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智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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讀高中以前，我的身材還算是適中的，雖然說不上“楊柳細(xì)腰”，但和后來的膀粗腰圓相比，那簡直是判若兩人。沒辦法，中考后的漫長暑假，因為徹底的放松和零食大解放，再加上我喜歡吃夜宵又不愛運動，我在兩個月的時間里竟然重了十斤。

望著鏡子里自己胖嘟嘟的臉，日見茁壯的身體，我連梳頭都沒興趣了。為了少照鏡子，我狠心剪去了陪伴自己多年的心愛長發(fā)?？粗^發(fā)紛紛落地的那刻，我有一種莫名的悲壯感，突然就難過起來，想哭。

“姚美美，你的頭發(fā)好黑好亮呀！”這是初中時的后桌林翔對我說過的最動聽的話。我喜歡林翔，他長得帥氣，唱歌很好聽，更重要的是，他對我比對其他女生要好。遺憾的是，林翔的成績很差，這點讓我頗不滿意。

那時班上的女生都很討厭林翔，說他是繡花枕頭，空有一副好皮囊，其實是個草包。林翔愛捉弄女生，他的惡作劇加上他的差成績，讓除了我之外的女生都感到很反感。沒有人知道我喜歡林翔，因為我成績很好，要是讓別人知道我喜歡一個成績很差的男生，會讓同學(xué)們恥笑的，所以我把這個秘密一直埋在心底。

初中畢業(yè)后，我們再也沒有聯(lián)系，只是我偶爾會想起他，想起那些漸漸久遠(yuǎn)的往事。聽著《那些花兒》時，我的眼眶濕潤了。

高中報名后，緊接著就是軍訓(xùn)。只是第一天軍訓(xùn)，就有一個人悄悄闖入了我的心里。我怎么也沒想到，這個世界上居然還有一個長得那么像林翔的男孩，他叫夏星辰。

夏星辰陽光帥氣，但也很傲氣。他看我們女生時總是昂首挺胸，把目光抬得高高的，可是在教官點名，叫到“姚美美”時，我注意到一直揚著頭看人的夏星辰把目光轉(zhuǎn)向了我。那一逝而過的眼神中，滿是驚訝，似乎還有一些其他的內(nèi)容，只是我沒讀懂。

我被夏星辰的相貌驚到了，他長得那么像林翔，特別是從我站的角度看他，簡直就是我記憶中林翔的模樣。班上的女生在休息時聚在一塊兒聊天，她們嘰嘰喳喳說的都是夏星辰，說他是班上最帥的，說他冷酷的表情簡直要迷死人了。我聽著，思緒開始流云般彌散開來。

B

我知道自己長得不漂亮，特別是體重又上升十斤后，更不會愚蠢到去奢望夏星辰會喜歡我。但我喜歡他，這是我的事，就像過去我喜歡林翔一樣，我根本不必要讓對方知道，我歡喜著自己的心事，獨自快樂或憂傷。

夏星辰和林翔又是不一樣的，林翔喜歡作弄女生，成績很差，天天被老師批評，被同學(xué)嫌棄；而夏星辰成績優(yōu)異，他根本不和女生說話，甚至連看女生的眼神都是淡淡的一掃而過，還一臉傲氣，可是大家還是喜歡他。

我在心里暗自比較著他們倆，覺得這個世界真是奇妙，兩個長相那么相似的男孩，卻是兩種完全不同類型的男孩，一個嘻笑打鬧、不學(xué)無術(shù)，一個冷酷到底、目中無人。

當(dāng)夏星辰被老師安排坐在我的后排時，我的心跳驟然加速，就像擂響了一陣鼓，臉開始熱辣辣的紅了起來，連耳根也燙燙的。我不敢像同桌女生子妍那樣，一聽見夏星辰安排在我們后桌就鼓掌歡呼。我很羨慕子妍的率真，這個漂亮的可愛女生，早就在女生中公布，說夏星辰是他最喜歡的男生。雖然只是玩笑，但我相信，她是認(rèn)真的。

