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叢 莽

2016-12-01 09:35:14文/魏
作品 2016年11期
關(guān)鍵詞:衛(wèi)兵瞎子將軍

文/魏 儺

叢 莽

文/魏 儺

魏 儺

1993年生,小說作者。

作品見于《新民周刊》 《西部》等。

《叢莽》呈現(xiàn)一種混沌的形態(tài):個人化的文字運用,敘述的視點跳躍、時間切換,人物行動的演變。風(fēng)格的古怪與統(tǒng)一需要一種精神的專注。編席子,一根竹條放下了,過后還要拿起來。我是被這種專注吸引的。

——林為攀

等了一天的雨沒有下下來。那已經(jīng)是五個小時以前的事。下午兩點,空氣因炎熱而染上黃色。

一個衛(wèi)兵說陽光把空氣曬黃了。

更深處也有人看過來,隨他手指的方向,木框上釘一只壁虎,翹著頭,也翹著尾巴。洞穴太深,將陽光吞一小口,油漬在嘴邊。

哪有什么陽光啊,都七點了。

衛(wèi)兵的肩膀拍上一只手,肩膀先醒了,那只缺齒的耙犁在擲骰子卻分外靈活,像妖怪附體。三個六,三個五,二三四,由它組合。

老怪,玩你的骰子,怎么就七點了,七點了人還不來?更深處傳來喝罵。衛(wèi)兵聽著有道理,洞穴里沒有表,時間是外頭人帶進來的,你老怪怎么知道就七點呢?哪個還用表看呦,你看那個太陽,不也看出來了。他像是讓老怪偷聽了心,尾巴骨抖起一陣顫栗,顫著顫著,甩掉肩膀上缺指的手。

怕什么羞,還臊起來了。擲骰子的碗響起來。

早聽說老怪有神鬼莫測的本事,聽心聽音,看人看骨,也不是瞎傳。衛(wèi)兵心里騰起一絲羨慕,又很快被另一種想法蓋沒:保不齊是斷指才得了異術(shù),神氣什么;厲害得只能一個人擲骰子,沒人和你玩;上次推舉人出來,馬上是你了,差一票。想著漸漸開心起來,身子抻長了,躺下去,嘴唇不自覺扯起油膩膩的笑,像舔了鹽。馬上就是你了。年輕的心臟膨起來,要溢出笑聲。

木框上釘一只壁虎,翹著頭,也翹著尾巴。那只壁虎是衛(wèi)兵釘死的。他在洞穴門口的人里最年輕,上不了酒桌,摔不成牌。沒錢,老怪擲骰子也不帶他。他無聊得很,可著洞穴里的蟲子玩,蝴蝶蛾子蚰蜒螳螂,被逮到落不了好,一只一只釘在木框上。木框是加固洞穴的,環(huán)與環(huán)間用橫欄椽住,木頭朽了,洞穴越發(fā)堅固,木頭的結(jié)實吸進石頭。他躺在石地上,有時月亮從外面照進來,朽木框和干枯的蟲子飄起銀灰色的光,石壁黑得森然,沉滯的把虛透的吸空了。

衛(wèi)兵擔心洞穴反過來吸空他,這么想時背后的石壁也軟糯了,皺起縫隙,拔著背后的皮膚。身邊老怪他們都還呼呼地睡著,他奇怪他們怎么不害怕,待在洞穴這么多年,他們反而越發(fā)健壯了,喉嚨是一面鼓,身上的肉繃著皮綻出來,像箍樹的牛皮,只有他越來越虛弱,惶恐。他更頻繁地捕蟲子,多吸一只蟲子,就少吸一點他,他把自己看作了洞穴的口器,有源源不斷地補給,嘴就不會傷害舌頭。

釘子插入壁虎腦后的凹槽,扎進木頭。壁虎串在釘子上扭擺,頭向左尾向右,頭向右尾向左。尾巴更長,卷動就更明顯。衛(wèi)兵是在那一刻感覺到肉的。他想象壁虎脖頸的肉包覆著釘子,扭動一下,肉松開鐵釘一個圓弧的縫口;他又想到原本疊覆的鱗片戳出一個空洞,軟肉舐納刺入的鐵釘,貼合那么緊,可鐵釘還是穿透出來,肉推開,又舔回去。他忽然替肉感覺到疼,黑點便是那時種下了。

此刻,他躺下去。抵著另一個支立的肩膀,那黑點又在深處浮起來,慢慢漾成一塊黑斑,斑散成黑霧,霧掛成幕簾子,攏在心上。他覺得自己不應(yīng)該這樣想老怪,有些下作。剔除老怪的種種,這一套想法令他感到不堪。他坐起身,一邊起身一邊思考,他的頭探得越高,越感到一種熨帖的高尚的道德。他一點一點起來,完全坐直在黑暗里。好像真的七點了,眼前的黑暗發(fā)黃,黑暗也是可以發(fā)黃的。

遠處,老怪的聲音刮擦著骰子碗,哎,這就對了。原來剛才倚靠的肩膀不是老怪的。深處的聲音說,去請個人,老怪怎么還不回來。他這才知道,老怪出洞去了,說話聲也不是老怪的。骰子還旋在碗里,他好像看見碗,看見骰子旋轉(zhuǎn)的聲音。

深處的人說,小瞎子,去把絞索松了。

絞索掛在洞穴的中段。衛(wèi)兵將木椽上的套索松到地上,繩子落地,蛇腹委圈。他記不清家里還有幾個人,父母,姐弟,他們的臉都混成一張,像他與老怪的融合,如果多看看洞穴中其他人,他們也會融合進一張臉。不知老怪會帶幾個人來。鐘乳石上的套索容易磨下碎屑,平時不常用。他走到鐘乳石底下,等著深處人的命令。他沒有出聲,剛才仰躺靠著的肩膀不知是誰的,他搜尋腦海中老怪叫過的幾個名字:支骨楞,Q,麻歹……他愿意把肩膀的主人叫做麻歹,那肩骨并不支楞,圓騰騰的。麻歹在他心里畫起一個地獺的樣子,灰麻麻,伸手過去,地獺伸舌頭吠吠的舔他掌心。他等著深處的人下一步的命令。他想好了,一松完繩子就回去繼續(xù)躺下,叫那肩膀麻歹,聊聊天。

一周前,麻歹被推選出來。老怪領(lǐng)著他,翻山繞水去請麻歹的家里人。說是“請”,說得客氣。天泛著黑了,老怪那缺指的手斬在肥女人的脖子上,像架起木鎖,扣住一只鵝的脖頸。鵝套著麻布的粗腿不斷地踢騰,褲帶扯松了,露出半拉屁股。他看著那黃色的屁股蛋,猛地想起一片染血的廁紙,那是他還沒進洞穴在舊家時看到了,黑沉沉的血,紫浸浸的血,樹椏間的風(fēng)煽著,一面旗子似的。那邊,老怪喊了好幾聲瞎兒,他都沒聽見,女人的屁股晃呦,右眼的陰翳又要掛起來,一環(huán)一綹鎖上眼睛。踢來一雙鞋把他砸醒了,眼睛也砸明了,老怪叫那女人咬了一口,肩膀血糊糊的,他想問老怪是不是也在請人的時候弄斷了指頭,他沒敢。

老怪叫:袋子掏空了。他扯出麻袋里的繩子,三米,五米,沒個盡頭。掏忙了,一邊掏一邊往過甩,驚了繩子,在空中亂飛亂跳。老怪扼住繩子頭,半個膝蓋跪在女人的腰窩,兩者都制住了,繩子就順從地纏上女人的肩膀,越纏越得手。女人像一個麻黃的蛹,蛹越來越粗胖,成了蛹,腿也靜下來,不再踢騰。肩膀還有一半露在繩子外面,嘴不叫了,像繩子滯住了肺里的氣。衛(wèi)兵的眼睛閑下來。那肩膀頭子圓鼓鼓地脹著眼睛,像另一個屁股蛋。他就是想起這個肩膀頭子,才把靠著的肩膀看清楚了,才想著叫那肩膀麻歹。這么個原由。

