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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可確定的雪(外一篇)

2016-12-12 08:18:46畢亮
山花 2016年10期
關(guān)鍵詞:昭蘇掃雪

畢亮

雪最先從山上開始下起來的。

當(dāng)時時令還是八月九月,我們來往伊寧、昭蘇時都要經(jīng)過白石峰,遇到陰雨天,也會和一場雪不期而遇。自從有了微信,還會拍上幾張照片、小視頻發(fā)到朋友圈,必然會引起一片新奇的圍觀。

新奇是相對而言的。走過多少趟后,我們習(xí)以為常地麻木了。

到了十月,這樣的雪,在昭蘇真是見得太多啦。離昭蘇縣城二十公里的團場,雪早就一場場地到了,無須任何儀式,有時就在一個熟睡的深夜下起來,等凌晨醒來,已經(jīng)是厚厚的一層。

厚厚的一層雪踩上去,在安靜的團場清晨,腳底和雪層碰撞的聲音通過連綿的雪的內(nèi)部傳得很遠很遠,讓春天遠行的人在冬天可以跟著聲音找到回家的路。

在冬天,總會有一場雪在等候他們回來。當(dāng)雪正下得熱烈,出門在外的人就知道哪一場雪最終將會開啟他們回歸的序幕。雪無論在什么時候落下來,都如同一篇早已布局好的文章,雪的詞語正好鑲嵌在歸途,為了記錄一路上的群山、達坂,抑或只是為了覆蓋走過的腳???

正如西格德·F.奧爾森在《低吟的荒野》里說的:“北方的春天值得你期待夢想半年之久”,而在昭蘇,雪也同樣值得期待,只是無須半年之久。而且一旦下起來,就曠日持久地下。

這個時候昭蘇高原上的雪,有一種靜靜的美。常常一下就是幾天,走在曠野里,觸目所及,了無人煙;除了雪,還是雪。走得遠了,回過頭來看著自己一個人踏雪走過的腳印,也慢慢地消失了。雪,依舊在下著。再回過頭來,那看不見腳印的來路,仿佛你無端地落在了雪上。而對一場雪的觀察,也就顯得尤為困難。且不說要克服零下二三十度的低溫,還得冒著被雪埋蓋的危險。

在這里,我曾見過一輛沒有停在車庫的轎車在一夜之間深埋于雪下,而它的主人卻見怪不怪。在這里,我們單位的院子里曾經(jīng)停過的高大的民兵應(yīng)急車,經(jīng)過一個冬天的雪,它的一半車身深陷雪中,當(dāng)?shù)氐睦习傩找粯右姽植还?。倒是讓我這個初來乍到討生活的人,驚訝了整整一個冬天。

果然,在第二個冬天,我不出意外地加入到了見怪不怪的行列,冷漠地打量著一場又一場雪。那些雪,曠日持久的雪,日復(fù)一日地下在同一個地方,大路上、人來人往的地方,被掃掉、鏟掉,它們接著下。人跡罕至的角落,被人忽略的角落,一場雪蓋住一場雪。這些有雪的地方,連牛羊都懶得問津了,它們正逗留在某個冬窩子。深情地望著山的另一邊開春時綠油油的草場和清爽的河水。

而我,一個突然闖入的外鄉(xiāng)人,就在曠日持久的雪中經(jīng)歷著一季季隆冬,經(jīng)歷著春種秋收,卻沒有冬眠。冬眠的時間都用來干一些與雪有關(guān)的事宜,掃雪,鏟雪,堆雪,嘗試學(xué)古人羊孚描述一場雪:“資清以化,乘氣以霏,遇象能鮮,即潔成輝”。

同為東晉人的桓胤還把這首《雪贊》書在扇子上以示喜歡。這真是本奇書,尤其適合大雪的冬天圍著火爐、圍著暖氣誦讀,再一條條抄下,以此對抗昭蘇墾區(qū)的高寒。一本書抄讀下來,始覺冬季的漫長和雪的曠日持久真是不攻自破。