子妍從不掩飾對夏星辰的喜歡，雖然她為夏星辰帶的早餐被拒絕了，雖然她送的鋼筆夏星辰?jīng)]有接受，但她還是一如既往地用自己的方式接近夏星辰，表達(dá)她的喜歡。她的熱情像冬天里的一把火，有時連我都感動了，但夏星辰連眼睛都沒眨一下。

夏星辰很傲氣，不僅很少跟女生說話，就連男生他也只是淺淺地交流幾句，保持一種基本的禮貌而已，從沒見過他對哪個人熱情，更不用說親密相處了。很奇怪，他長得陽光帥氣，卻讓人感覺不到溫暖，漸漸地，班上的同學(xué)都對他有些敬而遠(yuǎn)之了?？赡芟男浅阶约阂膊煊X到了吧，但他毫不介意，依舊我行我素。班上的女生在背后議論他是：長著陽光面孔的冷漠王子。

可是有一天當(dāng)一個男生偶然在夏星辰的作業(yè)本上發(fā)現(xiàn)寫有“姚美美”三個字時，全班喧鬧得都快炸了。我莫名地被卷入，成為讓所有女生羨慕嫉妒恨的幸運女孩。她們說，夏星辰居然喜歡姚美美這個大胖子，簡直是人間奇聞。也有的說，姚美美真是太幸福了，被一個那么帥的男生喜歡。

被眾人推到風(fēng)口浪尖上的我，一時不知是不是該暗自竊喜？夏星辰喜歡我？真的意想不到，我也從不敢奢望，但當(dāng)我聽到所有人都這么說時，又禁不住暗自竊喜。難道是心靈感應(yīng)？他喜歡我，就像我偷偷的喜歡他一樣嗎？我總是小心翼翼地埋藏著自己的心事，從不敢對別人說，畢竟一個胖妞喜歡帥哥是會被人嘲笑的。

可是現(xiàn)在所有的人都認(rèn)定夏星辰喜歡我，要不，他怎么會在自己的作業(yè)本寫上“姚美美”三個字，如果不喜歡，他怎么不寫其他女生的名字呢？更何況，根據(jù)班上幾個自詡為“筆跡鑒定專家”的同學(xué)說，那三個字確實是夏星辰自己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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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成了眾矢之的，所有的女生都不服氣，憑什么是我這么幸運。同桌子妍更是把我當(dāng)成“眼中釘”，她對其他女生說：“憑什么呢？為什么是那個胖子？如果說近水樓臺吧，我也在他前桌，難道是那胖子的背影更有魅力嗎……”

我無法解釋，也不知要對子妍說什么，夏星辰喜歡我，我也沒想到呀，這能是我的錯嗎？當(dāng)然，我理解子妍的不服氣，她生氣是因為她對夏星辰那么好，她所有的努力都沒有結(jié)果，而我，卻是什么都不曾做過，更何況子妍長得漂亮，是大家評選出來的“班花”。讓一個班花輸給一個胖子，任誰都會不舒服，所以我理解子妍，并不跟她計較。

我暗自歡喜，連走路都像腳底裝了彈簧，忍不住想跳起來，還想高聲呼喊，讓全世界都知道這事。這樣的歡喜簡直難以描述，我太開心了。我忍受了所有子妍對我做的不禮貌言行，選擇原諒她，畢竟我不戰(zhàn)而勝，而她輸?shù)靡粩⊥康亍?/p>

晚上我躺在床上時，了無睡意，那突如其來的幸福讓我興奮不已。我仔細(xì)地回想著從我第一次認(rèn)識夏星辰后，我們之間交往的點點滴滴，突然醒悟到，雖然夏星辰一直對所有女生都很冷淡，但他對我確實會比對其他女生好一些。因為他的高傲，很少有人敢去詢問他作業(yè)，而坐他前桌的我，偶爾問他時，他還是會耐心地講解給我聽。他對子妍的態(tài)度，大家有目共睹，子妍越熱情他越冷淡，后來發(fā)展到，他不和子妍說一句話。