老怪有空抽支煙了,四根并排的指間戳出火燎燎煙頭,與五個指頭不一樣,山崖洞府的頂額匾頭似的。煙屁股磕磕麻黃的蛹——女人的背,煙嘴飄下火灰的亮點,蛹砰砰地響。這么,衛(wèi)兵敢把話倒出來了。他沒敢問指頭的事:這女人裝麻袋嗎?女人哼起來,他湊過去,把女人的腳套進麻袋口。等,老怪把煙屁股扔遠了,一只長手伸過來,搡開他。長手揣摸女人的腿灣,繩尾巴探進蛹殼,從腰上撥個縫抽出來。女人扭開了,還咯嘰嘰的笑,衛(wèi)兵襯著麻袋布,在女人的腳底擂了一錘,咚的一聲。女人沒反應(yīng),繩子要抽幾次,女人還是扭,還是笑,他又隔著麻袋擂了她一錘。老怪的四指摳不出繩子頭,要用衛(wèi)兵的拇指把繩子從縫間抽出來。他受不得別人等別人看,揪著繩頭,揪不利索,手上的汗把麻繩的毛齒搓起來。老怪沒催他,他感覺老怪也和他玩起來,女人的扭和笑也讓他高興。從衛(wèi)兵手里接過麻袋的時候,老怪也是失落的,游戲要結(jié)束了,女人被套進袋子。他們都失去這個女人了。

那天以后,麻歹就靜靜地躺著了。一動不動,不理人。衛(wèi)兵被支過去叫他吃飯,他不響,洞穴深處的人說,誰還沒經(jīng)過,作什么妖,他不應(yīng)聲。也就沒人再理他了。大圍困的洞穴里人閑著,喝酒打牌,沒有正事。沒有正事,用不到他,就隨他去了。一天,老怪支衛(wèi)兵去給麻歹送兩塊西瓜,瓜是悶熱里人人爭搶的東西,他搖麻歹的肩膀,又把瓜端到麻歹面前去。麻歹睜著眼,眼睞子堆在眼角一大坨,眼珠子空空的。他希望自己的左眼是這樣空的。如果這樣,他就可以要求洞里人不要叫他小瞎子,他不喜歡這個名字。他的左眼是一個空空的肉洞,他覺得自己沒有要求的資格。麻歹的眼珠還是死灰一般,他把瓜推到前面,紅艷艷的瓜,涼水浸透了,沁著涼氣。他知道老怪是故意的,他見不得麻歹要死不活的樣子。也許他也是故意的。果然,麻歹的眼珠跳了一下,翻身嘔吐起來。他躲開麻歹噴漿的嘴,手里的瓜還在絲絲淌著涼氣。那天回到洞穴,他最先看到的,就是案子上跳著的兩瓣西瓜。支骨楞用刀把瓜剖開,一牙跳到老怪手里,一牙分給他。和三天前他們出洞一樣,麻歹還是沉一張臉,坐在洞壁旁的條凳,身后一圈木框上釘滿空干的蟲子。麻歹的臉是圓的,白的,僵著不做表情,也娘兮兮的。老怪啃完瓜,沖麻歹嚷,我把你娘請回來了。衛(wèi)兵在麻袋皮上擦手,順勢拖到案子邊。洞穴深處的人又說,誰還沒經(jīng)過,作什么妖。麻歹就把眼淚流下來,淚綹子滑著胖臉下來,他像個唱戲的人,馬上就要唱起來了。

回來的路上,老怪走路,衛(wèi)兵背人。遇到一條河等船的工夫,兩人坐在河邊的戲臺子上歇腳。

漲水這戲臺子就淹了。神魔妖怪在上面唱戲,淹了,蝦兵魚蟹在上頭唱,蝦兵魚蟹里也有神魔妖怪。衛(wèi)兵記著,老怪說完這幾句話,斷指的手掌在腿上打起拍子,哼哼唧唧唱上了。

蝦兵魚蟹也有神魔妖怪。

衛(wèi)兵沒有看過戲,他進洞里的時候還太小。他不知道自己是因著誰被請到洞里的,這么些年,洞里人也不說。老怪講,剛請進洞里,他就是個骨頭皮皮,骨頭沒長開,蒙著一層皮。

那邊老怪唱起潮騷了。他是被老怪請進洞的,他也進過麻袋。老怪說那麻袋輕得呦,像新裝了一捆繩子在里面。他也就一捆繩子的重量。請他的事他記得,他蜷在麻袋里,布洞滲進月光,他知道是晚上,癩呱都在叫,他顛起來,又彈回老怪的背上,坐轎子似的。耳朵里的聲音疏疏唰唰像水潮。他一點不害怕,老怪請他的時候沒費勁,一招手,他湊上去,繩子也沒綁。他在袋子里抻手踢腿,哪吒鬧海一般。玩夠了,他用手攥成拳,中指蜷成尖,隔麻袋在老怪后背的肉上鉆擰,老怪也不惱。

老怪唱著燒枯的骨,蜷臥的嬰呦。

他想當兵。梳理起來,他先去的是現(xiàn)在圍困洞穴的那方軍隊,勝利的那方。有時他想起來還為自己的眼光而得意。那只軍隊隱藏在樹林里,他走進去,冷不丁地,一只腳踩在一個人手上。那人撥下臉上的蕨草和蘑菇,從懷里掏幾個山芋給他。他說他要當兵,那人只給他山芋,不答應(yīng)。戰(zhàn)爭很危險。那人不停地說。他沒纏過,從林子里出來,沒兩天遇上老怪。老怪穿著破軍服,一招手,他就跟上走了。他去當兵。到洞里,他才知道老怪的戰(zhàn)爭已經(jīng)失敗了,困縮在洞里,喝酒打牌,等著有一天敵人進洞把自己收繳干凈。他們四處游蕩,請洞里人的家眷入洞,染家眷的血,求英靈護佑,晚一點被突破。除此之外,生活倒輕松,請人的翻山繞水,明目張膽穿著軍服,也不怕遇敵人。勝利的那一方反而更警醒,隱蔽在樹木蓬草間,枕戈待旦。這是一場奇怪的勝敗,漸漸長大的他看清了這一點。

水底的洞藏水,金枝龍宮,黑礁地府。

他被絞索套住胳腋窩,掛在頂上。一塊刃片側(cè)進他左眼的眼窩,很客氣,很生疏,經(jīng)和絡(luò)切斷了,把眼珠請出來。你的血流出來了,老怪說,還有一些白色的水。他嚷說要當兵,洞穴里吵了一架,那時他還不認識支骨楞,麻歹,也分不出他們的態(tài)度。最后,他們決定用他的一只左眼。他留在洞里,成為失敗軍隊的一員,眼睛換來一個身份。獻出一只左眼,漸漸地,右眼學(xué)會在某個時刻閉合起來。眼睛不看,是大本事,就像老怪的聽心聽音。也許老怪的身份是斷指換來的。

衛(wèi)兵在老怪的哼唱里去尋麻袋。防她走了,一坐下,袋子扔在戲臺深處,這會兒去尋,才看著戲臺中間供一張案幾,案幾上并列:空碟、空碗、空香爐、空碗、空碟。船探出頭了,老怪拾身起來,也注意到戲臺上的把式,撣撣腿,恭恭敬敬地雙掌合八拜了拜。人家合十,老怪合八,衛(wèi)兵心里想著,缺一塊,倒與空碟碗空香爐合上了。船家搖櫓遠遠看見老怪拜神,從船尾的凳子里撿一條好板凳,單手奉上來。老怪接了,坐了。衛(wèi)兵坐在船板的夾欄上,一手攥著袋子口,腳下鼓勁,防麻袋動喚惹人疑慮。水生風(fēng),風(fēng)起浪,船在浪波上忽悠,人在船上忽悠,這顆心他操多了。