雪一旦太多,就會以雪為累了。

累的是掃雪,而我們叫鏟雪。

有一年冬天,昭蘇的天氣出奇得冷,零下三十幾度,我在新疆也生活了十多年,還真是初次遇到。出奇冷的天,團里那么多私家車,因為氣溫實在太低,一輛輛都打不著了。打不著的私家車,就像一堆鐵皮,被一場場雪掩蓋著。

出奇冷的天,能不外出就盡量不外出吧。菜都是一買好幾天的,蜷縮在暖氣燒得很熱的房子里,真是一種幸福。

出奇冷的天,雪卻也出奇得多,一場接著一場,不大不小的雪不聲不響地下著,也有十多公分厚。于是,掃雪。

生活在阿勒泰的作家李娟在文章中寫到過:說“掃”雪,實在太含蓄了。說“鏟”雪、

“打”雪、“砍”雪都不為過啊。那可真是個力氣活,用鐵锨挖,用剁鏟砍,用推板刮,拼命在雪堆里刨開一條通道,殺出一條“血路”。雪是輕盈浪漫的,可一旦堆積起來,便沉重又堅實,不近人情。

我們在昭蘇,同樣要用鐵锨挖,用剁鏟砍,用推板刮……鏟雪是個力氣活,這也是我到了昭蘇,經(jīng)過一個冬天才知道并深有體會的。

昭蘇的雪,夜里下,上午下,中午下,下午下,似乎無時不在下。在冬天,在昭蘇,總感覺除了雪,戶外是一無所有。羊群馬匹都躲進了冬窩子,偶爾的一只野貓也是雪地里一閃而過,不留給人一個反應(yīng)的時間。

這樣的天氣里,單位往常例行的早操、跑步也都取消了。因為實在太冷,其實主要還是因為要掃雪,掃雪可是個力氣活,勞動強度比做操、跑步可大多啦。

冬天,掃雪的陣容真是壯觀,單位院子里,大街上,門前午后……都是掃雪的人,掃雪的工具五花八門,很多還真是初到昭蘇的我第一次見到。后來,經(jīng)歷的次數(shù)多了,對這些工具真是深惡痛絕,似乎沒有了它們,雪就不用掃了似的,無意中就把它們當(dāng)作了“幫兇”。

柴米油鹽醬醋茶,開門七件事,在昭蘇還要加上一件:鏟雪。我是慢慢習(xí)慣的。但剛來的時候,每次都要經(jīng)過提醒才記起:經(jīng)常的上午、下午上班第一件事就是鏟雪,這完全是自發(fā)的,不需要催促,不需要通知的。早上進了辦公室,電腦都顧不得開,從門后拿起鐵锨、雪鏟、推板就到了各自的責(zé)任區(qū),悶頭推、鏟、掃起來,再抬頭看看,差不多一個小時過去了。

剛進單位時,就曾聽說,看一個人行不行,不經(jīng)過一個冬天是無法知道的。其實,他們的言外之意就是工作能檢測一個人的能力,鏟雪更能知道一個人人品如何。只因鏟雪是個力氣活,偷懶?;?,老道人是一看便知的。這樣的說法,在單位久了,就不止一次聽人說過。那兩年,進單位的年輕人不少,基本都是剛畢業(yè)的大學(xué)生,分在各科室。于是,在日常聊天時,各科室之間不可避免地就開始聊起了各自的新人。有經(jīng)驗的人就說到,這雪還沒下幾場呢,哪能知道行不行。說者、聽者,就一下子都會意了。

剛到昭蘇時,我沒有吃早飯的習(xí)慣。這當(dāng)然是惡習(xí),但到了昭蘇沒多久就被改過來了。我到團場上班時正是初冬,過了幾天就下起了第一場雪,空著肚子鏟雪的滋味實在不好受。身體上的累是一方面,看著年紀比你大得多的同事鏟起雪來,渾身干勁,再比照自己實在汗顏得很。于是,第二天開始早早起來吃早飯,因為誰也不知道雪什么時候下起來,一旦停了,隨時都是要掃雪的。