子妍恨我，罵我“扮豬吃老虎”，我忍了。她又罵夏星辰審美目光差，簡直瞎眼，我也忍了。只是當(dāng)子妍再罵夏星辰變態(tài)居然喜歡上一頭豬時，我忍無可忍了，生氣地對她說道：“你怎么像個潑婦？”

子妍愣了一下，馬上瞪起眼，那冷冷的目光如刀像是要劈了我。我打了個寒戰(zhàn)，還沒開口，她已經(jīng)在嚷：“你敢罵我潑婦？你算什么東西？死胖子，你了不起嗎？你長得比我漂亮嗎？你以為他喜歡你，你就能上天了？”我生氣地反擊：“子妍，我又沒惹你，你憑什么罵我？他不喜歡你是我的錯嗎？你現(xiàn)在這個樣子，他會喜歡嗎？”

沒想到子妍聽完我的話后，像是瘋了，她姣好的面容變得扭曲猙獰，讓我不寒而栗。我支吾起來：“子妍，你這樣做是錯的，你罵我更是沒道理，你喜歡他，他不喜歡你，這跟我有什么關(guān)系呢？大家說他喜歡我，可是我自己也不知道這是怎么回事呀？你把這筆賬算到我頭上，對我公平嗎？”

畢竟是同桌，我不想和子妍撕破臉，想勸她安靜下來，不要大動肝火，可是她真的瘋了，被拒絕的心痛和難堪讓她歇斯底里地爆發(fā)：“死胖子，有帥哥喜歡你，你還和我講公平？什么公平？你那么胖那么丑，你什么都不曾為他做，他卻是喜歡你？這公平嗎？”

我無言以對，再沒回應(yīng)一句話。只是在夏星辰回到教室時，子妍已經(jīng)被幾個女生勸住了。她們拉著她去了操場，只留下我一個人在別人異樣的目光中深深地埋下了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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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星辰似乎并不知道他偶然間在作業(yè)本上寫下的“姚美美”三個字已經(jīng)在班上掀起了軒然大波。所有的女生敵視我，男生們在看我的笑話，子妍把我當(dāng)成“仇人”……唯有夏星辰像個局外人，依然獨來獨往，冷漠而又傲氣。

我打定主意，我不能被子妍白罵，既然她把我當(dāng)成“情敵”，既然夏星辰對我有好感，既然喜歡夏星辰原本是我心底的秘密，我何不順?biāo)浦?，把我和夏星辰的關(guān)系往前推進(jìn)一點點呢？我覺得，我也得為夏星辰做點什么了，至少也要讓他知道，我喜歡他。

可是當(dāng)我深思熟慮后，我又猶豫了，僅憑夏星辰作業(yè)本上的“姚美美”三個字，我就能夠斷定夏星辰喜歡我嗎？萬一他沒有這個意思呢？我這不是自作多情嗎？我沒有子妍的勇氣，也不如她勇敢。我害怕有些話說出口后，一切又都改變了。我實在也想不通，那么帥氣的夏星辰，面對那么漂亮的子妍，面對她的主動熱情，他竟然會毫無反應(yīng)，卻偏偏喜歡上我？一個胖胖的，并不漂亮的女生？這真的可能嗎？

矛盾，彷徨，猶豫……我不知自己要如何做才好，心里有絲絲的竊喜，會止不住地莫名興奮起來，但也會喟然長嘆，覺得自己如果長得漂亮一點該有多好。

我開始寫日記，在一本帶密碼鎖的日記本上，我把自己懵懂的情感和紛繁的心情都記錄下來，寫我對夏星辰的感覺，第一次見到他時的驚訝，他和林翔相像的外貌，寫下他種種的好，寫下他與眾不同的孤傲氣質(zhì)，寫下他潛入我夢中時那殘留的記憶片段……在緊張的學(xué)習(xí)中，我寧愿忘記做作業(yè)，也不會忘記寫日記。那一頁一頁，一夜一夜的日記中，寫滿了我十六歲最芬芳的心事。我的日記成了他的傳記，可能連他自己都不記得的一些細(xì)微小事，我的日記中卻記得清清楚楚。

