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晨光
章十二 舊雨重逢
進入不理原后,一路上荒涼的景致亦令葉云生心中震動不已。
這一日行走到某一處,前方忽然出現(xiàn)奇觀,只見地上橫亙一道巨大裂縫,向下看去,巖石如犬牙交錯,黑黝黝的深不見底。這道裂縫極長,二人目之所及竟然看不到盡頭,偏又極寬,縱使風陵渡、葉云生二人都是江湖上的一流高手,亦不能一躍而過。
風陵渡看著那裂縫,道:“這應是大地震動留下的裂縫。”
葉云生點頭贊嘆:“真是奇景?!庇值?,“若是阿莫在這里,說不得還能過去,我卻難了。”
葉云生是江湖知名劍俠,說及自己不如友人時卻坦坦蕩蕩,如同敘述一件最為平常的事情。風陵渡心里贊嘆,面上卻不表,笑道:“我也沒這個能耐,我看咱們繞過去或者爬到下面再上來,耗費時間都太多,不如互相幫個忙?”
葉云生點頭道:“好。”
當下便由風陵渡先行,他來到裂縫邊緣,微吸一口氣,隨即身軀一輕,如一朵云彩直向對面飄去。
但這朵云在距離裂縫對面還有一線之差時,氣力已經(jīng)不繼。就在這時,葉云生在后面出手,一掌擊出。這一掌內力十足,用意卻不在傷人而在助人。風陵渡只覺身后一股力量襲來,雖然相隔已遠,這股力量并不算大,但對于離對面不遠的風陵渡而言已經(jīng)夠了。
他身子一挺,借這股掌力向前一沖,霎時間已到了對面,笑吟吟道:“葉賢弟,請過來?!?/p>
葉云生點了點頭,縱身向前一躍。待到他身形亦有下墜之勢,風陵渡從腰間解下腰帶,用力一抖,腰帶被內力擊得筆直。葉云生伸手一撈,抓住腰帶一端,借力也來到了裂縫對面。
二人對視一眼,不由均是一笑。
方才種種,以二人武功而言,并不算難度很大,難得的是這一分信任。譬如風陵渡躍至中途而葉云生并不出掌,又或葉云生過來時風陵渡慢了一分,那又如何?二人這一場結拜,從起源來看,并非出于純粹真心,但這一件事后卻憑增了幾分兄弟情誼。
就在這時,葉云生忽然怔了一下,看向對面。風陵渡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面上的表情一瞬間也出現(xiàn)了細微的變化。
在裂縫的對面站著幾個白衣人,為首的一個人白衣箭袖,腰懸細劍,神色清冷。葉云生識得他,這人正是云陽衛(wèi)人字部指揮,以一套“雪月江山劍”聞名的陳寂。當初在江北,葉云生與杜春曾合力對抗他與人字部大頭領關山雪,故而印象深刻。
但此刻,就是陳寂,面對這道巨大裂縫,一時也是無法可施。不比風陵渡與葉云生二人,他身后的數(shù)名云陽衛(wèi)武功并不足以助他過去。
陳寂站在對面,與葉云生對視一眼,清冷淡漠的眼神中并沒有什么特別變化,隨即轉身便走,沿著裂縫延伸方向一路走下去,應是尋一個可渡之處。
風陵渡不由贊了一句:“當斷則斷,毫不猶豫,這人也是個人物,我看他裝扮,似是人字部中人?”
葉云生道:“正是,此人乃是人字部指揮陳寂,一套‘雪月江山劍有奪人情感之能。”
風陵渡點了點頭:“原來是他?我聽聞關山雪將他視作心腹,連他也來了不理原,我們還真得小心行事?!?/p>
那道裂縫極長,陳寂繞過來不是一時半刻之事,兩人便趁這段時間疾行,風陵渡對這不理原極是熟悉,兩人連走了幾天,終于甩開了云陽衛(wèi)一干人等。
這一夜,兩人在一棵高大樹下休息,風陵渡生起一堆篝火,笑道:“照這么看,明日咱們便可到大夢沼澤了?!庇值?,“今晚,咱們最好到樹上休息?!?/p>
葉云生正在燒水,聞言詫異道:“為何?”
風陵渡道:“在這附近,我看到了劍牙虎的腳印?!边@個名字,葉云生是第一次聽到,風陵渡解釋道,“這是不理原上一種特有巨虎,生得極大,牙齒極長,如刀劍一般,又十分聰明,甚難應付。因此我建議今晚不但要上樹躲避,甚至也不要燒烤野味,免得引來它們。”
他又道:“幸而這種劍牙虎慣于孤身捕獵,要是它們也像咱們一樣結伴而行,那就麻煩了?!?/p>
葉云生思量道:“生得極大,齒如劍戟……你可是說這種?”
風陵渡愕然抬頭,只見遙遙前方,一大一小兩只劍牙虎瞪著四只黃綠色的眼睛,正惡狠狠地看著他們。
“只是這兩只乃是結伴而來,似乎并非孤身?!比~云生的后半句話也在這時飄了過來。
風陵渡苦笑一聲,抽出文殊師利劍:“賢弟,我們惹上大麻煩了?!?/p>
那只領頭而體型較大的劍牙虎,便在此刻朝著葉云生撲了過來,速度奇快,行動間更有厲風陣陣。葉云生身形微微一低,舉劍向天,這般未等劍牙虎撲至其身,便會被開膛破肚。
未想那只劍牙虎撲到一半,忽然空中一個轉身,若非親眼得見,真難想象體型如此之大的動物,動作竟然這般敏捷。它不僅是轉身,更兼一爪向葉云生擊出,勁風聲響,與武林高手無異。
它速度太快,葉云生不及躲避,索性雙掌一合,還擊過去。兩股大力相交,葉云生“噔噔噔”連退三步,那只劍牙虎卻也沒占到什么便宜。話雖如此,但葉云生乃是全力反擊,那劍牙虎卻只是隨意一爪擊出,力道高下,霎時可見。
劍牙虎黃綠色的眸子光芒一暗,并不停頓,二度向葉云生撲了過去。而葉云生也在此刻清嘯一聲,合身一劍刺出,四下里灰白劍芒如雪飛舞,正是一招“陰晴雪”。
巨虎與劍客的身形在空中交錯,一蓬血花在空中炸開。葉云生的左肩被劍牙虎所傷,而劍牙虎的右肋亦被飛雪劍劃出一道長長血痕。這一劍若是刺在人身上,那人不死也是重傷,但刺到這劍牙虎身上,卻也只令它多了這么一道傷痕而已。
葉云生手持飛雪劍,心中不由一凜,暗道劍牙虎這等兇猛,也不知越贏等人在不理原上,與它們遭遇過沒有?
他卻不知,當日里大雨聲疾,越贏、冼紅陽等人躲避樹上,雖未與劍牙虎正面相接,卻見識了一場難得的龍虎之爭。
另一邊,風陵渡與那只體型較小的劍牙虎對上,壓力卻要略輕些。一則他的師利劍乃是一等的寶劍,那劍牙虎也要避讓三分;二則他與那劍牙虎對峙時,發(fā)現(xiàn)對方動作似乎有些滯澀,尤以左爪為甚。仔細一看,那劍牙虎的左爪上釘了一排鐵蒺藜,尾巴也被人削掉了一截。
竟有人傷了這劍牙虎,難怪兩虎同行,原來是它搬的救兵。風陵渡心中暗想,又想傷它之人不知是哪個高手,到頭來卻把賬算到自己身上。但這只劍牙虎雖然實力較弱,卻也不是他一時能夠拿下的,他凝神握劍,尋找可乘之機。
而葉云生與劍牙虎對那一劍之后,無論是人是虎,看待對手的眼神都有了不同。
葉云生手按劍柄,深吸一口氣,隨即手腕一翻,一層光華燦爛的灰白劍光霎時充溢劍鋒,劍身微曲,似柔還剛。
——那正是他的得意劍招“快雪時晴”的起手式。
對峙三招后便可迫得葉云生使出看家本事,若這對手是個人,無論如何,此一戰(zhàn)后必定揚名江湖。
灰白劍光揮灑而出,幾是與此同時,那只劍牙虎怒吼一聲,亦是向葉云生撲了過去,口中一雙凸出利齒宛若匕首閃爍寒光,令人心魂俱喪。
就在猛虎即將接觸到葉云生時,忽然間,它覺得耳后一痛。
動物頭骨原本十分堅硬,尋常的刀劍難破,但耳后卻是頭骨的空隙處,這一痛正是由此而來,尖銳入骨。劍牙虎不由把頭一轉,卻恰好撞上了迎面而來的一枚鐵膽。只聽“砰”的一聲,隨即巨虎長聲嘶吼,一只眼睛竟已被打瞎。
刺入它耳后的是一枚銀針,而這枚銀針本是誘敵,原意就是令這只劍牙虎自行撞上那枚鐵膽,這等暗器本領,委實令人心驚。
“快雪時晴”本就是極了得的劍法,加這一鐵膽之助,灰白劍光散盡時,飛雪劍已從劍牙虎后頸刺入,劍沒近半。
只此一劍,這只兇猛無儔的劍牙虎便已身死。
而另一側,正與劍牙虎對峙的風陵渡面前也多了一個年輕人。
這個年輕人身形高大,腰間佩了一個暗器腰囊,但他卻似乎并無動用的意思,而是一劍向那劍牙虎刺出,這一劍神完氣足,實是一流劍法。
那劍牙虎見了他,目露兇光,仿佛仇人一般,也不理對面的風陵渡,縱身一躍,張開血盆大口便向那年輕人咬去。
風陵渡怎會放過這機會,一劍便向它頭部刺去。這劍牙虎卻也聰明,碩大身軀向下一伏,避開那年輕人與風陵渡兩劍,正在它欲待二度出擊時,耳后忽然又是一疼,厲聲嘶吼,隨即癱倒在地。
風陵渡微笑著從它耳后慢慢拔出一柄暗紅色軟劍,正是丹朱軟劍。劍上沾了血,那妖異的紅色更勝以往。
葉云生抬頭望去,只見面前站著兩個青年,個子較矮的一個一張娃娃臉,生得十分清秀,另一個長身玉立,相貌俊挺,手里還拿著寶劍,不由詫異道:“怎么竟是你們?”
這兩人,正是黎門的長老黎玉與他侄子黎文周,當日里在玉京城,這幾人一同經(jīng)歷過許多風雨,暗器本領奇高的黎玉與他那位不好暗器、卻擅劍法拳腳的侄子在葉云生心中留下深刻印象。當日玉京分手后,兩人也要回去海南,怎么又在這里相逢?
黎玉笑嘻嘻道:“真正巧,飛雪劍,咱們又在這里見面了。我是打算去大夢沼澤取縹緲花的,你們也走了這條路?小冼呢?”
被黎玉問到的冼紅陽,此刻在玉恒醫(yī)廬里,倒是十分得其所哉。
原因無他,正是因為他又認識了一位知交好友。
玉恒為人爽朗親和,與其相交如沐春風,冼紅陽與他真是一見如故。平生認識的友人中,除了在他逃亡中拔刀相助、杯水相交的莫尋歡,以及與他從小一起長大的丐幫副幫主凌松,就屬這位玉恒玉大夫,與之最為投契。
而在玉恒醫(yī)廬休養(yǎng)這幾日,杜春的傷勢也以極快的速度恢復中。玉恒為了醫(yī)治她的傷勢,什么珍稀藥物全不吝惜,補藥當飯,傷藥當水,一瓶瓶上好的丹藥不要錢一樣往杜春身上用。冼紅陽雖然掛心杜春傷勢,卻也覺得不妥,私下問道:“我也知道杜門主傷勢要緊,可這……會不會太耗費玉兄你的藥物?”
玉恒爽朗笑道:“你也知道杜門主傷勢要緊?哈哈,我若不趕快治好杜門主,真怕莫尋歡上來砸了我的醫(yī)廬。”
冼紅陽干笑兩聲掩飾窘迫神情,他當然更想杜春盡快恢復,因此沒再就此事多說什么。
半月之后,杜春雖未說痊愈,行走已無問題,亦能施展武功,只還不能過度用力而已。玉恒便與冼紅陽商量,也該離開不理原了。
這些時日里,越贏一直沒有消息。冼紅陽與顧從容二人也曾在周邊尋找,卻并沒有什么音信,限于杜春傷勢,二人也不敢走得太遠。
此刻玉恒提出離開一事,冼紅陽便道:“我以為,咱們須得先找到越大哥,再說離開的事?!?/p>
杜春嘆了口氣,神色黯然,她與越贏交情極深,自然更是掛念。
玉恒道:“越莊主的消息,我也十分牽掛,但咱們若想找到越莊主,那就必須在這不理原上搜尋,可這一搜尋,說不得便會遇上羅剎天。”
提到羅剎天,冼紅陽、杜春、顧從容幾人面色皆是一暗,那幾已超越人類極限的刀功,實在令人驚懼。卻聽玉恒笑道:“照我看,咱們與其一路擔驚受怕,處處防備,倒不如好好籌劃一番,先把那羅剎天殺了是正經(jīng)!”
他這一句一出,可真是石破天驚。在得知羅剎天的實力后還敢這般說,真讓人驚異于他的大膽。可要細一尋思,卻也不無道理。既然躲不開那羅剎天,那不如先動手!
杜春率先點了點頭,卻又問道:“玉先生,你久居不理原上,對這羅剎天必有了解,可否為我們講上一講?”
冼紅陽也是好奇,難不成這羅剎天一直便是這般了得不成?那縱橫天要強悍到怎樣一個地步?玉恒又怎么能在不理原上生活這些時間?卻聽玉恒笑道:“即使杜門主不問,我也是要講給大家的。”
他坐了下來,為眾人各泡了一杯茶,道:“若說到羅剎天,那我必得先由羅剎天的師父,縱橫天闕縱橫講起。”
冼紅陽曉得,這個縱橫天才是他們要第一等防范的人物。此人是血魔師弟,云陽衛(wèi)大頭領的師叔,天下一等一的大魔頭,曾發(fā)下終身不出不理原的誓愿。若不是莫尋歡說過縱橫天每年兩個月里不會出現(xiàn),此時威脅他們的,說不定就不是羅剎天了。
玉恒道:“這縱橫天,武功之高,內力之強,下手之狠,那是不必我多說的。若他今日在,我看大家要考慮對付的就不是羅剎天了。不知各位是否有聽說,縱橫天在這兩月不會出現(xiàn)的事情?”
冼紅陽點頭道:“阿莫曾與我說過?!?/p>
玉恒笑道:“那正是我告訴他的。我當初來到不理原,是因為這塊土地與眾不同,這里生長的許多藥草、動物,都是外面絕難得見的,實是研究的勝地,因此才一住這些年。論到我的武功,拿到外面或許還有些小小的成就,但在這不理原上實在算不得什么。只是當年初到不理原時,因不知就里,無意間救了縱橫天一次,因此他才允我住在此處,也不許兩個弟子動我。”
冼紅陽這才明白玉恒為何能住在不理原上的原因,又聽玉恒續(xù)道:“后來我才知道,這縱橫天當日里是中了一種毒,這種毒極為厲害,縱以他武功亦不能驅除。我雖誤打誤撞救了他一次,但之后每年,他仍不得不閉關驅毒。那閉關所在極為隱秘,連我亦不得而知?!?/p>
杜春問道:“竟有連縱橫天也無法驅除的毒藥,那究竟是何物?”
玉恒嘆道:“我亦不知,當年我新煉出一種自詡可解天下毒藥的解毒丸,隨手用在他身上,才保了他一命。但究竟是何毒藥,我竟看不出,縱橫天自也不會與我說明?!?/p>
但能了解這一點,亦是極大收獲,杜春手捧茶杯,微微頷首。玉恒又道:“再說到縱橫天的兩個弟子,大弟子羅剎天我過去是見過的,他刀法練得不錯,因此也極得師父的喜歡。除此之外,并沒有什么了不得的長處。話雖如此,我聽你們描述他武功,卻覺得,若是過去的羅剎天,絕對到不了這個地步?!?/p>
冼紅陽一怔:“玉兄你是說……”
玉恒干脆道:“沒錯,就說羅剎天那內力,我看就算縱橫天也未必能及他!羅剎天年紀不過三十出頭,怎么能練出這般的內力?而且聽你們所言,他連云陽衛(wèi)都殺,這更不對??v橫天是很看重關山雪這個師侄的,怎能派大徒弟去殺他的手下?我且問你們,你們與羅剎天對峙這段時間,可曾與他交談過,可有覺得他有什么與正常人不同的地方?”
三人一起回憶,果然與羅剎天交手幾次,他均不發(fā)一言,而這等見人便殺,連巨虎、大蟒也不放過的手腕,似乎也不似一個正常人。杜春慢慢思忖著道:“我看他的情形,似乎……神志并不算十分清醒……”
玉恒嘆道:“果然,我看,他應是練功走火?!?/p>
“練功走火?”冼紅陽問道。
“正是。”玉恒道,“縱橫天有一種奇功,名為‘漫天血,只傳給了羅剎天。這種內功雖然十分厲害,卻極易走火入魔。一旦走火,內力雖可急速增強,但亦會喪失神志,終身難以恢復。我看他流露出的種種跡象,正是漫天血走火入魔的癥狀無疑。此人之前便是個殘酷好殺的人物,神志錯亂之后,自然更是見人便殺了?!?/p>
他又嘆氣道:“當年縱橫天雖曾讓兩個弟子不要動我。但現(xiàn)在看來,羅剎天已是如此,我這小小醫(yī)廬,也不見得就安全了?!?/p>
冼紅陽想到說不定羅剎天不知何時便會出現(xiàn),心里便緊張起來。卻聽杜春問道:“縱橫天另一名弟子羅剎地,玉先生對他可有了解?”
玉恒道:“這位羅剎地,武功是不如羅剎天的,但他為人很是聰明,善于窺視人心,又通各種雜學,雖不能說天文地理無所不通,可也相差不多。只是他慣常行蹤不定,我也不知他此刻身在何處?!?/p>
冼紅陽忽又覺得冷颼颼的,心道這羅剎地千萬別也冒出來。他思量著,一抬眼卻見顧從容神態(tài)若有所思,笑道:“顧小哥,說到羅剎地你怎么這個表情,為何一直不說話?”
顧從容仿佛從夢中驚醒一樣,勉強笑道:“并沒有什么。”
冼紅陽也沒多想,又道:“這么說來,這個羅剎天這么難對付,咱們可怎么辦?”
玉恒微微一笑:“羅剎天雖然厲害,我卻也有一個辦法。”
章十三 新五行陣
玉恒拿出一張白絹,又有筆墨,“唰唰唰”在上面勾勒出數(shù)幅圖畫。筆觸簡略,卻很有神采。冼紅陽看他畫了幾幅,笑道:“這不是五行陣?”
五行陣是許多門派都會使用的一種陣法,玉恒笑而不語,“唰唰”又畫了幾幅,這次冼紅陽不說話了,他看出來,這似乎是一種脫胎于五行陣,卻要巧妙得多的陣法。依舊是以五人一組,但威力卻要大上許多。
玉恒一連畫了十來張畫,方才擱筆,杜春這時才點了點頭:“好陣法!”
玉恒笑道:“杜門主過獎,實不相瞞,我在這不理原上住著,雖說縱橫天暫時是不對我動手,但這幾個人,哪一個不是出名的兇神。我想過許多次如何才能除掉他們,最后發(fā)現(xiàn),單憑我一人,是無論如何不能成事的,因此才想出了這個陣法?!?/p>
他手指白絹,一一解釋,這陣法的關鍵,是要有三人在正面抵擋羅剎天。又有一人在旁游走,一則補足三人的疏漏,二則要引出羅剎天招數(shù)中的破綻。而待這人引出羅剎天破綻時,第五人則要抓住這一時機,正面出擊,一舉將羅剎天擊潰。
玉恒解釋完畢,又道:“照我當初所想,若是越莊主與飛雪劍在這里,那就再好不過。越莊主擅長太極拳法,正可以引出羅剎天的破綻;而飛雪劍劍法江南第一,正面出擊那是再好不過,唉……”
提到越贏,冼紅陽、杜春幾人無不黯然。玉恒也隨著嘆了幾口氣,道:“誘敵之人,咱們可以再想辦法,實在不行,從正面抵擋的幾人中抽出一人,這陣法也不是不可行。當務之急,是需要一個可以與羅剎天正面對敵的人,我看這個人選,非葉大俠莫屬,不知杜門主有什么聯(lián)絡葉大俠的方式,我可派啞仆夫婦兩人前去尋他?!?/p>
杜春尚未答話,冼紅陽先道:“派啞仆夫婦,會不會太危險了?”
玉恒笑道:“無妨,啞仆夫婦隨我多年,也會一身防身功夫,何況他們對這不理原十分熟悉,也未必就碰得上羅剎天。”
杜春道:“這只怕來不及,葉云生與我們分路而行,此刻恐怕已經(jīng)到了丹陽城?!?/p>
玉恒一直以為葉云生是與他們同在不理原上,不過分頭走開而已,聞得此言不由怔了一怔,道:“這可如何是好……”
杜春想了一想,沉靜道:“我看,這個正面主攻之人,不如就由顧公子擔當,顧公子的雪闌珊指法,似乎正是那羅剎天的克星?!?/p>
當初與羅剎天生死相搏時,顧從容的出手,杜春看得分明。論及江湖經(jīng)驗及眼力,她并不比越贏遜色多少,因此一語道出。顧從容似乎并未想到杜春會點到他的名字,道:“這個……”卻也并沒有反對。
玉恒奇道:“雪闌珊?羅剎天的克星?我并不曾聽聞這等指法,顧公子可否演示一二?”
