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志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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丘陵之上[組詩]
●商志福
一介草籽,被風吹來吹去,于坳里崖上
乃至王侯將相販夫走卒的墳頭上,成長,搖曳
柔若無骨,逆來順受,一歲一枯榮
它們滋養(yǎng)著灌木喬木,或高或矮
或叢生或獨活,或偉岸百年或半路夭折
山巔谷底河畔路旁都是默默無語
它們圍著村莊,目睹一代又一代人的生老病死
村莊的擴大與縮小,增多與減少
考驗時刻都在發(fā)生
唯一不變的是這丘陵以及它的洶涌。
一場薄雪,讓傍晚的村子有著蟬翼般的清冷
兩棵白楊挺直的腰身和停在空中的手,契合了
一個人幽暗的眼睛。
比鄰的兩株白楊一定是孿生的兄弟,比鄰的
兩個窩也許是兩個姊妹的家。它們讓雪
薄薄地涂上了一層。
天色越來越深,雪花再沒有落下來
兩個還空著的窩,彌漫著閑愁暗結的寧靜。
像一堆堆久遠的歲月,橫七豎八地
堆砌在小凌河的西岸
蠟質的葉子,仿佛稀疏的記憶,泛著烏色之光
滿地黃的紅的花瓣是枯萎了的細節(jié)
依稀當年的模樣,卻再也無法扶上枝頭。
一群姐妹走在灌木與灌木之間
她們挺拔起來還是在灌木之下。
漸漸融入陰涼里的草
在她們走過之后搖晃著直起身來
仿佛昨天和明天的閃現(xiàn)。不遠處
小凌河默默向北流。她們要跨過
那河上的獨木橋去集市,并在太陽落山之前
從這條灌木林里唯一的路,回家。
松濤蕩開陰云的隱秘,大地一片明亮
靈山寺以下的層巒,被昨夜的青霜
傷及心脈,值此以各自經(jīng)典的方式調理
發(fā)熱,血氣上涌的表征,但
它們還是順從了命運,深陷深秋
糾結于無法自拔的典雅與憂傷
在時日不多的斑斕里,展現(xiàn)最后的美。也許不久
會被席卷,被冷凍,被腐爛
它們再不緬懷和悲憤,也不寄希望于哪個春天
再以另一種面目,重回人間。
早晚越來越冷,除了加衣
我們沒有別的選擇
開始臃腫的身體行動越來越不便,像那些
被風吹的枯草。它們越來越瘦
越來越僵硬。我們是兩個方向
我們的命都被這個季節(jié)的布局所運
最終我們會殊途同歸。
即將來臨的另一個季節(jié)
知道的不僅僅是這些。我們的奢望深藏內心
像石頭一樣,懂得沉默
大風吹過鄉(xiāng)村所有的事物
還在吹,我們深居其中的一小段光陰
轉瞬即逝。
小凌河綠了,兩岸也隨意地綠著。
遠處的灣里,一群羊
成了地上的云,一待就是一個下午。
女人的紅頭巾,比她不斷揚起的鎬頭
更醒目。不知道她在那個布滿石頭的灘上
刨什么。
野花還剛剛吐出花蕾,它們的搖曳
仿佛為愛情而微醺的少女。
更多的狗尾巴草連成了片
嫩嫩的葉子一直在長
它們還沒到為自己出頭的時候。
木橋邊,嘩嘩的河水流過我的身旁
流過炊煙已起的村莊。
我成了樹林最外邊的一棵樹,樹杈上
是漸落的夕陽。
如果我沒出生,出生了半道夭折。如果
我沒讀過書,讀了又遠離故鄉(xiāng)。如果
我沒經(jīng)過2008年的遼西大旱。我家又沒有顆粒無收
如果如果如果如果這些水不如灌唱片一樣
灌進田里,我又怎能和這些莊稼一樣
在又一個大旱之年,唱出發(fā)自肺腑的贊歌。
一場雪剛好停在薄暮,清新中
有炊煙淡淡的辛辣。鴿子在檐下吐字不清
它在努力啄破剛好成形的蛋殼。
沉寂中,月從云的縫隙擠出來,稍打量一下,便悄然
溜下山來。偶爾踉蹌一次
丟下一朵偌大的黑云。
剛好覆蓋住棗山溝入睡的部分,仿佛被角
被掀了一下。而此刻
月色,正推著雪粒
加速過前面的山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