漲水這戲臺子就淹了。船家搭話,老怪銜著話頭,泛水啊,沿河的住戶內(nèi)遷,水退了,戲臺子前困一只巨蟹在泥沙里,化了石像固在地上。

三言兩語,船家叫起老怪老鄉(xiāng),老鄉(xiāng),那石像叫戰(zhàn)禍炸平了。兩人咂摸嘴,先停了說話,共看著愈來愈遠的河岸。衛(wèi)兵在一旁,為這蝦兵魚蟹神魔妖怪的解釋而失望。這么個意思,就沒了意思。船槳拌著水波,船家問,老鄉(xiāng),怎么不回去?老怪說,出來十幾年了。船家問,老鄉(xiāng),怎么不回去?老怪說,入了洞,就說不上回去了。船家問,老鄉(xiāng),怎么不回去?老怪說,水底的洞藏水,金枝龍宮,黑礁地府。船說著靠上岸。衛(wèi)兵拖麻袋,趔趄著先下去。船家又從船尖的凳子里撿一個包裹,家里捎來的。老怪接了,說,沒什么家里人了。船家說,外面是好日子了。老怪說,家里沒什么人了。船扭著波,向?qū)Π度?。老怪把包裹端平了,端到河面上,手一開,包裹沉下去。衛(wèi)兵心里那個巨蟹的故事忽然有趣起來。

泛水啊,沿河的住戶內(nèi)遷,水退了,戲臺子前困一只巨蟹在泥沙里,化了石像固在地上。

麻歹哭得太長久,人失掉了耐性。他不知道該怎么辦。老怪在洞口抓一把泥,糊上肩膀的傷口,夾了骰子碗,湊亮光擲骰子去。麻袋里的女人順長綁的,坐也不是,立也不是。他沒操持過這事,撲騰的人讓他一陣心煩,伸手搡倒了。支骨楞嘖一嘴,罵聲瞎子,倒下去的麻袋撞案子,案上的西瓜晃一圈,洇出一大灘瓜水。一架食帳蓋住西瓜,瓜皮上垂一個黑點,他不知道那是瓜子,還是囚了一只蒼蠅在食帳里。

衛(wèi)兵左右轉(zhuǎn)腦袋,深處的人還在切嘈,誰還沒經(jīng)過,作什么妖。麻歹看著呢,他把袋子扶起來,坐到麻歹邊上。只有他覺得無聊了,只有他一個。麻歹啜啜地哭,嘴角和喉腮動喚,肚子摞在條凳上,兩條腿交割,腳擒在一起。他想問他,這是你娘。又覺得明擺著,問也白問。你娘真年輕,他想起老怪和女人搏斗的場面,看不出那女人有這么大個肉囊的兒子。再年輕也要死了,他替麻歹回答了,就沒有問出口。麻歹半臉盈盈鼓起白肉,眼窩下巴脖根各一條縫,像勒住一座綿延的白山。衛(wèi)兵坐在條凳一端,麻歹坐另一端,死山白相把麻歹禁住了,他看不進麻歹的想法。

深處的人沒有下一步的命令。衛(wèi)兵攥著鐘乳石掛下絞索的繩子,干擦擦的屑末粘滿掌心。他看著坐在條凳一端的自己,另一端白山的麻歹,他的一只右眼把攥繩索的自己也看進來。他以為一樣的,卻不一樣。老怪去請衛(wèi)兵的家里人。一環(huán)一綹的陰翳又要鎖上來,他一個想法都看不進。

等老怪的時候,支骨楞在明處擲骰子。熱得無法無天,墻上的蟲皮焦了好幾朵。三個骰子在碗沿上滴溜溜地轉(zhuǎn),他聽著清靜,磨刀的聲音也是一樣,脆生的響動聽著都清靜。他有個預(yù)感,這次不用磨刀,磨了也用不上。三個骰子,六個點數(shù),在碗底翻騰來擠撞去,這里有玄機的,他知道老怪自有打算。他是有這種本事的。洞里的規(guī)矩,老怪請人,支骨楞磨刀。他的刀磨得又快又準,最合將軍的心意。他知道將軍要用什么刀。Q的老娘被請進洞里,他磨一柄武士刀,長蛇樣的刀身,刃口極薄。刀揮下,閃電一樣,人頭跌去案幾。這是快刀。慢刀如鋸木,撕撕扯扯,磨磨蹭蹭,下來的人頭也重,所有的血疼到頭上;重刀像掄錘,劈劈砍砍,憋開骨,重刀下的人頭是紫青的,一著頸,人已經(jīng)砸暈了。這是將軍的文化,有將軍的說法。支骨楞不講文化,他講測度。小瞎子入洞那次,他磨一塊刃片。洞里人爭來吵去,他磨刀,不說話。一吵完,刃片就用上了。那塊刃片他磨成中等薄厚,太快,會躥刀,細微不好拿捏。知道小瞎子會留下來,那刀他磨得客氣。這測度是本事,是洞給他的。Q哭得沒個斷絕,他一陣心煩,把刀刃磨斜一個坡角。頭掉下來的時候,砸垮食帳,正啃在半個沒切瓣的瓜上,頸子的血投了瓜水,一大片一大片潑衍開。麻歹抓人頭起來,等一時去埋葬。肥白的人臉粘上瓜瓤,深深淺淺一塊紅紗,黑瓜子有的滑下來,有的枚在原處。麻歹抖利索人頭,站去一邊。支骨楞看不上Q,尿水多的人性軟,趟漿帶泥,他又害怕麻歹,麻衣麻褲,缺形骸情性,揀起跌落各處的人頭,連身子埋去土里。埋得多了,身上滿是土味,像土地遣來一位埋尸的土魔,自己是土塑的,什么都埋了。支骨楞身上是銹味的,亮銹,更像酒。刀怕土蝕,起初他覺得對麻歹的懼意是這么來的,后來離了刀,見到他還是背心發(fā)麻,他覺得也許這是骨血里的恐懼了。

深處的人說,誰還沒經(jīng)過,作什么妖。深處的人最下作,一團黑影,數(shù)他們勢重,推選投票的結(jié)果基本由他們,洞口的人只是點綴撩撥。死倒是不怕,被人拿住卻是拘心束腿,不夠利然。麻歹也這么想,為躲開深處的鬼,最初始,他和老怪輪流去請人。土路上,他越走氣越足,路邊油菜花燒得正旺,踏進田里,烏泱泱驚起一片黑鴰。幾個死人扭在一起,他拆解開,一人一個坑,免得父子爺孫婆媳翁婿去地下再鬧騰。鍬掀起土皮,黑雞撲棱翅膀,騰土和翅膀下的味兒一樣暖和。這樣的請人總會遲了,要埋的人太多,后來他不拆解了,由死人地底鬧去,仍拖時延勢。深處的人不讓麻歹再去請人,全由老怪負責。他覺得總有一天,那群黑鬼要把他從地上拔走,咽得一干二凈。麻歹羨慕Q,Q對深處的人是不應(yīng)聲的。這白泥一樣的軟蛋面對那群黑鬼自有方寸,從一開始就不理睬。Q的老娘叫深處的人選出來,作染血的祭品,也沒見Q向深處放個響,啐口唾沫。他只是流淚,砌在板凳上,簌簌地淌水。Q對事不問來由,深處的人扼住源頭,麻歹守住末尾,Q站在中間,不追究也不展望,深處的人也拿Q沒有辦法。

麻歹抓著Q的老娘,一手是頭,一手是身子,像去挑水,一手握扁擔,一手提桶。出洞口向東走,潑辣辣一片林子,井在林子邊。麻歹眼里,井和墳是一樣的,挖起一片土,墳蓋上,井不蓋,土就泌出一些水把洞眼封住。土安然地,不疾不徐,進來的人一寸一寸剝咽了,空出洞就一汩一汩泌上。埋人的井邊水出得旺,麻歹養(yǎng)著那片土。

老怪領(lǐng)小瞎子站在井邊,像來拜師學(xué)禮。麻歹知道老怪是讓小瞎子接他的活。

瞎子心太冰,做不了請人的,又不夠狠,磨不了刀,只能當埋人的。

麻歹問老怪,咋不讓他出洞去?

老怪說,出不去的。

麻歹沒應(yīng)聲,心里哼個響鼻,洞有土大?