顧從容并未推脫,應手使了一招,指風過處,面前茶杯上霎時漾起一層淡淡白霜。玉恒亦是識貨之人,不由贊嘆一聲:“看來是天意要我等除去這魔頭了?!?/p>
顧從容平淡道:“愿聽差遣?!?/p>
定下主攻之人后,玉恒又與冼、杜二人繼續(xù)計議五行陣之事,說起來畢竟是少了一人,而且杜春傷勢未曾痊愈,動手有所不便。最后計議,冼紅陽的青竹絲棒法靈巧多變,便由他擔任游走誘敵之職。啞仆夫婦武功不高,因此二人合作一人之位,與玉恒、杜春并肩而戰(zhàn)。
這雖不是最合適的陣型搭配,卻也是當前能排出的最好的陣型搭配。玉恒正要與眾人細講如何配合,忽聽外面有聲音傳來,眾人皆是一驚。
難道那羅剎天竟已在這時攻來了?玉恒霎時拔出腰間長劍,杜春當先一步擋在前面,顧從容做好了防范的姿勢,唯有冼紅陽,一個箭步已經(jīng)沖了出去。
他與眾人想的都不相同,旁人想的是若是羅剎天來了應該怎樣,他卻想:莫不是越大哥竟找過來了?
他幾步來到院外,驚見地上果然伏著一個人。他心中歡喜,剛要開口,旋即便覺得不對。這人一身白衣,腰懸細劍,身形好似……十分熟悉?
能不熟悉么,這人可不正是追了他一路的云陽衛(wèi)人字部指揮,擅使雪月江山劍的陳寂?
他低頭小心查看,發(fā)現(xiàn)陳寂身上并無嚴重傷口又或中毒跡象,似乎只是脫力暈倒而已。這若換成別人,他多半也就一刀砍下去了,但陳寂雖身在云陽衛(wèi)中,為人卻也自有風骨,并非一個純粹惡人。冼紅陽猶豫一下,終是向房中喊道:“玉兄、杜門主!”
陳寂很快便醒了過來。
見到冼紅陽、杜春等人,他并沒有多驚訝,反而是一種極悲憤的神色,現(xiàn)于他素來淡漠的眼中。
冼紅陽試探著問:“陳寂、陳寂?”
陳寂一言不發(fā),只把細劍劍柄握得更緊。
玉恒、顧從容并不識得此人,自然不好說什么。杜春忽然道:“陳指揮,你可是遇上了羅剎天?”
陳寂抬眼看她,半晌不語,但終是點一點頭。
杜春又道:“你的部下,可是為了救你喪了性命?”這句話雖屬猜測,但陳寂若當真碰上羅剎天,又可全身而退,必是有人掩護。而陳寂素來關愛手下,部下為他舍卻性命,亦是情理之中。
陳寂終于開口,聲音不若往日淡漠,已變得極為沙?。骸拔依樗麄兪最I?!?/p>
杜春道:“若遇上羅剎天,你能全身而退,已是難得之事。要知你的部下并沒有你這般的武功,縱是你以命掩護他們走,那也是行不通的?!?/p>
她出語客觀,且說的也是實情。陳寂冰封一般的表情上終于出現(xiàn)了一絲裂紋:“但我……”
“你若當自己是他們首領,便應為他們復仇。我知道你們云陽衛(wèi)來不理原是為了捉拿人犯,但此刻羅剎天已經(jīng)瘋狂,若任憑他殺人,最后結果就是大家一起死在這里。不如我們暫且合作,待到殺了羅剎天,離開不理原后,再計其他?!?/p>
陳寂看著她雙眼,那雙秀麗明眸清亮坦蕩。他追捕冼紅陽日久,對這女子頗有了解,知她素有擔當智計,并未思量多少時間,便道了一聲:“好?!?/p>
陳寂的雪月江山劍,以誘發(fā)人之情感為長,若他為誘敵之人,遠比冼紅陽更為適合。這樣,便由顧從容為主攻,陳寂游走誘敵,杜春、玉恒、冼紅陽三人,則居正面對敵之位。
之后兩日,這五人便在一起練習這五行陣法。玉恒構建的這陣法十分精巧,但并不算如何復雜,因此練得極快。陳寂、杜春都是極富見識的人,不由贊嘆玉恒的本領。
兩日后,五人已可基本配合。冼紅陽便問道:“我們如何與那羅剎天交手?”
玉恒早已胸有成竹,一指天荒山對面的一座小山。那座小山孤零零的,無甚草木,隱約可見上面有一座屋舍。玉恒道:“那是羅剎天一個重要的落腳處,他有些珍貴的物事,都放在里面。他現(xiàn)在雖神志錯亂,卻必不會忘記此處,我們先到那里做好準備,再放上一把火,他必會趕來。”
這個舉動,實在已有些“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的味道。幸而當幾人夜晚趕到那小山上的屋舍時,羅剎天并不在其中,木屋本身還算新,但里面儲存的一些食物卻已腐敗了,顯然一段時間內并無人居住。
玉恒取出一大包事先淬好毒的三棱針,細細布在外圍地面上,這些三棱針漆成黑色,黑夜中,縱使露在地面也看不分明。他笑道:“這可不是講什么江湖道義的時候,我用一些小伎倆,諸君不會介意吧?!?/p>
冼紅陽本來就是個脫略行跡的人,當然不在乎;杜春亦非拘泥之人;而陳寂本就不是江湖人,更因許多手下死在羅剎天手里,便道:“你既是醫(yī)者,手中可有其他可以淬在兵器上的毒藥?”
玉恒怔了一怔,笑道:“自然有,我只怕你們不肯用,因此沒有拿出來呢?!北闳〕鲆恍∑慷舅幗挥桕惣?,囑咐道,“小心些,這藥見血封喉,厲害得很?!闭f罷卻也嘆了口氣,道,“所謂見血封喉,也不過是對我們這等尋常人。這毒即使用到羅剎天身上,以他內力,流轉一個周天,多半也能逼出來。但這一個周天里氣息滯澀,可就是我們的機會了?!?/p>
他又取了幾個口袋交予眾人,道:“待到羅剎天踩到毒針時,我們便將這口袋擲出,這里的藥物會形成毒霧。平時雖傷不到他,但我想羅剎天踩到毒針,必然凝息逼毒,加上毒霧攻擊,定會影響他視聽。我們便可借機占取先機,五人齊攻?!?/p>
他又道:“咱們五人齊攻,只有這一次機會。但我并不以為這一擊就能置他于死地。我建議,咱們一起攻他左腿,一則,他雙腳中毒,腿部運動必然不靈敏;二則,傷他一足后,咱們再以五行陣破他刀法,也要容易得多。”
眾人都點頭稱是,玉恒便又取了毒霧的解藥,一一分了過去。隨后他從背后取出一個皮囊,傾出一種黑色黏稠液體倒在那屋舍上,晃火折子一點,火焰霎時照亮個半個天空。他笑道:“這種油,我也只在這不理原上見過,產在石頭里,我便叫它‘石油。這東西有趣得很,縱然沒有助燃物,也可自行燃燒,又能燒上許久,正好用來放火?!?/p>
羅剎天何時能來,其實是未知之數(shù),因此五人坐在距離稍遠處,暫且休息養(yǎng)神。尤其杜春身上還帶著傷,冼紅陽暗自擔心,本想前去看望,卻見白衣抱劍的陳寂立于杜春身旁,二人似乎正在交談。
早在江北時,陳寂就將杜春視作這一行人等的首領。冼紅陽心道這兩人多是有正事要說,自己身份尷尬,便不上前了。
他又往旁邊走了幾步,看到顧從容一人靜靜坐在當?shù)?,殷紅火光映在他面上,真是難描難畫。自從下決心除去羅剎天以來,顧從容就很少開口。冼紅陽便走過去,笑道:“顧小哥。”
顧從容忙起身笑道:“冼兄。”
冼紅陽道:“顧小哥,我看這幾天你很是沉默,莫非是你的病情會有什么變故么?”顧從容身上已再無解藥,他其實想問的是這件事。
顧從容卻笑道:“冼兄不必擔心,我猜想你是想問解藥之事,怕我忽然發(fā)病,影響大局?其實無妨,實不相瞞,這病伴我良久,雖說發(fā)作時沒有預兆,但一年中發(fā)作次數(shù)卻很少超過三次。算起來,我在離家之前便已發(fā)作了一次,在不理原上又發(fā)作了兩次,應是沒有什么關系。”
冼紅陽忙道:“我也不是單為了大局,你這個病也讓人憂心?!?/p>
顧從容笑道:“已經(jīng)這些年了,隨他去吧?!?/p>
這句話倒很有些灑落意氣,冼紅陽便也笑起來,又問:“那你這些天怎么都不說話,莫非還是有什么事?”
顧從容神色略顯悵然:“也不為其他……只是我過去從未出過江湖,沒想一入不理原竟要與這傳說中的高手交戰(zhàn),心中實有些不安呢?!?/p>
他這般直率說出心中恐懼,卻不會令人覺他膽怯,反而給人一種坦誠之感。冼紅陽笑道:“你當我不怕?我心里也慌呢!只不過這一路來,我也看透了,許多看似過不去的關口,若不闖,那必然是過不去的;若闖闖看,反而可以死中求活?!?/p>
顧從容便也笑道:“冼兄說的是?!?/p>
二人正說到這里,杜春走了過來,道:“顧公子,我有事想和你說。”說完看了冼紅陽一眼。
冼紅陽曉得她的意思,便走開了。他是個天性最怕寂寞,喜歡熱鬧的人,不愿一人呆著,又去找玉恒說話。
玉恒的神色也很淡定,他坐在地上,仰首看著天上的月亮,見冼紅陽來了,拍拍身邊笑道:“坐?!?/p>
冼紅陽便坐下,玉恒笑道:“我看你眼里有事,是想什么呢?”冼紅陽還沒答,他又道,“莫非是在想杜門主的事?”
冼紅陽道:“是啊,杜門主傷勢未曾全好,等會兒對上羅剎天,我真是擔心……”
話沒說完,玉恒哈哈大笑:“這話說給別人聽去,可糊弄不了我。你看杜門主的眼神,關心中更有甜蜜眷戀之意,你是喜歡她吧?”
冼紅陽嚇得忙向杜春方向看去,幸而杜春與他們距離雖不遠,但身后火頭畢剝聲響,玉恒的話并傳不到那里去。但他還是緊張萬分,低聲道:“玉兄,小點聲!”
說完這句他又覺得不對,他對杜春的情感,除了那日在山洞里為了救人,在顧從容面前情不自禁表露之外,并沒有對他人講過,怎么玉恒也知道了?便問:“誰和你說的?”
玉恒大笑:“這事還要人說?你看著杜門主的神色,可不就是明顯證據(jù)?”
冼紅陽忍不住去摸自己的臉,心道這上面莫非寫了字,誰都看得出來?轉念又想到杜春會不會看出來,頓時嚇得臉都白了。玉恒觀其神色已知其意,笑道:“小冼你不用擔心,我看杜門主為人光風霽月,未必會注意到這個?!?/p>
冼紅陽無精打采道:“你直說她心里沒我,因而不曾注意就是了?!?/p>
玉恒“哈”的一聲笑了出來。
背后是烈火熊熊,時隔不久便會與一個曠世高手決戰(zhàn),說不定便有喪命可能,而身邊,又是這樣一個相識雖未久,卻志趣相投的朋友。冼紅陽終于忍不住,喃喃道:“其實我一早就知道,不該喜歡她的……”
玉恒笑道:“喜歡這種事,哪有什么該不該的道理。”
冼紅陽道:“是我不該……”他慢慢道,“從小我就不喜歡和女孩子一起玩,大了也不大與江湖女子相處,后來見了杜門主,承蒙厚意,一路護送我到江北。她武藝、經(jīng)驗,都是十分了得,更難得的是,她身上有一種尋常男子都少見的擔當之氣……她數(shù)次救我,不計生死……”他抬頭看著玉恒,“你可知,我為何對杜門主傾心?”
玉恒猜測著道:“因為杜門主救過你?”
冼紅陽道:“玉兄你說對了一半,我傾心杜門主,是因我曉得她是阿莫的紅顏知己,而我在她心中,不過是個最尋常的朋友,但她依然幾度救我,不計生死?!?/p>
玉恒不禁拍了拍冼紅陽的肩,道:“我都懂,都知道?!?/p>
就在這時,山下忽然傳來一陣低沉嘯聲,眾人都是一震,各持兵器站了起來,冼紅陽也握緊了腰間竹棒,猶不忘對玉恒道:“莫告訴她?!?/p>
玉恒笑道:“這個自然?!?/p>
月亮的顏色暗下去了。
一個極高大,孤狼一般的身影,手持一把長刀從山下走了上來。
熊熊火光映襯在他的面上,上一次對敵,眾人全神貫注于他的刀法,這次才有時間一觀這傳說中的羅剎天面容。只見他除卻雙耳齊肩的異相之外,面貌也甚特別,一張臉生得極長,雙目偏又十分細小,這面貌放在旁人身上,定會顯得古怪好笑。然而生在羅剎天身上,被他的殺氣與煞氣一掩,竟可讓人忽略他的容貌。
羅剎天握著長刀,殺氣滿眼,距離山頂尚有一段距離,忽地一刀揮出,刀氣酷烈,大片泥土翻卷而起。玉恒眼神一變,這一刀,恰將他布的三棱針毀卻大半。
羅剎天接連又是兩刀揮出,殺氣云卷,層層逼近,待到第四刀時,他已然逼近眾人面前,雙手持刀,一刀劈下!
章十四 欲寄相思
這樣一來,眾人原先的計劃一并都被打亂。
三棱針被羅剎天第一刀毀卻,而看此刻刀風之厲,即使擲出毒霧,多半也會被刀風席卷到自己身上來,這兩樣埋伏都沒了用處。
而羅剎天劈下這一刀名為一刀,其實是匯集了之前三刀的內力,縱然眾人練了五行陣,也不敢正面直攫其鋒,急忙紛紛向后躍去。這一刀刀勢走空,直劈到前方火焰上,轟然一聲,烈火竟被他逼至兩側,兩堵火墻間開出一條道路,合著天上明月、地上荒原,分外令人驚心怵目。
玉恒心思電轉,喝道:“退!”在三棱針與毒霧以外,其實他還做了第三個準備,圍繞著起火的屋舍,他挖了三條溝渠,在里面倒上石油。在那一聲喊之后,他晃燃火折子,向溝中一擲,石油霎時燃燒起來,仿佛三面火墻一般,將羅剎天困在中央。
羅剎天目不斜視,只當面前并沒有那些火焰,大踏步便向前方走去。待到火焰近前時,他舉刀一揮,面前火焰登時熄滅。玉恒喝道:“就是現(xiàn)在,出手!”
一道淡白縹緲的劍光便在此刻橫越于半空上,這道劍光斜斜刺過,宛如東瀛的枯山水,清淺有韻。這正是出身東瀛雪心堂的陳寂之得意本領雪月江山劍。
羅剎天雖已神志迷失,仍是抬頭向那劍光看去,他似是很不喜歡這劍光,一刀劈下。玉恒、杜春、冼紅陽此刻已轉到他面前,三人交錯步伐,代替陳寂接下了這一刀。
這一刀,是在五行陣的配合下,與此同時羅剎天分神對付面前火焰,刀風已非全盛狀態(tài)。就這樣,三人也只是勉強接下而已,而杜春更覺傷口一痛,似是已然綻裂。
陳寂借此良機,接連又是幾劍揮出,數(shù)道劍痕疏疏落落,卻仿佛刻在人心中一般。羅剎天更顯不耐,一刀劈過,這一刀仍是精準異常,玉恒等人接下時便已吃力,冼紅陽擔憂杜春,替她擋去一半攻勢,只覺胸中一悶,情知已受了內傷。
陳寂并不幫三人抵擋,自顧自使著雪月江山劍,殷紅火焰中仿佛一夜落雪,漫天劍痕慢慢交織成一道劍網(wǎng),在羅剎天未曾留意時,已將他包圍其中。
這道劍網(wǎng),平心而論并不能使羅剎天受傷,卻使這名刀客心浮氣躁,便如看到屋梁上的蜘蛛網(wǎng),縱然曉得并不會對自己有何損害,卻無論如何就是看其不順眼。他低喝一聲,雙手握刀,又劈出一刀,這一刀的氣勢足可橫斷山岳,玉恒悶哼一聲,腰側已多了一道傷口。
陳寂卻在這時一劍疾向羅剎天刺去。羅剎天本就看他不順眼至極,眼見他居然主動攻來,反手一刀便砍了過去。
這一刀,莫說是陳寂,就算是關山雪在此也未必能夠抵擋。然而就在這時,一道冷浸如月光般的指風已襲中羅剎天的后腰。
那是顧從容,他一直未曾出手,等待的便是這個機會。羅剎天那一刀未曾完全劈下來,終是緩緩垂落。然而酷烈刀風已將陳寂的白衣由頸至腹分成兩半,肌膚上更多出一道長長血痕。若顧從容再晚一步,這位人字部指揮,以詭異劍法獨步武林的關山雪心腹,只怕便要開膛破腹死在這里。
陳寂退后一步,也不由倏然自驚。
顧從容這名為“雪闌珊”的指法,果然似乎正是羅剎天的克星,中這一指后,羅剎天非但長刀垂下,身形也隨之滯澀。玉恒焉能放過這等良機,一劍便刺了過去。
這一劍并無任何花巧,卻是勁力十足,速度奇快,已凝聚玉恒一身武功的精華。
眼見寶劍已至羅剎天近前,這等距離,就算是羅剎天也無法出刀反擊。玉恒心中暗喜,就在這時,羅剎天怪眼一瞪,左手一翻,忽地把玉恒寶劍抓在手中,用力一握,劍刃霎時斷為兩截。
玉恒這柄寶劍,之前也曾淬毒在上面,然而羅剎天手掌上竟然連個血口子也沒留下。這人勁力之大,硬功之強,實是駭人聽聞。
他拗斷玉恒寶劍后,反手向顧從容、冼紅陽二人拍去兩掌,掌風中滿是血氣、殺氣,正是他的漫天血。二人避過大半掌力,卻仍被掌風所掃,雙雙栽倒在地,一時間空氣中都彌漫上血的味道。
緊接著羅剎天又向玉恒拍去第三掌,這一掌玉恒如何抵擋得過,整個人如斷線風箏一般,直落到數(shù)丈之外,一口鮮血吐了出來,一時竟是爬也爬不起來。
冼紅陽大驚失色,伸手欲扶,羅剎天大踏步向前,“唰唰”兩刀,分別向他與杜春劈去。冼紅陽一咬牙,不顧玉恒,擋在杜春身前,揚手便是青竹絲中的致命殺招。他自知這未必能抵擋得了羅剎天,只想為杜春擋得多少,便是多少。
幸而在這時,顧從容的雪闌珊指法二度自背后襲來,羅剎天分神抵擋,饒是如此,冼紅陽右臂仍受刀傷,竹棒直落到地上。
剎那間,五行陣中人人身上都已帶傷。眼下別說殺羅剎天,這五個人能否保得性命都是未知之數(shù)。羅剎天已不再管地上這些人,回頭又向顧從容殺去。
顧從容的雪闌珊指法,雖說與羅剎天相克,但他畢竟年紀輕、功力淺,先前又已中了羅剎天的掌風,只是此刻不是你死便是我活,他才沒有退下。
杜春未受新傷,但她傷口迸裂,再戰(zhàn)亦難,眼見不過片刻,顧從容只怕也會喪于羅剎天之手,一咬牙喝道:“陳指揮!”
陳寂向她方向看去,見她目光堅毅,心頭一震,便點了點頭。他看向正在搏殺中的兩人,忽地抖手將手中細劍擲出。
這一劍速度奇快,角度十分刁鉆,目標卻不過是羅剎天的左耳。羅剎天根本不曾在意,只略移了一下頭,那柄細劍便擦著他耳邊過去,只在他左耳上留下了一道血痕。
這換到旁人身上,甚至是一個不會武功的人身上,都不算什么事情,連包扎的必要都沒有。然而陳寂這柄細劍上,是淬了毒的。
他的本意,也并不是要傷羅剎天,而只是為了讓他中毒。
羅剎天只覺左耳一癢,一股熱流順著血液急速奔流下去。他情知中毒,急催內力。顧從容趁此時機,匆忙跳出圈外,也算是逃得一命。
以羅剎天內力之強,逼出這等劇毒也需時間。趁此機會,陳寂從懷中取出一樣物事,向顧從容喝道:“走!”
顧從容眼神一暗,微一點頭,返身竟抄起冼紅陽,向外便走。他的輕功為眾人之冠,縱然帶了一人,速度仍是奇快。冼紅陽不明所以,抬眼卻見到陳寂手中那物事,似是一種火器,腦中忽然“嗡”的一聲,一個最可怕的念頭升騰出來,他嘶聲大叫:“放我下來!”
為何在等待羅剎天時,杜春會去找陳寂交談?為何其后她又會去找顧從容,還要遣走冼紅陽?
他想到了在不理原上初逢云陽衛(wèi),歐陽天也誤以為越贏是羅剎天,要與之同歸于盡用的那枚天女散花。陳寂同是云陽衛(wèi)指揮,歐陽天也有的火器,他也必然會有。歐陽天也想到和羅剎天同歸于盡,陳寂又何嘗想不到?
