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貓甲

一個人在街中閑庭信步，來到一家讓人感覺很輕松的店里，來一碗紅豆羹，仔細地觀察豆子的光澤與柔軟，感受蜂蜜的清爽不膩。

【1】

很多人把“一個人吃飯”看作一種令人同情的孤單，在他們的想象里，一個人獨自走進一家餐館，運氣好時可以尋得一張角落的小桌，但一個人點的菜有限，不能相互交換多嘗幾種味道；運氣不好時就得和陌生人拼成一桌，上菜時總得確認(rèn)是不是自己這份，半天期待可能只是一場落空……

我并非一個內(nèi)向的人，我喜歡聚會談天，也喜歡邀請朋友來家里吃飯喝酒，但唯獨早午餐，我很享受這種一個人的閑情。

人是一種群居動物，在絕大多數(shù)人看來，吃飯不僅是一種溫飽的需求，更是一種人際交往的需要，在吃飯的時候交談，了解彼此的興趣，交換彼此的信息，當(dāng)兩個不同的個體找到了共同點后就拉近了彼此的距離。與之相反，一個人吃飯是一種靜默，無人交談， 所有的信息和情緒都封閉在自己的心里，將其他人隔絕在外，與周圍的熱鬧形成反差，這是寂寞與凄涼。于是大家喜歡成群結(jié)隊吃飯，兩個人想吃面，三個人想吃湘菜，一個人想吃肯德基，剩下的想吃麻辣燙或者就在食堂隨意打發(fā)，午休時先花幾分鐘商議決策十來個人要去哪里吃午餐。一旁的我會獨自穿上外套，手機插上耳機，耳機塞進耳朵，一手插進兜里，一手拿著錢包，悠然自得地到街上散步。

【2】

北京空氣不怎么好，所以如果趕上好天氣，那可得珍惜著多走幾步路。春夏時走公園旁的綠蔭道，透過高墻圍欄看龍?zhí)逗吷系牧u曳，聽夏蟬嘰喳呻吟；秋天時走鹵煮店旁的銀杏道，看金秋落葉繽紛，偶有銀杏果砸在頭上的驚奇；冬天時走寬敞的大道，抬頭望著疏落的樹干、枝丫與電線桿刺向高遠的藍天。

北京這般分明的四季，有時比南方一成不變的綠色更吸引人。想吃什么就走到那里，有時走上半小時只為了去面包店買上一 杯熱咖啡和一個粗糧面包。找個靠窗的位置坐下，一邊仔細感受面包粗糙扎實的口感、香脆的堅果，一邊刷刷手機新聞?；蛘呔瓦@樣看著窗外來往的行人。那個人看起來很匆忙還很緊張的樣子，手里緊緊拽著公文包，打著領(lǐng)帶的領(lǐng)口泛出了汗?jié)n，是去談客戶還是面試呢？啊，那個剛從地鐵站里走出來的老外好像迷路了，一會兒低頭看看手機，一會兒抬頭迷惑地打量四周。一層玻璃窗將我與街道隔離成兩個世界，沒有人會注意到我在打量他們、揣測他們。

午休只有一個小時，坐下來吃東西的時間并不長，我卻好像在每天一成不變的工作中尋到了一些他人的生活。

【3】

我孤獨嗎？不。

一個人吃飯未必吃得不好。幾個人確實可以多點幾個菜，每樣都品嘗一口，但如果遇上自己愛吃的，也不好意思多吃。如果離得遠，還得一邊伸長胳膊、一邊小心袖子落在菜上，跨越千山萬水才能吃上一筷子。吃得少，別人會覺得你不愛吃，口味挑剔；吃得多，又要擔(dān)心被笑話是個吃貨，如果是AA更不好意思多點菜讓別人多攤了自己的飯錢。一邊吃飯還得一邊想話題，冷場時彼此扒飯磨牙的聲音更加刺耳。

一個人吃飯，大可去自己想去的小店，可以是路邊邂逅，也可以是心儀已久，隨意點些自己想吃的東西，不用擔(dān)心被搶食，也不用顧忌形象，更不用擔(dān)心別人覺得不好吃。

