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冠仁
幸好,我們擁有過比利·懷爾德
張冠仁
很多年前,我就想去拜祭比利·懷爾德和楊德昌兩位導(dǎo)演。他們都長眠于同一個墓園:洛杉磯Westwood皮埃爾兄弟紀念墓園。
今年夏天終于得償所愿,按照導(dǎo)航找過去,卻并不是通常的墓園模樣。Westwood市中心兩座寫字樓之間,抬眼看是地下停車場。旁邊有條不起眼小路,有墓園的路牌指示,走到底看見墓園的鐵門才算是豁然開朗,墓園旁邊就是社區(qū)圖書館。一個安靜得不太尋常的黃昏,在洛杉磯夏日里,我走進墓園。
墓園并不大,園內(nèi)聳立著洛城隨處可見的巨大棕櫚樹,十幾米樹干上面掛著小小樹冠,樹蔭也小。像是藝術(shù)行業(yè)的規(guī)律,能頂尖而踞青史留名的總是極少,大部分只是底下樹干,光溜溜赤裸裸無所依憑。
2012年奧斯卡頒獎禮上,《藝術(shù)家》導(dǎo)演邁克爾·哈扎納維希烏斯拿到獎杯的時候,他發(fā)表獲獎感言:“我要感謝三個人,我要感謝比利·懷爾德,我要感謝比利·懷爾德,我要感謝比利·懷爾德。”
比利·懷爾德先生的墓地在南部角落。旁邊恰恰是他的妻子奧黛麗·懷爾德,橫臥在他左側(cè),墓碑上寫著:“比利,我就在這兒陪你。”伉儷情深。
在懷爾德左側(cè),靜臥著他一生最好的搭檔:杰克·萊蒙,墓碑很低調(diào),除了名字之外什么都沒有,而他恰恰就是最被低估的影帝,史上第一位囊括戛納、威尼斯、柏林和奧斯卡四項“全滿貫”的影帝。作為一個自哈佛大學(xué)畢業(yè)的美國演員,能在向來挑剔的歐洲電影節(jié)里做到這一點是非常困難的,難度不比一個阿富汗人拿到跳水金牌更低。還有早逝的瑪麗蓮·夢露,她的墓在北面的墻穴之上,常年有粉絲會留鮮花于銘牌上。墓碑上刻著瑪麗蓮·夢露這個名字,卻不是她那個逐漸淡去的原名:諾瑪·珍妮·貝克。她用自己過于戲劇的人生,和“Hollywood”那原先只是房地產(chǎn)開發(fā)商豎起的幾個大字一樣,成為此地對外傳播的絕佳案例和永恒標志,她用站在街頭熱風(fēng)吹起裙擺的造型,完成了個人于時代的經(jīng)典符號和腳注。這個造型來自于比利·懷爾德的《七年之癢》。夢露曾說過:“比利·懷爾德是最知道如何把我呈現(xiàn)在大銀幕上的導(dǎo)演,他可以同時表現(xiàn)出我身上的性感和孩子氣?!?/p>
后來,她和懷爾德、杰克·萊蒙,三人在1958年唯一合作過一部電影《熱情似火》,五十年之后AFI評選一百部喜劇經(jīng)典中傲然屹立頭牌,成了無法逾越的符號。
電影結(jié)尾,當(dāng)杰克·萊蒙再也無法掩飾自己男扮女裝身份,他把假發(fā)摘掉,對一直對自己傾心的億萬富翁奧斯古德說:“我們不能在一起,因為我是男的?!倍鈦y情迷的奧斯古德結(jié)尾那句妙到顛毫的“Well,nobody’s perfect(好吧,沒有人是完美的)”長期霸占經(jīng)典臺詞榜單前列。以至于2002年,美國有一家著名媒體在發(fā)表比利·懷爾德去世消息的時候標題也用了這句:“沒有人是完美的,比利·懷爾德先生去世?!?/p>
其實從內(nèi)心深處,比利·懷爾德一直以編劇作家來自居,只是為了保護自己的劇本不被導(dǎo)演改得七零八落,他才從書桌前移到了監(jiān)視器前。
要不然他也不會把這句臺詞刻在墓碑上,順帶自嘲了一下:“I am a writer,But then,nobody’s perfect.”自謙了相對導(dǎo)演生涯還不夠“成功”的作家編劇生涯。
比利·懷爾德在電影拍攝現(xiàn)場,女演員為奧黛麗·赫本。
可是,誰又會真正相信呢?沒有他的編劇,恩斯特·劉別謙劉老師的《妮諾契卡》《藍胡子的第八任妻子》怎么來?還有霍華德·霍克斯的《火球》也同樣是他執(zhí)筆。更別說他還在歐洲的時候,1929年寫的,后來被當(dāng)作新現(xiàn)實主義代表作的《星期天的人們》。
在懷爾德心里,始終把劉別謙當(dāng)自己的引路導(dǎo)師。在第一次拍電影的時候還跑去問劉別謙,馬上要開機了心里太緊張怎么辦?