杜春之所以找到陳寂,正是為了確認這件事。而她找到顧從容,卻是因為當初歐陽天也擲出天女散花后,以顧從容的輕功,尚可帶一個人脫險!早在羅剎天未到時,杜春早已想到了最壞的可能,而她要求顧從容保住的,是自己……
一時之間,冼紅陽心魂俱喪。他想哭,想喊,想大叫“不可”??僧敶藭r分,無論做什么事情都來不及了。他唯一能做的只有閉上雙眼,實無法忍受那美麗女子以如此慘痛的方式喪命于自己面前。
然而意料中的爆炸聲卻并沒有響起。顧從容驚訝地“噫”了一聲,隨后便聞一聲低吼,卻是羅剎天的聲音。
冼紅陽詫異睜開雙眼,只見面前站著一個極熟悉的人影,他一揉眼睛,幾以為自己看錯,隨即大叫出聲:“越大哥!”
那人可不正是越贏,他站在當?shù)?,身形挺拔如山,仍是往昔模樣,只手中拿了一個十分古怪的銀筒。他看著冼紅陽微笑一下,隨即喝道:“還不快走!”
冼紅陽還沒反應過來,越贏補充一句:“羅剎天中了暗器,我們時間不多!”說罷一把背起地上的玉恒,杜春與陳寂也跟在他身后,幾人匆匆離開了火場。
羅剎天似乎是真受了傷,竟然并沒有追過來。
越贏打頭,似乎對這一帶地形很是了解,帶著眾人七拐八繞,走了良久,繞到了山下的一個山谷處。再往里走,一片斷崖下竟然有個很隱蔽的山洞,那山洞十分遼闊,洞口處插著兩根火把。
越贏晃火折子點燃火把,冼紅陽朝里面看過去,不由吃了一驚。只見里面有石床、石桌、石椅,布置得好像一個住家模樣,再細一看,那石桌上甚至還刻了花紋。他看向越贏:“越大哥,你、你弄的?”
越贏“哈”的一聲笑了出來,卻道:“先治傷?!?/p>
這些人里,玉恒直接被羅剎天拍上一掌,傷勢最重,他卻不用旁人治傷,道:“我的內力與眾不同,況且我中的也是內傷,待我自行調整便好?!庇謴膽阎腥〕鲈S多傷藥,交予杜春。自己服了幾枚藥丸,自去一旁打坐。
杜春便拿起傷藥,為其余幾人一一醫(yī)治。待到冼紅陽時,他猶豫著道:“杜門主,你自己的傷口可還好?”
杜春看他一眼,笑道:“不礙事,先處理了你再說?!边€是先為冼紅陽包扎后,才拿了傷藥向山洞深處走去,欲尋個地方自己包扎。
過了一會兒,杜春從里面走出,面上神色頗有驚異,道:“越大哥,我在里面看到了青衣教的印記,這里……”
“這里,大概是楊斷琴最后居住之地?!痹节A嘆了口氣。他掃一眼洞中諸人,見大多已然無礙,此刻均在調息,便道,“阿春,你有興趣,不妨和我進來一看。”
冼紅陽忙站起身:“我也去!”
十幾年前,大西南中青衣教名噪一時,左右護法尤其聲名赫赫,后來右護法失蹤,左護法鐵箏客楊斷琴一入大夢沼澤,便再也沒有回來,青衣教這才風流云散。然而若按越贏說法,莫非楊斷琴還曾在這洞中住過?
冼紅陽是個好奇心最重的人,忙拿了支火把跟了進來。只見山洞深處更為廣闊,卻并沒有外面那些家具什物,石壁上可見劍痕,仿佛一個天然的練武場。
楊斷琴以鐵箏為兵器,箏中又藏劍。這些劍痕若說是他留下,亦有可能。越贏將火把舉高一些,道:“你們看這里。”
冼紅陽見那塊石壁上,有人以清淺劍痕刻了幾句詩上去,道是:“欲織相思花寄遠,終日相思卻相怨。但聞北斗聲回環(huán),不見長河水清淺?!彪m不過是寶劍所刻,但那字跡卻飄逸秀美。再往另一邊看,也刻了兩句詩:“衣帶無情有寬窄,春煙自碧秋霜白?!?/p>
這石壁上,除卻劍痕,零零散散都是這些詩句。更有一處詩句后落款五字,便是“眉山楊斷琴”。
“這是怎么回事?”冼紅陽極是詫異。
越贏嘆道:“我看這里的物事,打造并非一夕之功??磥?,楊斷琴在赴大夢沼澤前,曾在這里住過一段時間??墒呛髞?,他終于還是去了大夢沼澤,自此再無音信?!?/p>
當年的楊斷琴在江湖上大有聲名,他相貌俊美,擅彈箏、精詩文,一手行草極是飄逸。這樣的一個出色人物,孤身一人住在這不理原的荒涼山洞里,舞劍、刻詩,而終于入大夢沼澤身死,真是令人唏噓。
冼紅陽不禁問道:“他為何要去大夢沼澤?”
越贏淡然道:“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他去之前,甚至留下了所有兵器。”
冼紅陽又是一驚:“什么?”
越贏一指一個角落:“你看那里?!?/p>
原來在那角落里有一具暗沉沉的鐵箏,那鐵箏顏色幾要融入黑暗中,因此冼紅陽先前沒有發(fā)現(xiàn)。他走近細看,卻見箏弦已斷,而鐵箏上亦是銹跡斑斑,早不復當日模樣。
越贏道:“他不但留下了自己的鐵箏,還留下了這個?!闭f罷一展手,露出一個形狀古怪的銀筒。
冼紅陽覺這銀筒熟悉,細一想,可不正是初見越贏時,他手里拿的那個東西。這時杜春也走來細看,她輕輕“啊”了一聲:“大哥,這可是絡繹針?”
越贏笑道:“正是?!?/p>
這是江湖中聞名的暗器,傳聞可與唐門的天下箭一較高下。只是做此暗器的大師南息子已去世多年,因此這暗器天下間也只有一件,失傳江湖已久,未想竟落在楊斷琴手中。
越贏慢慢轉著絡繹針,嘆道:“若不是楊斷琴將絡繹針留下,我今日里又怎能傷得羅剎天,救下你們?或者這就是冥冥之中,自有命數(shù)?!?/p>
冼紅陽卻仍在問:“為什么當年楊斷琴會獨自居住于此,留下這些相思的字句,最后又趕去大夢沼澤,還留下他身上的所有兵器……當年他在江湖上,是何等風光聲名??!”
越贏道:“為什么……這我又如何得知,只是我曾聽聞,那一手開創(chuàng)青衣教的教主顧云何,原也是個極美的女子?!?
欲織相思花寄遠,終日相思卻相怨。但聞北斗聲回環(huán),不見長河水清淺……綾扇喚風閶闔天,輕幃翠幕波洄旋。蜀魂寂寞有伴未?幾夜瘴花開木棉。
章十五 變生突然
待到眾人稍作調息后,越贏這才講述起自己這些天的經(jīng)歷。
原來當日在大夢沼澤側畔,那一陣忽然升起的白霧固然令冼紅陽無法折返,卻也令越贏有了逃走的機會。只是在那之前,他左腿已經(jīng)中了羅剎天一刀。
借著大霧遮掩,越贏幾乎是發(fā)揮出了他畢生的輕功潛力。大霧令羅剎天無法追上他,他自己也難辨面前路線。不知跑了多久,他忽覺腳下似有石塊滾落的聲音,若換在平時也不會對他有何影響,但此刻越贏內力幾盡,一條腿又受了傷,竟然就這么掉了下去。
說到這里,越贏自嘲道:“掉下去那一瞬間,我第一個念頭竟然不是驚訝又或害怕,而是好笑,心想我沒羽箭越贏在江湖上這些年,竟然是這么個不光彩的死法,若叫阿莫那小子知道了,必被他笑話一輩子?!?/p>
冼紅陽忙急著問:“那后來呢?”
越贏笑了笑:“后來,我第二個念頭就是,可決不能讓阿莫這么笑我啊?!?/p>
他雖是一時失足,但鎮(zhèn)靜不改,那條未受傷的腿在山崖上用力一蹬,隨即雙臂疾揮,果然被他抓到一棵生長在山崖的小樹。但那棵樹甚是細弱,被他沖力一墜,霎時折斷。雖是如此,速度也已減慢幾分。
越贏趁此機會,雙掌向懸崖上一擊,又爭取來一點時間,被他抓住一根青藤,這青藤雖然結實,可惜生得不長,只到懸崖一半左右距離。但他到底保住了一條命,只是那條受傷的腿在落地時又撞了一下,傷了筋脈,一時行動不易。
他苦笑著看向崖頂,照這個狀況,自己短時間內是沒法上去了。好在不遠處有個極小的水潭,水清見底,水底還有魚蝦,倒是不愁食水。
越贏在這崖底住了幾日,待到腿傷稍有好轉,便拄了根樹枝四處查看。這一看,便被他找到了楊斷琴曾住的山洞,山洞深處非但被他尋到楊斷琴昔日所用鐵箏,更有一筒絡繹針。這江湖失傳許久的暗器不知怎么落到了楊斷琴手里,又被留在山洞中。
越贏收起了這筒暗器,但也足養(yǎng)了一段時日的傷,方才能夠上崖。誰想剛剛上來,就見遠處山頂烈火燎天。他心中詫異,急忙趕去,恰好趕上顧從容欲帶冼紅陽離開,陳寂想要同歸于盡那一幕。他匆忙發(fā)出絡繹針,傷了羅剎天。陳寂見此,也便沒有發(fā)出天女散花。
越贏自己的經(jīng)歷并不復雜,三言兩語便可講完。說完后他笑看杜春和冼紅陽兩人:“你們這些天又是怎樣?”眼看杜春要說話,他卻笑說,“好了阿春你先別說話,我看剛才對敵羅剎天那架勢,你是想做什么?”
他聲音中雖還帶著笑,神色卻已嚴肅起來,杜春情知不對,慢慢地低下頭去,便道:“我先出去看看。”竟就這樣出去了。
越贏看她背影,笑中帶嘆:“算了,等會兒再說?!北銓t陽道,“小冼,還是你說吧?!?/p>
冼紅陽便把這些天經(jīng)歷講述一遍,杜春受傷后在山洞中的事自然被他帶過,只說杜春起初重傷,但天明時脫離危險,言語對玉恒其人十分推崇,對顧從容也頗為感激,而說到杜春最后要顧從容帶自己離開時則十分氣憤。
越贏沒有談論杜春的事情,反而提起了玉恒,他笑道:“阿莫的朋友,總是不錯的。”
冼紅陽也笑了,玉恒的出現(xiàn),實是這些天來在不理原上唯一的一束陽光。
越贏接著又問起了顧從容,這次他問得很詳細,尤其是顧從容指引冼紅陽到天荒山,玉恒見到顧從容時的詫異眼神,以及顧從容講述自己病情等事。冼紅陽雖然不是個心細的人,聽到這里也覺不對。他試探著問道:“越大哥,你……是在懷疑他?”
越贏笑了一笑,反問道:“如果我說,我和阿春在見他第一面時就在懷疑他,你又怎么想呢?”
冼紅陽怔住了,片刻方道:“可是顧小哥這一路上屢次相助我們……”
越贏截斷他道:“你怎知他不是別有用意?”
冼紅陽語塞,半晌,他澀澀地開口:“其實越大哥你說的那些疑點,我也不是沒想過……可是這些時日相處下來,時間雖短,卻也算是生死與共,我不覺得顧小哥是一個惡人……”
越贏看著他的眼睛,問道:“是你不覺得他是一個惡人,還是因為這些時日的相處,你不愿意認為他是一個惡人?”
這句話問得一針見血,未想冼紅陽卻決然道:“是,我是不愿意承認他是一個惡人!越大哥,你笑話我被人一路追殺卻還有這般幼稚想法也罷,可我實在不愿意去懷疑自己身邊的朋友。”
越贏好笑:“你和他才認識幾天,就說他是朋友?也罷,我不過問問你,也并未說顧從容就一定如何?!闭f罷拍拍他肩,笑道,“我去看看阿春?!?/p>
杜春沒在山洞里,她在崖下單獨一個所在,仰首看著天空中的月亮。
越贏走到她身后,語氣中還帶著笑:“我聽小冼說了?!?/p>
杜春不語,也沒有回頭。
越贏笑道:“你啊,下次別這么拼。雖說阿莫那小子也常拼命,但他拼習慣了,拼掉的都是別人的命。你一個女孩子,這樣不好?!?/p>
杜春眼圈上帶了一點紅色,沒有說話。越贏又笑說:“我算是你大哥,自然也要多說你兩句,誠然你脾氣以往就是這樣,但賭氣的事情,最要不得。”
杜春眼圈慢慢紅了,越贏也看向天畔的月亮,道:“阿莫回來,等我說他?!?/p>
杜春終于回頭:“說他也沒用的?!?/p>
越贏笑道:“那也得說,我是他大哥,我不說他,誰說他?!?/p>
這一晚經(jīng)歷頗多,眾人大多疲憊至極,偏冼紅陽不知怎么,又饑腸轆轆。他去那小水潭里撈了幾尾魚出來,點了火慢慢烤著吃。這樣一來誰還睡得著,玉恒第一個站出來,笑道:“這等好事,怎不叫我?”
他先前內傷雖很嚴重,但經(jīng)過一番調整,已可自如行走。冼紅陽勉強笑了笑:“只當玉兄要養(yǎng)傷來著?!?/p>
玉恒一揮手:“再重的傷,總耽擱不了喝酒吃肉。咦,可惜這里無酒?!?
越贏坐在山洞深處,手一揮,丟了個酒壇子出來:“怎的沒有?當年楊斷琴也留下幾壇酒在這里,我只沒喝。”
冼紅陽奇道:“越大哥,你也是好酒的,怎么沒喝?”
越贏笑道:“你當我是阿莫那小子,沒事自己偷喝酒。在我看,酒總要朋友一起喝才有味?!?/p>
冼紅陽笑道:“那越大哥便過來。”
越贏道:“免了。我可不如你們有精力,今晚卻是要好好歇一歇?!?/p>
冼紅陽便繼續(xù)烤魚,嘆道:“可惜沒有佐料。”
玉恒道:“誰說沒有的。”便從身上掏出幾瓶香料。
這一下連杜春都看了過來,道:“除了莫尋歡,玉先生卻是我見過第二個這等時候身上還帶了調料的?!?/p>
玉恒笑道:“所以說是一丘之貉啊?!边@一句話說出,越贏、冼紅陽、杜春幾人都笑了。玉恒又招呼道,“越莊主、杜門主,你們真不過來?”
越贏笑道:“免了,阿春讓她好好歇歇。至于我,這些天吃這些可真是吃夠了。”
玉恒一笑,也不勉強。
陳寂與顧從容并沒有參與到這場談話中,前者礙于身份,后者卻是倚在石壁上,已然睡熟。冼紅陽向他看了一眼,想到越贏適才談話,心里多少有些不安。但看到面前神色開拓的玉恒,心神又安定了許多,一仰頭喝下一大口酒。
這一晚,冼紅陽其實并沒有吃多少東西,反而喝了不少酒。到最后,他已不記得玉恒說了些什么,只頹然醉倒火邊。
午夜里,蒙眬中冼紅陽似乎聽得有人低聲喝道:“你究竟是誰!”聲音既似近前又似遠在天邊,更不辨是何人所講。
他很累,加上酒精的催眠作用,整個人仿佛置身于一個最奇妙而不可思議的夢境中,周遭的一切都看不清楚,腳底軟綿綿的好像踩了棉花,偏偏只有頭上很熱,熱得燙手。
冼紅陽有些緊張,心想:我不會是發(fā)燒了吧?這時生了病可不是鬧著玩的。可那種灼燒的感覺卻越來越嚴重,終于他猛地睜開了眼睛,卻驚見火焰幾乎已經(jīng)要燒到他的頭發(fā)。
他急忙移了下身子,心里好笑。而隨著這一動作,他也覺得自己身體似乎很不靈活,心想這傷中飲酒倒也不好,正想到這里,忽聽前面隱約傳來兵刃交鳴之聲,他一驚,連忙抬頭看去。
卻不是羅剎天。
天上一輪雪白的明月照映,只見不遠處的斷崖下,有兩個人正在打斗。這兩人一人身穿藍衫,手持一把寶劍,正是玉恒;另一個人看身形也十分熟悉,冼紅陽揉了揉眼睛,只當自己看錯。那人卻恰在此時轉過身來,一張臉在月下如工筆描繪,正是顧從容!再看這兩人出手招招狠戾,顯然并非切磋,而是真正的生死相搏。
就在不久之前,這兩人還是攜手對敵的同伴,怎么自己醉了一次酒的時間,他們就動上手了?冼紅陽欲待出聲阻止,一開口才驚覺聲音嘶啞低沉,竟連大聲喊話也不能。欲待起身,卻又發(fā)現(xiàn)自己手足酸軟至極,別說動武,單起身這個動作都不容易。
他不由惶恐,又向周邊看去,卻見越贏、杜春、陳寂幾人都倚在壁上沉沉熟睡。按說這時打斗的聲音也不小,這幾人絕無不清醒的道理,莫非是著了什么人的道?
他越往深想,越覺心頭一片冰涼。臨睡前越贏對他所說關于顧從容的言語再次在他腦中縈繞,他只覺心跳如擂鼓一般,難道、難道……
這時雖然玉恒手中握劍,而顧從容乃是空手,但玉恒所受內傷極是嚴重,只怕支撐不了多久。他又見顧從容所使并非雪闌珊,而是一套輕靈多變的掌法,心中更為懷疑。
玉恒手握長劍,喝道:“你到底是誰,羅剎地還是風陵渡?”冼紅陽一怔,卻聽玉恒又道,“第一次見你時,我便總覺你這張臉有哪里不對……你是為了遮掩什么?你到底是誰?”
顧從容并不回答,只冷笑一聲,出掌愈疾。冼紅陽卻聽清了玉恒所提到的那兩個名字,心頭一驚。
越贏曾與他說過,風陵渡有“千面人魔”之稱,雖然越贏未曾細加解說,但亦可推斷,此人當是善于易容;而不以武功聞名,卻通雜學、善于窺視人心的羅剎地,亦有極大可能有著易容的本領。他又看向顧從容的那張臉,月下真是精致得好像畫中人一般。
那真的是……他自己的臉嗎?
與顧從容相處的一幕幕涌上心頭,心頭冰冷之外,手腳竟也冰冷起來,難道,我又信錯了人……
顧從容出掌愈疾,玉恒似是內傷未愈,喘息聲也重了起來,雖然如此,卻始終勉強支撐。顧從容忽然右掌一翻,從腰間取出一樣十分奇怪的兵器,這兵器好像一柄短槍,卻有兩個頭,槍尖又好似一條小蛇,顯得詭異非常。
冼紅陽從未見過有人用這種兵器,玉恒卻吃了一驚,道:“蛇頭矛,你果然是羅剎地!”
顧從容不發(fā)一言,舉矛便刺,這一招與他的雪闌珊指法相似,起勢與任何槍法都不相同,卻有著一種輕靈優(yōu)雅之意。只是這一招并未使完,他身形忽然一頓。
一支銀白的蜻蜓鏢,正扎在他背心上,霎時血染白衣。
這個變故,就連玉恒也沒想到。冼紅陽連忙看向蜻蜓鏢所來方向,卻見陳寂掙扎著坐起身,手里還握著第二支蜻蜓鏢。
冼紅陽所料沒錯,越贏等人都中了迷藥,但陳寂身為云陽衛(wèi)指揮,曾受過專門的抗藥訓練,因此他最先醒來。而當他清醒時,恰聽到玉恒那一句話,展手便發(fā)出了蜻蜓鏢。
冼紅陽急道:“陳寂!”
陳寂冷冷道:“這等芒刺在背,還不除去,你想留下不成?”
冼紅陽語塞,這時玉恒已然趁機出手,顧從容抵擋已難,眼見玉恒就要一劍劈下。他忽然身形一縱,這一躍恰躍到崖壁上,隨后一起一落,身形如一朵白云冉冉升起,竟然直接從斷崖下面沿著陡峭崖壁躍了上去,也只有他這等輕功,才能做到如此。
玉恒輕功不如他,無法追擊,一氣之下,將手中寶劍一劍擲出。這一劍風聲凌厲,眼見顧從容難以躲過,他卻在間不容發(fā)時向右平移三尺,躲過了這一劍,只是中蜻蜓鏢的傷口處,血漬又擴大了幾分。很快他便到了崖頂,消失在眾人的視線中。
陳寂低頭嘆道:“可惜。”他雖較眾人醒來要早,但勁力亦是未曾全然恢復,因此那一鏢擲出,顧從容卻猶有反擊之力。
章十六 玉笛悠悠
玉恒找出解藥,為越贏等人解了迷藥。好在那迷藥對人身并無太大傷害,冼紅陽與他們講述了自己目睹一切,越贏和杜春都十分驚駭。
玉恒很是沮喪,這個素來爽朗的青年醫(yī)師此刻頗有些沉郁,他道:“其實我第一次見他時,就有所懷疑,只是當時并無任何證據(jù),又見他與小冼一路……”
越贏平靜問道:“玉先生久居不理原,卻也沒見過羅剎地?”
