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偉
究竟是什么讓趙光義有了那么大的把握呢?當然就是司天監(jiān)。這群人是專門負責觀天象的,除了觀天象,也做—些看云識天氣的氣象預(yù)報。
古代人對于自然災(zāi)害常常顯得比較無助,比如洪水、地震、蝗蟲,說來就來,人們基本上沒什么特別好的辦法應(yīng)對,想來想去只好把這個當成上天的懲罰,皇帝找人代寫份《罪己詔》,或者罷免當朝宰相,也算是有個交代。
但是旱災(zāi)不一樣,旱災(zāi)持續(xù)時間長,不是說來就來說走就走,且補救措施多,打井運水甚至搬家都算是辦法應(yīng)對。當然,更重要的是,可以趁機組織一個體現(xiàn)皇帝愛民如子的重要活動——祈雨。
在宋代頒布統(tǒng)一的《祈雨法》之前,祈雨活動沒有什么嚴格的級別限制,也沒有什么時間限制,都是根據(jù)以往的經(jīng)驗和文獻記載來進行。只要是出現(xiàn)旱情了,就可以組織祈雨。
祈雨的效果如何呢?不管你是愛民如子的好官,或是權(quán)傾朝野的宰相,還是一統(tǒng)天下的皇帝,都是三個字——不好說。
祈雨之后,如果有效果,史書上肯定要大書特書:多少天之后哪個時辰下雨了。然后,當初主持祈雨儀式的官員要“謝雨”,就是感謝雨神給面子,感謝上蒼有好生之德。
然而,以北宋為例,雖然太祖、太宗、真宗、仁宗等都有祈雨成功的記載,但是大多數(shù)的祈雨,都是無疾而終。
那時候檢測不了大氣壓的變化,精測不了空氣濕度,不知道西伯利亞的冷空氣啥時候來,不會搞人工降雨,頂多會點“看云識天氣”。
所以,當大家發(fā)現(xiàn)祈雨成功率很低,也就不怎么追求效果了,差不多就演變成一種姿態(tài)——皇帝和官員體恤民間疾苦,關(guān)心民生,為緩解旱情,親自向天祈雨。
那么,有沒有一次非常篤定的祈雨呢?也就是說,今天祈雨之后,上天必須給下雨,一旦不下雨,君王大臣便以死謝罪?
據(jù)《宋史·太宗本紀》記載,宋太宗趙光義真有一次祈雨,賭上了自己的身家性命。那是在淳化二年,也就是公元991年的三月。
從淳化元年開始,全國各地就開始持續(xù)春旱。旱情嚴重到春種都已經(jīng)成了大問題了,春種出問題,秋收勢必要出問題,秋收出問題,賦稅就要出問題,社會安定也要出問題,執(zhí)政水平也要出問題。
于是當年四月,趙光義就趕緊派人到五岳祈雨。很遺憾的是,這次祈雨沒成功。從春季到了七月,大多數(shù)地區(qū)還沒有大規(guī)模降雨,災(zāi)情開始嚴重了起來,根據(jù)《宋史》的記載,災(zāi)情基本上是毀滅性的:
七月,開封、陳留、封丘、酸棗、鄢陵等地大旱,水稻大幅度歉收,新米供應(yīng)不上,已經(jīng)影響到了京城的米價。
八月,京兆長安八縣旱。十月,乾鄭二州、河南壽安等十四縣旱。十一月,開封、大名管內(nèi)及許、滄、單、汝、乾、鄭等州,壽安、長安、天興等二十七縣旱。
情況越來越緊急,一直到淳化二年閏二月,趙光義再次祈雨。這次祈雨和上次祈雨之間已經(jīng)過去了十一個月,也就是連續(xù)十一個月,中原地區(qū)依然沒有大規(guī)模的降雨,全國從上到下都急壞了。
閏二月這次的祈雨沒把雨水盼來,反倒禍不單行等來了蝗災(zāi)——“鄄城縣蝗”。趙光義這次真的慌了。
三月二十九,趙光義怒氣沖天地丟給宰相呂蒙正一張紙條,上面赫然寫著:“朕將自焚,以答天譴!”(《宋史·太宗本紀》)所有人都膽戰(zhàn)心驚,不知道怎么應(yīng)對。
很明顯,趙光義這一招不但嚇著了臣下,連老天爺仿佛也“感應(yīng)”到了——第二天,真的下雨了!不但下雨,而且是大雨;不但是大雨,而且暴雨竟然把蝗蟲也一并消滅了,可謂是一舉兩得(史載,翌日而雨,蝗盡死)!