在昭蘇,偶爾有些年份可以終年見雪。

五月,雪剛斷了??稍谏絽^(qū),雪還是不斷,這也是我后來知道的。

到團場第三年的六月,因為工作需要,經(jīng)常跟著領(lǐng)導(dǎo)往返康蘇溝。有幾次,剛進康蘇溝口時,正下雨,越往深處氣溫越低,雨水越大。感覺就是一眨眼之間,雪就落在眼前了,仿佛有一道分割線,過了這條線,雨就變成了雪,真的是紛紛揚揚的,而且風(fēng)還很大,雪斜著飄落,草場的草還是碧綠的,雪落在草叢,綠白相間,格外醒目。更多的雪落進近處的云杉叢林里,不見了。

而此時,在不遠處的白石峰,去年冬天的雪還沒化完呢,偶爾又有新雪覆蓋。

今年,正是六七月的時候,每周往返伊寧和昭蘇之間路過白石峰,總能看到不少掛著外地牌照的車停在一片片雪前拍照,甚至還有很多次。在雪地里一堆人圍著正吃西瓜呢,我們停車休息,他們吃著西瓜然后自拍,正是自拍神器開始流行的時候,他們拍得不亦樂乎。

在昭蘇高原生活的幾年,常常有與雪為鄰的感覺。難道是因為在高原,離太陽最近的地方,雪也下得最大?在我回到伊寧后不久,十月初因事回昭蘇,一路上都在下雨,時大時小,過了特克斯,到了昭蘇,過了天馬雕塑。下著的雨慢慢成了雪——昭蘇在下雪,地上已經(jīng)開始在泛白,時間久了,就會蓋上秋天翻耕過的黑土地,直至明年三四月才慢慢露出黑色的容顏,然后機車下地,春耕春播開始了。而此時,在幾十公里外的白石峰,偶爾還會有幾場雪下來,整個冬天的雪也才慢慢有了融化的樣子——此時白石峰的盤山公路是封閉的,一般到“五一”時才開放。

漫長的冬天,當(dāng)我面對覆蓋黑土地的一場又一場的雪,我也只能以雪為鄰。

“守著大地永恒的花蕊,希望被雪花澆灌后的土地草木葳蕤,五谷豐熟。我走過的路,一夜過去,都蓋上了一層厚厚的霧凇。它在路邊。它還帶著割過的油菜的體味。它還存留著收獲進倉的冬麥的氣息。”許多回,面對一場場雪,我只能如此表述。

我已無法表述。

我剛到團場工作時,被分在宣傳科做新聞干事。這對到團場以前做過三年晚報記者的我來說。干起來倒也不會有什么問題。于是,工作更多的只是想體驗團場的生活。所以當(dāng)?shù)弥謽I(yè)部門每年冬天都會巡山時,就早早和林業(yè)站聯(lián)系,巡山時,我跟著去拍照。

巡山的時間一般都定在十二月。此時的大地盡力掩蓋著它的本色,僅以白色示眾。我們是騎著馬進山的。我的坐騎是從附近的邊防連借的軍馬,早已被馴服得指東不往西,這對從未騎過馬的新手,正合適,安全系數(shù)也能得到保證。我們的向?qū)怯泄_克族、維吾爾族、俄羅斯族血統(tǒng)的老牧民,他經(jīng)驗豐富。

我們天蒙蒙亮就進山了,將會在山里度過整整一天。如果一路上不順利,還將在山里住一夜:住的地方倒無須操心,牧民的冬窩子是現(xiàn)成的安居之所。

當(dāng)我騎在馬背在穿行在群山中,面對腳下的土地時,突然感覺自己成了囚徒。在這片雪域大地,我們都成了囚徒,是的,大地廣域的囚徒。正在落著的雪,停下的雪,肯定會有許多人如我一樣總是難以平靜,肯定也有人從睡夢中被驚醒,或從來就沒有安歇。

