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川縱++++徐煒
薛暖一直都知道自己是被買來的。她清楚地記得,她的生父是位副局長,生母是位老師。
現(xiàn)在養(yǎng)父母的家庭,只能算是普通,夫妻二人都是普通職工,拼盡全力,也只是勉強達到小康水平,而他們每年還要花費一大筆錢去尋找他們被拐賣的孩子。
薛暖也想找回自己的家人,所以經常在一些親子網(wǎng)上翻找信息,希望能找到一些線索。功夫不負有心人,大學畢業(yè)兩年后,她收到某親子網(wǎng)的提醒,有家人發(fā)布的信息基本能跟薛暖對上。薛暖看著網(wǎng)上照片上的中年夫妻,當場哭了,他們和腦海中模糊的記憶對上了!
來不及等待DNA的驗證,按照地址,薛暖找了過去。一見面,薛暖撲進母親的懷里,哭了個昏天黑地,看著家里陳舊的擺設,母親蒼老的容顏,父親黑白的遺照,薛暖不禁心疼萬分。她覺得是她的失蹤,導致了這個家的衰落。
母女倆出去吃飯的時候,薛暖才知道,原來她失蹤那年,父母給她生了個弟弟,名叫廖寧,去年考上了藝術系的學院?!鞍?,你弟弟學習一直不太好,如今學了藝術,以后工作都是個問題,可怎么辦喲!”廖母嘆息著,給薛暖夾了一筷子菜,“你從小就乖,讀的大學還行吧?”
薛暖開心地伸飯碗接過菜:“211院校,前年畢業(yè)的。”
“那很好呀!”廖母眼前一亮,“工作還行吧?月薪多少?在哪個城市?”
“媽,要我先回答哪個問題呀?”薛暖失笑,心中卻很溫暖。“咱母女剛見面,是我太激動了?!绷文缸灾B(tài),低頭不語。
薛暖想想家中的陳設,疑惑地問:“媽,我記得咱家條件還行啊,怎么現(xiàn)在變成這樣了?”廖母沉吟了一會兒,低聲解釋:“寧寧中考那年,你父親他出了些狀況,沒過多久,就撒手人寰。只剩下我一個人支撐家里,寧寧學聲樂花銷又大,所以……”
薛暖不斷地安慰母親,甚至許諾以后由她出資供弟弟上學。結果等她打聽了聲樂專業(yè)的學費,頓時傻眼了。一萬五六的學費,抵她三個多月的工資了。她想,反正一年就掏一次錢,她節(jié)約點應該能省出來的。
只是,令她失望的是,假期時,廖寧回來見了她一面,笑容很勉強,似乎并不歡迎她。
薛暖也理解,猛然來一個跟他搶母愛的人,確實不好受。
開學時,薛暖將銀行卡塞給廖寧:“里面有兩萬元,你交完學費,剩下的,就做你的生活費。”
廖寧本來欣喜的臉上,笑容忽然有些淡,然而,只是瞬間,又恢復了那副笑瞇瞇的樣子。
薛暖不由心生疑竇,她從小寄人籬下,練出了察言觀色的好本事,怎么可能沒注意到廖寧眼中劃過的那抹鄙夷和冷淡。
“寧寧,這里是三萬,你拿好?!蹦赣H當著薛暖的面將自己的銀行卡塞給了廖寧。頓時,薛暖大吃一驚:“媽,我已經給過他錢了,您再添些零頭就好!”
母親嘆氣道:“學聲樂的燒錢,他那小提琴需要經常保養(yǎng)?!?/p>
薛暖一怔,都說隔行如隔山,她暗暗自責沒有打聽清楚。
就在這時,養(yǎng)母打來了電話,嘮叨著讓她別只顧著忙工作,要注意休息,最后又催她趕緊找個男友。
掛了電話,母親臉色有點不好看,她問薛暖:“你養(yǎng)母?不要再跟他們聯(lián)系了,把戶口轉回來吧。還有,名字也改回廖想想,姓薛算怎么回事兒!”薛暖支吾道:“可他們畢竟養(yǎng)了我好多年,咱家有寧寧,可他們就只有我一個了……”
“那是想讓你養(yǎng)老!”母親頓時急了,“你傻呀!他們的孩子被人拐了,才會收養(yǎng)你的,要不誰會花錢買一個女孩?”“女孩?”看到薛暖受傷的眼神,母親立即意識到自己失言,不作聲地離開了。
與母親不歡而散,薛暖明白,這是每一個尋親的家庭必須經歷的事情。雖然她知道買孩子不對,卻不能否定養(yǎng)父母對她的疼愛。
中秋節(jié)這天,廖寧特地買了月餅去公司看薛暖,把她喜得差點找不到北。她帶著廖寧玩了一天,第二天送廖寧走的時候,還依依不舍。廖寧眼巴巴地瞅著候車廳里大屏幕上正在進行的演唱會,嘆氣道:“我要是有一把那樣的小提琴,該有多好!”
薛暖豪氣地拍著胸脯道:“好好上課,要什么,姐給你買!”