洞比土重,老怪說。

一輪月亮催著林子,林子密在一起,就響不出聲了,只能潑漾潑漾地喘著,提一口氣,又提一口。

將軍走了。老怪答茬。

沒見著。

要塌了。

什么要塌了?小瞎子問。

去把臉上的瓜抹干凈。老怪指點著。

人頭放在井沿上,小瞎子把瓜瓤抹下來,黏了手,甩不清,攥了碾在手里。

林子吸一口氣,人頭掉進井里了。

哎呦,小瞎子說。哎呦,又說。繞井沿打轉(zhuǎn),降那轆轤下去,打著水,撈那人頭。頭沉下去啦。小瞎子喊,木桶搖得猛,水被打歡了,嘩啦翻響。上來了,又上來了。小瞎子空眼窩也漾起笑意了。

水把人頭送進木桶,淋淋漓漓升上來。

認食的,總要吐出來。

麻歹一開始就不著急。

老怪從林子撅一根樹枝,摑小瞎子的屁股,小瞎子退一塊磚,他就進一塊,繞著井臺子轉(zhuǎn)。麻歹把頭連肉身埋好了,回到洞里,將軍確實已經(jīng)走了。

將軍來時是六點,外頭人報的。報時的聲音緊而尖削,像掐住了雞脖子。

支骨楞的武士刀磨好了,刃眼睛,刀柄用骨節(jié)粗大的手緊提著,松手就鉆去地里了。深處的人齊刷刷把眼看出來,沒有說話,噙好舌頭。Q的老娘吊在絞索上,也從胳腋窩套過去,只是腋窩肉淌下來,不見套索了,像幾千條白床單攪一團,掛在晾衣線,扯不清楚。她趴在地下踢騰時還是皮緊的,小瞎子記得她像一只肥鵝,拍上去鼓般砰砰直響。掛在空中,松勁了,皮底下穿針引線每一細絲的力氣都叫剪斷了,翹著線頭。她的臉上一團白,分不清口耳鼻舌,就像是Q的老娘了。絞索后面架起一把木頭對梯,一個臺階一個臺階生長上去,梯面及女人的后腰。將軍是個矮個子,他走進來了。

將軍說,你好。門口湊光的老怪把骰子按在碗底里,說,你好。將軍說,你好。支骨楞也迎上來,武士刀提到將軍手里,說,你好。將軍說,你好。麻歹站在洞壁一側(cè),點了頭,覺得點輕了,又點一下,聲音說在低處,你好,抬頭把“好”字攆上。將軍說,你好。條凳上,白山一樣的Q沒有響聲,小瞎子也不好出聲了。將軍沒有介意,又說,你好。就走到梯子上了。臺階托著將軍的腳,武士刀垂在腳邊,褲縫筆直的,走動間,刀刃和褲縫張開一把剪刀。刀尖粹出銀光,銀光一提一顫。深處的人隨著臺階的響聲,甜甜地回應(yīng),你好,你好。銀光站住不動了,削進褲縫,積一會,又動起來,一撇一捺,人頭掉去桌上,啃進半個瓜肉。目光都看去人頭。銀光等了等,急躁了,空中織畫著,發(fā)嘯,又把目光奪回來。

絞索上的掉了腦袋,身體像砍落的一段樹椏,一個豬蹄,白得有了食氣。砍下來忽然有勁了,墜著套索,打擺蕩。銀光一躍,跳去斷開的脖頸臺子。武士刀從頸茬子插進去,隱沒歸了鞘,刀柄豎在上頭。好大的肉鞘。

條凳上,Q的咽喉抽提一下,眼脹出來,腹里擂一錘,嘴里咕噥。凳腿響一聲,小瞎子恍然看到山崩地坼飛漿濺玉,驚得站起了,定神一看,仍是淌水的白山砌坐條凳,凳腿的響聲也似虛幻,他還在凳子上,壓著另一端的白山。

將軍從臺階下來了,說,再見。深處的人隨著臺階的響聲,甜甜地回應(yīng),再見,再見。將軍說,再見。Q拾起身子,躺去凳上,小瞎子這次說了,再見。將軍回一句,再見。將軍說,再見。麻歹抖利索人頭,黑瓜子有些滑下來,有的枚在原處,說,再見。將軍說,再見。要下肉身,支骨楞站遠些,想著收刀,又傾側(cè)向前的趨勢,說,再見。將軍說,再見。老怪肩頭泥結(jié)了痂,松開手,骰子在碗底旋起來,三個三。將軍又說,再見。老怪起身,后腦勺撞上木框,撞得干掉的壁虎繞釘子旋個周轉(zhuǎn),說,再見。將軍出洞去了。

Q跟著一只公雞進了山洞。公雞栓在房頂上,紅色布繩,一頭連煙囪,一頭綁腿。Q拌打雞食盆子,踩盤墻的臺梯上了屋頂。公雞病懨懨縮在角落,對眼前的雞食不嗅不睬。Q用兩根指頭抹些雞食在嘴里,糠皮溫熱的,很有嚼勁。咋不吃?Q敲了敲盆沿。房檐和屋頂折出一個角落,雞又往深處縮了縮,像一朵蔫葉菜要長回地里。Q不理睬它了,愛吃不吃,地上還有牲口要喂,兩只羊,一大三小黑豬一家子。

秋天下午長,Q的覺睡了一半,房頂忽然踢騰起來。迷糊間走上去,煙囪跨了,半灘碎磚,一根紅繩小蛇般躥在磚縫,要飛起來。Q跟著紅繩邁步子,一腳跨下屋頂。院子里,兩只山羊交頸咀嚼草桿,白沫蛛網(wǎng)般垂下胡須,他在羊背點一下腳,又彈起來。三只黑豬噙著母豬的乳頭躺在圈里,背隙間黑泥風(fēng)干了,像一群泥塑,Q拿起豬食槽里長柄的木勺,撐在地上,一悠一蕩,擲下木勺,飄去了。

紅繩出院子,飛到松樹間,鐵一般綠的松針刺破扁平的繩面,劃下細小線縷。Q一振腳腕,游到樹頂上去,一株一株的青松,松針團簇,怕扎腳,他想把鞋跟提起來,伸手下去,摸不到腳。紅繩時疾時緩,逗弄著,嬉戲著,一尾金魚。Q飄在空中,踩下一朵朵松尖,松林沿山緣上升,降下,日頭寧謐掛在天上,松頂隨山風(fēng)搖擺,Q借著山風(fēng)的力,要抓住紅繩了,手一合,又叫它扭出去。

紅繩飄進山洞里,Q沒進去,在洞口一面山石躺下,晾開身子。屋子里,秋日的陽光照撫半面土炕,窗紙簌簌像水底的枝影。秋天的下午特別長,特別長。槍聲將Q驚醒,已經(jīng)夜了,林木黑黢黢如不知遠近散立垂首的吊喪者,臉盤朝下,俯瞰山石上睡覺的Q。槍聲木釘般楔進黑夜的林莽,楔進Q的耳朵,迅捷飛去。一場雁群劃過空中,虛幻的痕跡浮在觀察者眼中,聲響的痕跡留在Q的耳道,心空空的,木槌撞鐘,鐘聲嗡啷啷散開,心里全是鐘聲的酸味道。

Q翻下山石,隱在石后,山洞走出一個矮小的人。四處太暗了,人影斑斑駁駁,像一灘黑的水漬,倏忽在洞口,信步徐行,倏忽放大,撞進眼睛一條蒼鷲般的肩膀,倏忽遠去了,樹影團簇竊響,讓開路來。四下燃息的撲朔幻象,在眼睛里,那是Q第一次見到將軍。

子彈飛向支骨楞的老婆。子彈沒有擊穿她,兀然騰起一只公雞,子彈撕破雞冠三齒的中峰,偏離軌跡,彎揚向上,擦斷縛人的繩索。女人墜下來,跌坐在地上。麻歹記得那個女人跪坐在地上的樣子,像撅斷一雙筷子。她和支骨楞都是瘦而高的人,骨架峻峭,走起路像枝疏葉朗的白楊。那時候老怪還沒入洞,更不提小瞎子。人是麻歹請來的。屋子里燒土爐,麻歹沒講是請人的,他說,嫂子,給碗水喝。女人放下右手搗火的柴禾,去灶臺背后,起瓢舀水,端來給麻歹。女人不說話,身上浮起一種善的周正的氛圍,散進偏堂。麻歹不自禁又討一塊饃,就水吃完,說,嫂子,請著你去呢。女人收拾了行李,扎一個包裹,一路跟在麻歹身后,不逾矩,不搶先,進洞,見支骨楞,安置包裹,扶著腹部,上絞索。