玉恒嘆道:“即使我見過他,我也不知他是羅剎地。”他道,“這羅剎地,為人很是聰明,他發(fā)明出一種易容本領,不是人皮面具,也不是慣常見的易容辦法,而是一種特殊藥物。除非用他自己的解藥洗去,否則入水不濕,全然看不出端倪。我是學醫(yī)之人,初見顧從容時,總覺他那張臉有哪里不對,可也不敢確定?!?/p>
杜春亦通易容術,不由贊了一聲:“這等易容本領,卻是了得。這羅剎地,果是縱橫天的得意弟子。”
玉恒苦笑道:“非也,非也。縱橫天一生是最重武功的,因此這個羅剎地很不得縱橫天的喜愛。所以我雖在不理原上見過縱橫天和羅剎天幾次,這個弟子卻一次也沒有見過。實則我在和他動手時,尚且不能判斷他究竟是風陵渡還是羅剎地,直到他取出那蛇頭矛,方才確定?!?/p>
冼紅陽問道:“這蛇頭矛是……”
玉恒道:“從前有一次我與羅剎天見面時,他曾提到他師弟自己琢磨了一種古怪兵器,叫做‘蛇頭矛。雖然沒有見過,可今夜他一拿出那短槍,我聯(lián)想到這名字,可不正是!”
越贏道:“今晚又是怎樣一個經(jīng)過,玉先生還請說明?!?/p>
玉恒嘆道:“越莊主莫叫什么先生了,直接叫我玉恒就好,唉……”他又嘆了口氣,便將今晚之事一一道出。
原來這一晚玉恒雖與冼紅陽一并飲酒,但他所喝的酒并不算多,又因熬過了困點,過了良久方才有了睡意。就在他即將墜入夢鄉(xiāng)時,忽然感覺到迷藥氣息。
玉恒身為醫(yī)者,自然對這藥物氣息十分敏感,他知道多半是來了敵人,又知自己內傷沉重,不敢輕舉妄動,便悄悄地取出解藥放在口中。偷眼一看,驚見其余眾人都已倒下,只有一個顧從容站在當?shù)?,手里拿著一把匕首,正要向越贏刺下去。
這時玉恒再不能忍,不顧內傷便躍了出來,顧從容也沒料到他竟然出手,二人便戰(zhàn)在一處,只是玉恒傷情實在嚴重,非但不能制敵,若是沒有陳寂那支蜻蜓鏢,只怕現(xiàn)在局面又是兩樣。
玉恒扼腕:“實在可惜,只差一點,就可拿下他或是殺了他!”又道,“陳指揮,你莫見怪,我不過說說。我也清楚,沒你那一支鏢,眼下死的便是我們了?!?/p>
陳寂冷淡點一點頭,沒有開口。
越贏沉吟:“原來顧從容就是羅剎地……”
這樣一來,許多事情便都有了解釋,譬如顧從容為何忽然出現(xiàn)在不理原上,為何竟會熟悉此處地形等事。玉恒又道:“還有一件事,起初我只是懷疑,但眼下一看,卻可以說出來了?!?/p>
越贏問道:“什么事?”
玉恒道:“便是顧從容的病。那日小冼初帶他來我那醫(yī)廬,曾讓我看他的癥候??墒?,我實在什么也沒有診斷出來?!?/p>
“什么?”出聲的卻是杜春。她在顧從容發(fā)病時曾為他把脈,也是一無所獲,雖有所懷疑,但顧從容那時脈搏跳得奇快,體溫亦高,這如何假裝得來?心中想著,也便問了出來。
玉恒苦笑:“他兩次發(fā)病,我都沒有目睹,也就罷了。但杜門主所說這兩件事,人力雖不可達,這不理原上卻有一種藥草,可做到這點。這種藥草只在不理原上生長,杜門主未曾聽聞,也是正常。”
冼紅陽呆若木雞,他實未想到,被他認為的這個朋友,非但身份是假,姓名是假,就連兩人的相逢,竟也是假的!
他心中沮喪,難以言喻,喃喃道:“既如此,他當日為何要救我,又救越大哥……”
玉恒搖頭道:“這我就不得而知了。”
越贏卻道:“玉恒,你與他交手,覺他武功如何?”
玉恒笑道:“我說這話,越莊主要笑我夸口。但我看這羅剎地雖然一套指法與羅剎天相生相克,論到真實武功,卻未必及我,也未必及越莊主。若我身上無傷,并不懼他。”
越贏思索片刻,手指輕輕敲擊石桌,又問:“此人個性如何?”
玉恒答道:“我雖未見過他,但看這幾年不理原上這師徒三人行事,羅剎地因為武功不濟,因此行事力求穩(wěn)妥,要么不出手,出手便是致命殺招?!?/p>
越贏又問:“他與羅剎天師兄弟感情如何?”
玉恒冥思苦想:“這個……縱橫天極重武學,因此十分看重大弟子羅剎天,不喜小弟子,就此判斷,這兩師兄弟未必相合。但就我看羅剎天素日表現(xiàn),對師弟卻也有同門情感?!?/p>
冼紅陽在一邊聽著,越贏的問句他起初還沒明白是什么意思,但聽到后來,又聽得玉恒回答,他已慢慢總結出了答案。
羅剎地,也許正在一直尋找著一個殺他們的機會。相遇也好,救他們也好,都只是為了后來的出手而已。他對羅剎天不大服氣,所以不愿讓自己一行人死在羅剎天手里,但出于同門之誼,卻也不能看著羅剎天死在自己這些人手上。因此第一次見羅剎天時他裝病,第二次也沒有認真出手。
但他又有詫異:“玉兄,縱橫天不是說過不對你出手么?”
玉恒苦笑:“縱橫天是不準弟子對我出手,可這兩個弟子看我不順眼已有許久,眼下縱橫天閉關,正是大好時機,能把我一鍋燴了,當然是更好?!闭f罷長嘆一聲。
這一夜,真是太過漫長。
羅剎天、羅剎地雙雙負傷,但誰又能說這兩人不會再回來?幾人輪流休息,終于等到了天明。冼紅陽自愿守夜,直到天亮才蒙眬睡去。
這一覺也不知睡了多久,睜開眼時只見眼前一片昏暗,他心想:總不成我這一覺睡了一整天?卻聽外面雨聲嘩嘩,原來是不理原上下起了雨,天光昏沉。
他迷茫睜開雙眼,卻見雨水不絕,自洞口滴落,仿佛一道水簾籠罩其上,看不大分明外面的情形。此情此景,令人憑生感傷。
就在這時,忽然一陣清遠笛聲,自雨中遙遙傳來。
這笛聲如江南煙雨,悠遠綿長。卻又自有風韻,仿佛游人在山中漫步,失卻路途,兜來轉去,抬首卻見山間清溪如縷。
冼紅陽只聽得悠然神往,笛聲正在最為美妙時卻戛然而止。他愕然抬首,卻見靠近洞口處,玉恒手持一支竹笛,微笑而立。
他心中郁結隨著笛聲散去大半,不由贊道:“玉兄,你這笛子吹得真好,我從前都不知道?!?/p>
玉恒放下竹笛,笑道:“莫尋歡這人,都沒告訴你?他說我什么了?”
冼紅陽笑起來:“他什么都沒說,就說你欠了我們人情?!?/p>
玉恒佯作頓足捶胸:“誤交損友!”
冼紅陽大笑,一抬眼又見越贏和杜春坐在山洞靠里一點的地方,都看著此處,眼中多了幾分親近神色,杜春的眼中,更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味。他奇道:“越大哥?”
越贏一怔,隨即笑道:“沒什么。唉,莫尋歡平常總彈月琴,可他笛子吹得也好。方才我聽到笛聲,一瞬間還以為這家伙竟然跑來了?!?/p>
冼紅陽便笑道:“玉兄,你這笛子吹得好,可忽然停止,太不地道,再吹幾首吧?!?/p>
玉恒回頭朝越贏方向看了一眼,笑道:“你這人真正得寸進尺!”卻真的橫笛唇邊,吹了起來。
悠遠的笛聲飄逸雨中,良久不散。
大雨下了一日,這般的大雨,眾人固然無法出去,倒也不用擔心羅剎天和羅剎地二度歸來。玉恒慷慨地傾盡身上所有傷藥,口中卻要說:“可憐我辛辛苦苦煉了這幾年的藥??!”
越贏笑道:“的確可憐,我給它們寫個墓志銘吧。”
玉恒大笑出聲。冼紅陽看著兩人互動,一陣恍惚,仿佛是看到當初初逢越贏,見他和莫尋歡兄弟兩人調侃。
笑過一陣,玉恒已改了稱呼,由“越莊主”變?yōu)椤霸酱蟾纭?,他問道:“越大哥,這絡繹針的名氣,過去我也曾聽過,它一出世便傷了羅剎天,更可見其威力。它到底是怎么個模樣?為何這般了得?”
越贏笑一笑,便從袖中取出銀筒,此時眾人細看,見這銀筒不大,外形極為精巧。仔細看去,上面竟還淺淺浮雕了一幅垂釣圖,比起天下無雙的暗器,倒更似一件藝術品。
越贏道:“這絡繹針的了得處有兩件,其一便是其發(fā)射速度奇快無比,所以就連羅剎天也避之不過。其二在其針,它射出的毒針與眾不同,似乎本身就是由一種毒物所制,入血即融?!?/p>
玉恒吃了一驚:“竟有這種毒物?”
越贏點頭:“這也是它不凡之處。譬如說我們通常所用淬毒暗器,固然也能令人中毒,但所攜毒物畢竟較少。遇到那等內功高明,又或可以及時解毒之人,便可輕易把毒藥逼出。但絡繹針自身就是毒藥,想要逼出,可就難得多了?!?/p>
他又道:“話雖如此,我卻也不以為絡繹針真就一定能致羅剎天于死地,不過,拖他個幾天應該還沒什么問題?!?/p>
杜春卻想到一事,道:“大哥,既是如此,那這絡繹針若用完了,威力豈不減少了許多?”
越贏道:“是啊,這筒絡繹針里的毒針應該可以發(fā)射五次,我試驗的時候用了一次,昨夜對敵羅剎天又用了兩次,大概還能用兩次吧?!?/p>
玉恒瞠目:“你單試驗就用了一管針?”
越贏看他一眼:“不試我怎么知道它到底好用不好用?要不是時間不夠,我原還想拆開看看里面的機簧是怎樣設置的呢?!?/p>
眾人心中齊齊念佛,幸好您老沒拆。
玉恒笑道:“能用兩次也夠了,下次若遇到羅剎天,越大哥正可抵上那羅剎地的位置?!?/p>
越贏笑道:“五行陣的事,小冼與我講了,這樣也罷。可是你們幾個的傷,這幾天能恢復嗎?”
這一句話問到關鍵,這幾人里,真是人人帶傷,相較之下,只傷了腿又幾近痊愈的越贏竟然還算輕的。不過其余幾人受的多是外傷,冼紅陽雖也有些內傷,但并不嚴重,有玉恒那些靈丹妙藥在,倒不用多擔心。唯有玉恒直接受了羅剎天一掌,才是足可擔憂的。
玉恒見眾人都看他,忙笑道:“我的傷倒不是很嚴重,方才也與羅剎地打斗來著……”
越贏搖頭道:“你可別和阿莫那小子學逞強,羅剎天的武功,可與羅剎地大不相同?!?/p>
玉恒低了頭:“這個……”他終于道,“尋常打斗,或還可以。真對上羅剎天,我也不敢說會怎樣?!?/p>
越贏“嗯”了一聲,思索一陣,問道:“這不理原上,還有什么特別的地方?”
“特別的地方?”
越贏提示說:“可以設伏之地?!?/p>
玉恒在不理原中居住已久,自然明白越贏這話的意思。既然己方人手有所欠缺,那就需用地利補足。他凝神思量,一時卻也沒想出什么有利的地點。
越贏又問:“五行陣究竟如何,我還沒有見過,玉恒你可否給我講說一二。”
青林莊莊主武學淵博,說不定便會有可以補足的地方。玉恒便先放棄思量地點的念頭,折了根樹枝在地面畫圖,和越贏研究起來,杜春在一旁,偶爾也參與幾句。
冼紅陽對此所知寥寥,看了一會兒便走開了。一抬眼忽見陳寂獨自一人遠遠倚著石壁坐著,既不參與其中,甚至也不看向這個方向。白衣身影,在大雨聲中竟顯得有些孤寂。
不管怎樣,他畢竟是云陽衛(wèi)人字部的指揮,就算有暫時的合作,也終難融入其中。
冼紅陽漫無邊際地想著,隨意向山洞深處走去。
山洞深處就是當日里楊斷琴練劍之所,那架鐵箏還放在地上。他蹲下身撥動一下,弦早斷了,并無聲響。他忽又想到當年都說楊斷琴箏中藏劍,是為一絕,這箏的模樣看上去普通,劍是藏在何處?
他翻過鐵箏找了一遍,果然被他尋到內里有一個長條凹槽,恰可容下一把寶劍,但凹槽卻是空的。
冼紅陽心里奇怪,按說楊斷琴把鐵箏留下,絡繹針也留下,沒道理單不留劍。他四下張望,這時因下雨的緣故,前方地面有一灘積水,而雨水中映出一抹雪亮的影子。
難道這便是那把箏中劍?他四下尋覓,不見端倪。這山洞已至盡頭,他又張望一番,發(fā)現(xiàn)在幽暗角落里,有一道天然形成的縫隙,這縫隙十分之窄,估計也只小孩子能擠進去。
一般人看到這里,也就罷了,偏偏冼紅陽不同,他一來天性好奇,二來又練過縮骨功,把外衣一脫,就這么鉆了進去。
縫隙里面比他想象的還要狹窄,而且不易視物,但既然已經(jīng)走了進來,萬沒退回去的道理。冼紅陽摸索著向前走了好長一段,前方忽然豁然開朗,與此同時,他只覺腳底一滑,竟難控制步伐,直直地滑了下去!
章十七 崖下水潭
“撲通”一聲,冼紅陽掉進了一個極大的水潭里。
他掙扎著從水里探出頭,天上的雨絲還在不斷飄落,這下可好,從頭到腳濕了個徹底。他抹一把臉上的水,抬頭向上看去,不由吃了一驚。
原來此刻他所處之地乃是個極深的山谷,他這一望,覺得自己好像身處在一口深井的井底。不由暗笑:我這狼狽樣,說是青蛙倒也不差。
但他又覺“井口”處似乎有點什么東西,凝神細看,好像一座斷橋,又好像是藤蔓。因下雨的緣故,看不大清晰。他心想算了,先上岸再說。
勉強游到岸邊,冼紅陽四下張望,心想我剛才到底是怎么掉下來的?這谷中四下都是懸崖,連一條出谷的小路也看不見,張望半天,不得要領。
他又抹一把臉上的雨水,繞著水潭走了一圈,這次終于發(fā)現(xiàn),在一處崖上,距離自己頗高的所在有一個山洞,洞口的藤蔓還保持著被人沖擊的狀態(tài)。不用說,這多半就是自己剛才掉下來的地方了。幸而這谷里有個水潭,若不然,冼紅陽從如此高度掉下來,就不摔死也要摔殘。
當務之急,自然是要趕快上去。冼紅陽試圖爬上懸崖,卻發(fā)現(xiàn)不妙,這里的懸崖均是極陡,上面偏又遍生青苔,加上大雨,更加滑溜。冼紅陽空費半天力氣,次次都以摔下告終。
這條路顯然是走不通,他冒著雨,又繞著山谷走了一遍,這山谷委實不大,大部分都被那水潭占據(jù),真真就和一口深井一般,周遭無論什么小路、山洞,通通沒有。唯一的發(fā)現(xiàn)是水潭旁邊有個小泉眼,水上竟然還冒著熱氣。
尋路出去也行不通。冼紅陽又想,這水潭深處谷中必然有一個排水的通道——但是自己這水性稀松平常至極,若是杜春在這里,多半能尋出一條路來,自己卻是不行的。
這可真是糟透了,冼紅陽抱著頭,坐在水邊。自己在山洞里莫名消失,越贏、杜春、玉恒他們可不知有多擔心,又給他們添麻煩了。幸好臨走之前,有把外衣丟在外面,多少總算個線索。
——可就算那是個線索,越贏他們中間,有人會縮骨功嗎?
他暗自發(fā)誓,若自己能夠出來,一定要向幾人誠懇道歉,盡可能地補償,就算越贏他們想揍自己一頓,那也是理所應當至極。
決心下完,冼紅陽一時倒也沒事可做,雨水繼續(xù)揮灑下來,別說他火石等物都在外衣里,就算能點火,這里也沒干柴可燒。他索性把衣服一脫,泡那眼溫泉去了。
頭上冷雨,溫泉水滑,這滋味還當真不錯。冼紅陽也是第一次領略這等感覺,大覺享受,就連身上的傷口,被這暖融融的泉水一泡,也舒服了許多。他心想:要是有壇酒,那就再妙不過了。
酒自然是沒有的,他倒也并不執(zhí)著,身子往石頭上一靠,大聲地唱起歌來。
“春來春去,白頭空自挨?;浠ㄩ_,朱顏容易衰。世事等浮塵,光陰如過客。休慕云臺,功名安在哉……”
反正四下無人,他越唱聲音越大,正唱到高興處,忽然身側一聲巨大聲響,隨后便見水花四溢,濺了他一頭一臉,一個人面無表情地從旁邊水潭里探出頭來,黑發(fā)白衣,正是陳寂。
他吃了一驚,后面那兩句詞順嘴也溜了出來:“清閑兩字錢難買,苦把人拘礙、礙……”
陳寂冷冷看了他一眼,道:“真夠難聽的?!?/p>
無論是誰來這里,越贏、杜春還是玉恒,冼紅陽都不覺如何,可怎的來這里的那個人竟然是陳寂?他呆坐在溫泉里還沒起身,就見陳寂已經(jīng)從水潭里慢慢游了過來。一看他游泳這姿態(tài),冼紅陽就叫不好,這也不是個擅水性的。
陳寂上了岸,冷冷看了溫泉里的冼紅陽一眼,問:“你到這里來做什么?”
冼紅陽便反問:“你來這里是做什么?”
陳寂的表情有些氣惱,估計方才那一下摔得他也很火大,道:“你丟了,所有人都在找你?!?/p>
冼紅陽奇道:“那怎么是你下來?”
陳寂怒道:“因為只有我會縮骨功!你當我愿意!你倒悠哉得很!”
冼紅陽一聽,倒也有些歉疚:“這……倒不是,我實在沒找到出去的辦法,陳指揮你找找看?”
陳寂哼了一聲,這時他自然也看清了這深谷里的情形,眉頭不由一皺,不再管冼紅陽,自去探索道路。
他花費的時間可比冼紅陽要長上不少,可是再怎么找,也沒尋出路來。論到輕功,他雖比冼紅陽好些,但若說登上那懸崖,卻也不能。氣惱之余,只得回來。
見陳寂無功而返,冼紅陽吁了口氣,招呼道:“你也沒找到路?算了,進來一起泡溫泉吧。”
若換成旁人說這句話,陳寂定要以為他是出言諷刺,可冼紅陽說這句話時,卻好像只是單純地陳述一件事情,然后率直地說出一個邀請。
陳寂猶豫了一下,沒有動。冼紅陽又說:“你想想,現(xiàn)在也出不去,就算越大哥他們找到咱們,那也不是一時半會的事兒。這里下著雨又沒法生火,你身上還有傷,再不泡泡,非大病一場不可?!?/p>
這也是實情。陳寂又猶豫了一下,只脫下鞋子,也進了泉眼。
這泉眼不大,兩個人同時進來,距離可就近得很了。冼紅陽心中感慨,放在從前,再怎么樣,也想不到自己竟會與一位云陽衛(wèi)指揮這般相處。
他與陳寂二人,是不折不扣的官兵捉強盜,陳寂由江北追他到了江南,又從江南追到了不理原。錦江上鐵鎖橫江迫得冼紅陽跳水,一路追殺到破廟杜春誘敵,再到后來人字部入玉京城,云將軍廟冼紅陽陸君明對五大指揮,一幕幕,一樁樁,都是生死相對。話雖如此,在云陽衛(wèi)一干人等中,也只有陳寂,冼紅陽對他有幾分好感敬意。
這不單是因為在江北時,陳寂給他們留下一天時間,也因為云陽衛(wèi)一干指揮中,也只有陳寂是真正在乎部下,更為了他們之死,甘愿與敵人聯(lián)手復仇。
此刻陳寂與他對面而坐,身上那件人字部的白衣在溫熱的水中漂蕩,一些血痕慢慢地漂入水中,又散發(fā)無蹤,但陳寂的氣色卻好了些,不似方才的慘白,表情也慢慢放松下來。
溫泉的熱氣氤氳著二人的面容。這樣近看,冼紅陽發(fā)現(xiàn),陳寂的年紀并不大,眉眼生得也很清俊,只看他現(xiàn)在模樣,絕難想象他竟是云陽衛(wèi)中的一位出眾高手。冼紅陽忍不住就問:“陳寂,我看你這個人,其實也還不差,怎么就投到關山雪手下去了?”