有一陣子我喜歡去賽百味，很多人都覺得他們家的三明治清淡無味，我卻偏愛嚼起來松軟又不失筋道的白面包，夾著培根再用烤箱熱上半分鐘，培根的油脂浸入面包更添了幾分香氣，多來幾片西紅柿和酸黃瓜，一半微辣的西南醬一半酸甜的番茄醬，越吃越開胃。隨便找張凳子坐下，上午的忙碌都拋諸腦后，只專心于撕扯、咀嚼手中的三明治，原本很平淡的食物都能吃出不一樣的豐富口味。就像漫畫《孤獨的美食家》里的井之頭五郎，一個人在街中閑庭信步，來到一家讓人感覺很輕松的店里，來一碗紅豆羹，仔細地觀察豆子的光澤與柔軟，感受蜂蜜的清爽不膩。

只有一個人時，我們可以心無旁騖地感受食物本身。如果一不小心吃到了自己不喜歡的食物，也沒關(guān)系，下次不來或者不點就是，不用遷就任何人。

【4】

有一陣子出差，三天跑一個城市，也是難得體驗不同城市風(fēng)情的機會。所以每天早上依然六點半起床，出去游走探尋一番。

還記得十一月份在重慶，就住在解放碑附近的一個經(jīng)濟型小酒店里。七點出門，晨霧中飄著細雨。肚子已有些餓了，我掏出手機尋找附近評分比較高的早餐店。尋得一家抄手店，打開地圖導(dǎo)航拐過好幾個路口，路過晚上熙熙攘攘的商場，此刻就像縱情一夜、疲態(tài)盡現(xiàn)的女子，露出了濃妝下灰暗的臉色。終于到達目的地，點了一份雞湯抄手，再來三份紅油抄手外賣，等了十分鐘，先坐下將自己那份吃完，透明滑嫩的面皮包裹著鮮美豐滿的肉餡，一口咬下，汁水在口中崩裂，再喝下碗中的高湯，在雨中步行十幾分鐘的微寒一掃而光。另外三份抄手外賣帶回酒店送給同事，倒也方便。

三月在杭州趕上了一家自助早餐非常豐盛的酒店，省去了到外面覓食的麻煩。我早早就來到餐廳，一杯咖啡、一片烤面包，五分鐘等來一個現(xiàn)做的蛋卷，火腿、黃油各來一點，端著一大盤子早餐找到一個靠窗的位子。昨夜剛好下雨，露水打在酒店庭院的矮木叢上，地上的石子還是濕的，空氣中彌漫出南方早春特有的泥土清香。一個人就這樣安靜地吃著、看著，這份愜意，豈是多人相伴所能有的？

【5】

一個人在家也可如此。我一向起得早，工作日上班路程得一個半小時，周末則是難得完全屬于自己的時間，也不愿在睡中度過，所以習(xí)慣了早早起床準(zhǔn)備早餐。時間匆忙時就烤片面包抹上巧克力花生醬，時間充足就做一片雞蛋焗吐司，再用三五分鐘煮杯咖啡，加上點兒牛奶，挨著茶幾席地而坐?？镜盟执嘤植皇绍浀拿姘?，覆蓋了一身的奶酪濃香，雞蛋還是八分熟的，咬破綿軟的蛋黃，吸吮流出的香濃蛋液。

家中的兩只貓兒有時會跑來舔我落在地上的面包屑，一臉滿足地蜷臥在我的腳邊。

一個人吃飯并不意味著孤獨。已經(jīng)習(xí)慣了在人群中偽裝自己的我們，跟著別人去吃飯，并不是因為自己喜歡吃，而是因為害怕被剩下；只有跟著人群，我們才能感受到自己的存在；但我們又不時向往逃離和遠行，從熟識的環(huán)境和面孔中解放自己。

就是這樣的“一人食”，不用心存顧忌，不用處心積慮，不用 大聲喧囂，那一刻的隨心所欲其實就是我們心心念念的“自由所在”，而自由往往又與孤獨相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