這廣袤大地的囚徒。

我們正走在冬天的邊緣,馬蹄印留下的地方,都有誰能料到一個囚徒坐著馴服的馬可以奔走在整個雪域而不停歇?!鞍。蟮厥且粋€充滿香氣的花萼,而雌蕊和雄蕊則分別是月亮和星星!”,面對茫茫雪野,我無端地想到了路易·貝爾特朗的詩句。

我們見到了散落在雪原里的小木屋,比《低吟的荒野》里寫到的捕獸者的小木屋要大一些——這是牧民的冬窩子。到了午飯點上,我們進了一家木屋,一股暖流迎面而來,屋內(nèi)火爐燒得熱熱的,上面放著燒水壺,在這里,煤需要馬馱進來,所以能少用則少用,一般燒的都是干的牛羊糞。而在木屋不遠處,一排排地整齊壘好的牛羊糞和木屋一起,構(gòu)成了整個冬天的溫情。

就地取材。一個冬天,雪地的溫暖都來自這些干糞。

偉大的梭羅說:“把生活壓縮到一個角隅里去,把它縮小到最簡樸的條件中。”牧民將這種簡樸發(fā)揮到了極致。這里的生活基本是原始的——除了用來儲電照明的太陽能板外,但他們好像很少用到。

小木屋在這個多雪的冬天,和雪野融為了一體,遠望過去,也是雪野的一部分。

他們將在這里度過整個冬天,直到來年四五月,夏牧場成片綠起時,他們就開始轉(zhuǎn)場了。小木屋開始空敞整個春秋,有誤入進山者,可以在此歇腳。

在昭蘇高原,春天的到來不是“春江水暖鴨先知”,也不是路邊的樹發(fā)苞露芽。雪,是雪最先知道春天已來,然后眾人才翻然醒悟——哦,春天到了。

昭蘇,尤其是墾區(qū)高原,冬天除了雪,還是雪。所以在縣城,冰雕、雪雕早已刻好了,能挺一個冬天而不融化。當(dāng)某一天夜里下起的雪,早上起來卻已經(jīng)看不到,昭蘇人都知道,離春天不遠了,因為地氣已經(jīng)上來,河水也開始要翻滾了。

或者是某天上午,雪毫無征兆地下起來,落在地上就化為水。唉,這時候,常住在墾區(qū)高原的農(nóng)工們就知道,春播就要開始了,早早把種子、肥料備好,開始聯(lián)系機車了。麥子早一天晚一天播種,無關(guān)收成:油菜就大不一樣了,等到秋收發(fā)現(xiàn),早一天播種的就要比晚種下的,要多收好幾麻袋,悔恨也無濟于事。來年,還是早一點吧。

但是,在這之前,對不起,雪下起來,該掃的還是要掃,該鏟的必須要鏟,雪停就是命令呀。有一年立春那天上午,正開著會呢,雪就飄飄灑灑地落下,一上午時間,堆起了十來公分厚。眼看著化雪無望,會議結(jié)束后,不用主持人說,各就各位,已經(jīng)各自到庫房拿著雪鏟、鐵鍬、推雪板等開始鏟、推開了。在團場,這規(guī)模,大概只有軍訓(xùn)時可以比擬。

時間終于到了三月中旬,雪還是那樣,不分日夜地下,有時白天,有時晚上。不同的是這時候的雪,已經(jīng)不再那么遭人厭惡了,原因很簡單,因為這時候的雪,已經(jīng)不用再掃了,到了半中午氣溫回升時就不知不覺地化完了。

然后,走在通往八連、九連的路上,猛然發(fā)現(xiàn)路邊的兩排高大楊樹已經(jīng)翠綠:偶爾此時,昭蘇高原的雪還在下,下到條田里就是雪災(zāi)了。幸好,這個時候是很少見的。