這問題他脫口而出,原也沒想陳寂能夠回答,然而陳寂卻真的開口答道:“關頭領對我,有知遇之恩。”
冼紅陽笑道:“你是說他要你做指揮?我看以你的劍法,就算不入云陽衛(wèi),在江湖上也必能揚名立萬。”
陳寂搖了搖頭:“并非如此。”說完他沉默了一會兒,不知是否是這溫泉拉近了二人的距離,他續(xù)道,“你不知道,我雖然是中原人,卻是在東瀛長大?!?/p>
陳寂的雪月江山劍本就是出自東瀛雪心堂,但冼紅陽實在沒想到他竟是在東瀛長大,上下打量了他幾眼:“不像啊?!?/p>
陳寂“哈”的一聲笑了出來,身子更加放松了一點,似在追憶往事:“我在三歲時,家鄉(xiāng)發(fā)生了一場瘟疫,父母雙雙過世。恰好那一年,父親一位東瀛好友渡海前來拜訪,便把我?guī)Щ亓藮|瀛,又收我為弟子,傳授我雪心堂劍法。
“不過那時雪心堂也沒什么人了……師父在我十八歲那年病逝,臨終前對我說,你是中原人,不該遠離故土。我便遵從師父遺言,乘船歸來。那時我連中原話都說不大好,江湖規(guī)矩更是半分不懂。武功上除了一個雪月江山劍,拳腳功夫都是后來學的……江北洛水畔,杜門主針對我這一點令我中伏,她眼力實在不錯?!?/p>
他平平靜靜敘述當初之事,神色清淡,并沒有多少悲傷不滿之態(tài)。
“就在這時,我遇見了關頭領,他把我?guī)朐脐栃l(wèi)中,親自指點。如今的指揮陳寂,你以為是誰的緣故?”
冼紅陽一時語塞,半晌才道:“你要是沒有這門劍法,他還能對你如此?我看他最初對你就是存了利用之心?!?/p>
陳寂卻反問:“就算真如你說的那般,又如何呢?我只知道,若無當日的關頭領,便無今日之陳寂,這一結果,是無論如何也無法改變,我又何必追究當日原因?”
冼紅陽一時沒法辯駁,賭氣道:“你這是助紂為虐!關山雪那混蛋……”話音未落,一柄閃著寒光的細劍已經(jīng)架在了他頸上。
陳寂身上原有兩柄劍,一柄細劍在對敵羅剎天時擲了出去,另一柄則藏在腰帶里,他下水時并未除衣,一怒之下便拔了出來。
冼紅陽卻是赤條條來去無牽掛,別說兵器,手邊連個石塊都沒有。他也犯了倔勁兒,怒道:“有本事你就殺了我!這一路來,你們不就是想殺我么!”
陳寂怒瞪著他,過了半晌,卻終是把劍收了回去,冷冷道:“莫說我曾答應過杜門主,就你現(xiàn)在這樣,殺你也是勝之不武。”
說罷他從水里站起身,徑直向岸邊走去。
冼紅陽默然不語,他在溫泉里泡了太久,也站起身,胡亂穿了衣服,跟在陳寂身后,欲待尋個避雨的地方。
陳寂走了幾步,忽又轉過頭,似是氣憤未消:“我若在你面前大罵莫尋歡,你又怎樣?”
他這句話出口,冼紅陽倒有了些愧疚意思,設身處地想一想,便道:“也罷,以后我不在你面前說關山雪的不是?!庇粥洁斓?,“泡個溫泉也帶劍,也不怕生銹。”
陳寂聽得分明,倒差點笑出來。
雨已小了許多,但依舊淅淅瀝瀝下個不住,兩人好容易在崖下找了個勉強可以避雨的地方。在溫泉里泡了良久,現(xiàn)在倒不算冷,但衣服都是濕的,再過一段時間,也是麻煩。
冼紅陽東張西望一番,但這般的大雨之下,任什么草木都被澆得濕透。一低頭卻見陳寂凝神看著旁邊的一塊石頭,仿佛那是世界上最珍貴的寶物。
冼紅陽奇道:“石頭有什么好看的?”抬眼一瞭,卻見那石頭的縫隙里有一種黑色的液體正慢慢滲出,看著極其熟悉。
兩人對視一眼,不由異口同聲道:“石油!”
那正是玉恒前番用來燒屋的奇妙液體,因其產于石中,故而玉恒這般命名。沒想這里也有,兩人都見識過這種燃料,知其即使浮在水上,亦能燃燒,不由都興奮起來。
陳寂身上有著云陽七巧堂制作的火折子,沾水不濕,終于,兩人生起了一堆火,火苗雖小,也足以慰藉。
天色慢慢暗了下來,看來這一晚,兩人是不得不在此度過了。
圍著小小的火苗,二人慢慢烘著衣裳。陳寂生性沉默,冼紅陽卻不同,要他不說話,可比什么都難。他嘀咕道:“你們云陽衛(wèi)可真是閑,從北到南一路抓我,搞這么大場面出來,也不知累不累。”其實他也知道,云陽衛(wèi)出手不單為他,更有《冰山錄》的關系在內。但若不這么說說,就像不舒服似的。
陳寂冷笑道:“誰讓你殺了太子?”
冼紅陽怒道:“你們每個人都說我殺了太子。太子和我有什么關系,我平白無故地殺他作甚!”
陳寂看他一眼:“之前,旁人總說你殺太子,背后是有種種圖謀,可這一路追下來,這一點,我倒不信?!?/p>
冼紅陽喜道:“正是!”
卻聽陳寂又道:“你這個人,搞什么陰謀詭計,是不成的。但若說一時沖動就出手殺人,我看你很有可能。”
冼紅陽怒道:“殺了人我還把自己暗器留在當?shù)?,我是傻子不成??/p>
陳寂譏諷道:“在山洞里好端端坐著你還能掉到這種地方,還有什么事情你做不出來?”
冼紅陽被他堵得說不出話來,氣道:“我拿我性命擔保,我沒殺太子!”
陳寂道:“你的命不過寄在這里,早晚是我們云陽衛(wèi)的,擔保有什么用?”
冼紅陽怒道:“那我用我所有朋友擔保,我真沒殺過太子,你信不信!”
這一句話說出口,火堆之畔,霎時沉默了。
這一路行來,冼紅陽對友人之珍重,作為敵人的陳寂只怕比什么人都了解。而這一句誓言之重,陳寂也比什么人都明白。
他沉默了半晌,終于道:“你的事,除卻物證,尚有太子啟蒙恩師言文禮夫子為人證?!?/p>
冼紅陽氣道:“言文禮都死了,要是沒蹊蹺,他怎么會這么快死!”
這一點,其實就連陳寂心中也有過懷疑,但他此刻沒有說出,斟酌了言辭,緩緩道:“其實,還有一位人證……”
“還有一位人證?”冼紅陽不解,這件事他卻從來沒有聽說過。
陳寂道:“這位人證的證詞,重要不在言夫子之下,只是他希望我們保密,因此從未向外張揚?!?/p>
冼紅陽愈發(fā)疑惑:“這是為何?”
陳寂看了他一眼,表情中多少帶了些悲憫的味道:“你竟一點都不知道?作證你殺太子的,是你一位極好的朋友。”
冼紅陽呆住了。陳寂看著他的表情,終于又補充了一句:“我聽說,你和他的關系,至今仍是不錯?!?/p>
冼紅陽呆呆的,還是一句話說不出來,陳寂卻不再說,而是轉眼看向外面,眼神中忽然有驚喜之色:“快看!”
在他們對面的崖上,有一條繩子垂了下來。
章十八 熒光點點
越贏幾人到來的速度,比冼紅陽想象的要快了很多,這卻是要歸功于玉恒。他們所處的深谷距離起先的山洞并不遠,玉恒畢竟在此生活日久,對地形熟悉,陳寂良久未曾出來后,他便帶著越贏、杜春尋找,到底找到了這里。
之后幾人剝樹皮為繩,垂到深谷中,冼紅陽和陳寂便沿著這長繩爬了上來。
待到冼紅陽上來時,真是羞愧難當。杜春的臉色極不好看,越贏長嘆一聲,到底也沒說什么。
冼紅陽趕快追上來道歉,態(tài)度極其誠懇,言辭十分懇切。越贏便問他:“你到這里來做什么?”
冼紅陽吞吞吐吐地把自己找劍的事說了一遍。越贏又嘆口氣,說:“走吧?!?/p>
冼紅陽只好跟在后面,玉恒看他精神不好,低聲笑道:“沒事,今天換莫尋歡那家伙在這里,說不定也干得出來。再說,誰能想到你走的那條通道是那個樣子?”
冼紅陽也奇怪:“可不是,我還不知道怎么回事,一下子就滑下去了?!?/p>
玉恒道:“這里的山洞中多有斷層,因為潮濕的緣故,山洞中又生長了許多青苔。你大概是踩到了青苔上,加上那里的斷層忽然傾斜,自然就……咦!”
他看向旁邊,腳步也停了下來,冼紅陽不明所以,隨之看去,原來那深谷上有一座鐵索橋,只是年深日久,另一端已經(jīng)斷裂,橋身晃悠悠地垂落下去。冼紅陽想到自己剛掉下來時從谷底向上看,隱約見到上面有什么東西,原來就是這座斷橋。
玉恒蹲下身,用力拽了一拽,橋身還算結實,撐起兩三個人的體重當無問題。他也不起身,若有所思。
越贏見他不動,也便過來,只看他神情便已知其意,道:“你考慮在此設伏?”
玉恒一笑:“是啊?!?/p>
冼紅陽道:“這谷底有水潭,就算羅剎天掉下去,也摔不死的?!?/p>
玉恒思量著:“谷底情形如何,不是說難以爬上來么?”
冼紅陽失笑:“你是說困他在這里一輩子?我看下面有水有魚,還有溫泉,倒是養(yǎng)老的好所在。”
陳寂卻很煞風景地插口道:“這四側懸崖奇陡,以我輕功,固然登不上去,但羅剎天內功奇高,說不定會是例外。
玉恒嘆了口氣,便起身隨著眾人一起回去了。
回到起先的山洞中,經(jīng)過這許多時間的折騰,眾人都是累得很了,在山洞里生了幾堆火,各自睡倒。
這里面偏又有個例外,便是冼紅陽。他翻來覆去烙煎餅一樣烙了很久,仍是半點睡意也沒有,最后睡在他身邊的玉恒忍不住了,低聲道:“小冼?”
冼紅陽忙道:“對不住……”可終是嘆了口氣。
他兩人歇息的地方,是山洞中較為偏僻的一角,不至影響他人。因此玉恒便問道:“你莫非是有什么心事?”
冼紅陽又嘆了口氣,終于開口道:“玉兄,你說若是有一個交好的朋友,卻背叛了你,應當如何?”
玉恒沉默一下,隨即笑道:“小冼,你也未免太多愁善感,你當顧從容是個朋友,其實他接近你們不過是別有用心。你們之間并未存在真正的友誼,又何必在意呢?!?/p>
冼紅陽搖搖頭:“不是顧從容……”其實顧從容的事情也夠讓他郁悶,“據(jù)說,是和我關系極好的一位友人?!?/p>
玉恒失笑:“不是莫尋歡?”口氣中帶了些玩笑意思。
冼紅陽道:“自然不是!”
玉恒見他惱怒,也便認真道:“那究竟是何人?”
冼紅陽道:“是我十分信任的一個朋友,卻背叛了我,我也不知他是誰……”
玉恒慢慢問道:“你怎會不知他究竟是何人?“
冼紅陽悶悶道:“據(jù)說,我當日遭通緝,便是有一位朋友作證是我殺人。”
玉恒笑了,雖是躺在地上,卻也伸手拍了拍他的肩:“算了,小冼,你不必在乎。”
冼紅陽愕然:“我怎么能不在乎?”
玉恒道:“我雖不知你那個朋友是誰,但,若他是個不值得相交的人,那你便不必計較他的背叛,只把他看成尋常人一般對待便可;若是他是個值得相交的人……”
冼紅陽忙問:“若是值得相交的人又如何?”
玉恒道:“若是值得相交的人,那必然你也有錯?!?/p>
冼紅陽一怔,卻聽玉恒道:“小冼,咱們雖然相識不久,可我交淺言深地說上一句,你這人雖是個很不錯的朋友,卻也著實有許多讓人頭疼的地方?!?/p>
冼紅陽不由垂首,玉恒這句話,說的真是半點錯誤也沒有。誰知玉恒又道:“話雖如此,但背叛你那人,錯誤必定更大。因為無論你的個性有何缺陷,你的朋友可以棄你不顧,卻決不是背叛你的理由!”
他斬釘截鐵地說完這一句話,又云淡風輕地笑了一笑:“你看,犯錯更大的是你的朋友,又不是你,你計較什么?”
這一番話,雖不能讓冼紅陽全然釋懷,卻也令他心緒放松了許多,他不由由衷道:“玉兄,多謝你?!?
玉恒笑道:“客氣客氣,若是莫尋歡那家伙在此,他也說得出這番話,我只是代他說出罷了?!?/p>
冼紅陽也是一笑,初逢玉恒時尚不覺得,但相交日久,便覺此人性格,與莫尋歡實在有許多的共通之處,令人樂于親近。
次日整整一天,都是極其平靜。越贏與玉恒討論了幾處五行陣可以修改的細節(jié),其余人等便休息養(yǎng)傷。然而這種平靜,并不讓人感覺到心神安寧,反而如暴風雨前悶熱的天空,壓抑之中,總有一種仿佛有什么事情即將發(fā)生的感覺。
到臨近傍晚,越贏終于和玉恒敲定了五行陣的所有地方。他經(jīng)過冼紅陽時,順手扔了個包裹給他。
冼紅陽詫異接過,打開一看,竟是一把鋒銳閃亮的無鞘寶劍。這把劍的劍柄極簡單,仿佛就只是兩塊鐵片夾住一般,但劍鋒卻極銳利,如一泓秋水,奪人雙目。
“這是……”
“楊斷琴鐵箏中的那把劍?!痹节A嘆口氣,“這把劍明明是藏在山洞頂,真不知你怎么想的,偏要到那條縫隙里去找。小冼啊小冼,你要知道人魯莽一點沒關系,樂意闖禍也沒關系,甚至沒事拿自己的命去賭也沒關系,可要是笨,那就大大的不妥了?!?/p>
越贏從未對他說過這等重話,冼紅陽只窘得滿臉通紅。越贏又看他兩眼,嘆道:“還好,你笨的時候也不算太多?!?/p>
冼紅陽訥訥地站在當場,不過越贏的這幾句話也確有效用,后來日子,冼紅陽確實少犯這類不是。
雖然越贏將無鞘寶劍給了冼紅陽,但冼紅陽并不使劍,越贏與杜春也不用這類兵器,陳寂雖然用劍,但他的劍是一種特別的細劍,并不適宜。最后這柄劍便給了玉恒,玉恒笑言:“倒是我占了便宜?!?/p>
冼紅陽只道:“應該的?!?/p>
他二人并肩坐在洞口,黃昏將至,天空呈現(xiàn)出一種奇異的藍紫色,宛若夢幻。冼紅陽不由感嘆:“在不理原上的這些天,有時我真覺得自己好像在夢里一樣,連這里的名字,都讓人有種不確定感,天荒山、大夢沼澤、縹緲花……”
玉恒點了點頭,“是啊,只是在這里住慣了,倒也習慣了這里的一切。從前的生活,我竟是忘得差不多了?!?/p>
冼紅陽便問:“玉兄你是哪里人氏?”
玉恒看著他笑了笑:“不記得了?!?/p>
這居住于不理原上的神秘醫(yī)師,在這一刻,給冼紅陽留下極深刻的浪子印象,若閉上眼,他竟覺得自己身邊坐著的人,是那個江北相逢,杯水相交的好友,莫尋歡。
而當時的冼紅陽并不知道,這也是他與玉恒之間,最后一次這般單獨交談。
晚上,眾人一起動手準備晚飯,就連陳寂也在一起幫忙。旁邊那個小小的水塘里不但有魚,還有蝦子,他撈了一大捧,放到鍋子里煮,不一會兒,蝦子的身體變紅,看起來頗引人食欲。
冼紅陽過來幫忙,一眼卻看到陳寂的手,那雙手正是一個劍客應有的模樣,指骨修長,食中二指處帶著薄繭,可也有一樣奇怪,陳寂的指甲是一種淡淡的藍紫色。前日里他與陳寂同處溫泉中,還未見如此。
他忍不住問:“陳寂,你的指甲是怎么回事?”
陳寂低頭一看,也吃了一驚。
這時玉恒也走了過來,他看到陳寂指甲,臉色霎變:“陳指揮,請你坐下,脫去上衣?!?/p>
他聲音很是嚴肅,陳寂知他是這不理原上的知名醫(yī)者,便依言坐下,除去上衣,眾人不由都吃了一驚,只見陳寂上身密布著許多藍紫色斑點,甚是可怖。
陳寂自己也未料到,驚道:“怎會如此?”
玉恒皺緊眉頭,問道:“陳指揮,這些斑點可是今日才出現(xiàn)的?”
陳寂答道:“正是?!?/p>
玉恒又問:“你可有其他感覺?”
陳寂凝神運氣,之后便搖了搖頭:“沒有,氣息運轉無礙,也沒有其他感覺?!?/p>
大家一聽,都松了口氣。誰想玉恒眉頭皺得更緊,問道:“你自從上這不理原上,可有吃這里的什么東西?”
陳寂思量道:“野兔、這里的魚蝦……還吃過一種蘑菇?!?/p>
玉恒忙問:“可是棕色上帶白色斑點的?”
陳寂答道:“是。”又道,“這種蘑菇,我在中原時也吃過?!?/p>
玉恒頓足:“這不理原上的東西豈是好吃的!那種蘑菇叫做‘七日仙,吃了下去,前幾日都沒感覺,到第六日身上便會出現(xiàn)這等藍紫色斑點,指甲也有變色,等到第七日,你可就真的成仙了!”這里的成仙自不是說成仙得道,而是畢命之意。
冼紅陽忙問道:“可有解藥?”
玉恒板著臉道:“有,煉一顆至少得半月?!辟t陽臉色不由一變,玉恒看著好笑,“陳指揮都沒說什么,你怎么這樣?”便道,“雖則如此,我那醫(yī)廬里,是有現(xiàn)成的解藥的?!?/p>
只有一晚的時間,而現(xiàn)在回去,會不會遇上羅剎天又或羅剎地?陳寂沉靜了聲音,道:“玉先生,你告知我那解藥的模樣,我自去取?!?/p>
玉恒猶豫著,不知該如何答話,就在這時,一個沉穩(wěn)帶笑的聲音自身后傳來:“我們一同去。”想了想,他又補充一句,“吃完飯再說。”
正是越贏。
越贏這個舉動,固然是有著有難同當?shù)膫b士氣概,其實亦有出自現(xiàn)實的考慮。陳寂對不理原并不熟悉,放他一人前往,太易出現(xiàn)意外。而幾人一路前往,就算真遇上羅剎天,也可以五行陣與之對抗。更何況羅剎天與羅剎地此刻一個中毒一個受傷,撞上的機會也并不那么大。
靜夜中,一行人悄悄行走。天上的月亮皎白如鏡,觀之令人心動。
越贏在前面帶路,幾人走得很快,沒有人開口,就連冼紅陽也沒有多說什么。
這一路上萬分小心,但周遭卻是一片平靜,沒有羅剎天,沒有羅剎地,也沒有他們之前曾見過的劍牙虎。
就在他們即將到達醫(yī)廬時,半空中忽然飛來一片螢火蟲,綠色的光芒閃閃爍爍。自來螢火蟲多是星星點點散布,這些螢火蟲卻是連成一片,仿佛一朵綠云。冼紅陽一路不曾開口,這時也忍不住道:“好美的景致!”
玉恒笑道:“哦,是么。說起來這種螢火蟲也只有不理原上方有,外面是看不到的。你可知它們?yōu)楹我墼谝黄???
冼紅陽道:“不知?!?/p>
玉恒笑著,有意拉長了聲音:“因為它們……是吃肉的啊,人肉也吃?!?/p>
剛說完這句話,這群螢火蟲恰好就向眾人飛了過來,冼紅陽大吃一驚,慌忙拔出竹棒,擋在杜春前面。玉恒大笑:“莫慌,我話還沒說完,它們只吃死物的肉,咱們幾個,顯然還是活人?!?/p>
那些螢火蟲仿佛聽懂了他的話一般,在眾人身畔繞了個圈子,又飛去了遠方。
醫(yī)廬里,燈火昏暗,十分平靜。
在玉恒等人離開醫(yī)廬時,玉恒將那對啞仆夫婦留了下來,但也對他們說:“若有危險,就即刻離開?!边@時見這般情形,玉恒不由皺一皺眉頭。
他極是小心地在外圍巡視一番,內里寂寂無聲,并沒有異樣。他這才放下心來,來到右側的藥室里,打開門,只見里面架子上一排排藥物仍是當初離去時模樣。
玉恒在藥室里走了一圈,從一個架子上找出一個瓷瓶,丟到陳寂懷里:“三粒,你現(xiàn)在就吃吧。”
陳寂依言,取出三粒藥丸嚼碎咽下。玉恒又在架子上翻了一遍,拿出七八瓶藥物收好,口中笑道:“你們還有什么需要的藥?自己拿,別客氣。”
冼紅陽與越贏都很有興趣,唯有杜春盯著窗外,神色有些不對。
冼紅陽率先發(fā)現(xiàn):“杜門主,怎么了?”
杜春皺了眉頭:“也并非什么大事,只是我方才看到那些螢火蟲,似乎朝著后院飛去了?!?/p>
玉恒動作頓時停住了。
藥廬后有一個小小的院落,種了一些藥草,透過格子窗可以看到,那群螢火蟲便聚集在那里,星星點點全是綠色的火焰。
它們開懷大嚼,吃的是地上還新鮮的兩具尸體。
那兩具尸體正是啞仆夫婦,他們的頭顱被人一刀斬斷。
一陣幽冷的風從門外傳來,仿佛自地獄席卷而來的殺氣遮蔽了整個藥廬,一個高大的黑色身影無聲無息地出現(xiàn)在門口,手里的長刀上還滴著鮮血,擋住了所有人的出路。
章十九 縹緲奇花
在越贏等人直面羅剎天的這一時分,葉云生在不理原上,巧遇了黎門長老黎玉與其侄黎文周。
在不理原上的奇妙相逢,著實令人驚喜。黎玉有心詢問冼紅陽的狀況,但他不曉得風陵渡此人身份為何,猶疑一下,未曾出口。
風陵渡卻笑吟吟地走上前來,向黎玉道:“觀閣下衣著暗器,實在不凡,都說蜀中唐門暗器無雙,可我看閣下身手,較之唐門更多一層正大光明之意。不知閣下怎樣稱呼?”