沒有人知道，我從偷偷在心里喜歡夏星辰，到夏星辰作業(yè)本上“姚美美”事件的發(fā)生，我對他的喜歡與日俱增，已經(jīng)無法控制地發(fā)展到為他寫專題日記，我知道我在暗戀他，而且已經(jīng)陷入了無法自拔的地步。我沒有子妍那么直白的示好，但我也在用自己的方式表達(dá)愛。

我忘記想林翔了，腦海中滿滿的全是夏星辰帥氣的臉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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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中午，子妍一進(jìn)教室，就和幾個女生大聲嚷嚷：“姚美美那個死胖子，還真以為夏星辰喜歡她？笑死人了。”

霸道的子妍并不理會我就在教室里，她得意洋洋地嚷著，故意說給我聽。我雖然很生氣，但想到她是故意挑起事端想與我開戰(zhàn)，于是忍住不跟她吵。

“我打聽過了，夏星辰確實喜歡一個叫‘姚美美的女生，但此姚美美，非彼姚美美。”子妍笑得花枝亂顫，尖厲的笑聲聽得我心里發(fā)毛，但她的話卻讓我疑惑不解。

和我抱著同樣疑惑的女生一下子全圍到子妍身旁，慫恿她趕緊把事情告訴大家。她們嘻笑著，打鬧著，我卻如坐針氈，但耳朵卻豎了起來。

“我一個朋友和夏星辰是初中同學(xué)，聽她說了我才知道，原來夏星辰在初中時就有一個喜歡的女孩，那女孩特別漂亮，不過初三那年，女孩出國了……那女孩也叫姚美美?！?/p>

我驚呆了，腦海頓時一片空白。原來夏星辰喜歡的姚美美并不是我，而是他初中的女同學(xué)，那么我之前的種種抑制不住的喜悅原來是自作多情？我的判斷，我的預(yù)感沒有錯，只因為被喜悅沖昏了頭腦，我才會以為那么帥的夏星辰會喜歡上胖胖的我……淚水模糊眼眶時，我才發(fā)覺自己已經(jīng)淚流滿面了。

“子妍，別說了。”一個女生看見我哭時，急忙暗示子妍。子妍扭過頭，瞟了我一眼，她原本是想開懷大笑吧，但一看見我臉上的淚水時，她的笑容剎時凝固在臉上，好一會后，她輕輕地問：“姚美美，你還好嗎？我沒亂講，我是聽別人說的，你自己可以去問問夏星辰?！?/p>

“我從來都沒有說過夏星辰喜歡我，我也不敢奢望，都是你們瞎猜的，是你們——”我喊了起來，覺得自己好像被所有人愚弄了，委屈得淚水漣漣。我是一個大大的笑話呀，我成了一個徹頭徹尾的傻瓜。那么簡單淺顯的問題，我怎么就想不到呢？夏星辰那么帥，他怎么會喜歡我？就像子妍說的，我又胖又丑，怎么配？

哭了好一陣后，我跑出了教室，我要親自去問夏星辰，他是不是曾經(jīng)有個女同學(xué)名字也叫姚美美？夏星辰在打籃球，我跑過去時，他剛好要回教室。我鼓起勇氣，叫住他。

“夏星辰，你以前有個同學(xué)，名字和我一樣也叫‘姚美美嗎？”我直截了當(dāng)?shù)貑枴?/p>

聽到我的問話，夏星辰愣怔了。他臉上的表情很微妙，但我一下就確認(rèn)了子妍沒有說謊。

片刻后，夏星辰才反應(yīng)過來：“你怎么知道？有事嗎？”

“聽說的。沒事了，謝謝你！”說完，我轉(zhuǎn)身跑開了，但眼中的淚卻像斷了線的珠子。

曾經(jīng)我在一本書上看到一個問題：從喜歡到暗戀有多遠(yuǎn)？

現(xiàn)在我知道了——那是當(dāng)我把日記寫成了他的傳記之間的距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