一個漫長的冬天,就在一次接著一次的掃雪中過去了。

秋水

時間一日一日過去,而我們

在通往故鄉(xiāng)的路上依舊杳無音信

——不算題記

雨夜。聽歌??磿?赐晖粼鞯囊槐拘〖拖肟瓷驈奈牡臅?。我看書喜歡反其道而行之,先從學(xué)生看起,再看老師的,如此追尋中國文學(xué)的傳統(tǒng)。

歌聲在屋子里彌漫,淡淡的,濃濃的——哈薩克族民歌《吐汗解爾》。后來干脆關(guān)了音樂來聽雨聲。

這還是從昭蘇回來一個月以來首次落雨。

手頭有十二卷的《沈從文文集》。從第一卷開始看,不想第一篇竟然是《雨》,是沈從文二十四歲時寫的很短的短篇小說。在文集中,只有兩個頁碼多幾行。

我是聽著雨聲讀完的?!俺瘉聿恢>氲挠?,只是落,只是落;……”,“雨還是不知疲倦,只是落,只是落。”

雨是晚飯后才開始落的。不緊不慢地下。我習(xí)慣它的這種不緊不慢。也習(xí)慣這種不緊不慢的生活。整日未出門,因為太熱,立秋后持續(xù)高溫,上班之余樂于翻翻書,躲進小屋。

晚飯后想出去走幾步,才發(fā)現(xiàn)已經(jīng)在下雨了,那一陣下得還比較急,我是只顧著吃飯去了。

在昭蘇高原,這樣的雨夜我習(xí)慣抄幾篇短文,有時落雨時手邊是《陶庵夢憶》,也有翻《東坡志林》的時候在落雨,或者落雨時我從書架上找出《世說新語》抄上幾則。習(xí)慣之外也有“偶爾”例外。偶爾是停電時。

我常開玩笑地說是生活在高原的鄉(xiāng)下。是鄉(xiāng)下,難免會停電,各種原因的停電。剛住這里的時候,遇到停電還會興致勃勃地買蠟燭夜讀,還由此寫過一篇《燈下夜讀》的短文,這樣的風(fēng)雅畢竟不能長時消受,只因視力不佳。

不夜讀不夜抄的時候,我就躺在床上聽雨聲。開著窗戶聽得更真切。高原無荷,更無殘荷。但春天有黑土地,有正在破土的草,再往后有麥苗,油菜苗再往后有麥子揚花,有油菜開花,然后還有收割。往后,就繼續(xù)回到雨落黑土的白天和夜里。到了冬天、初春,落的就不是雨,而是雪了。

如今,在昭蘇高原看過的書都立碼在書架上,雨夜還會偶爾有,看過的書也還會有選擇地再翻翻。如此。不覺間就到了而立之年。

而此刻,看著窗外。低頭,小區(qū)里的路燈在雨中。

抬頭,夜空中的月亮在雨中。

秋天仿佛是一夜之間來的,尾隨著一場雨水而來。

昨日還毫無感覺,一早起來,首先是皮膚感覺到了涼意。到窗前,外面是一片藍,抬頭向上,少時寫作文常用到的“萬里無云”一詞,放在此刻正好妥帖。經(jīng)過秋水的浸潤,秋天變得更純粹,這樣的天藍,我住在昭蘇時常常見到。

已經(jīng)有些年未曾留意過秋天了。說是未留意,實則是根本沒有感覺。以前我住在昭蘇,或許由于后知后覺,感覺不到秋天,夏天過完直接就進入冬天。這是身體的切身感受,前一天還被夏日艷陽照得脫層皮,第二天就凍得直哆嗦,快快把毛衣、羽絨服拿出來。再然后,雪就下來了,并不停止,一直到第二天。

今年在盛夏。我離開住了四年的昭蘇,終于進入到了秋天。正是九月,盡管已經(jīng)到了尾聲,在并不遙遠的烏魯木齊紛揚地下著雪,而邊城伊寧正是秋高氣爽(這也是年少時作文中經(jīng)常用的)的宜人之時,有風(fēng),但不冷,很適合步行。

七年前,我第一次在這個小城度過秋天。一切都那么新奇。順著做記者的便利,在秋日漫步穿過大街小巷,到處都令人稱奇。走走停停,那時沒有相機,手機也還未智能;走走停停、停停走走,都記在了腦子里。后來,有些小巷拆遷、擴建,白楊等樹木或伐或遷到它處。