套上繩索的女人忽然開了凍,驚蟄般,冰河炸開一絲縫隙。咒語似的叫罵從空中傾倒下來。唾涎橫飛,白沫在嘴角浪涌般堆起來。

女人說院子里樹太高了,沖天,花太繁了,泛騷氣,菜畦土太緊,鐵犁都割不開。

女人說嫁個男人不如嫁一盞燈,嫁燈夜里還能落個影子。

女人說炕門的磚太黑,夜里炕熱得燒腦仁。

女人說屋后的黑河水稠淹死人,晚上月亮一照,就把白骨胳臂從水里伸出來招搖。

女人說門縫里織開蛛網(wǎng),棍攪了織起來,攪了又織起來,呼親喚友,生誕子嗣,蛛網(wǎng)家連家,戶通戶,蔓散開,門都關(guān)不上了。

女人說支骨楞是黑良心的。

麻歹不知道那女人心中積著如此多的怨恨。偏堂討水時,那善的周正的東西,疏朗的清可見底的氣氛,一瞬間旋起腥膻的泥淖。咒語像黑泥點打下來,支骨楞站在地上,不答話,不靠近,闖進洞里的公雞在泥點里徒勞地刨著蟲食。將軍的槍響一聲斷喝,把女人的嘴禁住了。那時支骨楞還沒有磨刀的本事,染血用槍。

女人墜下來,白衣白裙,撇開雙腿。女人木然了,洶涌的黑血從雙腿間涌起來,浸在地面一片扇形的灘涂。她拄地抬身,手一滑,咣的坐下,勉力站起,有東西從腿縫間垂掛下,黑果實一樣。裙布吸進腿隙。她斜著脖頸,頭側(cè)垂向肩膀,像一匹開了膛的馬,腹下無限的重量,就把身體的另一個重擔,頎長的馬的頭頸側(cè)去一邊,保持了平衡。她雙腿支撇向洞外走,被一個胖小子撞倒在地。掙扎起身,那果實沿著腿隙,又滑落幾分。裙子纏裹雙腿,像淌一條長河。

那女人沒能淌過河,被麻歹收去埋掉。入土前,麻歹褪下女人的衣服,打井水凈身,腿隙里的果實是個須尾皆全的孩子,尚分不出男女。

撕了冠的公雞叫胖小子擒入懷,深處的人投票同意,他留在洞中,Q便走不脫了。這是久遠時的事,來了老怪,來了小瞎子,Q胖成一座腴沃的白山,側(cè)臥條凳。將軍走后,Q見不得瓜了,吃不得,看不得,甚至聽不得啃瓜的吸溜聲,終日噴漿濺液地嘔吐。一天,小瞎子在地上一灘黃水中發(fā)現(xiàn)一瓣耳朵,小的,彎著,樹枝挑起,像攀一只蝸牛。洞里的人說奇事,叫他多留意。一日一日,他又在黃水里發(fā)現(xiàn)一副肋骨,一雙手,一段藕狀的小腿。小瞎子想起染血的那天,恍惚間看見白山飛漿濺玉,他以為會從喉嚨中騰云駕霧飛升起妖魔,沒成想黃水地灘吐出只鱗片爪。麻歹叫小瞎子把鱗爪沖洗了,埋進土里。一切干干凈凈,過了井水,奇謎詭說都是莊嚴端重、潔凈純真的樣子。月光下,白耳,白肋,白手,白腿,種子一樣,覆土能長出果實。

這也是過去的事了。Q幾天沒有嘔吐,下一次投票,選票在洞穴深處的人之間傳來遞去,黑暗里紙頁刷啦啦翻響,一只伏脊躥行的獐子驚起紗翅鱗翼的飛蟲。麻歹把深處的選票集起來,扯了支骨楞,小瞎子,老怪,扯到Q。他側(cè)躺條凳上,并不應(yīng)聲,伸手去搡,背脊凹進一個窟窿,再一搡,簌剌剌,搠進一個又一個洞去。Q死掉了,票做不得準。麻歹把多方的票唱出來,老怪和小瞎子的票數(shù)躥尖。麻歹知道深處的人要整飭他倆。

麻歹。麻歹說。

將軍。麻歹說。

老怪和小瞎子票數(shù)相當。最后一張票捧在手里,紙片上,兩個黑字一撇一捺都意義重大,似乎很有說頭。

小瞎子。麻歹定了定,念。

夜雨下了三個小時。

兩個士兵站在洞壁的木框前。一個伸出食指,趕著干掉的壁虎一圈一圈地轉(zhuǎn)。

他們很原始。另一個說。他們還用刀。

隊長是被槍打死的。同一根食指離開釘子上的壁虎,指向絞索上一個男人。男人穿著與士兵相同式樣的軍服,喉嚨處一個黑洞。

隊長是被槍打死的。隊長坐著老怪的麻袋來到洞里。老怪背來三個麻袋,隊長的麻袋長、直、高,立在案幾邊,像一袋木材。槍立在旁邊。將軍等了有一會兒,他坐在亮光里,挽著衣袖和褲腿,汗水從皮膚上滾淌下來。將軍在吃瓜,燈光下瓜水瑩潤。電從遙遠的林子里拉進來。將軍說,來啦。老怪將后兩個麻袋卸去角落。支骨楞空著手,解開裝隊長的袋子。

老怪走在樹林里。山坡低矮,樹木生長得溫和。細而直,間隙均勻,兄弟姐妹站在一起。他聽到層疊的落葉下面有砰砰脹動的聲音。一走近,卻又聽不到了。更多的是水聲,一條淺溪隱在落葉下,從山坡頂上灌來。溪水伸舌頭舔著泥岸,卷下或送上落葉,一兩只蟋蟀類唱蟲停在溪邊的石頭縫里。他沿著原路回來,那聲音又響起。砰,砰,引得耳朵發(fā)脹,一條虛擬的神經(jīng)和起脹動的節(jié)奏。一顆心臟的跳動,隱在落葉底下。如果是一個人,他也正在打量他。老怪用樹干隱住大部分身體,謹慎地遞出臉,平緩的落葉地到處隆伏起人的線條。他摘下背后的槍,平探出去,希望引起對方的一絲警覺或恐慌。他伸出槍了。老怪聽到來自東北方的一個聲音,那附近有一棵更粗壯的樹,還有斷枝插成的壁壘。那是戰(zhàn)時林子里常見的工事,戰(zhàn)爭結(jié)束沒有人拆除它,林子胡亂綰起頭發(fā)與胡須,供獸類筑巢,螞蟻在枝隙間行軍。這說明不了什么。他需要更明確的聲音。老怪抬起槍,瞄準樹梢頂?shù)囊粋€鳥巢,那里露出一個黑色的鳥類高聳的胸脯。他是來打獵的。他聽到松懈的心聲,還是來自東北方樹與壁壘間的位置。他知道那個隱藏的人短時間內(nèi)不會開槍了。胸脯在巢穴邊緣起起落落,也許是喂食幼鳥,老怪眼前出現(xiàn)幾個引頸向上的腦袋,發(fā)黃的嘴角大張開,抖搐著,等食物塞進來。他聽到那隱藏的人對幼鳥產(chǎn)生了幾絲憐憫,又泛起期待悲劇發(fā)生的趣味。老怪忽然想起洞穴里的小瞎子,這想法聽起來像他。端著槍桿的手不自覺放慢了動作,瞄準,又散掉,再次瞄準。他拖延時間,考驗著隱藏的人,消耗他,讓好奇放松他的警惕。他會開槍嗎?老怪提供給他一種觀察者的快樂,觀察者脆弱而危險,讓落葉的遮蔽曝露出來。他會開槍嗎?兩聲槍響,第一枚子彈打在鳥窩的殼壁,鳥窩在枝丫間晃了晃,未掉下來。黑胸脯揚翅飛走,老怪看著落葉的地層分起一片,一段白色的咽喉在縫隙中現(xiàn)出來,像一塊小的沾染泥蘚的石頭。第二枚子彈洞穿那塊石頭。他終于開槍了。仰起脖頸的隱藏的人心想。聲音落在子彈的后面。