薛暖送走廖寧,特地去琴行打聽了價格,培訓師說:“你也太寵你家小孩了吧?我們這邊沒得賣,那種小提琴我見過,九萬元起步價?!?/p>
薛暖一口老血差點沒噴出來,她年薪才六萬好不好!她這邊正發(fā)愁去哪兒多賺錢時,母親又打來了電話:“想想啊,你那戶口到底什么時候遷???只要你養(yǎng)父母那邊同意放手,這邊就能接收你。”
薛暖再次糾結:“等他們找到了自己的兒子,我再遷戶口。要不然,這么急迫,實在是太傷人了。”
“你這孩子,”母親哭出聲來,“我盼了這么多年,你就不能滿足媽媽嗎?”薛暖立即慌了,連聲許諾有時間就跟養(yǎng)父母談談。
最后,母親猶豫了下,說:“雖說有把好琴,會增色不少,但那是富貴人家才投資得起的。你要是實在困難的話,就算了?!?/p>
這話一出口,薛暖還能說什么?她趕緊保證自己一定努力賺錢,給弟弟換把好琴!
白天上班,晚上兼職,薛暖幾乎是連軸轉。廖寧那邊催得緊,她只得跟同事借了筆錢,暈頭暈腦地給他打過去,自己才脫力般地坐在公園長椅上,一動也不想動。
剛緩過勁來,養(yǎng)母卻打來了電話:“暖暖,拐賣你的那個人販子抓到了!下個月開審,你要不要過來看看呀?”薛暖一直想生撕了造成兩家人不幸的人販子,如今有這機會親眼看他的下場,薛暖自然不會放棄。她當即告知了母親。
沒想到,母親一聽就驚慌失措道:“他怎么還敢出現(xiàn)?想想你不要去,萬一……再上當怎么辦?”
薛暖失笑道:“媽,您別緊張。他已經被抓起來了?!薄安恍?!”母親直接命令她,“人販子嘴里沒句實話,萬一出點什么事,你要我怎么承受得起?”薛暖見母親如此激動,只得假意答應了母親,但還是打定主意要去看一眼。
庭審那天,現(xiàn)場坐滿了受害者家屬和記者,人販子三番兩次試圖狡辯,都被法官駁了回去,最后心不甘情不愿地被判了刑。
末尾的時候,有記者申請上前采訪:“你現(xiàn)在后悔嗎?”人販子毫無悔意:“我覺得我在做善事。很多人都把我當作送子觀音?!?/p>
記者感覺不可思議:“你有孩子嗎?你有沒有想過,拐賣孩子對那些家庭是多么大的傷害?”人販子回答:“我沒有孩子,也跟父母不親,不知道正常的家庭是什么樣的……”
薛暖很氣憤,強行擠進去質問他:“你自己不幸福,就要破壞別人的幸福嗎?”人販子看她一眼,忽然笑了:“我記得你,你是第一個被親生父母賣給我的?!?/p>
“你說什么?”薛暖蒙了,養(yǎng)父也愣了。養(yǎng)母則安慰她:“他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咱們回去!”
人販子說:“我干了那么多年,頭一次遇到富貴人家賣閨女……后來才知道,原來夫妻倆都是吃公家飯的,他們想要個兒子,又怕丟了工作,只好賣了閨女?!?/p>
薛暖氣得渾身顫抖著,眼中的神采漸漸消失,她想反駁,可是聯(lián)想到廖寧的出生日期和被拐之前父母竊竊私語的狀態(tài)……最后不得不承認,人販子說的都是事實!
薛暖捂著臉啜泣:“他們既然賣了我,現(xiàn)在又何必再來找我呢?媽,你說她是不是后悔了?”
然而,人販子卻輕哧一聲:“天真!你也不算算,他們什么時候找的你。你現(xiàn)在工作了吧?”
“你住口——”薛暖跌坐在地上,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薛暖在家躺了好幾天才緩過勁兒來,而這段時間,她也從廖家親戚那邊打聽出了這些年的事情。
原來,廖父因貪污罪判刑,進去沒多久就病逝了。貪污的資產被沒收后,給廖母廖寧留下的只有老房子和一些藏在海外的財產。原本這筆錢也夠他們用的,但偏偏廖寧學了聲樂,母子倆又都過慣了奢侈的日子。所以,沒過幾年,坐吃山空,廖母這才想起大約工作了的女兒。
而當初人販子到了外地才發(fā)現(xiàn),計劃生育嚴查的時期,很少有人花錢買女孩。長時間擔驚受怕,再加上水土不服,年幼的廖想想很快就病倒了。正巧,他們遇到了正到處尋找失蹤兒子的薛家夫妻,夫妻二人本打算先買下廖想想后,報警送醫(yī),卻沒想到人販子很警醒,接了錢就跑沒影了。沒法,薛家夫妻只好正式辦理手續(xù)收養(yǎng)了她。
薛暖一面心寒親生父母的做法,一面又感動于養(yǎng)父母的寬容,對養(yǎng)父母說:“爸媽,你們以后就是我的親人!我會幫你們找弟弟,我跟弟弟一起給你們養(yǎng)老!”
一個月后,薛暖向法院提交了拒絕贍養(yǎng)廖母的申請。法院根據(jù)我國《婚姻法》規(guī)定,判決薛暖與廖母因收養(yǎng)關系的成立而消除贍養(yǎng)義務。
薛暖考慮到廖寧還在讀書,愿意每月給他支付一千元的生活費。她現(xiàn)在還在恨著人販子,可她知道,如果拐賣這種事的利益鏈條不切斷,就永遠都有孩子受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