那時候,年輕,腳力也好,走一天也不覺得累,晚上回來在宿舍,寫完新聞稿,再寫詩、寫散文,白天的小巷、白楊、藍色庭院、路邊的鮮花都被逐一寫到詩里、寫進散文。再后來,我不做記者了,也不去關(guān)心曾經(jīng)的白楊城少了幾許白楊樹。

而此刻,走在路上,感覺像是回到了七年前。抬頭是將黃未全黃的樹葉,有些已經(jīng)在風(fēng)雨中零落。前夜讀詩人沈葦?shù)摹段饔蛴洝?,見他這么寫阿力麻里城的蘋果花:春天,城里到處彌漫蘋果花的芳香。當(dāng)時的環(huán)衛(wèi)工人的職責(zé)之一是清掃蘋果花,將它們一車車運往郊外作肥料。因此,郊外的土地變得肥沃,更適宜五谷生長。成熟的五谷煮在鍋里散發(fā)出蘋果花淡淡的香味。

看到環(huán)衛(wèi)工人在清掃隨風(fēng)飄下的落葉時,就想起了阿力麻里城的蘋果花。一春一秋,一花一葉,我們一直在從他鄉(xiāng)走向他鄉(xiāng),時日走得久了,過了而立之年,就成了定居之處,也將是子女的故鄉(xiāng)。

就隔了一夜,天剛亮起時,氣溫驟降,伴隨的是大風(fēng)和細雨?!靶憋L(fēng)細雨不須歸”,是古詩里的句子。我就平躺在自家床上,無所謂歸不歸,有所謂的是起不起。

我是不想起來的,看著外面灰蒙蒙的天,冷風(fēng)從昨晚忘關(guān)的窗里灌入,索性便不起了。接著躺下去,卻無睡意。睡意,真像昭蘇高原的雨,說來就來,說走就走。此刻,我不在昭蘇,但睡意還在,雨還在。

沒有睡意就看書吧。床頭放著的是昨夜沒看完的兩本書:梁紹壬的《兩般秋雨盒隨筆》和張中行的《月旦集》。前一本已經(jīng)翻過一遍了,后一本昨夜才開始看。

看扉頁所記,兩書均是初春所買,不覺半年多過去,現(xiàn)在伊犁已經(jīng)是深秋了。半年間,有些書翻了不止一遍,有些書未曾觸碰,如《月旦集》,昨夜感覺正適合深秋夜深時細讀。

早兩年看梁實秋等人的文章時,就常見提到《兩般秋雨盒隨筆》。半年間,不斷地翻閱,終于翻到了秋雨季節(jié)。秋雨里讀此種隨筆,感覺確實小有不同。

張中行寫《月旦集》時,已經(jīng)是晚年了,用人生的秋季形容不知是否恰當(dāng)。但為文時確實秋意叢生,寒冷的天氣生不出溫暖,倒也不至于更冷。平淡如水?溫水。

半躺著看了會書,想起前些日子買的褲子還沒卷邊,好在住校園里,裁縫店不少。下樓去就近的一家,要經(jīng)過一片白楊林,有些年頭的白楊葉子已經(jīng)開落,葉面是剛下過的小雨,在大風(fēng)吹過時,少了往日的縱橫狂舞,頗有點兒秋風(fēng)掃落葉之勢。

我裹了裹衣服,繼續(xù)前行,在一個十字路口停下,用手機拍了一張全景圖發(fā)到微信,有人回復(fù)說,這不是白楊,是青楊。那時,我已經(jīng)坐在裁縫店,一邊看著微信,一邊和女裁縫閑聊。裁縫五十上下年紀,大概也可以算得上是人生的初秋,兒子中山大學(xué)畢業(yè)后進了廣州一家報社做記者已經(jīng)兩年,言談中多有對那邊房價、物價以及孩子生活的擔(dān)憂。