后世有人考證說,這其實一個照顧皇帝情緒的謊言,當天并沒下雨,史官為了保住皇帝的面子才這樣寫的。
不過分析起來,其實不然,首先宋代對史官和言官的態(tài)度是出了名的寬容。趙匡胤在玉津園里被言官惹毛了,順手用斧子打掉言官牙齒,盡管趕緊重金賄賂,依然被記錄了下來。
這說明宋初的史官是不太可能為了照顧皇帝的面子在歷史記錄上造假的,否則旱情持續(xù)的一年以來,隨隨便便找一場毛毛雨也能順利糊弄過去了,沒必要記錄一個“趙光義祈雨祈了一年都沒效果”的事件出來。
其次,下雨的范圍是在京師周邊,也就是“旱了一年多的地終于濕了”的中原地區(qū),而不是雨水本就充足的嶺南、四川、云南這些偏遠地區(qū)。京師這一片,居民眾多,各種不怕死的文人多了去了,大宋的制度又挺寬容。如果史官做個假,不知道多少人跳出來指責。
綜上,可以基本確定,第二天確實下雨了。但是,還有個問題讓人困擾:趙光義為什么就敢給呂蒙正送張這樣的紙條呢?原因是,他可能已經(jīng)有了很大的把握。
當然,此舉雖然冒險,但也有回轉(zhuǎn)的余地。首先是以私密的方式傳遞了這個決心,悄悄地從門縫里面遞給了呂蒙正,而不是發(fā)布詔書公示全國;其次他也沒說具體日子(按照祈雨的規(guī)則,五天之內(nèi)算是有效),還是稍微給自己留了一點余地。
究竟是什么讓趙光義有了那么大的把握呢?當然就是司天監(jiān)。這群人是專門負責觀天象的,除了觀天象,也做一些看云識天氣的氣象預(yù)報(連日食都能預(yù)測,《宋史》中多次出現(xiàn)“日當食,天陰未見”的記載,也就是說“應(yīng)該有日食,但是陰天看不見”)。
這一天,司天監(jiān)的人經(jīng)過大膽假設(shè)小心求證,精心推算之后明明確確地告訴趙光義,馬上就要下雨,皇上您可以絕對放心!趙光義再三核實無誤,才終于敢寫了這個紙條。
萬一沒下雨咋整?其實也不怕,很好解決,比如以下四個方法。
第一個辦法,呂蒙正要是個明白人,這件事就當沒發(fā)生過,反正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呂蒙正不出來揭皇帝的丑,大家都不知道,還顯得呂蒙正情商高;
第二個辦法,把司天監(jiān)當替罪羊給殺了,欺君之罪,未弄清楚情況就向上報告,現(xiàn)在連累了皇上沒法交代,必須謝罪;
第三個辦法,這個紙條反正沒寫日期,等到下雨的時候再拿出來,每個人都能感嘆皇上的金口玉言,運籌帷幄之中,決勝九天之外;
還有最后一個辦法就是趙光義坦蕩面對,方式可以學習曹操,把胡子、頭發(fā),或者衣服帽子什么的燒了,代替自己的肉身,反正也沒人能逼他踐諾。
然而,最有可能的是我們都想太多了,歷代皇帝甚至包括趙光義本人在內(nèi),不知道寫了多少次紙條,只有成功的案例才拿出來寫進史書。這就跟賭神一樣,你只看見人家贏錢的那次,至于輸錢的時候,早就打落牙齒和血吞了。
唯獨這成功的一次,成為了趙光義愛民如子、感動上天的最好證據(jù),寫進了史冊。
摘編自微信公眾號“看歷史”