隊長的頭軟在一側(cè)肩膀上。他死掉了,身體被繩索固定,仍然硬挺挺的。支骨楞把繩子拆解下來,一圈一圈,露出肩膀,胸兜,皮帶。小瞎子看著隊長的臉,那是一張略微發(fā)白的臉,少見了些陽光,嘴角自覺地上揚,說,戰(zhàn)爭很危險。他抹下臉上的蕨草和蘑菇,從懷里掏出幾個山芋給他,山芋發(fā)白的外皮讓小瞎子流眼,他的喉嚨被擊碎了,燈光下,脖頸的白皮膚圍攏那個黑洞,黑洞模糊起來,變小,像是粘了泥在脖子上,一擦就掉了,他又會抬著臉,說,戰(zhàn)爭很危險。

支骨楞將隊長掛去鐘乳石上的絞索,小瞎子忘記是不是自己放下了繩子。絞索很高,燈光照著面部一片平坦,閉合的眼瞼發(fā)亮。他說,我要當兵,那雙眼看著他尚完好的眼睛,說,戰(zhàn)爭很危險。他忽然覺得那雙眼可能是他的眼睛,如果他加入勝利的軍隊,不進洞穴,那雙完好的眼睛就是他的眼睛。當然,他不可避免臥在落葉蓬叢之下,貼著泥土,皮膚泛白,被子彈洞穿喉嚨。懸掛在絞索上的男人是他的另一個可能。燈泡吊在低處,掛在絞索上的人折起長條的影子。另一個可能死亡了,在他的面前。右眼中是那片樹木整齊的林子,落葉下的溪流,腳下泥土腐葉清新的味道兜住他的鼻翼;左眼的空洞里,緊貼肉壁,一盤案幾與條凳,血絡(luò)上垂掛一個小人,這是洞穴,釘滿昆蟲的軀殼。小瞎子在雙眼的幻境中忽然感到饑餓,西瓜濃釅的汁水讓他一陣胃酸,山芋的香氣誘惑他,他抬頭,搜尋老怪。綁人時有發(fā)現(xiàn)山芋嗎?他想問他。這時他才感到整個洞穴的震動,伴著嬰兒的笑聲。剛才的思慮中,眼睛把耳朵鎖住了。

低沉的喉音從地底升起,地層間流淌的黑液顫出橫紋。燈泡扯在嬰兒的臉上,他眼睛細長,但臉頰豐厚,肚腹、腿灣有著豐腴的褶線,健康得如同滿月。兩條拇指跳到地上,機靈地,要遁地而去,老怪想把他們抄進手里,抓了個空。老怪用缺指的雙手捧住嬰孩。嬰孩沉甸甸躺在老怪的掌心,抻腳舐足,咧咧的笑。將軍湊過來,深處的人湊過來,洞壁推壓木框擠湊過來。仙童從云端飄落了,躺在紋理料峭的仙山靈臺,瀑布如白練,葛藤紫蘿接遞著把他端下崖頂,送入白河,支骨楞展開雙手,捧過嬰孩,白河推來枝杈青黃的竹筏,兜起他,悠悠蕩蕩沿河漂流,嬰孩被麻歹接過了,仙童上岸,泥灘上魚蟹咕噥,水土溫柔。第二張麻袋為捧出嬰孩耗盡元氣,攤在地上,小瞎子卷起了,放在未開解的第三個麻袋上。他不懂得洞穴里的欣喜。他想起自己日漸虛弱的身體,洞穴推壓木框時木紋綻裂出聲響,那些強壯的父輩與洞穴同步了情緒,擠湊著肢腿豐腴的嬰孩。將軍把嬰孩捧進手里,細小的手游進嬰孩的臂間。嬰孩笑了。這欣喜鼓脹到極點。

外頭來的軍隊戳破它,一個氣球撒了氣,飛旋著鉆去角落。一個一個士兵灑進來,洞穴瞬間空曠了。重新歸置案幾,納洞穴為自家的庭院。一切平靜下來。抱捧孩子的雙手消失在空氣中,嬰孩落下來,砸在將軍委頓的衣服上。將軍消失了。

我們就這樣插入他們的……一個士兵說。

心臟?另一個說。

長驅(qū)直入,一擊斃命。

我們是勝利了?

還早得很呢。一個士兵說。

審判的桌子是那張案幾。老怪和支骨楞坐在條凳的兩端。士兵將Q請下條凳,有好奇的在他脊背上留下幾個拳痕,像兔子的后腦。那是一個嚴酷的審判官,長臉,戴一雙眼鏡,鏡片后雙眼也是狹長的。他偽裝出親和的語調(diào),雙手掰住案幾兩邊的桌角,伸長脖子俯身下來。他不必這樣做,老怪和支骨楞比他高削,探下頭只能看到他們的腰腿,或者腳。也許他想威嚇地面那四只腳,讓它們不敢欺瞞。

只有你知道那柄槍在哪兒?審判官問。

對,將軍最后一次用槍,我把它收起來了。支骨楞說。

隊長是你殺的。

對。

怎么他說是他?審判官指向條凳另一端的老怪。

他想要死。

你呢?

我也想死。

為什么?

我們的棟梁,我們視死如歸的棟梁。深處的人中響起一個聲音。

你說他是你們的棟梁?

所有人縮著脖頸,沒有人回應(yīng)。

剛才說話的人,你說他是你們的棟梁?審判官在深處的人群中掃視。

我不是剛才說話的。一個年老的聲音響起。但他確實是我們的棟梁。

你說他是哪一個?

哦,他們倆,兩個,都是我們的棟梁。

誰殺了隊長?

我并不知道。槍響在遙遠的林子,我們聽不到的。請人回來的是他,槍卻是由他收起來的。沒有他的予贈,他不可能拿到槍。

還是他射殺了隊長?

你為什么撒謊?俯身去嗅支骨楞。

他沒有撒謊。不光開火的是英雄,造槍,請人,射擊,一次染血是漫長的。年老的聲音說。

我們只關(guān)注扣動扳機的人。那才是兇手。

這我就不知道了。

年老的聲音隱入人群。

你殺了隊長?審判官去問條凳一端的老怪。

我殺了隊長。

你為什么想死?

我殺了隊長。

怎么證明?

我是剛才那個說話的人。

審判官的逼問被打斷了,他有些憤怒,但一以貫之的親和逼迫他擰開了腦袋。

這是一個年輕的聲音。

你為什么說他是你們的棟梁?

他們一個請人,一個磨刀。他們是染血的操持者。年輕的聲音說。

他們都是兇手?

他們都是英雄。

他們一共殺過多少人?

那數(shù)不清了。我沒有進洞,染血儀式就在進行。將軍把親人的血潑在地上。

將軍?他在哪?

將軍掉進一堆衣服里了。

審判官叫來兩個士兵,叫他們?nèi)ゲ閷④姷南侣洹R粫?,士兵回報,將軍掉進衣服消失了。

怪力亂神!審判官喝道。

年輕的聲音掩在深處人的騷動里。有人說,將軍還吃瓜流汗呢。有人說,將軍哪會流汗,他總是衣裝筆挺,面凈須潔的。有人說,將軍是個矮個子。有人說,胡吠,將軍比支骨楞還高。有人說,將軍是外頭派來的。有人說,將軍是自己人,我還當過將軍。當過將軍的人遭到大家一致的嘲笑,他詛天咒地發(fā)誓。一個聲音說,那你去接受審判吧。他趕忙一閃身,混進人群。再也沒人當過將軍了。

士兵把將軍消失處的衣服拿過來,叫審判官堆在桌上。另一隊士兵走進圍攏的人群。一個一個拆解開,手腕套上繩子,串成一隊引出去。洞穴口搬來一面新的桌子,桌后一男一女,登記每個人的情況。

小瞎子被綁在繩子末端,身后綴著麻歹。深處的人一個連一個,老人,婦人,孩子,瘦削的男人,肥壯的男人,低眉順眼,從陰影里走出來。小瞎子才看清他們的面孔。一個一個去桌子邊報到。問詢很仔細,隊伍行進得緩慢。忽然,從隊列中撲出一個女人,沖著洞壁下側(cè)躺的Q大啐一口唾涎,她動作迅速,前后捆綁的人被她拉扯,尚未倒地,又被撲回的她扯起來。她臉上揚起滿足的神氣,周圍的人問她緣由。她說,他娘可是個老婊子。前面的人問,這跟他有什么關(guān)系?她說,婊子能下出什么好崽?后面的人問,這跟你有什么關(guān)系?她說,我心里不忿。答案都可理解,隊伍又緩慢地行進。

小瞎子來到登記的桌子旁。

姓名。小瞎子。

我是說名字。女人解釋道。

我沒有名字,他們叫我小瞎子。

可憐的孩子。女人濕了眼眶。

你有什么本領(lǐng)?