卷邊收了我五塊錢?;貋砺飞希淙~已經(jīng)明顯少了,未見有環(huán)衛(wèi)工人,大概也是秋風(fēng)所為。站在十字路口,準備再拍張照片,不小心把手機里的電子書打開了,頁面還留在上次讀過的《瑯?gòu)治募返?6頁。走在路上,沒有繼續(xù)讀下去的心思。望著被秋風(fēng)掃過的地面,開始變得絕望。目間所見之書,真如秋天的落葉,多而且還不失凌亂。若是看書能如秋風(fēng)掃落葉般便好了。

近日無心看書,也無心作文。倒也不是,忙得無心看書寫文,大概是疲憊了。

看幾本書還好說。黃山谷早就說過,三日不看書便覺面目可憎,為了不讓面目過于可憎,姑且假裝讀幾本書。而我所作之文,不痛不癢,時間久了,自己看了都覺得倒胃口,還不如不寫。寫了,費電、損耗電腦,發(fā)出來了還浪費報刊版面、讀者時間。實在罪孽深重。

那就不寫吧。時間長了,心里卻又空落落的。矛盾,真是無處不在。

無心看書作文,就看畫冊吧。孫犁先生在致肖復(fù)興的書簡中就說:讀書煩了,就讀字帖:字帖讀煩了,就看畫冊,這是中國文人的消閑傳統(tǒng)。我不算合格的文人,但孫犁是我欽佩的作家,我愿意按照他說的來試試。

書架上就一本字帖。還是本地一位習(xí)書人自印的小楷集,這樣下雨的晚上,還是翻翻畫冊為宜。手頭正好有一本前不久友人贈送的《顧氏畫譜》。我對繪畫一無所知,友人贈此書可能就是希望我能加強學(xué)習(xí),我也不能辜負此番雅意。

秋日雨夜,翻一冊畫譜,也是很好的消閑了。

看畫譜前我在做日課。所謂日課,無非是抄幾篇古文。近日抄的是《東坡志林》,抄的是“夢寐篇”。不知記這些夢時,蘇老夫子是否早生華發(fā)。但夫子畢竟是夫子,那么多夢,醒來記諸筆端,“故錄之”,“因書以寄之”,“乃為之記”……真是有趣,抄時卻又覺得心酸得很。說蘇軾是苦中作樂也好,心態(tài)樂觀也好,文如其人也好,文歸文、人是人也好,蘇軾都是不朽的。

秋日雨夜,抄讀兩三篇記夢文章。就當(dāng)自己在做夢,也是很好的消閑。

雨是在下班路上下起來的。

都走進小區(qū)了,雨滴慢慢落下,是真的慢,一滴一滴地落在外套上,拿出手機看時間,偶爾有一滴兩滴滴落到屏幕上。我還是不疾不徐地走著,待到了單元門,雨也未見大起來。

寒露已過,天黑得更早,還在吃晚飯,就黑透了。書桌上攤著昨夜未讀完的雜志,封面正好是寒露。封二上一段有關(guān)寒露的句子。在細雨的燈火下,讀起來便格外顯得有韻味:

秋風(fēng)過后,鴻雁隨太陽南歸。

日照漸短,氣溫越來越低,大地也正在散去它夏天積蓄的熱量。

從白露到寒露,露水從視覺的“白”,變?yōu)轶w感的“寒”。尤其當(dāng)冷雨突至,甚至?xí)斜渖s的感覺,秋已經(jīng)深了。

月明,露冷,秋空透澈,桂花吸吮夜露,為人吐出屢屢幽香。

桂花謝后,繼之以菊。草木多情,隆冬到來之前,特別以自己的芳華,和秋日告別。

寒露三候:寒露之日鴻雁來賓,又五日雀入大水為蛤,又五日菊有黃華。

雨是漸漸大起來的,在邊城,這樣的冷雨往往是入冬的前奏。晚報新聞上說,暖氣這幾天也將陸續(xù)供上,“冰冷瑟縮的感覺”已經(jīng)來了,就在夜里。而二百公里以外的昭蘇高原,暖氣已經(jīng)在十日前就燒熱了,這樣的夜當(dāng)是有一場不大不小的雪在落吧。

