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落梅
原以為只有生在唐朝,還要滿腹詩文,并且有段機(jī)緣,才可來到杜甫草堂??删驮谇曛螅也挥们眠岛裰氐拈T扉,便可豁然邁過門檻,與草堂共度一日時(shí)光。如水光陰緩緩流過,那段蜀中往事已與風(fēng)煙俱凈。翠竹掩映的青石徑上,只看到韶光的影子。
這里雖處世內(nèi),卻清雅隔塵。當(dāng)年杜甫為避安史之亂攜家入蜀,在成都營建草堂。他從一場破碎的夢中醒來,盡管睡榻上余溫猶在,可夢里故事已微涼。他帶著凌云壯志遠(yuǎn)去長安,卻不知唐朝那幕春秋鼎盛的大戲已接近尾聲。緊閉的侯門,讓他深味“冠蓋滿京華,斯人獨(dú)憔悴”的寒涼。夢碎長安,于是歸隱田園。
幽篁陣?yán)?,柴門半掩,他曾在這里用瘦削的筆尖雕刻歷史的凝重。他希望這草堂陋室能成為廣漠大廈庇護(hù)天下寒士,可大唐的盛世風(fēng)華似東流之水。這位才耀千古、心系萬民的詩圣,雖寄居草堂,仍豪情不泯,不肯酒中求安,醉臥庭前。在如豆青燈下,他披衣而坐,負(fù)手云濤,筆橫秋湍,文成萬卷。
茅屋草堂雖然清簡,卻自有它的風(fēng)骨。此時(shí)的杜甫沒有年少時(shí)的裘馬輕狂、意氣風(fēng)發(fā),只是一位塵霜滿鬢、瘦削清峻的老者。也許是成都的柔軟時(shí)光、草堂的明媚春景,漸漸撫平他心底滄桑的皺紋,不然他又怎會佇立浣花溪畔,吟出“兩個黃鸝鳴翠柳,一行白鷺上青天”的清新詩行?踱步在草堂的水檻溪畔,仿佛還看得到當(dāng)年杜甫憑欄垂釣的身影。那煙雨石橋,誰折梅而過,蹉跎了似雪白云,又辜負(fù)了短松明月,只為留下這一縷隔世的寒香?
溪水迂回,仿佛在丈量詩人曲折的命運(yùn)。那雙垂竿的手,釣過碧水,釣過閑云,卻依舊放不下那支如椽大筆。就在這清幽草堂,在草堂明明滅滅的光陰里,他一次次將心燈點(diǎn)亮??v是一生不得再回長安,也不肯虛度春秋,只將樸素生命研成墨香,讓天下蒼生品嘗出人生百味。
蒼郁古木下,竹籬茅舍,溪流環(huán)繞。雖知不是當(dāng)年杜甫名篇里的那幾間茅屋,卻又分明這般親切?;h院、菜圃、古井、石桌,這悠然的田園之景,雖不曾相見,卻已相識千年。在這個遠(yuǎn)離紛擾的草堂,千年前一定有過這樣一幅安逸恬靜的畫卷。杜甫和舊友在桌前品嘗佳釀,老妻在爐邊溫酒,小兒女倚欄垂釣。芭蕉舒卷,竹影搖曳,還有一只秋蟬忘記吟唱,只看他們對酒歡飲。
而此時(shí)的我,只愿做個草堂鄰翁,拄著竹杖,拎一壺老酒輕叩柴門,說道:老朽自帶陳釀,共飲幾杯可好?這時(shí)的草堂,停止了不合時(shí)宜的感嘆,而詩圣的那場長安舊夢,也在傾斜的酒杯中一醉不醒。
草堂最終沒能成為杜甫最終的家園,他注定飄蓬輾轉(zhuǎn)。不知那一次走的是不是這條紅墻夾道、修竹掩映的小徑,不知那年的漂萍逐水又老去了多少年華,只是他這一去,便再也沒有回來,而草堂卻成了他靈魂永遠(yuǎn)的故鄉(xiāng)。
別了,這草堂里匆匆的一日韶光。應(yīng)記得,柴門共飲梅花酒,天涯歸路與君同。
傳奇故事(上旬)2016年1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