甜河,本名汪嫣然,1992年生,安徽潛山人。暫居上海,現(xiàn)為同濟大學(xué)人文學(xué)院2014級哲學(xué)碩士,曾獲光華詩歌獎、重唱詩歌獎等。
雨 地
沿著東海岸,太平洋遞來伶仃的雨,
觸碰島嶼鋸齒般的邊陲,尾隨虛弱的
地平線晃動。邊走邊找蜷縮的卵石。
遍地凹凸不平,布滿沙礫。礁石懨懨
而發(fā)暗,沒有陽光,熱情匱乏的海域
帶來一些陰沉的滿足。我走進雨地越來越
窄小的入口:“這冬季寒流中的女獵手?!?/p>
泥濘中季節(jié)倒錯,堆疊起波浪的長音,
反反復(fù)復(fù),沖刷這片憔悴的黑色海岸,
緩解憂郁的熱病。高聳的棕櫚稀疏地
排列,樹葉因空氣的濕度而凝重。
遠處深潛著鯨群,如蟄居的病態(tài)沉積,
捕捉陣雨的訊息。海邊垂釣的人
小心走入愈來愈大,灰白的風(fēng)浪。
波濤翻卷著造勢,對峙根深蒂固的引力。
黃昏的余光之中,寧靜成倍滋長。
在漸暗的海堤上行走,會有美妙的鹽
曲折飄入我的喉嚨。暮雨提著燈籠返航,
越過北回歸線,身體的潮汐被撥至
頂點。“突如其來,你變得小而輕。”
模糊的風(fēng)暴杳杳而來,耐心垂詢
溫情的密電,緩慢鋪開綿厚的寬掌,
被一閃而過的快樂擦傷。愛人的性
是遠在中央的黑暗,夏天尚未到來。
細細的海風(fēng),像握緊了遲鈍的發(fā)辮
我一生都不想松開。
散 步
我終于學(xué)會像對待一只細頸玻璃瓶
那樣擦拭,身體每一角度的反光。
一只蜂鳥,捕捉午時的微風(fēng)。
慢慢坐下來,等待巨大的光芒收斂
在擱淺之處。小心地網(wǎng)住空氣,想象
銹蝕的船重新啟動。淤泥布滿河床。
一處溫暖的水洼,助我對抗遺忘
上帝啊,我是多么小。
舊故事已經(jīng)完結(jié)。我多么快樂,
想在愛里多勾留一會兒。
你徑直走過來,輕輕壓低帽檐
在岸邊撿起一塊鵝卵石,遞給我——
它圓潤溫厚,不比寶石遜色。
我們偶爾說話,走向遠處的水塔
雙手插在兜里,拉長了步子
只是消磨時間。鐵路橋橫亙河面
凝視著自己細長的影子。
“我二十歲時,遭遇過……”
每一枚詞語,箭簇般驟亮——
勇敢地射出,然后被空虛截停
一切毫無回應(yīng)。我懷著愧疚
替它們逐一清理內(nèi)部的晦暗;
這樣它們才能保持忠誠,嗡嗡地
圍著水洼飛行,在陽光下閃耀。
我終于學(xué)會像描摹桌上的靜物
那樣平和地,不抱任何希望
那樣謙虛地背過身去
積雨云
一朵云過來就要下雨。我們行駛在伊犁
的田間公路上,把成片的紫蘇誤認為
薰衣草?!稗挂虏莼ㄆ谠缇瓦^了?!?/p>
司機平靜地告訴我。他的目光
時而倦懶,時而閃爍。
向日葵打蔫兒,溪邊野蘋果樹
依然繁盛。牛羊行動遲緩,猶疑地
在雨中下山。一生中諸多第一次——
我們遭遇白霧,第一次懸停在云中
被密實、凝重的霧氣包圍,看不見
任何山谷里的居民。豐饒的寂靜
距人世很遠,不可被雙手緊握。
“我們永遠不會降落?!庇袀€聲音說
可誰又知道呢?連續(xù)下坡七公里,
沖出這淡漠的云朵,盤旋而上一座
新的山峰?;ㄩ惫鹊墓饬林?/p>
河灘上遍布黑鳥的名字,
在黃昏時輕輕移動。
送 別
冷啊!這夜風(fēng)。再兇狠
吹不走江底淤積的暗。
夜氣蕭索,盼風(fēng)和日麗
腳步徐緩,這難言的慢。
去上海,撐桿不如撐船
攥緊拳頭,去往陌生的中國。
煙熏火燎,眼睛濕又熱
再一次地,如鯁在喉。
紅領(lǐng)巾波瀾壯闊,
肉欲的美還存活。
無視伊,軟白的手獻著媚
接過零零星星,被擦傷的斜雨。
在江邊。欲撐開傘,又收回
索取那歡娛之中,攪動的愛。
雷聲隆隆,心悸的人
用手壓低一枝海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