說的話先說了一遍。陶愛菊將信將疑,但瞧見吳沖認真的神態(tài),內(nèi)心突然涌上一股暖流,又摟住吳沖的脖子,在他耳朵上輕輕咬下了兩顆牙印。
到醫(yī)院,陶愛菊將吳沖說的話鸚鵡學舌給了丁喜楓,丁喜楓說,這孽障,咱們滅了他!兩個人一前一后徑直去了B超室,馬文良倒是乖巧得很,察顏觀色,生怕有什么地方不周到,惹得兩位女神不悅。丁喜楓說,馬文良,咱姐妹眼里可是揉不得沙子,你在別的地方拈花惹草也就罷了,要是敢打蘇笑嫣的歪主意,別怪我沒提醒你,到時怎么死的你都不知道!馬文良苦瓜著臉說,我可是愛著笑笑,不信,你們瞧……雙手扒拉著胸口,似乎要把心掏出來,卻又無從下手。愛?哼!丁喜楓一臉譏笑說,你有多少愛?愛得過來嗎?馬文良喊冤似的說,你們冤枉我了,我對笑笑是認真的!丁喜楓又嗤笑了一聲,說,要不要我把那些個小護士喊來,你當著她們的面說清楚?只有我那個傻妹瓜,才相信你的虛情假意,滿嘴謊話!馬文良這才軟下了脖子,囁嚅著說,這又何必呢?
陶愛菊趁勢把蘇笑嫣靜脈推注氯化鉀的事前前后后說了一遍。再看馬文良,臉色慘白,額頭上冒出了一層細密的汗珠。真發(fā)生了這種事?馬文良哆嗦著嗓子問。不信你問蘇笑嫣呀,聽她怎么說!陶愛菊不屑地白了他一眼。馬文良溜一眼陶愛菊,萎縮著身體,全然失去了野營時的那種灑脫。最后,丁喜楓警告說,馬文良,你要是真的愛著笑笑,就老實一點,收起你那些花花腸子,要是有別的想法,趁早滾遠點!別讓我們在笑笑身邊再看見你!
十二
倪虹到底還是沒有手下留情,不怕背負落井下石的罵名,一腳將蘇笑嫣踹出了兒科。她們一塊共事這許多年,誰也沒能把她焐熱。在倪虹眼里,誰是她的絆腳石,她就把誰踹開,誰也不能例外。因這一踹,丁喜楓和陶愛菊兩個人都心寒了,有了一種兔死狐悲的恓惶。她們倆誰也沒有說話,沒在倪虹跟前表露任何情緒。再說無益,她們是在與狼共舞,弄不好就會被狼撕扯一嘴,鮮血淋漓。蘇笑嫣的表現(xiàn)更為意外,異常平靜,不,不只是平靜,甚至臉露喜悅,對自己被踹渾然不覺,沒有絲毫的傷感和情緒。丁喜楓明白,那是愛情在作祟,蘇笑嫣要去的科室是急診科,同馬文良的B超室在同一幢樓,急診科在一樓,B超室在三樓。蘇笑嫣是奔愛情而去的,距離馬文良又近了一步。
但蘇笑嫣的好心情沒能維持幾天,很快晴轉(zhuǎn)陰,陰轉(zhuǎn)雨,雨化寒霜,霜成冰雪。那會兒,丁喜楓并沒有意識到,正是她和陶愛菊的釜底抽薪,將蘇笑嫣推向了空虛和絕望。馬文良對蘇笑嫣的感情游戲來了一次緊急迫降,對她避而不見,打電話不接,發(fā)短信不回,似乎從人間消失了。也許他著實恐懼了,恐懼到不敢面對,更不敢往后發(fā)展。馬文良就是個熊包蛋。他為什么不愿見我?蘇笑嫣像是自言自語,又像在詢問丁喜楓和陶愛菊。后來又懷疑丁喜楓和陶愛菊,你們倆是不是對馬文良做了什么?但丁喜楓她們都沉默著,誰也沒有回答她。
如果不出意外,經(jīng)過一段時間之后,蘇笑嫣或許就能從馬文良的感情漩渦中解脫出來。就像從姚超的陰影中走出來那樣,很快她又會回到正常的軌道上。丁喜楓和陶愛菊都這么預期。
后來發(fā)生的一件事,將丁喜楓她們的期望撞歪了,蘇笑嫣偏離了她們預期的軌道。就在躲避蘇笑嫣的這段時間,馬文良并沒有閑著,絲毫沒有收斂他的感情游戲,在同一個小護士開房時,被小護士的老公當場捉奸,背上挨了三刀,險些丟了性命。一夜之間,馬文良的名字同他的風流韻事一塊傳得滿城風雨,路人皆知。
他為什么要騙我?蘇笑嫣血紅著眼眶,一顆顆豆大的淚珠奔涌而出。
他為什么要騙我?她終究沒有得到回答……
另一年的清明節(jié),丁喜楓同陶愛菊約好,一塊去公共墓地祭掃蘇笑嫣。——就在馬文良出事后的第三天,蘇笑嫣意外中毒身亡。據(jù)警察偵查,排除了他殺的可能。丁喜楓他們知道,蘇笑嫣的死絕不可能是意外。但蘇笑嫣的住處門窗緊閉,室內(nèi)充溢著濃烈的煤氣味,還夾雜著濃烈的酒氣。蘇笑嫣歪倒在餐廳的一角,餐桌上一只斤裝的酒瓶快要底朝天了,剩下的酒液不足以淹死一只螞蟻。
抵達墓地時,她們倆發(fā)現(xiàn)居然有人先她們一步來過,蘇笑嫣的墓碑前放了一束鮮艷的玫瑰花。到底是誰?是姚超還是馬文良?或者還有其他人?她們各自在內(nèi)心嘀咕著,各自有各自的答案,但誰也沒有說出來。兩個人盯著那束玫瑰花站了好半天。后來,陶愛菊才說,楓楓,咱們是不是哪兒錯了?
什么錯了?丁喜楓被陶愛菊的問題弄得有些莫名其妙。
陶愛菊沒再說話。兩個人就這么靜靜地立在蘇笑嫣的墓碑前。不斷有人進入公墓區(qū),鞭炮聲此起彼伏,硝煙在墓碑間流竄,很是刺鼻。而陽光正好,遠山含翠,春色就像一幅水墨畫一樣正要洇散開來。
許久,許久。最終陶愛菊借口去看一個親人的墓地,先一步從另一個方向離開了。丁喜楓眼看著她的身影在墓碑間忽隱忽現(xiàn),很快模糊不見了。她也回轉(zhuǎn)身,從來時的方向走出了公墓區(qū)。
責任編輯 趙劍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