這一句捧得極妙,唐門、黎門素來爭鋒,更有仇怨。黎玉便笑道:“過獎了,在下黎玉,海南黎門出身。這是我侄子黎文周?!?/p>
風陵渡驚道:“海南黎玉?我聽聞黎門中有一位長老,年紀極輕,暗器本領卻是眾長老之冠,竟然便是閣下?失禮失禮!”又道,“這位黎公子劍法出眾,真是英雄出少年??!”
黎玉笑道:“好說好說,卻不知先生您尊姓大名?”
風陵渡笑道:“莫叫先生了,我也不是外人。在下風陵渡,乃是葉賢弟的義兄?!?/p>
黎玉不由“哦”了一聲,黎門與丹陽城距離更近,他自然聽聞過風陵渡的名氣。不由暗想:原來是他!又暗自詫異,飛雪劍的義兄?在江南時怎沒聽他提過?
風陵渡復又問道:“方才我聽聞,黎長老也是打算去大夢沼澤采縹緲花的?巧得很,我們也是同樣目的,不如一路同行?”
黎玉怔了一怔:“你們也是為了縹緲花?飛雪劍,是你要?”
葉云生只得答道:“我不過是陪同前往?!?/p>
黎玉“哦”了一聲,隨即便很爽快地道:“聽聞大夢沼澤危機重重,能夠一路同行自然再好不過了。”就此答應下來。
幾人在樹下休息了一晚,次日便一同來到大夢沼澤。
乍見這等美景,黎玉、黎文周、葉云生等人都甚是驚訝。黎玉贊嘆一番之后,笑道:“美是真美,可我看也必然不簡單。風頭領,你既居西南,又提議來此,對大夢沼澤必有所知,不如你來帶我們進去?”
風陵渡笑道:“黎長老說得直率,本也該由我?guī)贰!闭f是這么說,他卻沒有即刻就走,而是先尋樹枝藤蔓扎了一個極小的筏子,大約只能容下一人。他續(xù)道,“入大夢沼澤,起先一段都是水路。但道路狹窄,因此需靠這種筏子進入?!?/p>
黎玉點頭道:“好。”
擅暗器之人多半手巧,黎玉會同黎文周,很快便扎好了筏子,連葉云生的份兒也一并準備好。四人折了幾根大樹枝充做船槳,由風陵渡打頭,慢慢地向里面劃去。
四下里碧草如織,只有中間空出一條狹窄水道,水面一清如鏡,陽光照在上面,泛出點點金光。那水看著很是清淺,下面有些地方布滿細沙,有些地方則又滿是紅綠色的藻類。因那水實在是太過透明,筏子與那些紅綠藻類之間就好似沒有障礙、觸手可及一般。
真是太美,連葉云生都看得怔了一下。黎文周年紀最輕,不由出起神來,甚至想伸手摸一摸那清澈至極的水面。只是他剛升起這念頭,就見一條龐大的扁平黑影,飛快無比地自他們筏子下游過,瞬間消失在遠處的綠草下。
黎文周瞬間毛骨悚然,那黑影比他們的筏子也小不了多少,風陵渡也看到了那黑影,笑道:“不必怕。那是黑水鬼,看著雖兇,卻只吃腐尸。你站在筏子上,它不會動你。”
黎文周霎時惡心起來,扭頭不愿再看。換成平時,黎玉多半便會訓他幾句,然而此刻,這位脾氣不好的年輕長老卻保持著沉默。
葉云生想到忘川口處那一對鬼頭叉,便問道:“聽說這大夢沼澤里有一種鬼頭叉,極是厲害,但卻只有一對,可是真么?”
風陵渡笑道:“葉賢弟你也知道?不錯,所以等下我們到前面水道,須得萬分注意,這一對怪物和黑水鬼不同,專吃活物的?!?/p>
葉云生長出一口氣:“那就不必擔心?!北惆淹谟鲭U之事說了一遍。
風陵渡聽得詫異:“鬼頭叉竟被運到了那里?”
葉云生道:“不錯,這會是何人所為?”
風陵渡笑道:“天下之大,能人異士為數(shù)不少,有很多我亦不識。我個人所知,能做到這一點的,倒是有三個。”
黎玉在一旁聽得有趣,笑問道:“是哪三個?”
風陵渡道:“第一個,自然就是這不理原上的縱橫天,闕縱橫。不過他雖有這個能力,卻未必會去做。以他的個性,多半是直接奔去殺人,不會這般大費周章?!?/p>
黎玉是聽過縱橫天的名號的,笑道:“若說是他,這個自然。第二個呢?”
風陵渡道:“第二個,便是縱橫天的弟子羅剎地?!?/p>
葉云生聽莫尋歡講過縱橫天兩大弟子之事,奇道:“為何不是羅剎天?”
風陵渡笑道:“把鬼頭叉運過來,可不單純是武功高就可以。羅剎天武功雖強,卻不通雜學,因此他是做不到的?!?/p>
葉云生點了點頭,又問道:“第三個呢?”
風陵渡卻沒有即刻答話,過了一會兒,方看著水面慢慢笑道:“第三個,是我啊?!?/p>
其余三人都吃了一驚,風陵渡卻岔開話題,指著水面笑道:“你們看這個?!?/p>
眾人循他手指看去,只見水下一群五彩繽紛的小魚,在水中暢游好似彩虹一般,很是美妙。風陵渡道:“這種魚也很危險?!?/p>
旁人都不解,就在這時,一條黑水鬼飛快地游了過來,那群小魚似蜜蜂看到了花蜜,一擁而上,全盤附在那黑水鬼身上。黑水鬼閃電一般的動作霎時緩慢下來,欲待擺脫,卻全然不能,未及片刻,身上竟有小半露出骨架。它逐漸沉入水底,躺在那些紅綠藻類之間。
五彩魚越聚越多,葉云生不忍再看,移開雙眼,卻聽風陵渡平平靜靜道:“所以,千萬莫要掉入水中。”
這片水道花費時間并不很長,時隔未久,他們便看到了陸地。
其實也不算是真正的陸地,打眼一看就是一片泥濘,誰也不知什么地方真正可以落腳。這片泥濘上還處處可見顏色詭異的瘴霧,觀之便令人心生不喜。地面上,又時時可見一種暗綠色的小草,生得仿佛人的毛發(fā)一般,上面點綴著星星點點的白色小花。
葉云生想起風陵渡之前所言,問道:“這便是惑草?”
風陵渡道:“正是!待到夜晚,這種草散發(fā)出毒氣,大羅金仙也躲不過。”他的臉上露出一種近似悲憫的神情,續(xù)道,“因此咱們必須在天黑之前離開。那些瘴霧,也很是危險?!庇谑欠至藥酌端幫杞o眾人,“含著,莫要咽下。這是防瘴霧的?!?/p>
黎玉接了藥丸謝過一聲,問道:“我聽聞這大夢沼澤下面生有磁石,因此指南針在這里也用不得?”
風陵渡贊道:“黎長老果然了得。不錯,但用不得指南針不算大事,辨認方向還有其他辦法。這下面因有磁石,若帶了兵器進去,人便要被吸引著墜入沼澤底部,任你再高的武功,也沒用處?!?/p>
黎玉“啊”了一聲:“那我們的兵器暗器?”
風陵渡斬釘截鐵道:“留下!”
黎玉卻笑起來:“幸好我也不是全無準備?!彼g佩了一大一小兩個腰囊,便把大的那個取下,小的留了下來。見風陵渡和葉云生都在看他,笑笑一拍余下腰囊,“星芒針。”
星芒針是一種十分細小的暗器,因為實在太小,通常是銅鉛合鑄,以加重重量。風陵渡了然一笑,珍重地把丹朱軟劍也解了下來。他將幾個筏子固定在一起拴好,然后把腰囊、軟劍都放在上面。
葉云生與黎文周也都解下佩劍,固定之后,風陵渡將腰間的文殊師利劍遞給葉云生:“賢弟用這把。師利劍青銅為刃,黃金為柄,沒關系的。”他笑著拍拍葉云生的肩,“葉賢弟,靠你了啊?!?/p>
濕地這一段路程,真正是艱苦到了極點。只看葉云生何等武功,竟也一身泥濘,便可見一斑。四人走了約一個時辰,忽然一陣白霧升起。風陵渡不敢輕舉妄動,率先停下。
過了良久,白霧散盡,除卻暫時遮蔽視線外,倒也沒什么要緊。風陵渡放下心來,正要繼續(xù)前行,一眼掃到前方景致,當即怔住。
后面三人不解,隨他眼光看去,黎玉先是一怔,他見前方有一片空地,寸草不生,唯有中心似生長了些東西。
這濕地上,惑草處處可見,又有許多不知名的植物隨處生長。只有那一片空地空得奇怪,別說草,連蟲子也不見一個。仿佛任何生命到了那里先要退避三舍。他心里嘀咕,難道真有這么巧?再一看風陵渡,卻見那人一張平素表情清淡的面容極是激動,卻又努力壓抑。
他不由問道:“風頭領,這是……”
“縹緲花。”
風陵渡的聲音在打顫,他整個人都似乎陷入一種夢游般的狀態(tài):“十二年了,終于……”
他忽然住了口,又恢復到以往那種從容不迫的態(tài)度:“是的,這正是縹緲花。大夢沼澤上的濕地隨水流而變,因此經(jīng)常發(fā)生變化。今天這塊地在這里,明天就可能換到其他地方。縹緲花十年一開,因為惑草的原因,找尋時間只能在白日。我本以為時間不夠,沒想到這次如此順利就找到了它,可見黎長老與葉賢弟都是我的貴人。好,好極了!”說到最后,他到底還是難抑激動之情。
葉云生卻想到了黑煞蜂,手指暗暗握緊師利劍的劍柄。
幾人慢慢來到近前,離近再看,只見那塊空地上的顏色都與尋常不同,土地呈紫紅顏色,鮮艷得詭異。再看空間中央生了一種五色奇花,五朵花蕾,五種顏色,個個都有拳頭大小。那奇花下面生了少許綠草,襯得那花蕾更加嬌美。
黎玉暗想:縹緲花果然名不虛傳!只是這花似乎尚未開放,也不知能不能用?便問風陵渡:“這果然就是縹緲花?”
風陵渡笑道:“可不正是!”
黎玉又問:“可能采么?”
風陵渡笑道:“自然可采?!?/p>
黎玉心頭喜悅,雖想動手,但又恐周遭會有其他毒物,極小心地上前,又四下觀察,但一切均無異樣。但他還是不放心,便向葉云生借了師利劍的劍鞘,又對黎文周道:“站到我身后去!”隨即才運了內力,一劍鞘揮出。
這一劍鞘挾帶風聲,內力到處,距離最近的一朵藍色花蕾應聲而折,平平落到劍鞘上。黎玉暗自心喜,未想就在這時,那朵藍色花蕾忽然打開,而其余四朵花蕾也一并張開,一群黑色的蜂子倏地從中飛了出來!
那正是當年生死門所創(chuàng),奇毒無比的黑煞蜂!
風陵渡斷喝一聲:“葉賢弟,出劍!”葉云生一早便做好準備,盡管花中出蜂之事出人意料,但葉云生何許人也,他清喝一聲,一層灰白色劍光已然漫染師利劍劍身。眾人只覺一陣寒意侵體,一場飛雪,霎時漫天。
正是“快雪時晴”。
西南道上那一場悟劍,失了個白小川,多了個義兄,可也確實令他的劍技更上一層。飛雪落地,黑點隨之紛紛撒落,那許多只黑煞蜂,竟無一只漏網(wǎng)。
風陵渡贊道:“好劍法!”也剛說到這里,忽然一點黑芒,朝著葉云生便直沖過來!
這點黑芒比先前之黑煞蜂要大上一倍,原來竟是這些黑煞蜂的蜂王,它先前未曾出現(xiàn),卻在葉云生收劍之后倏地躥出。這若換成個武林高手,都有乘人之危的嫌疑,但不可否認的是也極其管用。葉云生前招已盡,后招未出,正是空隙。
就在這時,又一點細小光芒,追趕著那蜂王飛了過來。
這點光芒實在太過幼細,若不是太陽下有些反光,看清都不容易,那蜂王卻似十分懼怕,半空中驟然轉了個方向。誰想那點光芒也隨之一轉,蜂王只得再避。誰想前方竟有一排如是光芒,向它而來。慌忙間它向下一閃,卻恰好撞上了前番細芒。
兩者相撞,蜂王身體竟被炸得粉碎。黎玉冷哼一聲,那些細小光芒,正是他的星芒針。
他伸手正要拾起地上的五色奇花,卻見風陵渡并不管那些,而是將花下的少許細草全盤采下。黎玉心里一動,抬頭一看,只見那細草上竟生了一個個小小綠色花苞。因同是綠色又太過細小,故而先前無人注意得到。他心念轉動,叫道:“風陵渡,把縹緲花留下!”
那五色奇花,原來不過是收納黑煞蜂的容器,真正的縹緲花,竟是生在下面的那些細草!
風陵渡笑吟吟轉過頭:“黎長老好眼力。”
黎玉氣得要命:“留下縹緲花!”
風陵渡小心翼翼地把縹緲花全部收入腰間,方道:“黎長老,我且問你,你要縹緲花,所為何事?”
黎玉似乎被噎了一下,沒有開口。風陵渡慢條斯理地又道:“黎長老,這縹緲花,有兩種用途?!?/p>
他說到兩種用途時,黎玉又吃了一驚,卻聽風陵渡道:“世間知道這縹緲花之人,本就不多。那極少數(shù)聽聞過此花名字的,也算是難得的見識廣博之輩。這些人所知的,乃是縹緲花服后,可使內力大增。”
他說到這里時,只見黎玉面上陰晴不定,他笑一笑,續(xù)道:“但只有寥寥幾人知道,這縹緲花,乃是一種解藥?!彼粗栌裥Φ?,“我是為了這個目的而來,但我決不信,黎長老也是同樣?!?/p>
黎玉一時語塞,原來黎門掌門練功走火,風癱在床,在江南時莫尋歡曾送黎玉一枚靈芝,可解風癱的癥候。但縱然黎掌門病好,內力也要全廢。恰在此時,江南出了何晴若這一件事,黎玉清楚得很,這件事出來,總要有個擔責任的人,掌門不會動他,卻未必饒得了素來就看不順眼的黎文周。黎玉聽聞縹緲花可使內力大增,又知這奇花十年一開,今年恰逢花期。因此他一力去大夢沼澤求取縹緲花,也是為了黎文周少受責備的緣故。
但黎玉的個性,那是寧可罵人,也不肯說上一句好聽的話。他求取縹緲花的目的連黎文周都不知道,中間又涉及到何晴若,怎能對風陵渡說出?只聽風陵渡嘆道:“可惜,這縹緲花雖可大大提升內力,卻又有一個極大缺陷,那便是服用縹緲花之人,從此便會神志失常,終身無法恢復?!?/p>
黎玉罵道:“風陵渡,你少在這胡說八道!”
風陵渡也不生氣,悠悠道:“我這番話若有半點不對,只叫我當即天打雷劈。”
黎玉只冷笑,也不答話。風陵渡忽地縱身出去,在空中一個轉折,歸來時,手中已多了一只水老鼠,他摘了一朵縹緲花塞入那老鼠口中。忽然間,老鼠猛地躥了出去,力氣之大,竟連風陵渡一時也沒掌握住。隨即它瘋了一樣四處亂躥,最后眼看著面前一塊石頭,一頭撞死。
黎玉呆在當場,忽然大怒。
“風陵渡,你是什么居心!你一早便知我們取縹緲花全無用處,卻仍要騙我們進來,分明是存了利用之心。飛雪劍何等正派的一個人,怎么有你這等小人做義兄!”
這是連葉云生也一路罵進去了,偏偏葉云生半分也沒法辯解。風陵渡卻也不怒,慢悠悠道:“我不告知黎長老,原因有二。其一,沒見到縹緲花之前,縱我這般說了,黎長老便能信么?”
這話說的倒也沒錯,黎玉心想,若是之前風陵渡這般說,就算他是葉云生義兄,自己也未必相信。誰想風陵渡第二句便是:“其二嘛,我早聽說過黎長老暗器本領天下第一,心想雖有葉賢弟護航,可再多一層保障,也是不錯。果不其然,黎長老就幫了大忙不是?”
他不等黎玉開罵,神色一正:“既如此,我決不能虧待了黎長老?!彼焓秩〕鲆黄康に帲斑@里是二十枚雪參丸,緩緩服下,雖不能令人內力即刻飆升,卻也可幫助人慢慢恢復,便贈予黎長老。”他笑笑地看著葉云生,“葉賢弟,也多謝你的幫忙,縹緲花已然找到,我便助你去尋冼紅陽吧!”
章二十 生死一搏
被風陵渡提到的冼紅陽,在葉云生入大夢沼澤的前一夜,遭遇了人生中的最大危機。
任誰也沒想到,羅剎天竟在那時出現(xiàn)。那絕代高手面色慘白,目光卻亮得驚人。他在幾人身上看了一遍,忽然舉起長刀,一刀便向玉恒身上砍去!
這一刀沒什么章法,只是內力十足,速度奇快,也虧得玉恒在他出現(xiàn)之前便有準備,縱身后躍,這一刀劈到地上,入地數(shù)尺,刀風所及,后面的藥柜竟被一劈兩半,藥草、藥丸散了一地。
羅剎天拾起長刀,瞪著玉恒,眼睛里全是血絲,目眥盡裂,又是一刀狠狠劈下。這一刀與前番相似,章法是全然沒有的,只是力大而又速度奇快,玉恒腳沒沾地,奮力又是一躲。
這對于玉恒而言極是驚險,冼紅陽上前欲救,越贏、杜春對視一眼,雙雙搶上,卻是一個長鞭疾出卷向羅剎天雙腳,一個一按機簧,一叢絡繹針倏地射出!
羅剎天此刻章法大亂,身后皆是空門,可不正是大好時機!
絡繹針先至,這一針幾是必中之勢,未想羅剎天倏然背刀身后,一叢絡繹針全被彈開。他先前舉動,眾人都以為此人受絡繹針之毒,神志喪失更為厲害。沒想他這一舉動,竟然又盡復高手風范。
杜春那一鞭已卷至羅剎天雙足上,卻如螞蟻撼大樹,分毫動彈不得。她心頭一震,不待羅剎天反擊,自己先收回長鞭,這才逃過羅剎天的反擊。
羅剎天倒也沒怎么理他們,他目光爍爍盯著玉恒,第三刀如影隨形劈下。
玉恒此刻已然接近墻壁,躲避更難。眼見羅剎天這一刀聲威赫赫,縱是有冼紅陽在一旁,反擊也是不能。他把牙一咬,身子陡然上沖,屋頂被他沖出一個大洞,頭上身上滿是木屑草屑,這才避開羅剎天的第三刀。
就在他沖出屋頂?shù)囊粍x那,聽到越贏沉穩(wěn)的聲音:“到院中來,布陣!”
越贏天生有一種領袖風范,縱然在最危急之時,他的聲音亦是令人安心。這樣人,雖不是那等天生富于煽動性的帶頭者,卻是最擅長處理這等危難的大哥。就連冼紅陽、杜春等人聽了他的話,心中霎時都安定幾分。
在玉恒四人來到院中前,有一個人,已然先來到了院中。
那是陳寂。
他沒有跟著冼紅陽去助玉恒,也沒有如越贏與杜春一般趁機出手。他借著這個機會,率先來到院中,盡管時間很短。他還是做了三件事。
他一腳踢碎院中的烈酒壇子,晃燃火折子點了一把火。隨后他從懷中取出一只骨哨,連吹數(shù)聲,骨哨聲音低沉,傳得不遠,卻刺耳聒噪如刮鍋底一般。最后他取出一包藥粉,在所有人都來到院中后,猛地伸手一揚,白色粉末霎時彌漫四周,無人幸免。
陳寂出身云陽衛(wèi),他會的不僅僅是武功,更有審訊犯人的本事。云陽衛(wèi)是皇家侍衛(wèi),審訊犯人時亦會遇到一些不同尋常的人物,對待這些人,可決不能把他們打得血肉模糊,而是要摧毀他們的精神,使其招供。
而羅剎天一進來時,陳寂便已看出,他的神志較之上次大大不如,而之后對玉恒全無章法的出手,更是證明了這一點。
既如此,那便索性全盤摧毀他的意志!
火光噪音,皆能使處于這種神態(tài)的犯人進一步崩潰。而那包藥,卻是方才陳寂離開前在玉恒的藥柜中順手撈到的。這種藥在云陽衛(wèi)中慣常使用,用在正常人身上,頂多讓他們精神興奮上一天,但用到那等精神即將崩潰的犯人身上,卻是壓垮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
羅剎天步入院落,便遭到這接二連三的刺激。他忽地仰頭長嘯一聲,聲音已不甚像一個人,而更像一只獸,再看他臉上,鼻子耳朵里都有血流了出來。
冼紅陽一個激靈,忽然想到那一日雨夜,被羅剎天一刀劈下頭顱的劍牙虎。
玉恒、陳寂等人卻心中歡喜,知曉羅剎天多半是絡繹針之毒未曾全部逼出,又擅動真氣,此刻他精神即將全盤崩潰,只怕肉體上也支撐不了多久。誰曾想他們方想到這里,羅剎天忽然再度握緊長刀,一刀劈了下來。這一刀之精力,甚至更勝往昔。
越贏清楚得很,此時羅剎天已不會收力了。他再喝一聲:“他支撐不了多久,布陣!”