雨像是下了一夜的樣子。我睡覺時是兩點鐘,還在下。早上起來第一件事,就是看窗外,地是濕透了,待到出門方知還有雨絲滴下,可以忽略不計的雨絲,走在這樣的深秋也不覺得冷。

還是和往日一樣,步行去單位,一路上哪里有一家馕店,哪里在賣烤包子,從勝利街十九巷走到十巷,會經(jīng)過幾家早餐店,幾所學(xué)校,心中是有數(shù)的。心里無數(shù)的是經(jīng)過一夜雨水打落、風(fēng)吹落或者其他什么致使落下的葉子,有楓樹的,有白楊、青楊的,顏色純黃、黃中泛灰、灰中點綴枯黃,無一例外經(jīng)過秋水的浸泡,都是軟綿綿的。落葉雜亂無章,有已經(jīng)被掃堆在一起的,踩上去松軟,沒有了晴日里一腳上去的碎裂聲。

落葉也正在沿著秋水之脈絡(luò),潛伏進冬之心臟。仿佛也如寒露一般昭告天下:秋水至,冬即來。

有一些雨落下時,我正在路上。

一早出門坐車去昭蘇,這是我從昭蘇出來后第一次回去看看。我知道,熟悉的地方到處都是風(fēng)光。群山,山腳的河流,河邊的石頭,轉(zhuǎn)場的羊群,打過草的草場,割過的麥地,冬翻后裸露的黑土地,也還沒有被一場又一場雪覆蓋。

都是我熟悉的。

還有雨。雨是在路上下起的,不算大,車聲蓋住了雨聲。我坐在最后一排,搖顛得昏昏欲睡。手中拿著上車時讀的《從鄉(xiāng)村到城市一路疼痛》快掉時,驚醒了我。自從“望得見山、看得見水、記得住鄉(xiāng)愁”以后,這類書仿佛多了起來,我書架上的七八本都是友人送的,臨出門時隨手從書架抽了一本帶上。一路上讀得昏昏欲睡,我這不是從鄉(xiāng)村到城市。也不是從城市到鄉(xiāng)村,鄉(xiāng)愁都在秋水里,從邊城到邊城的路上。

這一路近二百公里,四個小時,過去的幾年里,每年都要走幾十趟,有時一覺睡到昭蘇縣城,有時卻格外清醒,公路邊去年秋天砍挖后新栽的樹,黃葉還未落盡,一些正在風(fēng)雨中飄搖。三十年的生活經(jīng)歷告訴我,漂搖的不僅僅是江河里的船,還有風(fēng)雨中的樹葉,還有許多,必將在生活里逐漸體會到。

其實,每個人走向還鄉(xiāng)的路上都飽含鄉(xiāng)愁。只是有人將鄉(xiāng)愁帶進深山叢林。終日與百年以上樹齡的云杉為伴:有人將鄉(xiāng)愁隨同秋水一起融入河道,或干涸,或流走,流到特克斯河,流到喀什河,流到鞏乃斯河,流到霍爾果斯河,最后都流到了伊犁河。從此,畢生追隨著伊犁河水向西而去,做一個名副其實追趕太陽的人。

當(dāng)然,還有更多的人在路上,徒步,騎馬,坐車,終點各不相同:還有更多的人不知道圣愛克蘇貝里這個人,但正在用雙腳驗證著他所說的“大地對我們的教誨勝過所有的書本”。

我在路上。更多的樹葉在樹上。是否搖搖欲墜,在接下來的雨水里它們將等待檢驗。經(jīng)過秋水,葉子黃得越發(fā)純粹。若是汪曾祺老先生見此,在他的顏色的世界里,會用什么樣的色彩來描述?“明黃、赭黃、土黃、藤黃、梨皮黃(釉色)、杏黃、鵝黃”……在顏色的世界里,任憑想象,“世界充滿了顏色”。

當(dāng)我行至昭蘇,氣溫從出門時的十幾度降到了零下一度。雨已經(jīng)變成了雪。

我將在這里住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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