我可以眼睛不看。

這算什么本事,給你一個胡子,你會拉二胡嗎?一邊的男人笑道。

你識字嗎?女人剜了男人一眼。

識。

也許,你可以當個教師。女人說。

詢問詳細而瑣碎。小瞎子回轉(zhuǎn)頭,案幾邊一個女人抱著嬰孩。女人瘦弱,嬰孩在臂彎里很肥碩,擰來扭去找尋女人的乳頭,女人便掀起衣服,把乳頭塞進他嘴里。布袋狀的乳房被嬰兒的嘴越扯越長。女人和嬰孩旁邊,第三個袋子仍扎得嚴嚴實實,一動不動。

隊伍里還有哺乳期的女人,小瞎子一陣好奇。

輪到麻歹去登記。同樣是女人提問。

姓名。麻歹。

你是麻歹?小瞎子湊過來問。地上的白山忽然失去名字。

你會是一個好的農(nóng)民。登記處的人告訴麻歹。

魏儺作品互動短評

〉〉馬青虹(1993年生于川西北平武縣,作品在《中國詩歌》《詩江南》《四川文學(xué)》等刊物發(fā)表。)

作者有意塑造了一個殘暴而又灰暗的虛擬場景,在這個山洞中的所有的人都充斥著冷漠,甚至泯滅了人性,以染血儀式體現(xiàn)出了他們的麻木不仁,深入骨髓的扭曲認知如邪教一般,甚至到了審判時也毫無顧忌的爭做兇手,視之為“英雄”,文中充滿了一種荒誕、離奇的陰暗。

〉〉宋林峰(青年作者,山西高平人。小說及評論見《作品》《山東文學(xué)》《延河·綠色文學(xué)》《西湖》等?,F(xiàn)居咸陽。)

“叢莽下頹,萬類皆出”,《叢莽》的文本以獨特的敘述給人留下深刻印象。對我個人而言,閱讀《叢莽》大概經(jīng)歷三個過程,一是斗爭,讀者的解讀力與作者的表述力進行斗爭。字不用表意,是作者的用詞特點,如“深”,“深處的人”并非垂直的意味,而是水平上的遠,再如“不響”,這個詞語在金宇澄《繁花》中用得非常多,在《叢莽》中也出現(xiàn)。這樣的地方很多,也就造成初讀文本的困難。二是和解。在讀了幾遍之后,作者的敘述習(xí)慣對我已經(jīng)沒有了“陌生化”的效果,文本的輪廓逐漸清晰明了。細節(jié)處的逼真描寫,動作的冷血與慘戾,都讓這篇小說染上了濃重的個人風(fēng)格。三是贊嘆,謂之“萬類皆出”。將一個特定的情境糅合到詭譎、精密的敘述之中,這樣的文本并不多見,汪洋恣肆的短句更兼具古典小說的韻味,在小說同質(zhì)化愈加明顯的今天,我們更需要這樣的小說。

〉〉梁永周(山東省作家協(xié)會會員。有作品發(fā)于《詩選刊》《詩歌月刊》《星星》《湖南文學(xué)》《山東文學(xué)》《邊疆文學(xué)》《四川文學(xué)》等。)

《叢莽》這篇小說讓我想到了萊辛《拉奧孔》中所說的“時間藝術(shù)”和“空間藝術(shù)”;小說是時間藝術(shù),而《叢莽》是作為時間文本的小說產(chǎn)生空間感。例如那被陽光曬黃的空氣,這不免的又要談及這篇小說的語言,小說出現(xiàn)了很多的對話,這樣語言的處理難度就變大了,所以他的語言能保持獨立性和原有的天分是不容易的。

〉〉潘正偉(93年生,廣西東蘭人,現(xiàn)居南寧。偶有拙文發(fā)表。)

《叢莽》的敘述拉開了時間和空間維度,很有張力。不論是描寫人與人的戰(zhàn)爭還是人與動物的戰(zhàn)爭,都在告訴讀者:戰(zhàn)爭是殘酷的。釘壁虎和吊人互文,絞人頭和破西瓜互文,這樣的例子很多,不一一贅述。小說的象征性不容忽視,各個人物沒有正當姓名,只是符號。在傳統(tǒng)文化中,壁虎是狠毒的象征,它被衛(wèi)兵釘死,風(fēng)干,任人擺弄,反襯出人的狠毒。另外,作者對語言陌生化的處理以及方言的融入豐富了文本多樣性,同時也使得小說生澀。

〉〉朱旭東(筆名木目,90年生于甘肅成縣。文字見于《飛天》《山東文學(xué)》《四川文學(xué)》《安徽文學(xué)》《陽光》等刊物。)

《叢莽》碎片化的情節(jié)處理,將人的閱讀思路切割得七零八碎;生澀的語言風(fēng)格,讓人在初讀之下容易知難而返。然而文本本身就像斷指的老怪一樣具有異術(shù),其中的洞穴、戲臺、骰子、壁虎等似乎都帶有某些神秘的隱喻,在察覺閱讀困難的同時,也已經(jīng)被吸入逐層推進的漩渦之中,越是深陷,越接近本核。小說雖以戰(zhàn)爭為背景,但其敘述指向只是從戰(zhàn)爭的側(cè)面展示人的生存及心理狀態(tài)。透過小說,可以看出作者對寫作的獨特思考和對表達的陌生化探索。

〉〉蔡其新(90后自由撰稿人,兼習(xí)文學(xué)批評。)

我看見人性之中的“惡”和精神的殘渣。作者的語言功底出色,自然而流暢的穿透力實則是小說的力量所在。同樣,小說具有細膩的質(zhì)感,深入內(nèi)心的細節(jié)描寫平靜得使人感到即將逼近絕望的境地,卻又有東西要吶喊出來,毫無征兆的結(jié)尾也留下大量空白供人想象。一方面,“暗黑敘事”給小說幽暗的特質(zhì),使得死亡、罪惡及痛苦充斥著小說的情節(jié),對人性的拷問隱藏在暗黑敘事之中。另一方面,戲劇般的隱喻式對話方式,巧妙融入了作為異質(zhì)的小說深邃的主題思想,它圍繞著人性之惡展開,淋漓盡致卻平靜得使人有切膚之痛,歷史和人心的創(chuàng)傷已經(jīng)無法修復(fù)。最后,在話語和行動的具體情境融進了西方小說的敘事方式,進行陌生化處理,企圖喚起人們的罪惡意識,進而從一場失敗的審判之中窺見隱藏于言語背后的人性之“惡”,從而達到無聲的嘲諷和道德的批評。

我更希望看到“離異”意義上的小說,離異表現(xiàn)為原有主流小說的批判和揚棄,對原有主流敘事方式的否定和懷疑,打亂既成的規(guī)范和界限,以形成對主流小說寫作的沖擊乃至顛覆。

〉〉諾楊(現(xiàn)就讀于甘肅農(nóng)業(yè)大學(xué),作品發(fā)表于《青年作家》等。出版詩集《一切都在生長》 。)

故事里面的人多大已經(jīng)麻木,冰冷,失去了人性的熱度,他們殺人就像切西瓜一般,他們埋人如草木雷同。尤其是Q吐瀉的時候,吐出嬰兒的手,肋骨,更是觸目驚心,有著魯迅筆下“吃人”的本質(zhì)。

故事從表面上看,是洞深處的聲音操縱著進行,但這個聲音的發(fā)出者卻沒有一個確切的形象,他們永遠是具有一種神秘性。文學(xué)形象的模糊性也會造成文學(xué)形象的多義性,那個神秘人物有可能是一個高級官員,但也有可能是暗指戰(zhàn)爭外衣下的麻木人性。一切的一切都是丑惡的人性在作祟。