五行陣對羅剎天,這一場生死相搏,再度開啟。
羅剎天共劈出十三刀,越贏等五人也接下了十三刀。到此時,羅剎天已不大懂得防守回護,但勁力不知是不是回光返照的緣故,竟然更超以往。十三刀下來,他身中玉恒兩劍、越贏一掌,杜春的匕首也在他腿上留下一道傷痕。但與此同時,陳寂被他刀風所帶,擊碎左腕腕骨;越贏受他一掌,內傷極是沉重;杜春的傷口再度迸裂,血流不止;冼紅陽身上連中兩道刀傷,他自己都奇怪怎么沒有倒下。
雖然只有十三刀,但這十三刀,無疑是在場諸人,這一生最艱苦的一場惡戰(zhàn),或者說,這一生最可怕的一場噩夢。
后來莫尋歡在一次酒后,曾問越贏:“大哥,當時你們和羅剎天,到底是怎么打的?”
越贏只淡淡一笑:“你怎么不去問小冼他們?”
莫尋歡道:“小冼說,他當時嚇得厲害,也不知怎么就熬過來了,事后回憶,全是一片空白?!?/p>
越贏不由失笑:“這真是小冼說出的話?!?/p>
莫尋歡又道:“九妹那邊,她只說不愿回憶,我自不好問她。其實我也知大哥當時必然不易,不過總還是想問個分明?!?/p>
越贏嘆了口氣,喝了一口酒,慢慢道:“阿莫?!?/p>
“嗯?”
“你知道嗎,若說這一生,也有我不愿再想起來的打斗,那便是那一次了……”
十三刀后,越贏心知肚明,照此下去,在羅剎天自己毒發(fā)崩潰之前,眾人必要先被他砍死。他絕非拘泥之人。喝了一聲:“逃!”
這等把一個逃字說得光明正大的本事,莫尋歡做出那是毫不稀奇,未想這位青林莊主也做得出來。
天荒山與不理原上其他地方不同,山高而林密,大有可以躲藏之處。加上此刻忽地烏云蔽月,羅剎天又失卻旁日大半敏銳,這些人,竟也整整逃了一個晚上。
這一晚,冼紅陽再度感受到了未遇莫尋歡之前,那種叫天不應,叫地不靈的逃亡感覺。一更的時候他想,熬到二更就結束了;到二更時他想,到三更天羅剎天一定會倒下;到了三更時他已經(jīng)不想其他,只一心盼著天亮。
天亮之后,那荒原上的兇神會如同冰山遇日一般消逝嗎?
他不知道,或者說,他只能相信如此。
天終于亮了,東方泛出了魚肚白,荒原上出現(xiàn)了隱約的光亮。這一夜奔波,冼紅陽竟不知自己究竟到了何處。他茫然抬眼,只見面前竟是壁立千仞的懸崖,一端上有一座索橋,卻因年久失修斷裂,看上去極為熟悉。
他忽然想起,這不正是他與陳寂先后墜入的那深谷?又回頭看去,只見在身后不遠處,一個畢生難忘的噩夢身影正遙遙其后。
他怎么還不死!
羅剎天未曾崩潰,而冼紅陽已然幾乎崩潰。一夜未眠,神經(jīng)緊張,加上陳寂那等促使人興奮的藥物,他覺得自己的腦子嗡嗡作響,羅剎天在他眼中已不是一個人,而是一個怪物,一個生長于這不理原上的怪物!與那劍牙虎、巨蟒、奇異的大夢沼澤一般,都不是世間該有的東西。
還要反抗嗎?反抗有用嗎?我現(xiàn)在……還能反抗嗎?
他忽然就再提不起手中的竹棒,恍惚看著下面的深谷,他知道,這谷底有著深潭,就算自己跳下去,也未必會死。
那就跳下去吧!下面有魚有水,自己不會餓死,就算一輩子上不來……
一道金色的陽光忽然照到他的臉上,他伸手欲遮,卻驚覺在對面天空,一輪紅日冉冉升起,光芒恩澤大地。周遭一切,無論是石頭、樹木、斷崖、索橋,還是自己又或其他人,身后都籠了一層金紅的光芒。
陽光照耀一切,而世間一切在陽光下均是平等,無論自己在江北、江南,還是不理原,沐浴的都是一般的陽光。
若我真的跳下深谷,那我這一生,就再沒有上來沐浴這陽光的資格了。
他對自己這般說,終于再度握緊了手中竹棒。
就在這時,耳畔忽然傳來急迫聲音:“冼幫主,順著橋蕩過去!”
那是杜春的聲音,他忽然明白過來,抓住這鐵索橋蕩過去才是求生的辦法,再一回頭,羅剎天離得更近,而杜春就在他身側,他忽然猛地把杜春一推:“你先走!”隨即補上一句,“你不走,我立刻死在這里!”
這話已近似無賴,然而他的態(tài)度與神情之認真,卻分明表示這并不是一個笑話。
杜春怔了一怔,像是第一次認識冼紅陽一般。隨即她一把抓住鐵索橋,用力一蕩,待到鐵索臨近對面,身形一飄已落到地面上。
就在這時,羅剎天已經(jīng)趕到,他的五官里全都是血,仿佛下一刻就要倒下,然而困獸猶斗,臨終一搏,卻最是駭人。越贏、玉恒、陳寂三人合力與他對了一招,越贏喝道:“小冼,過去!”隨即道,“你先過去,我有辦法救所有人!”
冼紅陽就算不信別人,他信越贏。他終是抓住鐵索橋,渡了過去。
第三個過去的是玉恒,他來到對面時大口喘著氣,整個人幾乎癱倒在地上。
到這時,只余下越贏與陳寂兩人,越贏一掌勉強撥開羅剎天來襲,轉頭向陳寂道:“陳指揮,你過去。”
陳寂萬沒想到越贏竟會讓自己先走,他清楚得很,自己是這五人中唯一的外人,就算被強留下斷后也是正常,未想越贏竟然說出這樣一句話,心頭不由觸動不已,但面上不顯,只點一點頭,一把抓住了鐵索橋。
他的力氣也即將用盡,幸好這鐵索橋并不甚長,咬著牙即將到達對岸時,羅剎天忽然大吼一聲,一抖手將手中長刀擲了出去。
他到底是強弩之末,刀雖擲出,準頭卻歪了,刀鋒未及,刀柄卻撞到陳寂抓著鐵索的右手上,陳寂清晰地聽到了“咔嚓”一聲,他的右手腕骨隨之折斷。
先前拼斗中,陳寂的左手已經(jīng)折斷,右手抓住鐵索亦是勉力支撐,這樣一來,他手一松,身子霎時墜落下去。
卻也只有一瞬,他只覺腰間一緊,下墜之勢霎時止住,一條銀色長鞭已卷住他腰間,杜春咬著牙,用盡全身氣力向上一帶,陳寂只覺身上一輕,被長鞭卷到崖上。
杜春再支撐不住,一口血直噴出來,虛軟無力地倒在地上。
陳寂回到崖上時,看到的就是這一幕,他心中又愧又驚:“杜門主!”兩步搶上前去,不顧手傷,扶住了她。
杜春是冼紅陽心中最為掛念之人,然而此刻冼紅陽掛念的,卻不是杜春,而是越贏。
對岸,只余下越贏一人了。
他心中驚惶,難道越贏竟然一心斷后,如上次一般?上次驚悔心情,他卻不愿再經(jīng)歷一次,杜春雖倒,卻無生命危險。他一咬牙,抓住鐵索橋,竟又蕩了回去!
越贏真的是一意斷后么?當然不是。他尚有一樣依靠,那就是絡繹針。
絡繹針還有最后一次的發(fā)射機會,在藥廬院中,眾人打斗太過激烈,越贏實在沒有時間射出;而夜里逃亡時,周遭漆黑,眾人移動又快,他并沒有把握一次擊中。
他已經(jīng)喪失了一次機會,決不能再喪失最后一次。而鐵索橋畔正是最好的時機。羅剎天已不復先前勇悍,否則方才己方幾人也不能與他對峙。
待到羅剎天擲出長刀時,越贏瞄準羅剎天,射出了最后一筒絡繹針,正中羅剎天前胸。越贏微微一笑,收起針筒,伸手抄住了鐵索橋。
這時冼紅陽恰好也蕩了過來,越贏眉頭一皺,好在也不礙大局,只是這鐵索橋上加了一個人的重量,未免就比先前蕩得慢了一些。方至中央,越贏忽覺身后一陣劇痛,五臟六腑似乎都移了個兒,一張口,鮮血直涌出來,霎時人事不省。
那是羅剎天惱怒之下,擊出的最后一掌。他此時氣力已盡,又兼相隔已遠,否則越贏中這一掌,必死無疑。
冼紅陽大驚失色:“越大哥,越大哥!”
鐵索橋失卻越贏扶持之力,霎時垂了下去,冼紅陽一手緊抱著越贏,自然也沒能力再蕩過去。兩人懸在半空中,此時玉恒、杜春、陳寂三人皆已重傷,無力相助,羅剎天雖然瀕死,卻仍站在當?shù)?。冼紅陽心頭急如火燒,卻著實沒有辦法。
就在這時,一支長羽箭,忽地破空而來。
這支羽箭比平常的羽箭長了一倍有余,箭身雕刻極為精美,就連箭頭上也雕刻了一條小蛇,纏繞其上。這一支箭,正穿到鐵索橋上,勁道奇大,竟將鐵索帶得飛了起來,冼紅陽借此機會,攬住越贏,一躍回到岸邊,真是乍死還生。
第二支箭緊接而來,這支箭朝向的卻是羅剎天,一箭正中后心。奇大無比的勁力挾帶著羅剎天站立不穩(wěn),直直地向深谷跌落下去。
玉恒卻在這時疾步站起,拔出楊斷琴那柄箏中劍,朝著羅剎天擲去,這一劍正中羅剎天前胸,穿心而過。
幾乎是與此同時,陳寂勉力從懷中取出天女散花,他知曉下面乃是水潭,深恐羅剎天逃脫,用力擲下。
爆炸聲音,自隨著羅剎天尸體的墜落,連綿不絕地從下面?zhèn)鱽?。這名武功堪稱前無古人,只怕后面也再無來者的絕代刀客,就這樣死無全尸,葬身于深谷之下。
章二十一 人心難測
直到這時,冼紅陽才想到,那救了他與越贏性命,又射死羅剎天的兩箭,究竟是何人射出?他抬頭向對面看去。只見對面遠方一棵大樹上立著一個年輕人,那人一襲白衣,面貌精致得仿佛工筆描繪一般。他手中拿著一把大弓,那弓極是精細,漆成朱紅顏色,而那年輕人身后還背著一個箭筒,里面卻只余下一支羽箭。
“射日弓,精衛(wèi)箭?”冼紅陽大吃一驚,那是名聞江湖的名弓寶箭。但更讓他驚訝的是那個白衣年輕人。
“顧從容?”還是該叫他羅剎地?
他怎么會來這里,怎么竟然殺了他的師兄,又救了自己?冼紅陽想不明白,正要開口招呼,卻見顧從容只是微微一笑,背著射日弓,飄然離去。他輕功奇高,幾個起落,已然消失在冼紅陽視線中。
冼紅陽深吸一口氣,此時他縱然滿腹疑惑,也無力再去深究。
他們勝了,他們終于殺了那個起先以為絕對不會被殺死的超級高手,只是這代價太過慘痛。越贏重傷不省人事,杜春、玉恒已無力再度站起,陳寂雙手折斷,就算是傷勢最輕的冼紅陽,也一身是傷。
但是,冼紅陽相信他們一定都會挺過來,這不僅因為幾人一路由北至南出生入死經(jīng)歷無數(shù)危險,也因為這里還有一位名醫(yī),和無數(shù)曾經(jīng)救治他們的靈丹妙藥。
他掙扎著站起身,來到玉恒身邊:“玉兄、玉兄,你還好?能起身嗎?”
玉恒慢慢睜開眼睛,冼紅陽見他眼中光芒不散,略放下心來,又道:“越大哥和杜門主受了嚴重內傷,我先給他們用什么……”
一個“藥”字沒有說出,他忽然住了口。
并不是冼紅陽不想繼續(xù)說下去,而是他已經(jīng)沒有能力說下去。
玉恒忽然出手,點中了他后頸上的“大椎穴”,他霎時動彈不得,一時間驚得說不出話來。
玉恒慢條斯理地站起身,撣一撣身上的塵土,動作甚至還很優(yōu)雅,全然不是重傷的模樣,然后他轉過身,盯著雙手幾廢的陳寂,一指又點中了這位人字部指揮的穴道。
越贏與杜春早已無力起身,玉恒猶不放心,亦是點了二人的穴道。做完這一切,他才緩緩地吐了一口氣,坐到冼紅陽的對面。
冼紅陽早已目瞪口呆:“玉兄,你這是做什么?怎么還不救大家?”
玉恒有點疲憊地撐著頭:“玉恒是可以救你們。”
“那你還不快救!”
“可是玉恒,已經(jīng)死了?!庇窈阄⑽⒌匦ζ饋恚霸谀愠跻娢业臅r候,他就已經(jīng)死了?!?/p>
冼紅陽徹底怔?。骸澳恪⒛汩_什么玩笑……”
“小冼,你還記不記得咱們初見的時候?!薄坝窈恪钡哪樕蠋е稽c回憶的味道。
冼紅陽便想到:當日里杜春重傷,他循著火光來到藥廬,卻在外面被兩只金毛巨猿襲擊,危急時玉恒出現(xiàn),一劍殺了兩只巨猿,隨后自己帶著杜春回來,在房中見到一具新鮮白骨……
“玉恒”的臉上還帶著淡淡的笑意:“那兩只金毛巨猿原是玉恒所養(yǎng),因此通曉武功,又護主心切。在你到的時候,我剛剛殺了玉恒,那兩只巨猿見你身上有血氣,才會出手襲擊。當時你問我是何人,我看你不識我是誰,便順口說我是玉恒,沒想你便提出莫尋歡之事。那時我們是在院中交談,你若進屋,說不定還能看到玉恒最后一眼,雖然看到的也是尸體……”
他繼續(xù)平淡地道:“后來你一走,我思量著用藥化去玉恒的尸體,誰想小冼你回來得倒也很快。還剩下白骨未曾化盡的時候,你們便趕了過來。不過到底是無礙大局。我的醫(yī)術雖不如玉恒,好在也懂一些,加上玉恒留下許多靈丹妙藥,倒還真瞞過了你們。”
冼紅陽只覺得自己已經(jīng)墜入了一場夢境中,周遭一切都不再真實,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腳踏實地還是身處虛空。他茫然地開口,聲音干澀得不像是自己說出的一般。
他問:“你是誰?”
“玉恒”道:“你一早就聽說過我的名字。你們這一行人,不是也一直在防著我嗎?我是,羅剎地。”
不以武功聞名,善于窺視人心,通曉雜學,縱橫天的第二弟子,羅剎地。
夢境依然存在,冼紅陽覺得自己已經(jīng)無法從這個夢中醒來。他看著羅剎地從懷中拿出一個酒囊,甚至還拿出兩只小小的木杯,在兩人面前各放了一只杯子,杯里斟滿酒。羅剎地拿起一個杯子,然后說:“我們喝一杯酒,說說話吧。”
“說話?”冼紅陽簡直都茫然了。何況他現(xiàn)在被點了穴道,動彈不得,如何喝酒?
羅剎地嘆道:“是啊。小冼,這些年在不理原上,我也沒有什么朋友。我清楚得很,咱們相交的時間雖短,但是你是真正把我當朋友的一個人。再怎么說,等下我還是要殺你,所以趁這個時間,咱們還是趕快說一會兒話。”
冼紅陽心都冷了:“你要說什么?”
羅剎地喝了一杯酒:“你想聽什么?”
冼紅陽問:“你為什么要騙我們?”
“騙你們?”羅剎地搖搖頭,“不,一開始我并沒有想到去騙你們,小冼,是你找上門我才想到了可以利用你們的。我的目的,是要殺羅剎天?!?/p>
冼紅陽覺得自己簡直無法理解這個人的思維:“你和羅剎天,不是師兄弟嗎?”
羅剎地笑了,這個笑,完全沒有他平日的爽朗可親,冷漠得仿佛木偶一樣:“不,小冼,我想殺他,想了很久。”
他說:“一直以來,師父的眼里就只有羅剎天,從未有我。羅剎天雜學不如我,聰明不如我,處事不如我,但只因他武功天賦高,師父便把他看得比天還重。單看我二人的名字便可看出,他是天,我是地。我二人在師父心中地位,就猶如這天地之差。”
說到這里,他的聲音逐漸憤慨,他給自己倒了一杯酒,一口喝下。
“師父有許多絕世的武學,教給我的只有寥寥幾種,對羅剎天倒是傾囊以授。我求師父教我功夫,師父卻說,你學不會。來到不理原上的外人都要被殺掉,若是來了江湖高手,師父從來都是派羅剎天去,說是磨礪他的武學。羅剎天歸來,說自己用何等招數(shù),師父便贊他武藝精湛。待到我,就只配殺那些無用的客商。殺完后,師父半句話都沒有,受夠了,我真的是受夠了!”
他的聲音愈發(fā)暴躁,冼紅陽不由開口:“你的武功,其實……也很不錯。”
這并非安慰之詞,這一路行來,幾番拼殺,羅剎地的武功猶在冼紅陽之上,堪與越贏并肩,實為江湖上的一流高手。
羅剎地看著他,忽然展顏一笑:“謝謝,小冼,你畢竟還是我的朋友。”又問,“你怎么不喝酒?”便把冼紅陽面前的一杯酒倒到塵土里,又將兩只杯子一并滿上。他看向遠方,又陷入了回憶。
“這一次,你們幾個人要來不理原,師父恰好要閉關,便要我和羅剎天相助云陽衛(wèi)——聽說他們的頭兒是師父的師侄。我辛辛苦苦引地下暗河之水入鐘乳石洞,又將大夢沼澤中的一對鬼頭叉運到暗河中。雖未成功,可也阻擋了你們不是。但羅剎天就在一旁大放厥詞,我一怒之下,就在他身上下了縹緲花之毒?!?/p>
冼紅陽驚道:“你不是說他練功走火入魔……”
羅剎地搖頭微笑:“他是練了漫天血的內功,練得很不錯,也很小心,當然不會輕易走火,他之所以變成今天這樣,是我的緣故。
“縹緲花是從師父那里拿來的,當年師父聽聞縹緲花能提升內力,便服用少許,沒想反而失卻大半內力,瀕死之余,被玉恒巧合下救了一命,這般還要每年閉關兩月。羅剎天武功高明,一般的毒藥對他是沒用的,因此我便想到了這種連師父當年也抵御不了的奇花。我把剩余的所有縹緲花都拿來下在他食水中,沒想羅剎天竟然沒死,反而真的提升內力,同時也神志喪失,見人就殺,不理原上的云陽衛(wèi)被他殺了大半,這到底是為了什么,我可想不通了……”
冼紅陽想到當日里見到歐陽天也等人死在羅剎天手中,不由慨嘆。
羅剎地撐著頭,慢慢又喝了一杯酒:“后來我便帶著身邊兩個奴仆去找玉恒,我知道他這些年研制出一種五行陣,數(shù)人合力,可除卻武功遠在自己之上的高手。開始玉恒不知何事,還很高興地將五行陣講與我聽,可后來知曉實情,他非但不允,反而責備我不該妄殺同門。哈,他已知真相,又不幫忙,我怎能留他?索性,我把他也殺了。恰在這時,小冼你來了?!?/p>
冼紅陽慢慢道:“所以你見我誤認你為玉恒,便起了利用之心?”
羅剎地笑道:“是,我聽聞飛雪劍和你一路,若有他在,又有五行陣配合,殺羅剎天必然事半功倍,沒想他居然沒在??捎心銈儙讉€也是好的,羅剎天的內力被縹緲花提升到幾是神鬼莫測的地步,我一個人,再怎樣也殺不了他?!?/p>
他看著冼紅陽又笑了:“這段時間,其實我過得還真不錯,越贏、杜春他們雖然相信了我,可也不過如此,唯有小冼你,倒把我當了一個真朋友。”
冼紅陽喃喃道:“越大哥、杜門主他們對你不錯……”
羅剎地搖頭:“不對。他們不是對我不錯,他們是因為我像莫尋歡,所以才對我不錯?!?/p>
冼紅陽怔住,他忽然想到,在與越贏、杜春等人相處時,羅剎地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行,便處處與莫尋歡相關。他在山洞中吹奏笛子,引得越贏心動;他在燒烤食物時,便隨身帶上香料,杜春說從前只有莫尋歡會想著這些。甚至他與自己聊天時,那言談思路,也是處處模擬著莫尋歡而來。
而莫尋歡的一切,都是自己與羅剎地閑聊時說出的。冼紅陽會把羅剎地當成朋友,越贏、杜春頗具江湖經(jīng)驗,卻不會因“莫尋歡與之相識”便認定他。然而,若這個人竟像極了自己熟識的好友,那無論怎樣,也會信他幾分。
這便是羅剎地,善于窺視人心的羅剎地。
冼紅陽怔怔地道:“那顧從容……你初見他時,又為何這般驚訝?”