劉老師微微一笑:“在我拍過了那么多電影之后,唯一能告訴你的就是,每當(dāng)我拍一部新片子,我依然會緊張得尿褲子。”
比利·懷爾德拍完第一天的戲之后有沒有回去換褲子,我們無從得知。但是當(dāng)他拍完《日落大道》,在內(nèi)部試映會的時候,好萊塢最有權(quán)勢的米高梅電影公司老板路易·梅耶氣得直跳腳:“這個叫比利·懷爾德的家伙應(yīng)該被遣返回德國去,他竟然如此忘恩負義!”早年間,因為要躲避戰(zhàn)亂,波蘭出生的懷爾德一路奔波最后扎根到了美國。
而懷爾德的反應(yīng)也很霸道:“路易·梅耶是誰?他怎么不去死?”這種對大制片廠的不屑倒是和電影氣質(zhì)本身一脈相承。
和杰克·萊蒙拍完《熱情似火》之后,懷爾德好像一個還沒有吃夠糖果的孩子,心心念念想和這個聰明家伙繼續(xù)再來一次合作,于是他從自己靈感手冊小黑本上找出來一個十年前的舊點子:這是從大衛(wèi)·里恩《相見恨晚》片子里找來的靈感:一個住在鄉(xiāng)下的已婚女子來到倫敦和情人廝混,他們溫存之地恰恰就是男主角朋友的公寓。
這個時候,那個“劉別謙式觸動”開始了。懷爾德想:等他們走了,那個還不得不爬回余溫猶存的被窩里的倒霉朋友心情是如何?
于是一部聚焦市井小人物悲喜劇的巔峰之作《桃色公寓》就這么誕生了。也許是身為歐洲移民的身份,讓他在美國這個新世界里更能觀察到那些社會基層小人物最真實最本真的掙扎與欲望。
比利·懷爾德讓人喜愛的一點還有他的真誠,就像他公開瞧不上戈達爾一樣,在他眼里,戈達爾只是半瓶子晃蕩的家伙。
他從來不想成為那種活在電影節(jié)里,塑封在紀念碑上的“大師”,他只是奮力地講好每一個故事,保證在恰到好處的地方講幾句俏皮話,然后他就這么堅持了四十七年,然后他說:“你想拍好喜劇,你就必須嚴肅?!?/p>
作為后生晚輩,在他的電影中受益良多。在大銀幕上見慣了懷爾德先生的諸般風(fēng)流倜儻,而今在大師長眠之處靜靜領(lǐng)略一下好萊塢黃金時代的余韻。在過度熱鬧與塵囂的中國電影市場,吹一吹太平洋彼岸的晚風(fēng),風(fēng)中并沒有答案,也沒有箴言,只是懷念比利·懷爾德,今年恰好是他誕辰一百一十周年紀念。
當(dāng)我不知道劇本臺詞應(yīng)該怎么寫的時候,去看一眼他的電影應(yīng)該是個不算壞的主意。
(作者/騰訊·大家專欄作者、作家、編劇)
·名人軼事·
黎元洪保護革命黨人
辛亥革命之前,黎元洪雖然不是革命黨,但對革命黨人非常同情,在力所能及的情況下,總是盡力保全他們。對于軍中出現(xiàn)的新思想,他從來不反對,甚至還鼓勵士兵接受新思想。1904年,日知會總干事劉靜庵與革命黨領(lǐng)袖黃興來往的聯(lián)絡(luò)書信被截獲,報與黎元洪,他便示意劉靜庵托病離開,從而保護了劉靜庵。1907年,日知會的季雨霖秘密響應(yīng)萍瀏澧起義而身陷囹圄,又是黎元洪出面將其保釋。就在武昌起義爆發(fā)的前夜,孫武試制炸彈時,不慎爆炸,官兵聞風(fēng)而至,把革命黨的名單搜去,湖廣總督等人要按照名單抓捕革命黨人,黎元洪激烈反對,認為名單牽涉面太廣,不能操之過急,以免生變。這些建議雖然被拒絕,但也可以看出,黎元洪對革命黨人的感情,始終以惜才為由,以寬厚對待他們。對已發(fā)現(xiàn)的革命黨能瞞則瞞,實在瞞不過僅以撤職、開除了結(jié),而不愿將之上交或殺害,從而在客觀上為革命保護了人才,積蓄了力量。
(《民國那些牛人》劉繼興著武漢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