〉〉楊櫻(90后詩人,詩歌見《詩選刊》《中國詩歌》《海外詩人》《飛天》等雜志,有詩歌入選多種詩歌年選,出版詩集《美麗少女的文學(xué)夢》。)

《叢莽》初讀故事略顯吃力,讀懂后不難發(fā)現(xiàn),小說整體構(gòu)思,場景設(shè)計,人物性格等都十分到位。小說塑造了一個冷峻殘暴的場景,山洞中的人無情、冷漠,甚至完完全全喪失了人性與道德,故事里愚昧落后的儀式揭露出一群人的荒誕怪狀,作者對小說氛圍的描寫異常逼真,其中沉重、慘戾、昏暗三者雜糅交織,給小說披上了神秘外套,緊緊抓住讀者的眼球,引人入勝。此外,不論作者是描寫人與人的戰(zhàn)爭,還是講述人與動物的戰(zhàn)爭,無非是要告訴讀者戰(zhàn)爭的可怕與殘酷性,流露出的意義非常深遠,值得我們學(xué)習(xí)和思考,《叢莽》是一篇非常不錯的故事,推薦。

〉〉牛沖(1991年生,河南省作家協(xié)會會員,有作品見于《延河》《飛天》《中國詩歌》《海峽詩人》等刊物。)

投《叢莽》吧,理由,細節(jié)處理非常到位,尤其是對話的短快應(yīng)用,讓讀者的心情隨之起伏,很深刻地表達了現(xiàn)場的緊張氣氛,同時環(huán)境描寫寥寥數(shù)語,卻起到了點睛之用,很見功力。

〉〉顧彼曦(文字見于《作品》《詩刊》《延河》《星星》《美文》等刊物。)

作者善于塑造人物性格和構(gòu)建故事場景,作者甚至試圖通過冷色調(diào)來襯托出故事本身的悲慘性、慌誕性以及展現(xiàn)人在某種特殊環(huán)境之下暴露出的冷漠狀態(tài)。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這是人在對抗他人、世界、最后到自我失敗后妥協(xié)的結(jié)果,戰(zhàn)爭為萬惡,但別忘了人才是戰(zhàn)爭的主導(dǎo),所以從側(cè)面作者也給我們揭示了人性的復(fù)雜性和攻擊性。

〉〉大樹(原名孫勝,95年生,偶有作品發(fā)表。)

《叢莽》的語言風(fēng)格和內(nèi)核很吸睛,表達多用短句,容易達到精妙的效果,使場景細化,加強真實感。同時,讀者在入文時,受語言風(fēng)格的影響,又不得不謹慎細心地去閱讀,使精細化閱讀和深層次的精神挖掘成為可能。小說在內(nèi)容上還包含了很多真實而特殊的意象,用以構(gòu)造奇異的內(nèi)在世界,讓人驚訝和嘆服并陷入重重的思考當中。這篇小說借鑒了一些外國文學(xué)的寫作手法,由此在立意和情境上也產(chǎn)生了一點新的突破,值得鼓勵和學(xué)習(xí)。

〉〉顧青安(文字見于《作品》《美文》等刊物。)

《叢莽》作者善于將角色置于某種怪異的想象之上,通過大篇幅的環(huán)境和場景描寫來構(gòu)建小說人物的靈魂。作者用無比奇異的語言和瑰麗的想象,構(gòu)造了一個生硬、堅硬、鋒利的筆下世界。語言功底出眾,初讀晦澀難懂,再讀便不禁入迷。文內(nèi)語言出彩處和各類隱喻甚多,此處不再一一贅述。

通篇讀來,如觀看一場黑白的戰(zhàn)爭影片,場景真實,畫面強烈,讓人產(chǎn)生強烈共鳴。類似外國經(jīng)典文學(xué)特色的語言加上碎片化敘述,成為了影片中獨具特色的旁白,頗具點睛之效。

全文看似對一些斗爭和生存的場面輕描淡寫,一揭而過。實則句句揭露戰(zhàn)爭和人心之惡。所謂人心生欲念、軟弱、冷漠、虛妄,貪婪,是為戰(zhàn)爭之源。人心生萬物,所以茍延殘喘。

〉〉明礬(文學(xué)愛好者,新媒體編輯。)

初讀《叢莽》這個小說,晦澀難懂,當讀完這篇小說的時候,我欽佩作者駕馭文字的能力和對小說節(jié)奏的把控。通過文本也可以看出作者誠實的寫作態(tài)度。他以展現(xiàn)人性的善惡為出發(fā)點,同時又以反應(yīng)善惡為最終點,使得小說更加趨于完美,值得推薦。

〉〉禾木(90后,文學(xué)愛好者。)

《叢莽》:語言風(fēng)格獨特,冷峻生澀,作者善于把不起眼的事物虛構(gòu)到極點,使其完全脫離現(xiàn)實,從而揭示事物的本質(zhì),比如小說中的山洞,戲臺,絞索等等都在作者的主觀感受下被賦予特定的象征意味。再者,運用荒誕的情節(jié)曲折地反映了人們存在的各種狀態(tài),通過不確定的時、空和人物來表現(xiàn)作品思想內(nèi)容,將現(xiàn)實中的具體人物抽象化,比如通過對麻歹,衛(wèi)兵,老怪,小瞎子等人物在不同的場景交換中的抽象性描寫來展示人物的生存困境。還有,善于把現(xiàn)實存在的因素和非現(xiàn)實虛幻的因素交織于一起,來敘述非現(xiàn)實生活中的事件,雖然看起來非常假,卻開掘了主題的深度。這篇小說以戰(zhàn)爭為背景,運用怪誕和象征的表現(xiàn)手法,隱含作者在戰(zhàn)爭的廢墟上逡巡、思索,探討人類社會與人的生存問題。我們似乎可以在作者創(chuàng)造的惶恐、不安、迷惘的基調(diào)中看到作者對人的本質(zhì)、人的命運、人的處境、人與人及人與社會的關(guān)系的思考。

〉〉劉駿文(非資深文藝青年。作品見《北方文學(xué)》《青年作家》《青春美文》等,系江西省作協(xié)會員。)

《叢莽》是一篇可以讓人多次閱讀并且每次閱讀都會感受加深的好作品。整個小說的基調(diào)深沉,深澀的文字敘事讓人邊讀邊琢磨。同時,這篇作品有很多“氣孔”,因為整篇作品都是低沉氣氛容易引起人閱讀的疲倦感,需要氣孔。比如說把女人裝進麻袋場景的荒誕就讓人緊縮的感覺有了松弛,,唾涎橫飛的咒罵也是一種氣孔作用。此外,作品以戰(zhàn)爭作為大背景,通過魔幻現(xiàn)實主義手法,描寫此背景下人的善惡,來影射出人性的需求點。讓處于現(xiàn)實生活狀態(tài)中的我們也會去思考人的歸宿處。

〉〉紫瑩(95后,現(xiàn)就讀于首都師范大學(xué)。黑龍江省作家協(xié)會會員、黑龍江省散文詩學(xué)會會員、哈爾濱市作家協(xié)會會員。其作品曾在《詩刊》、《山東文學(xué)》、《當代小說》、《中國文學(xué)》、《詩林》、《山風(fēng)》、《北方文學(xué)》等報刊雜志發(fā)表。)

投《叢莽》:1、故事人物好像是生活里的哲人來小說里走一遭一般,彼此有自己疏離的空間。作者立足于人物生活獨立體的交叉罅隙里將故事緩緩鋪展開來,衛(wèi)兵釘上壁虎靈魂的木框、老怪神乎其神的骰子、女人那些裹著積怨的哲理,都好像是各自生活被切片的截面,既拼合起連鎖的片段,又好像刺穿了故事開始勸誡生活的禪意。2、語言的細致,長短句的運用讓文章更有節(jié)奏感。以詩入文的精巧。3、魔幻的措置情節(jié)讓人充滿期待,有足夠的吸引力和跳脫感。

(責編:鄭小瓊)

你和誰一起吃飯(散文)/(香港)周潔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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