“因為他的相貌和名字,很像我聽說過的一個人,連病情,都和我耳聞的有所相似?!绷_剎地平淡道,“這個人本不該出現(xiàn)在不理原上,因此我心生詫異,多看了他幾眼。后來看到他使射日弓與精衛(wèi)箭,我才最終確定,果然是他。”
冼紅陽一時都忘了問這人究竟是誰,他注意到的是另外一個信息:“所以顧從容的相貌和病情……”
“都是真的?!绷_剎地道,“自然,他也不會是羅剎地?!?/p>
“可是那天晚上……”冼紅陽醒悟過來,那天晚上,只是一場陰謀,“你為何要陷害顧從容?”
羅剎地嘆了口氣:“我也不想,顧從容那套指法,本是羅剎天的克星。可是他做錯了一件事。那天晚上,他來搭了我的脈。”
“搭你的脈?”冼紅陽聽得一頭霧水,他回憶那一晚情形。當時他們五人初次使用五行陣對敵羅剎天,可是出師未捷,人人受傷,若非越贏忽然出現(xiàn),只怕五人便要死在那里。他還記得,五人中因玉恒受了羅剎天一掌,傷情最重。后來越贏帶他們到楊斷琴曾經(jīng)居住的山洞中治傷時,玉恒卻說自己內功另出一門,自行養(yǎng)傷即可。
他忽然想到了一種很可怕的可能,就在這時,卻見羅剎地慢慢拉開外衣,在他貼身處,穿了一件寶光燦爛的背心。
“師父當年給過我一件寶衣,因此羅剎天那一掌,我受的傷并不重。那口鮮血是我咬破舌尖噴出來的?!?/p>
當時五行陣已破,打敗羅剎天的可能已經(jīng)極小,玉恒因此裝作重傷,為的是不必上前,還可多幾分逃跑的機會。只是誰也沒想到,越贏后來會忽然出現(xiàn)。
羅剎地續(xù)道:“本來我都說無需你們看我的內傷,這事也就抹過去了,沒想后來你和越贏、杜春進內洞,陳寂離得遠遠閉目調息,顧從容卻忽然走過來搭我脈搏,他自然看得出,我是沒有受什么內傷的?!?/p>
他嘆了一口氣:“我對顧從容一直有懷疑,他何嘗不是一直對我有懷疑!那個年輕人聰明得很,焉知他不會進一步推理,窺破我的身份?因此我便先下手為強,在那一晚給你們下了迷藥,然后和他動了手。那蛇頭矛是羅剎地的兵器、羅剎地有特殊的易容本領、不理原上有可控制體溫的藥草之類,自然也都是我編的。哦,對了,小冼你會先醒來也是我設計的,總要有一個人做見證者,其他幾人都太聰明,你做見證是再好不過。只是我沒想到陳寂也會先醒,還好總沒礙大事?!?/p>
冼紅陽叫道:“那時顧從容為何不說?”
羅剎地微微一笑:“我們打斗之前,我先出手點的就是他的啞穴,他如何開口?我倒也不是特別想殺他,只要你們不信他的話便可,看來這還是對的,他又拿了射日弓來幫忙不是?我開始還擔心,若顧從容射了一箭后留下,我還需先動手殺他,再殺你們,這是個麻煩。未想他為人傲氣,竟先走了,倒省了我許多事?!?/p>
假作真時真亦假。冼紅陽沒有想到,真正一切皆假的人,竟然一直在自己身邊。
“你問我為什么要殺你們?呵呵,這很簡單,羅剎天是死在你們手里的,可和我沒有半點關系。現(xiàn)在師兄既然死了,我這個做師弟的自然要為他報仇,這樣師父見了才能歡喜。你們連師兄都能殺,可卻被我殺了,師父必然贊我能干,再說,他也只剩下我一個弟子了,他那些絕學神功,也都該傳給我了吧?!?
他看著冼紅陽微笑:“小冼,你莫難過,你是我唯一一個好朋友,待你死后,我定會燒紙錢給你的?!?/p>
章二十二 白日煙花
日頭一點一點地往上升,終于,羅剎地喝完了那一壺酒,日光照著他的影子,又深又短。他笑道:“好了,小冼,你我朋友一場,我便先送你上路吧!”
冼紅陽一直看著他,忽然道:“你一直說我們是朋友,可我交的那個朋友,是個性直爽的玉恒呢,還是那個和莫尋歡一樣性情瀟灑的友人呢?”他問,“我交的那個朋友到底是誰?你的真實個性,到底是哪一個?”
羅剎地忽然怔住了:“我的個性?”他慢慢重復了一遍,然后不確定似的說,“直爽可親的是玉恒……你沒見過他,開始我見你時,仿效的便是他,很招人喜歡吧,師父往昔便夸過他這性子。”
冼紅陽“哦”了一聲:“也就是說,你開始學的是玉恒,后來學的是阿莫。那你自己的個性到底是怎樣?”
羅剎地沉默了,過了良久,他終于道:“我的個性……我不知道?!?/p>
冼紅陽問:“你是個性爽朗,還是性情內向?你是習慣自己肚子里做文章,還是有事拿出來和大家商量?你是性情灑脫,還是什么都放不下?一百樣人便有一百種性情,你是哪一種?”
羅剎地又想了一會兒,還是無法回答:“需要哪一種,我便是哪一種。”
“那你到底是個人,還是個影子!”冼紅陽忽然大吼出聲。
“我是人,還是影子……”羅剎地喃喃自語,他從未想過這個問題。一直以來,縱橫天因他武學不如羅剎天,對他甚是不喜,那時他仍是少年,不知當如何討好師父,武功不成,便想方設法改變自己的性子,以求師父歡喜。
后來他又發(fā)現(xiàn),改變自己的性子雖不能討得師父的歡心,對其他人卻還是有效的。人皆有自己個性上的弱點,若利用這種弱點,無論是殺人還是執(zhí)行師父的任務,都要方便得多。
盡管,師父從沒認為過這是什么了不起的長處,可羅剎地擅長窺視人心的本事,卻這般一點點練了出來。
但是他自己原本的個性究竟是什么呢?忘了,真是徹底一點都想不起來了……
羅剎地在這里追思,就在這時,陳寂動了。
他本被羅剎地點了穴道,但是,他卻動了。
這位人字部的指揮,關山雪的頭號心腹雖長于劍法,拳腳功夫卻很薄弱。而他雙腕腕骨業(yè)已折斷,說來已不會對人構成什么威脅??墒撬廊黄鹕恚蛄_剎地飛速踢出三腳。
這三腳,一腳比一腳快,一腳比一腳狠,陳寂內力并不如何,這三腳,卻是借助了他自身體重的力量在里面,出其不意,攻其不備,當真踢上,便是筋斷骨折。
這已是陳寂的保命本領,卻非雪心堂的功夫,而是當年關山雪所傳。這位云陽衛(wèi)的大頭領見自己的得意部下拳腳平常,便傳了血魔當年的得意腿法給他。自打陳寂學成,還是首次使用。
就在他的靴尖即將碰到羅剎地的身子時,那人忽然向右一移,身子平平移開半尺,冷笑道:“陳指揮,方才我講述這些事情,你卻全無表情,一言未發(fā),我便疑心你要出手了!”隨即身子再度一轉,躲開隨后兩腳,“當日你中了我的迷藥都能先解開,當我不會提防你么!”
陳寂心中一震,果然,當日里中了羅剎地的迷藥,他因在云陽衛(wèi)中受過訓練,第一個解開,如今穴道也是一般,心中不由暗悔。趁他心神一動時,羅剎地側肘屈指,點中他腿彎處穴道。
那是他這三招中唯一的一處破綻,卻被羅剎地輕而易舉發(fā)現(xiàn),陳寂墜落地上,二度被點中穴道時方才醒悟到:對面這個敵手,本就是出自血魔門下。
羅剎地面向日光,仰天長笑,連唯一一個能對他構成威脅的陳寂也折在他手下,自是志滿意得至極。然而就在這時,一道速度奇快、內力奇銳、殺氣奇強的寒光,忽然迎面而來,他避無可避,竟被那道寒光刺入口中。
寒光并未停歇,他只覺后腦猛地一疼,那道寒光,竟然從口腔而入,從他后腦而出!他低頭看去,驚見那不過是一根磨得光滑的竹棒。
竹棒的另一端,執(zhí)在冼紅陽的手中。那丐幫的前幫主面色慘白,手卻極穩(wěn),定定地看著他。
“你……”羅剎地只說出這一個字,仰天栽倒,停止了呼吸。
冼紅陽慢慢蹲下身,抽出了那根竹棒。
他少年時,學了許多雜七雜八的東西,因著沒有長性,都不過學了一鱗半爪。這移穴之法,便是他十七歲和幫里一名長老學的,可也只練會了大椎穴這一個穴位而已。
巧得很,羅剎地點中的,也正是大椎穴。
雖然他及時移開穴位,但畢竟大椎穴乃是要穴,即使點中周邊也很是要緊,他當時確實動彈不得,但不到片刻,也便行動自如。
但他不敢動,羅剎地的武功,本就在他之上,更何況后來他得知羅剎地并沒有受什么重傷。他只能等,只能忍,等一個合適的,一擊即中的時機。
直到陳寂忽然出手,他終于窺到了時機。
一路被人追殺,一路沖動行事、不計后果的冼紅陽,終于學會了忍。
是為他的朋友。
他最后那一招,是青竹絲棒法中的殺手之招,這一招他當年并未學會,卻在江南云將軍廟里,被逼無奈之下殺了云陽衛(wèi)指揮欒杰;他也曾在面對羅剎天時使出這一招,因對方內力太高并未奏效。而這次,卻是用這一招殺死了羅剎地。
在他刺中羅剎地后,他不是沒想過喊一聲:“這招沒殺成羅剎天,卻殺了你!”卻終究沒能出口,盡管他自己也知道,這一句話對羅剎地的殺傷力,只怕比殺了他還要強大。
終究,我們曾經(jīng)是朋友。
冼紅陽慢慢抽出竹棒,蹲下身在羅剎地身上翻揀,找出幾瓶藥丸,這些藥自然也是當初玉恒所煉,被羅剎地拿了出來,他還記得有幾樣是救命的良藥。
他找出最有用的幾種藥,一一塞到越贏幾人口中,勉力為他們解開穴道。然后他再也支撐不住,倒在地上。
他眼睜睜看著頭頂藍色的天空,此刻他再沒有半點力量起身,也無力動作,唯一的力量,也只有睜著眼睛,不喪失神志而已。他很清楚地明白就算他保持清醒,也于事無補,可他還是執(zhí)拗地睜著眼睛。
他能做的,也只有這些了。
我們到底還能不能走出這詭異神奇的不理原?這些天發(fā)生在這里的一切,究竟是真實還是夢幻?當我醒來時,會不會發(fā)現(xiàn)其實一切都沒有發(fā)生過?
越大哥、杜門主、陳指揮、葉大俠、小川……阿莫……
冼紅陽忽然看到了一朵煙花,花呈七彩,詭異的美麗。在白日里,為何會有煙花呢,這果然,還只是一場夢吧……
他終于暈了過去,周遭的一切,與他再無關系。
在大夢沼澤里,風陵渡尋得縹緲花,又與黎家叔侄達成和解,取回兵器后,便離開了這步步危機的沼澤。
踏上堅實陸地,黎玉都長出了一口氣。葉云生卻忽然伸手攔住風陵渡,道:“我有事相詢。”
風陵渡奇道:“葉賢弟何事?”
葉云生平淡道:“我曾答應助你取得縹緲花,然而,縹緲花這般功效,若用在不該用的地方,對江湖是禍非福。我答應的事情已經(jīng)做到,現(xiàn)在我需了解,這縹緲花究竟用于何處,用于何人?若有不是之處,我便要第一個出手,毀卻這種奇花!”
風陵渡怔住了,隨即長笑出聲:“好,好,好!”
他道:“葉賢弟,我先前竟是小瞧了你,以為你不過是個信守言諾的固執(zhí)之人。也對,若僅是如此,又怎能做莫尋歡那浪子的知交好友?”
說著,他轉頭看了一眼黎家叔侄,黎玉何等聰明,笑道:“你們兄弟有事先談,我看那邊風景不錯,且去走走?!北銕е栉闹茈x開。
待到黎家叔侄走遠后,風陵渡方道:“葉賢弟,這一件事,涉及到丹陽城中許多機密,但我信你為人,故而告之。此話出我之口,入你之耳,不希望被第三個人知道?!?/p>
葉云生點一點頭:“若是不違背江湖道義之事,我一字不與人言。”
風陵渡道:“好,葉賢弟,你可知我是何人手下?”
葉云生道:“你是西南王侍衛(wèi)頭領,傅鏡第一名心腹?!?/p>
風陵渡笑道:“豈敢,葉賢弟,你可知傅侯爺有一名獨子,姓傅,名瑛,字從容。年方二十一歲。這位小侯爺非但生得龍章鳳姿,而且武學天賦出眾,為人又十分謙遜守禮,侯爺視之如珍?!?/p>
葉云生奇道:“這般出眾人物,為何我從未聽說過?”
風陵渡嘆道:“因為這位小侯爺,從九歲起便中了惑草之毒,雖及時搶救,僥幸未瘋,日后卻會不時發(fā)作,發(fā)作時極為痛苦。雖也有一些應急的解藥,但難以治本。真正治本的解藥,唯有它?!彼聪蛏砩系目~緲花。
“縹緲花十年方開一次,十年前,也有人曾經(jīng)試圖為小侯爺求取縹緲花,惜乎沒有成功,幸而蒼天保佑……”
葉云生卻打斷他:“如何證明?”
風陵渡又是一怔,隨即笑道:“小侯爺正在這不理原上,便你不找他,我也要找他。”
這次是葉云生奇怪,便問:“這位小侯爺既然身染劇毒,又怎能來不理原?”
風陵渡帶笑道:“這件事,我先前也從未想到?!彼恳曔h方,不由想到起當日情形。
當日里在西南王大殿上,傅鏡緩緩開口:“聽說冼紅陽這一行人,最近已經(jīng)到了不理原。”
風陵渡身為傅鏡身邊第一重臣,便笑著應答:“正是,這冼紅陽原是丐幫前幫主,因行刺太子一事,被黑白兩道一同追殺。沒想到他竟然可以一路逃到了大西南,聽聞,這其中多虧青林莊莊主越贏、錦江門門主杜春以及飛雪劍葉云生之助?!?/p>
他停了一停,又道:“但屬下以為,冼紅陽之所以能夠逃到這里,關鍵卻不在這三人身上,而在……”他笑笑,“在悠然公子,莫尋歡身上?!?/p>
傅鏡冷冷地哼了一聲:“那個慣惹是非的家伙?!钡Z氣里并沒有多少真正惱怒的意思,又道,“偶爾也需要這么條黑魚精出來攪上一攪,大大小小的水鬼才能現(xiàn)身?!?/p>
風陵渡道:“這件事便由屬下……”
傅鏡低低地笑了一聲,如晨鐘暮鼓:“這件事很是重要,便全權交給從容處理?!?/p>
風陵渡大吃一驚:“侯爺,這……”
傅鏡卻道:“就這樣處理?!?/p>
傅從容躬身稱是。風陵渡只覺大惑不解,小侯爺身染劇毒,這些年都沒在江湖上走動過,這樣大的一件事,怎能讓他去做,豈非太過危險?但當著傅從容的面,這話卻不好說,只等他與傅鏡兩人單獨相處,才小心問到此事。
傅鏡嘆道:“過去這些年,我因擔憂從容身體,因此一直不讓他出門??涩F(xiàn)在想來,他已經(jīng)二十出頭,我還能拘他一輩子不成。倘若哪一天我死了,西南這片事業(yè),依舊是要他承擔。我也不瞞你,這件事,是從容向我主動請纓,難得他有這番信心,我再拘住他,只怕他從此頹廢?!?/p>
他又道:“何況不理原上這一番事看起來驚險,其實不然,縱橫天此刻閉關,從容所學指法恰是羅剎天克星;羅剎地武功與從容相若,他去不理原上是相機而動;云陽衛(wèi)礙著我的臉面,不會對他出手;莫尋歡那一伙人更不是傻的,難不成主動找他麻煩?故而這一趟差事,外險而內安,最是安全不過。”他看著風陵渡笑道,“我知道你這些年一直想去大夢沼澤,今年恰是花期,你便也去吧!”
風陵渡明白傅鏡的意思,名義上讓自己去取縹緲花,其實也有暗助傅從容的意思。他暗下決心,這一次,一定要將縹緲花拿到手里,再去不理原上,把解藥送與傅從容。
自然,這些話,他并不會全部對葉云生說出,只道:“侯爺自有用意,我這便施放通訊煙花,請小侯爺過來,到時葉賢弟自然明了,我所說絕無半點虛言?!?/p>
他從懷中取出一個煙花,點燃之后,只見空中綻放一朵五彩異花,雖是白晝,亦有光華爍爍,炫人耳目。時間未久,便見遠方一道白色人影遙遙而來,負長弓,背箭囊,那張弓極大,漆成朱紅顏色,箭身亦是雕刻精美。
風陵渡喜道:“小侯爺竟然便在切近,這真是巧了?!北慵膊缴锨?,迎面一禮,卻被傅從容一把拉住。兩人低聲交談,葉云生離得雖遠,卻也聽到其中有“冼紅陽”、“羅剎地”、“越贏”幾個字樣。
不理原上的風獵獵飛舞,吹拂著葉云生的白衣,也吹拂著風陵渡的衫角。這一對新結拜的義兄弟還不知道,曾經(jīng)發(fā)生在不理原上的那一場愛恨情仇。
尾聲 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
在那一天的下午,不理原上下了一場暴雨。
葉云生等人找到冼紅陽,是在暴雨之前;而冼紅陽醒來,卻足足過了三天。
醒來時他發(fā)現(xiàn)自己身處一張柔軟舒適的床榻上,鼻端縈繞著淺淡熏香。只是目之所及十分狹窄,然后他反應過來,原來自己是身處一輛馬車上。
門簾一挑,一個熟悉的白衣人影走了進來,正是葉云生。冼紅陽一見他,也不問為何自己身在這里,也不問葉云生為何忽然趕回,只是忙道:“杜門主呢,越大哥呢?他們都還……”
他想說:“他們都還活著嗎?”但這句話太不吉利,因此說了一半又縮了回去。
葉云生卻全不解冼紅陽的意思,他手里端了一碗藥,一本正經(jīng)地道:“你身子還虛,先喝下這碗藥,我再和你細說?!?/p>
那是只大海碗,可不是幾口便能喝下去的,冼紅陽要是能動,此刻早急得亂蹦,哪還有心情喝藥。他一把抓住海碗,雙眼直瞪著葉云生:“他們到底怎么樣了?”
葉云生皺了眉頭,還沒說話,一撩車簾又進來一個人,他笑道:“飛雪劍,和你說話真能急死人。我說了吧,越莊主和杜門主都受了重傷,不過性命無礙,雖需養(yǎng)一段時間,可有名醫(yī)在此,應也不會損傷武功,你可放心了吧?”這人一張娃娃臉,樣貌清秀,正是黎玉。
冼紅陽奇道:“你怎么在這里?”又問,“那……陳寂呢?”
黎玉差點笑出來:“云陽衛(wèi)的指揮你也管?”但還是道,“他也一樣,只是他雙腕骨折,后來又強行動武,可能要多養(yǎng)一段時間,不過正好,也少了一個人抓你?!?/p>
冼紅陽這才放下心來,才問:“你和葉大哥怎么在一路,又怎么找到了我們?”
黎玉笑道:“這可是個長故事了,馬車上有大把時間講給你聽,我看你還是先喝了藥吧?!?/p>
冼紅陽依言喝藥,這碗藥量既大,味道也著實不怎么樣。他捏著鼻子終于喝完,黎玉翻出幾塊蜜餞遞給他,冼紅陽哭笑不得:“這是把我當小孩看?”
黎玉笑道:“這可不是我備的?!币环R車上一處暗格,里面不僅有蜜餞,還有諸多小食。
這般周到的設備,非富貴人家不能為,決不可能是葉云生備下的馬車。冼紅陽不禁向飛雪劍看去:“這馬車是?”
“西南王傅家的馬車?!比~云生道。
黎玉又笑著補充一句:“你們家葉大哥還和西南王手下的風陵渡拜了把子?!?/p>
冼紅陽一整個呆掉。
他整理了半天思緒,又問:“我們現(xiàn)在要去哪里?”
“離開不理原?!比~云生平淡回答,“縱橫天閉關即將結束,還好,我們已經(jīng)先一步走了?!?/p>
冼紅陽忙問:“那我們……已經(jīng)離開了嗎?”
“如果你現(xiàn)在向外看,大概還能再看一眼?!?/p>
冼紅陽掙扎著起身,撩起窗口的紗簾,在馬車后面,依稀還可以看到不理原的影子。
那詭異神奇,只有在夢里才會出現(xiàn)的地方,那忘川口、天荒山、大夢沼澤,那奇異的劍牙虎與巨蟒,那綠云一般的食人螢火蟲與五彩繽紛的食人魚,十年一開的縹緲花,還有那絕代的刀手,迷失自己的影子……
(責任編輯:古小兮 郵箱:1220189519@qq.com)
“逃殺”系列第四部《逃殺·西南王》近期將在《武俠版》推出,敬請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